张报宁面色一白,张嘴欲言,却又沉默下来。

“你们躲着,千万不要出声。”杨幺回头看了看两人,“千万不要出声。”说罢,急急进了林子,身后两人紧紧跟来。

林子里,陈玉娇冷笑着看着面前的两女,不屑道:“男人要不是在家里找不着乐子,哪里又会在外头找女人?有本事抓住自家地男人!要我离开巴陵?凭什么?”

张报阳大怒,骂道:“要不是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故意勾引天康,他哪只眼睛会看上你?”

陈玉娇掩嘴娇笑道:“杨夫人,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杨将军有手有脚,又是一身的武艺,难不成我还能强着他不成?”转眼看着杨天淑,更是笑得得意:“你看,张夫人就不说话,张将军在外头找女人可不是头一回了吧?难不成也是我勾引地?”

杨天淑气得浑身发抖,骂道:“这是两回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你——————————”

“天淑姐,小阳姐,歇歇火罢。”杨幺甩着手中的马鞭,慢悠悠地走了过去,“咱们都是八抬大轿抬进门的诰命夫人,和这样没名没姓的外室,便是说几句也是掉了身份,她不要脸,何必又给她脸?”

“幺妹。”杨天淑和张报阳见得杨幺俱是面色一喜,再听得杨幺骂得痛快,更是笑了出来。

陈玉娇面色一变,还未开口,杨幺突又掩嘴笑道:“你瞧我,真是病糊涂了,陈小姐的宅子是自家置的。没花我们几家一分银子,连外室都不算,最多也就是个姘头!天康哥、小宁哥他们打小一起长大,虽没赶上同穿一条裤子的情份,这同玩一个女人的交情也应该有了!小阳姐、天淑姐,你们说是不是?”

杨天淑和张报阳见得陈玉娇气得面色煞白,大感爽快,连连附合。

杨幺递了眼色给杨天淑,笑道:“天淑姐,我记得你还劝过我,男人不过是觉着外头地女人浪得没皮没脸,偶尔尝个鲜,回头还是要正经过日子的,犯不着和他们计较这些。我当初还不信,如今看了陈小姐,才知道你说得真是对,她若是不浪,做个正经女人。又有谁看得上她?”

杨天淑一愣,“扑哧”一笑,道:“妹子。你说得对。”

不远处的粗竹后,倪文俊轻手轻脚站到邹普胜身边,咋舌道:“我虽是知道她厉害,却没想到这般——”

正说着,陈玉娇恼羞成怒,尖声叫道:“你们这些丑八怪——啊!”

杨幺不待她说完,劈头盖脸就是一鞭子抽了过去,正打在陈玉娇的脸上,顿时抽出一条深红的长痕。陈玉娇是个不懂武艺地人,顿时痛得倒在地上呻吟翻滚。

林子内外几人俱是大惊,杨天淑与张报阳失声惊叫,“幺妹!”

杨幺重重一哼,回头瞪了杨天淑和张报阳一眼。骂道:“你们两个真是丢我们张杨两家的脸!尤其是天淑姐,小阳姐怀了身子,你却没有断手断脚,和这不要脸地女人废话什么?”

杨天淑嘴唇抖了抖。没说出话来。杨幺又是一声冷哼,“温良恭俭让。这是做给自家男人看的!可不是用来对付外头地野女人地!尤其是这种犯贱的女人!在家里厉害有什么用?男人转个头就到外面打野食,我们管得住么?”说着,重重一脚踢在陈玉娇地身上,立时又让她发出一声惨叫。

倪文俊擦着额头上的汗,侧头看了看邹普胜,埋怨道:“你还笑得出来?她可是陈友谅的——”

“幺妹,她也是统军元帅之女,若是让她父亲知道——”张报阳看着地上的陈玉娇,嗫嚅道。

杨幺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可是嫡系里地嫡系,正房里的正房,杨门张氏,真他妈丢人!”杨幺一把扯过张报阳,盯着她问道:“我问你,我们张杨两家的男人流血丢命,打下这八百里洞庭,为地是什么?”

张报阳被杨幺的脸色吓住,结结巴巴道:“为了…为了繁荣家族…”杨幺冷笑一声,斜眼看着杨天淑,道:“你说呢?天淑姐?”

杨天淑吞了口吐沫,哑着声音道:“为…为了建功立业…”

“我呸!男人们在外头拼死拼活,为的就是养我们女人!为的就是让我们女人痛痛快快,舒舒服服地过日子!”杨幺恶狠狠叫道:“张杨两家的男人打下这八百里洞庭,为的就是让我们两家的女人在这地盘里耀武扬威,横着走路!别说她是陈友谅的女儿,她就是徐寿辉他娘,来了这八百里洞庭也得按我们的规矩做人!你们给我好好记住了!”说罢,一把将张报阳推送到杨天淑地怀里,转头又是几鞭子狠狠抽在陈玉娇的身上!

倪文俊听得目瞪口呆,转头看向张报宁,摇头道:“你们两家的男人果真辛苦…”

张报宁满脸苦笑,说不出话来,旁边的邹普胜一手撑在粗竹上已是蹩得一脸通红,闷笑不止。

杨幺闹了一阵,已是气喘吁吁,强捱着看了两女一眼,挥手道:“解气了吧,还不赶紧回去?这事就当不知道,也别和他们俩计较了,等找到机会的时候,我带你们也出去玩玩,外头地美男子多得很,我们——”忽地顿住,笑道:“瞧我胡说些什么?这事我们当不知道,他们心里有鬼,平日里反会让着我们,这笔帐总是会让我们讨回来的。你们也别委屈,这年头日子不就是这样过的?我们两家已经算是好的了。几个三品地将军都没有纳妾,你们看倪文俊那色胚,搜刮了多少女人进府?”

杨天淑和张报阳早被杨幺吓住,连连点头,便要上前扶着杨幺一起离去,杨幺摆摆手,道:“我还歇会,打扫一下残局,天淑姐赶紧带小阳姐回城里看看大夫,我怕她受了气又受了惊,对孩子不好。”

杨天淑已是对杨幺佩服得五体投地,应了一声,扶着张报阳回城而去。

她们方才出林,杨幺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垂着头,粗喘不已,突地又抬头叫道:“我地事还没完,别出来碍事。”

邹普胜脚步一顿,倪文俊摇头道:“罢了,陈玉娇确实也是过分,这几天我也看到她去勾搭张报辰了,今天本想把她叫过来骂一顿的,既是落到了她手上,也怨不得别人。”

张报宁一惊,“报辰他…”

邹普胜轻声道:“他还好,幺妹这一个月下地功夫没有白费,不过是淡淡说了两句,就走开了。”

杨幺的呼吸平缓下来,站起慢慢走了过去,蹲在陈玉娇的身边,冷笑道:“瞎了你的狗眼,老娘的人也敢抢!要不是看在你实在一无是处,我早就一刀结果了你!就你这样的,也只有杨天康和张报宁那样不长眼的才看得上!报辰虽是个老实人,却越发要看人来!哼!”

“你——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是丞相的人——太师——太师!”陈玉娇颤抖着呻吟。

“哈!”杨幺慢慢站了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那起子男人,不过也就是贪图你的色相,床上着急的时候把你捧上了天,下了床还认得你是谁?你也够傻!”说罢,慢慢向林子外走去,突地又回头道:“今天晚上就给老娘我滚回汉阳,否则,别怪我心狠!”

杨幺走到了林子外,倚着马儿喘气,见得张报宁几人走了过来,喃喃道:“小宁哥,这事我不想让报辰知道,烦你进城和杨岳说一声,要他来接我。”

张报宁看了她一会,应了声,骑马去了。

倪文俊咳了咳,陪笑道:“我今天晚上一定要她离开巴陵,你别生气了,看你喘成这个样子,赶紧回去休息,你可要好好儿的才行。”

杨幺慢慢抬起头,凝视着倪文俊,轻声道:“倪大哥,你也好好儿的不行么?便是再过个几年——”

倪文俊面色一变,双目阴冷,看着杨幺,终是叹了口气,柔声道:“你放心,我总是有把握的。你只要好好保重身子。等得将来成了的时候,在我的地界里,你想如何都——”微微笑了笑,不再说话,也上马去了。

“他已经是铁了心了,你劝也没用。他连陈玉娇这样的小把戏都没看明白,你还能指望他听你的劝?”邹普胜慢慢走了过来,停在五步外,淡淡地说道。

杨幺转开头,不看他,默默倚在马边。

邹普胜静了一会,又道:“你也不用让你的人去动手,我会让人在她回去的路上做的,陈友谅也不是个善茬。”

杨幺的脸上愈发露出烦厌的神情,却终是开口道:“他岂止不是一个善茬,让自家的女儿出卖色相勾搭权贵和地方上的豪强,还让倪文俊一点都不怀疑他,你以为他要做什么?你下手的时候切记得要干干净净,让他找不到一点破绽才行。”

邹普胜似是晃了晃,半晌方笑道:“我自是信你的。看来我仍是小看他了。”两人静默了良久,邹普胜终是走上一步,轻唤道:“四——”

正在这时,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马还未停稳,杨岳便从马背上飞身而下,一把抱住杨幺,急道:“幺妹,你还好么?”

“杨岳,我好累——”杨幺喃喃地说道:“若是再有下一回,我却是捱不住了…”说罢,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杨岳见得杨幺昏睡过去,心里大急,顾不得别的,立时抱着她上马向城内飞奔而去。

邹普胜任马蹄扬起的灰尘散落全身,怔怔在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良久方才吐了心中盘旋了无数次的轻叹,“四妹妹…”

第十一章人生百年

(由为您手打制作字数统计:4779字)

张报辰的宅子不过也就是前后两进,四五间屋子,前后院种的都是油茶树,十月间正是开花的时节,白花的小花星星点点,在浓密的绿叶中分外娇柔。

杨幺一边在屋子里整理张报辰的行李,一边透过窗户看着院子里的张报辰。

张报辰左手持着一柄长刀,不紧不慢,一式一式地练着家传刀法,刀光闪闪,却没有带起一丝风声,便是空荡的右袖也是直直地垂着。

杨幺微微一笑,用力包扎好包裹,起身走到门边。

张报辰与张忠仁长得极像,肩宽腰细,仪表堂堂,双眸清正,气质浑厚,便是失了一支胳膊,仍是难得一见的人物。

张报辰慢慢收了刀,缓缓吐了口气,转身看到杨幺站在门边,笑道:“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么?我当初用右手时,使刀都没到这个境界,如今阿公见着我,也不会骂我了,隔阵子还能夸我几句。”说罢,将长刀倚在了兵器架上。

杨幺“扑哧”一笑,走到张报辰身边,举着衣袖替他拭了拭额头上的汗。张报辰伸手轻轻拢着她的腰,柔声道:“你不用提心,我虽没有小岳哥机灵,但还是会看风向的,倪文俊若是要动手,我在汉阳也就是随大流,只要我们两家占着这几路的地盘,我总也不会丢命的。”

杨幺点了点头,张报辰牵着她走回屋里,看了看道:“我的东西你是收拾好了,你的东西收拾好了没有?我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你住到小岳哥那边我才放心。”

杨幺笑道:“这里总是我们俩地家。你出门我自然在家里等着你回来,三哥的宅子离这里又近,我不搬过去了。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张报辰笑着摸了摸杨幺的头,悄声道:“只要你在这里,我就是死了,魂也会回来的。”说罢,慢慢倾下身子,吻住了杨幺。杨幺伸手挽住张报辰的颈脖回应着他的吻,过了半晌,张报辰离开杨幺的粉唇,轻吻着她的双眸,道:“等我回来了,你地身子也养好了,我们生个孩子,不拘是男是女,我们总算也是做了爹娘。再过一年。再生个儿子,也让阿公和我爹爹高兴高兴。你说可好?”

杨幺闭着双眼,感受着张报辰的丝丝柔情。轻声道:“我都听你的。”

巴陵城杨家大宅,厚实的黑漆大门慢慢开启,穿过松柏浓荫下的石道,杨天康带着杨幺走向后宅。

“天健的病还没有好么?”杨幺问道,“这都拖了五个月了,到底是什么病?”

杨天康眉头深锁,摇头道:“说是痨病,但又不确实,他从小身体壮着。哪里会有这个病?”

杨幺惊道:“难不成现在的病状和那病有些相似?”

杨天康叹气道:“前几日咳了几口血,汤饭都吃不下,我娘白天守着他,晚上就独个儿哭。两人都是瘦成皮包骨了。”

杨幺沉吟道:“姑妈年纪大了,这样可不行。小阳姐怎么也不劝劝姑妈?”

杨天康摇摇头道:“谁劝得动?这几天倒还好些,小岳哥从汉阳回来了,一直守着我娘,也只有他端茶送饭的。我娘才听劝吃几口。”说罢。愁眉微展,笑道:“我们俩从小都是我娘带大的。也没见我娘多疼他一些,怎地大了反而得宠些?”

杨幺轻笑道:“杨岳心细,你却是个粗枝大叶的,这些事你怎么能比得过他?反让你躲了回懒。”说罢,便进了杨天健的屋子里,如今杨平泉为了照顾他,也不回自家房子,只在外间设了一张床。

因为俱是内亲,杨家又多守着乡下地规矩,女眷们也不避讳。张报阳虽是有了七八个月的身子,仍是坐在床边给杨天健喂药。

杨天健不过十二岁,原是个虎头虎脑的,病了几个月,变得头大身子小,双眼无神,面色腊黄,一口药费了半天劲都没有咽下,从嘴角淌出来不少,张报阳慌忙用手绢擦了。

杨平泉倚在另一头的横榻上,面色还行,精神却似是不济,在杨岳手上喝了几口粥,就闭上眼睡下了。杨天康从外间床上取了床被子,小心替杨平泉盖上。

杨幺不敢打搅杨平泉,轻声安慰了杨天健两句,便退到了外间。

“平泊叔已经去泉州买药了,怕是再有半个月就会回,若是药能对症,便好了。”杨岳叹道:“若是天健有个万一,姑妈是肯定撑不住的。”

杨天康和杨幺都有些犯愁,杨幺寻思道:“姑妈精神不济,小阳姐要生了也不能累着,我正好没事,我来帮姑妈照顾天健。”

杨岳点点头,杨天康原打算要杨幺搬入大宅,免得来去麻烦。杨幺却笑道:“报辰不知什么时候就回来了,他在外头辛苦,回家总要有个热水热茶解乏,干净床被睡觉才行。我自有马车,哪里又麻烦了?”

杨天康笑道:“你们俩倒真是恩爱,难怪报辰时时嚷着要解了军职回家种田过日子,可惜他大哥二哥都不在了,他这样的性子确也难为了他。也多亏你是个会过日子的,他外头虽干得不情愿,在家里却能安生。”

过得十几天,杨平泊从泉州带药回来,几剂下去,天健便慢慢好了起来,合族都是松了口气。

杨平泉住回了自家的屋子,杨平湖心疼她劳累了几月,不肯让她管事,张报阳没几日便要临盆,杨天康更是顾不上。

二房里杨平泊的夫人素来不管事,天智、天能已是战死,下德、下礼早已已出嫁,若大地一座杨家大宅,居然由杨岳、杨幺两兄妹在操持。杨岳军职在身,哪里又能管得过来,竟全是杨幺办了。实在忙时。杨平泉也不让她回家。杨幺心里惦记张报辰,时时去信询问归期,怕他归家时无人侍候。

一日,杨平泉将杨幺叫到房里,说了半会的家常,突然道:“幺儿,我前几日遇上张家阿公,他和我说这阵子在族里挑了一个品貌皆全的女娃,觉得和小岳也还配得上。若是我们这边同意了,便让张忠仁收了做养女,好嫁到我们家来。”

杨幺一愣,心中顿时抽痛,袖中地左手紧紧地攥着,面上笑道:“若是真有这么好,我三哥倒也是有福了。”

杨平泉笑着点了点头,又道:“这事儿我昨天也和小岳说了,他却推说家族事多。还未安定,无意成家。”杨平泉叹了口气,深深看了杨幺一眼。道:“这孩子虽是孝顺,却打小儿主意大,旁人都做不了他的主。姑妈今天和你说这事,也是让你去劝劝他地意思。”说罢,从箱子里拿出一张画轴,笑道:“张阿公办事周全,把这女娃的样貌画好了,你也看看,我觉得单看长相是配得上的。”

杨幺勉强控制着双手的颤抖。僵笑着接过画相打开一看,是个极清嫩地美人,还在张报阳之上,“怕是还只有十四五岁吧?”

杨平泉点头道:“还只有十四岁,明年方及笄。张阿公地意思是先订了亲,明年岁数一满,马上成亲。杨岳也有二十多了,族里这个年纪的男子除了他。个个都成亲了。孩子有了两三哥地都不少。他该成亲了,幺儿,你说是不是?”

杨幺看着画中的美女,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哑着嗓子道:“姑妈说得是,三哥也该成亲了。”

杨平泉慢慢握住杨幺的手,一边轻轻拍着一边道:“他虽是个强的,到底不能让他单着,身边没得个知冷知热的人。你出嫁后虽是也比着报辰的份给他做衣物鞋袜的,却还是隔着一层,过阵子你有孩子了,哪里还能顾上他?”

杨幺茫然地点了点头,喉咙却一股伤痛之意堵得说不出话。杨平泉凝视着杨幺,微微叹道:“你们俩都是好的,我也想你们好的,这却是命…”

杨幺此时已全然听不到杨平泉地话,失魂落魄地退出房中,游魂一般在大宅里走着,直到被杨岳轻轻拉住。

“怎么了,幺妹,怎么不高兴了?”杨岳牵着杨幺的手,把她领回了自家的房间,给她沏了杯热茶,笑着问道。

杨幺慢慢抬起头,久久凝视着杨岳,她来到这世上已经十多年,当初那个十岁地沉稳少年已经长成了英武的汉子,杨幺似乎到如今方才发现,杨岳长得剑眉星目,俊朗不凡,难怪张家寻了那样的一位美人儿后,方来说亲。

杨幺按下心中痛苦,微微一笑,站起身也给杨岳倒了杯茶,亲手端到杨岳面前道:“杨岳,你喝茶。”

杨岳一愣,伸手接了茶碗,却不喝,端详了杨幺半晌,突地笑道:“姑妈和你说了?看你这张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脸。”放下茶碗,握着杨幺的手,笑道:“你也不用开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事却是没得什么好说,便是你开口也是一样,我不想娶亲。”

杨幺不去理会心中蓦然涌起的酸苦,仍是微微笑道:“杨岳,我现在身子快好了,等报辰回来,我也要和他圆房了。再过阵子,孩子便要接二连三地生下来了。你还守着我做什么?”

杨岳身子一僵,默默看了杨幺半晌,点点头道:“早应该这样了,报辰也等了你快两年,家里有孩子了才像回事,我也等着抱侄儿侄女。”

杨幺低下头,不让杨岳看见她眼中的泪光,勉强笑道:“既是如此,你也早点成亲吧,你这么大了,哪里还能守着妹子过的?再过几年,便有人说闲话了。”

杨岳轻轻一笑,伸手抬起杨幺的脸,柔声道:“随他们说去,就让他们当我是天阉,不要女人就是了。”

杨幺大愣,嘴角一翘,眼中地泪却流了下来,哽咽道:“不成的,我们这辈子就这样了,我也想看着你好好过日子,身边有个女人心疼你。”

杨岳伸手替杨幺拭泪,笑道:“我知道,只是我真的不想娶亲。我就想守着你,看你嫁人生子,教养子女,将来再做婆婆,做奶奶,做曾奶奶,一直到——”杨岳慢慢站起,看着杨幺,轻声道:“一直到你死。我都想守着你过日子。”

杨幺流着泪,悲声道:“就算是这样,到我死了,我还得和报辰合葬,我们还是不能在一起。”

杨岳笑道:“没关系,我这辈子守着你,下辈子,再下辈子,你肯定会和我在一起的。”

“不成地。我没法子看你这样地。”杨幺哭道,“一想到你要委屈自己,我就像死了一样难受。杨岳,我求你了,你成亲吧。你这辈子就算不守着我,我下辈子,再下辈子,生生世世都要和你在一起,便是你不记得,我也会追着你的。”

杨岳看着杨幺,轻轻道:“可是。要我不守着你过日子,我也像死了一样难受。”

“成了亲也一样的,我还是你妹子,你还是我三哥。你想我了,就来看我,我想你了,也去看你,我们生的孩子,都是堂兄堂妹。打从也是一处玩地。到时候肯定也像我们一样,相亲相爱。若是…若是他们互相喜欢。我们…我们自然就让他们成亲,好好做夫妻…”杨幺哽咽着,说到最后已是语不成声。

“不一样地,幺妹,不一样的,”杨岳叹息着,握着杨幺地手,道:“看,我现在握着你地手,是因为我喜欢你。若是成亲了,我再握着你的手,你就是我妹子。你成亲是因为感着报辰的恩。我呢?虽是对不住报辰,但我实在也是退无可退了。”

杨幺一把甩开杨岳的手,哭泣道:“我再不让你握我的手,跌了也不叫你扶,也不叫你帮我做一件事,从此以后,你就只要去疼你将来的夫人,再不要管我了。”说罢,转身就走。

杨岳紧紧扯住杨幺的衣袖,哑着嗓子道:“就算是这样,就算是你不要我了,我也没办法和别的女人一起过。这么多年了,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个,我没办法的。”

杨幺一把扯回袖子,踉跄推门而出,急奔而去。

从此后,杨幺除了在别人面前,私下里再不和杨岳说话,便是在岳日日清晨守在她房门前等她开门,她也是目不斜视,径自而去。

杨岳日益沉默,便是杨天康都觉察出不对,以为是汉阳情况有变,自是担心,没多久风声便传了出去,合族上下俱是不安,杨下德、杨下礼、杨天淑等几个相熟地妯娌不时到府里打探消息,杨幺也只能安抚,却仍是我自我素,绝不再理杨岳。

又过了几日,杨平泉又将杨幺唤到房中,叹了口气道:“这儿门亲事就算了吧,你也不用逼你三哥了。”

杨幺忍着满心的悲苦,陪笑道:“三哥如今也大了,也是时候找人陪他过日子了,他虽是倔,但却是明白事理,再过几日就会同意亲事了。”

杨平泉摇摇头,道:“他昨天来我这里说了,这亲事他是绝不会同意的。我也是想着他好,才说这门亲。现在把他逼成这个样子,族里不少人还以为是蒙犬人又打过来了。他为族里地事流血卖命的,已是受了大罪,我怎么还忍为了这事,让他不痛快?”

杨幺一颗心像是被钢针一下一下扎着,终是忍不住流泪道:“姑妈虽是说得对,但如今蒙古人忙着应付刘福通的三路北伐,正是没精力对付我们的时候,若不趁着这个空档让三哥把亲事订了,以后还指不定要让他单多久,他一个人哪里又是长久之计?”抹了抹泪,勉强笑道:“我也是替他着急,所以才这样,就盼着他看在我的份上,早点成亲,我也有个嫂子来疼。”

杨平泉看了杨幺半晌,慢慢点头道:“你是个明理的,却又太过明理了。只是你们俩个这样僵着,总不是回事,他若是有了这个想法,你做到这份上,他也该领情了,如今看来他竟全没有这个念头,你逼着他又有什么用了?成亲到底还是他自个儿的事,咱们没办法子替他过日子的。”

杨幺拭着泪,杨平泉叹道:“还是我做主罢,这件事就这样算了。你冷了你三哥这么久,也该去和他说几句贴心话,他虽然明白人,也是会伤心的。”

第十二章 曲终人散

(由为您手打制作字数统计:5512字)

没几天张报晓生下了一个儿子,张杨两族俱是大喜,巴陵城里张灯结彩,四门都搭了戏台,让民众随意看戏,南门外的湖上停着六艘巨大的楼船,从潭州请来的木傀儡杂技班子连演了六日,人山人海,夜晚的烟火也是通宵不绝。

杨幺便是心中痛苦,也被这喜庆的气氛冲淡了一些。虽是有杨平泉说话,但她心中为杨岳打算,自是觉着断了的好。她每日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思念杨岳,到了白天也不肯去和他说一句话。为避着杨岳,每日吃完晚饭,她便跑到张报阳房间消磨时间。

杨幺一边在张报阳的床边踱步,一边哄着怀中的杨下同,笑道:“小阳姐,这孩子可真乖,我抱了这么一会,也不见他哭,直朝我笑呢。”

张报晓倚在床上笑道:“你这么喜欢,自己生一个不就行了?我们家阿公天天都盼着抱曾孙!连名字都已经取好了,就叫张国同。”

杨幺顿时笑了起来,心中却又涩然,转过身不叫张报阳看见,张报阳喝了口水,道:“幺妹,你三哥这阵子是怎么了?天天阴沉着脸,见谁也没个笑脸,要不是天康实在问了没有军情,我真以为出了大事了。他平时便是眼前山崩都是一团和气的,这是遇上什么事了?”

杨幺手上一颤,差点把杨下同掉了下来,慌忙将孩子送回了床上,勉强道:“小阳姐,孩子挣扎个不停,是不是尿了?”

张报阳的心思立即被杨下同吸引走,杨幺正要出门,张报阳突然道:“幺妹,我正想叫报辰在汉阳给我带些孩子用的精细东西回来,你什么时候写信给他?记得帮我填上。”

杨幺一楞,突然想到张报辰已是有十天没有写信回来了,笑道:“我明日就写,你要什么,现在和我说罢。”

待得张报阳絮絮说了,杨幺记下便出门而去,方走到自家房间廊下便被一声巨响惊信,一团火光在漆黑地天空里炸开,绽开一朵又一朵五光十色的烟花,绚丽地布满了天际。府里的众人皆被烟花吸引,一时都涌去了大门口。

杨幺呆呆地站在廊下,仰望着天上的美景,喃喃道:“已经十八天了,杨岳…”

“幺妹,你在叫我么?”

杨幺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眼泪顿时流了出来,却不敢哭出声,也不敢回头。叫杨岳察觉。

杨岳轻轻一叹,牵着杨幺的手,慢慢把她拉转过来,久久凝视着她,道:“幺妹,你别再和我闹别扭了,我受不住。”

杨幺怔怔看着杨岳的脸,全不知道身在何处,只希望时间永远停顿在这一刻,抛开恩怨,只与眼前之人执手相望。

杨岳慢慢伸出手,拥住了杨幺,轻轻道:“我知道你想我好,可是没了你,我没办法好。我也想顺着你的意思,不去管你,可是,我的脚每晚都带着我走到你的房间前,我没法子,我真的没法子。”

杨幺终是忍不住痛哭出声,伏在杨岳怀中泣道:“杨岳,杨岳,你太苦了,你太苦了。”

“只要你和我说话,天天看着我,别不理我,我就一点都不苦。”杨岳紧紧抱住杨幺,将头深深地埋在她的肩上。

“杨岳…”杨幺哭泣着:“我们走吧,你带我走吧。”

杨岳低声道:“你放不开的,我知道,报辰对你有恩,我们若是走了,他要怎么过日子?”杨岳抬起头来,一边替杨幺拭泪一边笑道:“别想这些了,我们还和以前一样,报辰走之前把你托给我,我就好好照顾你,我是你的三哥,只要你好,我就好。”

杨幺抬头看着杨岳,流着泪慢慢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