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岳笑道:“走,我们出去看烟火,你这阵子要不就呆在房里,要不就呆在小阳那,什么都没看,难得的热闹可别错过了。”

杨幺狠狠抹去眼泪,笑道:“好,我想看南门外的傀儡戏,我们快去吧。”

杨岳带着杨幺方走到府门前,便被一骑快马挡住,马上士卒气喘吁吁道:“元帅,张将军派我来送急信!”说罢,从怀中摸出一封火漆封信。

杨岳一惊,拆开一看,面色大变,低声对杨幺道:“倪文俊兵变失败,逃往黄州依附陈友谅!”

杨幺亦是大惊失色,忙道:“那报辰现在在哪?”

杨岳皱眉道:“倪文俊虽是被赶出汉阳,但手下士卒十停中仍有六停,俱是听他号令,报辰也无法脱身,随着他一起向黄州去了!”说罢,吩咐几人去召族中将领,转头对杨幺道:“幺妹,对不住,事关重大,今晚不能陪你了。”

杨幺慌忙道:“你去忙你的,我去陪小阳姐。”

杨岳微微一笑,握了握杨幺的手,转身上马向府衙疾驰而去。

寒风在湖面上呼啸着,渔侣居仍是人来人往,雅间的价钱已经由一个时辰半两金子,涨成了一个时辰一两金子。

临湖的雅间垂着厚绵帘,半丝寒风都不透,红泥小火炉上温着透香的陈年桂花酒,香透了整个渔侣居。

厚绵帘上隔着几块半透的琉璃,宾客们一边饮酒,一边惬意的观赏湖景。

“倪文俊已经被杀了。”邹普胜推开化容的门,淡淡说道:“陈友谅果然是狼子野心,不费一兵一卒吞并了他的部属,自称了平章政事!”

琴声顿时一乱,似在勉力维持《流水》的曲调,却听得“噌”的一声,竟是断了一根弦。

邹普胜慢慢关上门,凝视着杨幺僵直的背影,叹了口气道:“李普胜和傅友德全倒向了徐寿辉,他以为陈友谅可信,就去投奔他,却在酒席上被割了头!”

杨幺慢慢从琴几前站起,走到琉璃窗前,不一会儿,肩头终是微微耸动,低泣出声。

邹普胜面无表情,缓缓坐下,良久后方才恍惚道:“不过让他多活了两年…”

华容间里寂静无声,过得半晌,杨幺终是开口,冷冷道:“你们就都看着?”

邹普胜半晌回过神来,苦笑道:“朱元璋攻打池州,陈友谅正挡着他,怎么能动他?再说,他到底是占了大义名份,倪文俊再如何也是弑主叛乱!”

杨幺转身怒道:“陈友谅的主子是倪文俊,他也是弑主!他敢杀倪文俊,就敢杀徐寿辉,也敢把李普胜、傅友德还有你,全都杀了!”杨幺满面泪痕,一把打翻桌上的茶碗、茶盅、茶盖砸在地上,一阵乱响,茶水撒了一地。

邹普胜低头看着袍角上的水迹,低声道:“我是来告诉你,我收到消息,陈友谅想把大女儿嫁给张报辰,张报辰虽是拒绝了,但…”

杨幺面色一变,连连冷笑道:“他急着想并吞倪文俊的部属,又想稳着你,才想出了这个法子,他杀了倪文俊,我已是看他不顺眼,再敢触我的霉头,我就把他所有的女儿都杀光!”

邹普胜抬头苦笑道:“他大女儿和小女儿可完全不一样…”

杨幺目光一闪,慢慢倚着琴几坐了下来,“你是说,报辰看上她了?”

“他们…”邹普胜微微皱眉,道:“陈凤娇住在汉阳城里,兵变时免不了受波及。后来却随着倪文俊的败兵平平安安的回了黄州。总是有人帮了她才是。他爹若是派人护着她,早就应该把她接回黄州了,何必等这个时候。这亲事,也不是随便说的,总有个由头。”

杨幺低着头,从袖中抽出小小地檀香扇,抚弄着玉块坠子,“她不受他老爹带见?”

“倒也不是,只是她不放心陈玉娇,一直跟着,虽是没有管住,但陈玉娇多少还听她两句。这回陈玉娇死在通城,后事也是她一手办的,也算是尽了姐妹的本份了。”邹普胜似是想起什么,冷笑道:“如今陈友谅咋呼着,说他夫人原是宋室皇族之后,便是比韩林儿的血统都要高贵些,亏他想得出。”

杨幺打开扇子在手中翻转,低笑道:“原来竟是个公主?我就纳闷了,这姓陈的怎么老和我过不去?原来是皇室贵族,从不和人说道理的!”

邹普胜看了杨幺半天,突地道:“他若是…你…”

杨幺冷冷看了他一眼,起身出门而去。

杨幺慢慢走在路上,任寒风吹散起她的发丝,聂青一脸担忧地牵着马车,远远地跟在她身后。

杨幺紧了紧身上的厚锦披风,久久伫立在城门过,面色疲惫,漠然看着灰黑色的天空,直到天全黑了下来,方才上了马车,向家而去。

杨幺方一下车,还未来得及推开院门,便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幺妹,你去哪了?我等你好久了。”

杨幺慢慢转过身来,凝视着身后之人,用衣袖轻轻擦去他面上的风尘,柔声道:“我一直等着你回来,报辰。”

汉川间内,杨天康正嘻笑着灌张报辰的酒,张报阳抱着孩子与大着肚子的杨天淑低低私语,杨幺趁着杨岳出恭的时机,走到张报宁身边,低声问道:“小宁哥,柳姑奶奶那边你还紧着么?”

张报宁一楞,也低声道:“当初我回寨子后,就按你说的去濠州探望了柳姑奶奶,也见了她的两个女儿,回来后请安信和年节物什从没有断过。”说罢,凝视杨幺,慢慢道:“柳姑奶奶的两个女儿都嫁给了朱元璋,如今他也占了集庆(今南京),连下江左、浙东各路,被韩林儿封了吴国公。幺妹,你竟是不看好天完么?”

杨幺冷笑道:“陈友谅杀了倪文俊,听说又大胜了几场,过不了多久就要忍不住了。天完乱成这样,有什么值得看好的?”

张报宁沉吟道:“便是如此,天完拥兵近五十万,朱元璋最多不过七八万,占地更是远远不及,这强弱之比…”

杨幺笑道:“这是朱元璋要头痛的,却不关我们的事。咱们两家死了这么些人,也不需再为谁拼殆拼活,便是小阳姐,自从天康哥回来后也把娘子军给散了,小宁哥,咱们只管看着吧。”

张报宁慢慢点头,此时张报辰微带醉意,踉踉跄跄的扑了过来,一把抱住杨幺。傻笑道:“幺妹,你怎么不理我,光顾和小宁哥说话。”说着,就向杨幺脸上凑。

屋子里的人顿时笑了起来。张报阳笑道:“幺妹,你赶紧带着小四回去罢,他在这里已是坐不住了。”

杨幺满脸通红,一把推开张报辰,又怕他跌倒,只好让他抓住自己的手,扶着他坐回桌边。

张报辰嘟囔着缠着杨幺不放,众人越发大笑,杨天康笑道:“你们也该圆房了,看把他急得。”

杨幺全身都烧了起来,见他闹得不像话,只得哄着,扶着他出门回家。迎面撞上杨岳,却见他僵笑着,嘴唇微抖,似是想要说笑几声,却终是无言。

杨幺心中绞痛,脚下不禁一慢。杨岳却笑道:“快回去吧,他那么远从从黄州跑回来,让他在家好好歇歇。”

杨幺勉强笑着点了点头,扶着张报辰出门上车而去。

张报辰醉的不轻,下了马车后吐了一回。被杨幺扶到床上后,仍是紧紧扯着杨幺不放。杨幺哄着他松了手,给他脱了外衣,靴子。擦洗了头脸、手脚。方要去倒水,却被张报辰一把扯到床上。

张报辰翻身压住杨幺。傻笑道:“幺妹,我真想你。我以后再也不出去了,就守着你在家过日子。”说罢,低头在杨幺的唇上深吻,一支手摸索着去解杨幺的衣结。

杨幺看着屋顶,慢慢闭上眼睛,待得两人赤裸相拥,张报辰在杨幺的身子上气喘吁吁,缱绻不放,终是忍不住,一面吻着杨幺,一面抬起他的腿,含糊道:“我,我喜欢你——凤娇…”

这两个字如晴天霹雳,顿时把杨幺和张报辰两人都打得全身僵直,杨幺久久凝视张报辰,慢慢推开了他,一件一件穿上衣物,下床端起水盆。

张报辰的酒已经吓醒,一把扯住杨幺的衣袖,慌道:“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做,幺妹,你相信我,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杨幺背对着他,在床边伫立半晌,终是叹了口气道:“你连赶了几天的路,已经累了,快睡吧。”说罢,轻轻扯回衣袖,走出房门。

张报辰急急穿衣下床,追在杨幺身后,结巴道:“幺妹,汉阳兵乱的时候,我看见一些乱兵在抢女人,就救了…救了陈小姐,后来就送她回了黄州,其余我什么都没有做,你相信我。”

杨幺默默不言,将水倒在水沟中,回头笑道:“我也知道你把亲事给拒了,你累了,快回去躺着罢。”说罢,转身去厨房放盆。

张报辰跺了跺脚,抱住杨幺,哑声道:“我知道我不好,但是我想着你,所以急急忙忙回来了。幺妹,我说过的,什么都比不上我们俩打小的情份,我就想和你一起安安静静过日子,你相信我。”

杨幺僵立在张报辰的怀中,沉默良久,长长叹了口气,正要转身说话,突听得院门被砸得巨响,有人在门口叫道:“张将军,张将军!张将军可是住在这里?”

张报辰和杨幺俱是一楞,对视一眼,张报辰皱眉道:“深更半夜的,这会是谁?”说罢,轻轻吻了吻杨幺的额头,转身去开门。

杨幺将水盆放回厨房,正要回房,突听得门口一阵女子的哭泣之声,不禁一楞,慢慢向院门走去。

只见院门外隐隐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影,此时那女子正掩面哭泣,断断续续向张报辰说着什么,张报辰手足无措,那男子却不耐烦地道:“张将军,我们家小姐千里迢迢追到这里来找你,已经不顾名节了,你若是还不领情,难不成是想逼死我们大小姐么?”

张报辰身子一僵,慢慢伸出手去似要替那女子拭泪,突地又停了下来,却被那女子伸手握住,哀哀哭泣。

杨幺隐在黑暗中,冷冷地看着,最后,张报辰似是低低说了几句,那女子越发哭了起来,那随从样地男子大声怒道:“男子汉三妻四妾本是正理,我们家老爷当朝重臣,堂堂地平章政事,我们家大小姐难道还配不上你一个三品将军?没叫你休妻出门已是我们家大小姐气量宽宏,你还推三阻四?”说罢,冷笑一声,转头道:“大小姐,我们且寻处地方住下,老爷自会替你作主!”说罢,扶着那小姐转身而去。

张报辰僵立在门前,呆站了半个时辰,方慢慢回了房间。见杨幺早已睡着,轻叹一声,替她掖了掖被子,也睡下了。

不过两日,陈友谅就派人来张家提亲,张精文大怒,把张报辰叫到面前,当着媒人的面狠狠骂了一顿,转脸就把媒人赶出门去。

此事自是闹得全族都知,妯娌们纷纷上门探望杨幺。杨幺却早早地躲到了渔侣居中,早上天未亮便出门,深更半夜方才回家,却仍是避不过,被杨天淑和张报阳在华容间抓到。

“你这样也不是办法,我亲眼看着陈凤娇日日去找报辰,你这样避着怕是要坏事的!”杨天淑忧心仲仲道。

张报晓冷笑一声,道:“真是一窝子的狐狸精,我原还听说这陈家大小姐和妹妹全不一样,没想到小的四处勾搭,大的却是淫奔,陈友谅果然好家教。”

杨幺一边单指拨着琴弦一边笑道:“我不避着还能做什么?若是报辰不愿意,她就是寻死觅活,她也进不了张家的门,若是报辰有这个意思,我便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哪里又能挡得住?”

张报阳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你这边不拉着,那边一使力,人就过去了,小四是个老实人,若是…若是…这门亲事可就难说了。”

杨幺大笑道:“放心,张阿公精明着呢,便是那女人自己不要脸面了,生下了孩子也别想姓张!”

张报阳与杨天淑对视一眼,杨天淑劝道:“你何必这样打算,我看报辰心里你比那女人重多了,你这阵子不到半夜不回家,报辰单在家里,那女人又日日来缠,难免没有想法。但凡你多陪陪他,说几句贴心话,那女人哪还有机会?”

杨幺沉默半晌,微微摇头,再也不开口说话。张报阳与杨天淑无奈,坐了会便告辞去了。

杨幺送两人出门,仍是调弦拨琴,寥寂的琴声在华容间中回响,既无人喝彩也无人嘲笑,杨幺终是慢慢停下手来,喃喃道:“我实在也累了…”

第十三章 花落情消

(由为您手打制作字数统计:3535字)

此时的杨家大宅中,杨天康正摇头道:“杨岳,你也劝劝幺妹,她这样冷眼旁观,报辰难免出事,我见着那陈凤娇也算是国色天香,又一心恋着报辰,这样下去…”

杨岳没有出声,邹普胜站了起来,踱了几步方道:“陈友谅催着徐寿辉下旨赐婚,被徐寿辉给顶住了,没有同意。”

张报宁叹了口气,道:“这却不单单是门亲事,徐寿辉再糊涂也是明白,你背靠着我们两族,明面上没有兵权,危急时却是能帮他一把。他既经了倪文俊一事,自然要防着陈友谅。陈友谅却是急着要把手伸进来,我看幺妹也清楚得很。就怕报辰不明白。”

杨岳突地冷笑道:“他怎么会不明白,不过是晕了头昧了心!”说罢,猛然站起大步离去。

杨天康看着杨岳的背影,咋舌道:“我还是头一回听杨岳说这样的重话,报辰也是,在这当口何必惹陈友谅的女儿,别说幺妹和杨岳有气,我看我爷爷和张阿公都是一肚子火。”

张报宁摇摇头,冷笑道:“报辰是个老实的,那女人虽然对他有情,只怕也是被她爹撺掇的,否则堂堂一个平章府,哪里能让一个大小姐带着个随从就跑到别人家里来抢男人?”

邹普胜笑道:“正是如此,我以往在汉阳,这位大小姐可是守规矩的很,哪里又是敢做出离家私奔之事的人?”说罢又叹了口气道:“只是她既然敢来,怕也是志在必得了。”

张报宁苦笑道:“这种夫妻间的事,我们又能怎么办?杨岳或许能说上几句。不过我看他的样子,是断不会再让幺妹委屈的,毕竟也不是头一回了…”

杨幺的琴声慢慢沉寂,华容间的房门悄无声息的推开,张报辰慢慢走了进来,轻声道:“幺妹,天快黑了,我们一起回去吧。”

杨幺坐在琴几旁,也不回头。道:“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呆会儿。”

张报辰黯然伫立半晌,终是出门而去。

过了两月,张报辰从家中搬了出去,与陈凤娇住到了一起,全族大哗。

“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报辰不要她,她就拿刀子自尽,亏她装得出!报辰那个傻子,居然搬过去照顾她!”张报阳一脸愤恨,一边给杨幺喂着药,一边心疼道:“你现在伤心做什么呢?当初为什么不位住他?”

杨幺苍白着脸,微微喘着,笑道:“报辰心疼她,所以才搬过去,他心里既是已经有她了,我又何必拉着?”说罢,又道:“我和他到底夫妻一场,弄成这样,我没法子不难过。”

杨天淑拿手绢替她拭着汗,叹道:“小岳哥不在。聂青也跟着他去了汉阳。你病着也不声张,一个人躺在这屋子里,没人端水送药,若是有个不好,两族都不得安宁了。”

杨幺笑道:“我哪有那么弱的?不过是有些受寒。再说,我知道你们俩心疼我,总是会来看我的,我自然不愁没人端水送药。”

张报阳和杨天淑俱是失笑,更是埋怨了杨幺几句。过了会。杨下德、杨下礼也来探望,见着杨幺生病皆是大惊,不免又把张报辰、陈凤娇痛骂了几句。

张报阳和杨天淑不放心杨幺,轮着来照顾杨幺,过得两日,她也慢慢好了,见到院子里阳光明媚,便想出来坐坐。

正巧张报宁和冯富贵也来探望,便搬了一张躺椅到院子里,杨天淑扶着她慢慢坐在了上面,又搬出桌椅,三人坐着陪她闲谈解闷。

院子里的油茶花虽是茂盛,却在深冬中败了许多,许是因为没有长在山中,黑色的油茶果并不饱满,杨幺伸手拈了一颗,却只是个空壳。

“冯叔,咱们地火器制得怎么样了?”杨幺轻轻抛开果实,转头笑道。

冯富贵恭敬答道:“夫人,扬州和溧阳的火药库虽是不能再用了,但我们在鼎州新发现了一个硝矿,莆掌柜又从泉州请来了几个制火器的能手,如今我们的生意越发好了。”

张报宁趁着杨天淑起身去后厨房端药,瞅着杨幺道:“我知道你是有鬼的,如今泉州已经是闹得不成样子,被那些色目人占了,陈友谅攻打进去后,把莆家人杀得精光,莆布里现在是死心塌地跟着你了。”

杨幺微微一笑道:“小宁哥,你现在不怨我收留他了吧?你看咱们两家四万多联军,一半都配了火统,船上都按了盏火炮,便是我们不带见陈友谅,他也不敢轻易动我们。”

张报宁替她倒了杯水,笑道:“我当年可没有怨你,最多瞪了你一眼,你怎么到现在还记着。”转眼看到杨天淑端着一小碗药汁从台阶上走下来,连忙走过去扶着,柔声道:“有身孕了,也要小心点。”

杨天淑仰头一笑,道:“你放心,我小心着呢。”坐到杨幺的身边,道:“幺妹,赶紧趁热喝了吧。”

幺妹笑着接了过来,慢慢喝着,正说话间,突听得院门上响起叩门声,有个声音迟疑着叫道:“幺妹,开门,是我。”

杨天淑大喜道:“是报辰,他回来看你了!”急忙起身便要去开门,却被杨幺一把扯住,杨天淑急道:“妹子,他既然回来了,你就拉住他,别叫他再去那边了,他可是你的夫君!”

张报宁沉默不言,冯富贵看了看杨幺的面色,也不开口。杨幺轻轻道:“天淑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报辰他如今已是和陈凤娇过了明路,依着他的性子,只怕是再也放不下,何必又让他左右为难,来回跑呢?”

杨天淑愣愣的看着杨幺,突地流泪道:“他放不下那姓陈的,难道就放得下你?他必是听说你病了,才回来看你,你们是结发夫妻,张杨两家哪里又容得下那个姓陈的进门?你好好和他说,将那姓陈的送走,也不是不可能,你…你何必委屈你自己?”

此时叩门声更急,张报辰在门外叫道:“幺妹,幺妹,是我,我回来了。”

张报宁犹豫道:“天淑说的也未必没道理,你们夫妻一场,他来看看你,也是正理,再说,若是让他和那女人太近了,将来怎么了局?”

杨幺淡淡道:“他是个男人,哪里还要我替他操心这些,他要是自己糊涂,我就算死上七八回,他也还是糊涂。我已经拉过一回,没得力气再去拉他了。”扯着杨天淑坐了下来,道:“也已经晚了,听说陈凤娇已是有了身孕,要不然何必要死要活的?”

三人皆是大惊,杨天淑冷笑道:“还没进门,就有了孩子,她也真是敢!”

张报宁连连叹气,冯富贵也是摇头不已。此时叩门声静了下来,张报辰在门口又叫了两声,便听得脚步声慢慢远去。

太阳渐渐下去了些,院子里顿时坐不住,杨天淑扶起杨幺要回房,却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骑马蓦然停在了院门口,立即便有人一边砸门一边大叫:“幺妹!幺妹!”

杨天淑顿时笑道:“小岳哥回来了,定是听到你病了,才这么着急。”张报宁方走到台阶上,正要下去开门,却见得杨岳飞身从院墙上一跃而入,风一样从院子里卷了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杨幺面前,急道:“幺妹,你还好吗?”

四人俱是惊呆,杨幺半晌方回过神来,哽咽着扑入杨岳的怀中道:“我好好的呢,你别着急。”

杨岳似是松了口气,抱着杨幺轻轻拍着,柔声道:“你别着急,你若是想报辰,我就去找他,总是能把他弄回来的,便是那个女人也能赶走,你别着急。”

杨幺拼命摇头道:“我不着急,我就是难过,报辰,报辰他对我真不错,可是我帮不了他,我实在是帮不了他。”

杨天淑轻声对张报宁道:“我算是明白幺妹为什么不理报辰了,报辰若是也像小岳哥这样真心疼幺妹,哪里会叩了几下门就走了?以前虽是极好,现在到底是外面有人了,一颗心,两头扯着,哪里又能实在用上?那陈凤娇的日子也未必好过。”

张报宁怔怔的看着相拥的两人,唇角露出苦笑,低头看了看杨天淑,柔声道:“杨岳回来了,我们也不用担心幺妹了,回去罢。”

杨岳送了三人出门,回房坐在杨幺的床边,看着她柔声道:“方才人多,你必是累了,睡一下,我守着你。”

杨幺捉着杨岳的手,突地流泪道:“我是不是对报辰不够好?我是不是应该拉住他的?我是不是因为心里想着你,才不愿意再帮他一次?”

杨岳摇了摇头,握着她的手道:“不是的,你已经很用心了,我知道你的性子,便是我们俩做了夫妻,你也没办法忍的。你就是因为想着要报答他,才拉了他头一回,报辰他不是孩子,这回便是你去拉,也没法子和以前一样的。”说罢,慢慢拍着杨幺,轻声道:“别想了,睡吧。”

张报辰日日地来叩门,杨幺总是不理,杨岳也只是守着她。到得第五日,待张报辰走了后,杨幺轻轻叹了口气道:“杨岳,我不想在这里住了。”

杨岳柔声道:“好,我去和姑妈说,把你送到天康家去住,那边亲戚多,你也能开心些。”

杨幺凝视着杨岳,倚到他怀中道:“你不把我接到你那里去住么?”

杨岳抱着杨幺道:“虽说是兄妹,到底是大了,哪里能长住在一起?你若是觉着天康家不方便,我时常把你接回来住几天就是。今天来不及,就先去我那吧。”

杨幺慢慢点了点头。杨岳替她收拾了一些衣物,叫了聂青套车,便扶着她出了房门。

杨幺站在院子里,看着一院的残枝败叶,慢慢从颈脖上摘下小花囊,让干花随风飘落,寻了一棵树,将小布囊深深埋入土中,轻喃道:“总是没有明白呢,报辰。”

杨岳微笑地看着杨幺,将她抱到车上,在她耳边道:“我这颗心吊了十多年,总算也能放下了。”

杨幺微微一楞,凝视着杨岳,伏在他怀中道:“对不起,就为了这一点念想,让你受委屈了。”

杨岳吻着杨幺地额头,柔声道:“不委屈,我只是嫉妒罢了,你喜欢老实人,我是知道的,谁叫当初我什么事都瞒着你呢?才让张报辰得了机会,我现在在你面前老老实实,你自然会更喜欢我一些。”

杨幺轻笑道:“我已经喜欢得不能再喜欢了,你老不老实,我也没法子想了。”

第十四章一往情深

(由为您手打制作字数统计:5699字)

杨幺搬到了杨天康家,日日与张报阳作伴,看顾杨下同。杨均天与张精文极是喜爱杨下同,时时来看。

过得几月,杨天淑生下一个儿子,张精文大喜,亲自带在身边教养,取名张国同。

一日,杨下德、杨下礼回娘家,与张报阳与杨幺坐在一起逗弄杨下同。

杨下德笑道:“下同可真乖,我们家的国同太皮了,这才多大点,就敢一个人偷偷从床上爬下来,溜到院子里去,上回可把我们急死了,曾爷爷却喜欢得不得了,直说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张报阳叹了口气,看了看杨幺,道:“阿公的意思已经是很明白了,前几日陈凤娇虽是生了个儿子,报辰回有报信,却连门都没有叫开。”

杨幺淡淡一笑,抱起杨下同,亲了他一口,杨下礼看了看她,也叹道:“报辰叔也是糊涂了些,陈友谅如今全不把徐才辉放在眼里,听说已是找了个借口把李普胜杀了?”

张服阳点点头,道:“连我都看出来陈友谅想做皇帝,阿公哪里会不明白?他杀了李普胜,四川的明玉珍,袁州的欧普阳,江州的丁普郎、傅友德哪里又会安心?我们两家又有谁想去趟这混水?便是陈友谅派了多少人来说项,又是软又是硬,陈凤娇还是没能进张家的门,便是那个儿子也没写入族谱。”

杨下德笑道:“我初时还吊着一颗心,怕陈友谅翻脸,没想到他忙着对付朱元璋,又想除了徐寿辉的人,全没有功夫来理我们。”又皱眉,道:“我却是担心他腾出手来后的事。”

杨幺微微一笑,将杨下同放回张报阳的怀中,道:“放心,他不灭了朱元璋他也腾不出手,若是他果然灭了朱元璋,我立即到那陈凤娇面前,端茶叩头,叫她姐姐,请她进门做正夫人!”

三女顿时大愣,杨下德犹豫道:“幺姨,你这样委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