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砂点了点头,喝一口奶茶,突然奇道:“加穆呢?当真去南半球度假了?我还以为他一刻也不愿意离开你呢。”

一提起加穆,净砂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我和他没你想象的那么好,他喜欢给别人添了麻烦之后拍拍袖子走人。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给我牵线找来刚才那个温太太,根本就是牛头不对马嘴。等他回来,我要好好和他算帐。”

澄砂暧昧一笑,“姐,以前在师父那里,你们的关系就特别亲密,他老护着你了。结果下山之后,你们居然还维持联系,而且越来越亲密。现在灵异界的人都知道你们俩的大名呢!说你们是黄金搭档,天生一对……”

她没说下去,因为净砂的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了。她转了转眼珠,乖乖低头喝茶,不敢去撩拨恼羞中的老姐。

净砂沉默了好久,终于从吧台后面走了出来。

“别提那个无聊狐狸男了,走吧,天也快黑了。我们去超市买一点火锅材料,晚上吃一顿丰盛的。”

她套上大衣,打开了门,“我先声明,坚决不放辣椒。”她最讨厌辣椒。

澄砂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娇声道:“一点点,就放一点点嘛……哪里有火锅不放辣椒的,就你事多。”

“免谈!不然吃泡面好了。”

“你好恶毒!赚了一百五十万美金居然就请妹妹吃泡面!”

“那稀饭好了,家里正好还有一点宝塔菜。”

“好啦好啦!不放辣椒就不放!真没见过你这么挑剔的人!”

“喀”地一声,门合上了。

餐厅里,一片寂静。

温太太默默挟了一筷子芦笋,吃在嘴里却好似一点味道都没有。

对面坐着她的先生,眼睛下面有着深深的黑色阴影。

她知道,为了那件事情,他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没睡好了。

她站了起来,拿起一个空碗,柔声道:“道云,我去替你盛点汤吧,你这几天都没休息好,我特意让卢嫂熬了鱼汤,你喝了早点休息吧。”

先生没说话,只重重叹了一声。

家里的下人早上一致提出辞工,再没人敢留在这个恐怖的地方,天晓得什么时候横祸临头,自己也和那些倒霉的人一样突然暴毙……

现在偌大一个庭院,只剩下厨师和司机,一夜之间温家大院清空,被流言蜚语渲染成可怕的鬼屋。

“琴渝的情况怎么样了?还是待在屋子里不出来?”

他沉声问着,声音里沉淀太多的烦恼痛楚。

一听到这个名字,温太太颤了一下,手里的汤跟着溅了出来。

她硬是把泪逼住,勉强笑道:“那孩子……精神很好……我看很快就会好了……”

话音刚落,却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直直奔进来,“呼啦”一声,餐厅的拉门被人飞快拉开。

“爸爸妈妈!我们好饿哦,能不能再吃点饭?”

随着欢快的声音,闪身进来一个少女,明明天气寒冷,她却只穿了一条薄薄的夏裙,一张脸青春明媚,笑颜如花,极其甜美。

两人的脸色都是一变,温先生皱了皱眉头,刚要开口说话,温太太急忙抢道:“饿了就来吃吧!最近总也不来餐厅吃饭,我刚才还和你爸爸念叨呢!”

琴渝笑吟吟地坐了下来,腻声道:“人家喜欢和怀明窝在一起吃饭嘛!刚才他还说今天卢嫂炖的牛肉很棒呢!妈给我们多盛一点啊!”

说罢往左手边温柔一笑,甜蜜爱昵。

然而,左手边却只有空气。

温先生再也无法忍受,厉声道:“琴渝!你到底发什么疯?!你要把我们折腾到什么地步才甘心?!你是要父母都陪你一起操劳死吗?!”

温太太脸色惨白,紧紧捉住丈夫的胳膊,浑身都在发抖。

琴渝却似乎什么也没听见,对着左手边神色甜蜜地喃喃自语,然后又回头对他们笑道:“爸爸你就别烦恼了,怀明说工作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他已经找到新的了。”

回答完全牛头不对马嘴。

仔细看她的神色,完全正常,没有任何古怪,但她却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一般,自说自话。

温太太慢慢盛了一碗豆腐,今天卢嫂根本没炖牛肉。

琴渝接过去,一边吃一边笑,“卢嫂的牛肉炖得就是好!”

“对了,前两天我和怀明去巴黎玩,给爸爸妈妈带回好多东西呢!一直放在屋子里没拿出来,我马上去拿!有老妈最想要的香水哦!”

她站起来,对左手边的空气娇媚一笑,转身跑了出去。

温先生温太太脸色苍白,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你……今天去找了那个有名的法师……她怎么说?”

温太太绝望地摇头,“她……不愿意接手,怪我们不把详细情况告诉她,还说死人的事情要去报警……可是怎么能报警?琴渝……琴渝她这种模样,传出去要怎么和别人解释!第一个逃不了嫌疑的就是她啊……”

温先生沉默了半晌,忽地用力将筷子和碗掼在地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个个都是这样!这个世界怎么了?!有良心的人都死光了吗?!一点也不知道体谅人家的痛处!详细情况……什么详细情况?!要我告诉她我温道云的女儿突然成了有可能杀人的疯子吗?!”

他暴吼着,额头上青筋直蹦,一双眼几乎要被瞪裂开来。

温太太急忙扑上去安抚着他剧烈的喘息,一边哭一边道:“你别急,别气!我明天再去求她!你爱惜一点自己的身体吧!忘了你有高血压吗?女儿也这样,要是你再出什么事,我还能活吗?!”

“求什么求?!别求了!温家还不至于沦落到去求一个黄毛丫头的地步!大不了我将那丫头锁在阁楼里,一辈子眼不见为净,就当没生过她罢了!”

说着他就气势汹汹地往门外走,口里嚷嚷着找绳子把那丫头绑上什么的。温太太魂飞魄散,死命地拉扯着他,两人在餐厅闹了起来。

“当当当当!快看!我的礼物!”

一声娇呼打断了两人的拉扯,一起回头,却见琴渝把手摊在他们面前,上面什么都没有。

她笑道:“这个是给老爸的领带夹,是纯金的哦!漂亮吧?怀明帮我挑的!”

她手指捏着空气,很得意地在父亲面前晃着,然后又做出拆包装纸的动作,一边拆一边说道:“这个就是给老妈的香水啦!一盎司要九十美金呢!天价啊!”

她把手举在空中,做出要喷的姿势,然后闭上眼睛用力嗅,“老妈快闻闻!很淡雅的香味吧!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

温太太再也无法忍耐,走过去一把抱住她,哽咽道:“孩子孩子……你这是怎么了?怀明早就和你分手了啊……你这几天哪里都没去,一直闷在屋子里啊……老天!你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住了?你说啊,妈妈要怎么样才能救你?!”

琴渝甜甜地笑着,“老妈你喜欢就好啦!不用谢啦!这些都是怀明挑选的哦!我们蜜月期还去了米兰和埃及呢!等会把照片给你们看……”

她突然有些娇羞,红了脸,放轻声音说道:“那个……我有好消息要宣布……我……我有孩子了……两个月……”

温先生大吼一声,脸色突然血红,浑身筛糠似的抖着,忽然往旁边一歪,倒在了地上。

温太太尖叫了起来,肝胆俱裂,急忙过去将他扶起,却听他气若游丝地说道:“这……这可不是……噩梦吗?”

她哭到几乎不能呼吸,反身拉住琴渝的裙子,厉声道:“你……你连你爸爸也不放过吗?!还要杀多少个人你才甘心?!”

琴渝娇羞地笑着,脸上的红晕如同烟霞,娇美动人。

“爸爸,妈妈……”她柔声唤着,“医生说再过一个月才能确定是男是女呢……你们先别激动嘛……”

温太太几乎要绝望,手里扶着高血压发作昏迷的丈夫,身边一个发了疯的女儿。

『请您考虑一下,如果您不将所有事情说清楚,我是没办法接手的……如果您觉得您家里有什么东西在作祟,或者人有什么不对劲,随时欢迎您前来光临,到时候我一定专心为您服务。』

那个冷漠少女的话语突然出现在脑海里。

她咬了咬牙,奋力将丈夫从地上拖起来,转身就去找电话。

声誉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庭被莫名其妙的东西破坏啊!

“琴渝……你再忍忍,妈妈马上找人把你从幻觉里救出来!”

她低声说着,眼泪滑了下来。

6.许愿树(下)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窗外一片银白世界,晶莹琉璃。

茶色玻璃上布满浓厚的雾气,澄砂在上面无聊地画着莫可名状的图画和文字。

她身边坐着净砂,对面是一个端庄却忧郁的贵妇,如果她没记错,这个贵妇就是昨天被她不小心撞到的那人。

原来她是本市著名商人温道云的太太。

温太太脸色苍白,端起面前冒着热气的奶茶,神不守舍地喝了一口,然后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递到净砂面前。

“这就是方才我对您说的,我们的女儿,她叫温琴渝,今年十九岁。”

她低声说着,眼睛一直盯着那张照片,眼眶忍不住又红了起来。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浅绿色洋装的少女,长发,瓜子脸,看起来非常可爱,尤其是那双眼睛,剔透莹润,仿佛会说话一般。

净砂看了一眼就放了下来,轻声道:“您刚才说,令嫒高中毕业之后没有考入理想中的大学,是么?而自从两个星期前她开始陷入幻觉之后,现实中所有不理想的事情在幻觉里都美满了起来,分手的男友也和她复合并且结婚了,她甚至还认为自己怀了孕?”

温太太点了点头,哽咽道:“没错,我们感觉她似乎完全活在另一个时空里面,完全自说自话。其实这样也算了,只要她能开心……您不知道,两个星期前,她因为学业和感情上面两重打击,整个人都变了,大病了一场,我和先生都心疼到不知道怎么办。只要她能快乐,哪怕当真变成疯子,我们也甘愿……可是……自从她开始发疯之后,家里就开始莫名其妙的死人,现在已经死了四个下人了……昨天,我先生也给气得高血压发作,现在还在医院里动弹不得……再这样下去,我们温家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啊!”

净砂微微眯了一下眼,拿起照片又看了半晌,问道:“在她发作的前一天,您记得家里有什么古怪么?我是说……例如突然增加了什么陌生的事物,或者突然来了什么陌生的人之类的。”

温太太摇头,“什么都没有,小女那天刚出院,怕人来会打扰她休息,所以我们谢绝了一切访客,连从小照顾她的奶妈都没让进她房间。”

净砂点了点头,又道:“自从她发作以来,她几乎从不出自己的房间,对么?”

“是,就昨天晚上突然出来说要吃饭,以前从来不出房间的。有时候打扫房间的仆妇会听见她在房间里面自己笑,自己说话,好象旁边真的有人陪着她一样。”

净砂吸了一口气,将照片递还给温太太,沉声道:“好,我接受这件事情。”

温太太激动得立即站了起来,嘴唇微微颤抖,显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净砂起身套上锈银丝的大衣,也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掏出两张纸。

“这是我们的合同,首先,您对除灵师所做的一切行为不得过问和干涉;其次,无论令嫒随后会发生什么异常反应,都不得阻挠除灵过程;其三,除灵师有权力随意进出您家里的任何地方;其四,除灵师的一切道具和行动,没有义务向当事人解释;其五,除灵行动结束之后,需要有三天的观察期,不得阻止除灵师的行为;其六,一旦行动失败,当事人可以不负酬劳,但是十万订金不会退还。事成之后,五十万酬劳请按电汇方式汇入以下帐户。您同意吗?”

温太太忙不迭地点头,急忙从包里掏出一个纸袋,递到净砂面前。

“这里是十万订金,请您过目。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了吗?”

净砂将纸袋抛给澄砂,回头笑道:“麻烦你,替我看店。如果不出差错,我晚上七点之前就能回来,我们去吃烧烤。”

言语间,温太太已经在合同上牵了字,一式两份。

净砂将合同随意一折,放入口袋里,拢拢大衣的竖领。

“走吧。”

温家大宅地处郊区,占地面积极大,属于典型的古老大院型。

白色丰田一驶进院门,就是一大片空地庭院,两边地上铺满高级草皮,中间空出一条平路专供汽车行驶。

一直行了约五分钟,才来到正式的主屋。

门口空荡荡地,半个人影也没有,温太太殷勤地替净砂拉开车门,一边赔笑道:“抱歉,天净砂小姐,下人昨天都辞工了,一时没来得及再招新的,招待不周请见谅。”

净砂没有说话,她的眼光从下车开始,就落在被围墙包裹住的主屋上。

“那里,东边三楼是不是令嫒的房间?”

她问着,掐指一算,心里微微有了底。

温太太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连连点头。

“您怎么知道的?!天啊!您真是……太厉害了……”

净砂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火红色的筷子,将头发全部盘了上去,然后摸出香烟,点燃,深吸。

“温太太,您不用担心,事情还可以挽回。请您将屋子里除您女儿之外所有的人都带出来,如果我没有出来,一律不许进入。”

说着,她又自嘲地笑了一下,“抱歉,请您允许我在里面抽烟,多年的本能,办事的时候喜欢烟味,一时改不过来。”

温太太急忙道:“不介意不介意!请您尽管抽!不要客气。只要能让琴渝恢复,我们什么都不在乎了!我这就进去将下人全叫出来。”

净砂趁她进去的空挡,在外面将主屋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房子虽然古老,却几乎没有邪物滋生,可见温家人心地还是很正统纯洁的。

唯一古怪的就是东边三楼有粉色窗帘的那个屋子,即使关着窗户,都能感觉到里面充斥弥漫的血腥味。

奇怪,虽然血腥味重,却没有任何死亡的气息,她已经知道必然是妖魔作祟,但是却没有邪恶的妖气。妖魔是寄托在什么媒介上?它要那些下人的性命做什么?迷惑了温家的小姐,它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她不明白。

那个窗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净砂立即感觉到妖气的移动。

啧!是想趁这个时候跑掉吗?!真是妄想!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红色的小飞镖,用尖端刺破手指,飞快地在一张小小的符纸上写着什么,然后穿透符纸,轻巧地将飞镖抛了出去,正中窗户。

“啪”地一声,玻璃被飞镖砸出一个小洞,那支镖不偏不倚,正好卡在洞上,那团妖气顿时无法动弹,被她的血困住身影。

原来只是一只小妖,根本不堪一击,一道符纸就能将它镇住。

刚才听温太太说得那么夸张,她还以为是什么高级大妖,白兴奋了一场。

她深深吸了一口烟,这个时候,温太太也已经把三四个下人带了出来,一个个略微惶恐地站在车子旁,时不时偷偷瞥上一眼净砂,却不敢多看。

温太太脸色有些发白,急急走过来低声道:“天净砂小姐,我女儿……好象感觉到什么了……刚才一个劲吵着要我放她出去,我狠心将她关在房间里了……您现在可以进去吗?”

净砂点了点头,“请您和我一起进去,我需要一些协助。另外,无论您女儿露出什么痛苦的神情哀求,也请您不要心软,不然功亏一篑。”

她推开大门,看也不看,直接走上铺着白色高级地毯的楼梯。

一直上到三楼,立即右转,妖气越来越浓,血腥味也扑面而来,简直如同前方有一个大血池一般。

温太太开始发抖,颤声道:“天……天净砂小姐……无论如何,请您别……伤害琴渝……”

她漫不经心,“这个我理会得。”

天下父母心啊……

门开了。

屋子里面装潢得很清雅,檀木大床,白色帐子,屋子正中的地板上铺着一大块咖啡色的栗鼠毛皮地毯。

栗鼠的毛皮极贵,因为它异常轻软绵柔,而且非常难护理。

温家这样的大世家,也只能在独生爱女的卧室里铺上一块,可见其珍贵。

一个穿着白色睡衣的少女,披着头发独自坐在毛皮上,双手在地毯上动来动去,也不说话。

净砂看了半天,那少女本身并没有什么邪气,看来还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

净砂示意温太太唤一下自己的女儿。

“琴渝……”

温太太颤声叫唤着,那少女身体一震,立即回过头来。

“妈妈!”

她笑着站起来,一边说道:“妈妈,怀明刚才还和我说,我们打算再去爱琴海那里度第二蜜月呢!他说我叫琴渝,所以一定要去爱琴海……你说他傻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