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有苑者柳[VIP] 云楼

“云上天”能在短时间里端掉云楼的几个颇有实力的堂口,这不奇怪。

长久以来,“云上天”看似和云楼水火不容有来有往,却是一直都留有余地,不曾真正的反扑。毕竟从前秋素心只是全凭兴趣在玩,也没有必要那么认真。

虽然不打算真正动手,秋素心却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了。一旦局势生变,要反应起来便会非常迅速。

而白道这次这么乖巧,一半要归功于那个眼光精准,果断明智的“盟主大人”约束有方,而另一半,则要归功于秋素心的先见之明。

谁没有些见不得人的猫腻,越是位高权重的人,那些东西就越不缺。

秋素心做的就是这个买卖,小道消息的库存当然不用白不用。

某个著名大寺掌门大师的“红尘遗爱”,某个著名教派的两个首徒之间的“深厚情谊”。或者是某水上门派借地利之便伪装盗贼杀人越货,再自己出面解决“盗贼”欺世盗名的证据。又或者是某个副业经营商号的门派,顶着保护地方利益的名号恶意垄断的内情。

不用多,只要抓到几条大鱼的小尾巴。这些彼此之间勾心斗角却又息息相关的门派自然就会相互牵制,不敢妄动了。

所谓白道,不过是一群顶着祖宗荣光和侠名的傻子和可怜虫。

说什么匡扶天理,维护正义的“武林联盟”,快别说笑话了。混江湖就说混江湖,没有些好处,作什么要抢破头的挤到所谓的名门正派里头去,然后对着一个“武林盟主”的名字垂涎三尺。

真要有心,怎么不见他们去和那些个贪官污吏作对,为那些受欺压的百姓行侠仗义一下。虽说现在的皇上英明,世道太平,但是小人什么时候都少不了,真要想当侠客,可以选择的对象多得很呢。

秋素心每每看着这些手下收集上来的消息,脸上沉若秋水,心里却乐不可支。

看着那群打着祖宗旗号四处招摇的傻子和被祖宗名号束缚得半死不活的可怜虫表里不一的唱大戏,实在很有乐趣。

秋素心不担心这些人,只要盯紧了,短时间之内,他们还不至于做什么乱。

倒是单云栖,接连吃了他那么大的亏,居然没有什么动静,这就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非常时刻,暗伏在云楼的探子也不敢轻举妄动,但是探子冒险传回来的信息却很有趣。

至少,秋素心觉得很有趣。

单云栖似乎遇到了另外的麻烦,怪不得暂时没空搭理他,只守不攻呢。

这算是老天给他的好机会吗?

单云栖的确遇到了麻烦,而且是很麻烦的麻烦。

他中毒了。

最麻烦的是,他中了让人非常非常难以启齿的毒。

本来,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但是,为了给步青衫一个交待,单云栖只能把私自带人出逃的江行舟暂时监禁起来。没有了药师的云楼,给了某人一个非常好的机会,于是,伟大的云楼主人,不幸中招。暂时自顾不暇,当然没有时间去理会秋素心的全面挑战。

“主人,药。”

“放着,你下去吧。”山一样端坐在桌前的单云栖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恭谨的慢慢退出房间,阖上房门,仔细听着房里的动静,这位侍从露出了一个同样不易察觉的笑容。

她花喜落这一辈子,恩怨分明,就算现在不能杀了他替自己的那一船人报仇,至少也能先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她不是第一天认识步青衫,这个男人绝对不会为了些蝇头小利就去为人卖命。所以他与单云栖之间,相互利用的可能性更大一点。既然是相互利用。那么,有谁会真的在意一颗棋子的死活。

死了,就是一步废棋,了不起再找一颗来代替。

所以,她还不能让单云栖死,甚至不能让他半死不活。

花喜落看得清楚,下手也下的精妙。

师门之中整天斗法不是白斗的,有些招数真的非常好用。比如这味聚散流合,就很适合这个刀枪不入的伟大楼主。

这味药本来是师傅拿来整步青衫用的,虽然带着些玩笑的味道,最后也没有真的能整到那个已经成了精的男人。但是拿来对付一个对药物不是很有了解的单云栖,还是手到擒来。

这药无色无味,遇水生香,但是香气极淡。

花喜落把药抹在单云栖惯用的砚台里,香气被墨香压住,完全无法察觉。勤于事务的单楼主就这样不明不白的中了招。

说起来,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顶多让吸进去的人多跑几趟茅房而已。而跑得次数多寡,则完全取决于这个人的功力高低。

看起来这位楼主的功力果然名副其实,因为这两天,他根本就差把恭桶随身携带了。

听着房中不甚文雅的声音,易容成随侍的花喜落掩去满腹的得意,慢慢的离开。

单云栖不是没有想到自己是中了毒。但是,彻查了日常的饮食起居,都没有发现半分端倪。而楼中的一众人等,就只有自己出现了这种症状。

若是来者不善,既然有机会下毒,为什么不干脆毒死了他?这样近乎恶作剧的事情,究竟有谁会做,又有什么意义?

无奈之下,他只好把被监禁起来的江行舟放出来,替自己医治。毕竟,这毛病说大不大,但是总归不好听。对于他来说,生死非难事,对于单云栖这种男人来说,羞耻反倒是更加严重的事情。

只是,把江行舟放出来,对于单云栖来说,非但没有什么用处,反而让他的困扰又多了一层。

聂拂衣制的毒,即使只是玩笑之作,也不是凡品。江行舟一时半刻当然解不开。若只是解不开也就算了,偏偏江行舟的药师天性被这稀罕的药物激发出来,痴迷于其中,解毒倒成了其次,让单云栖羞恼不已。

一天要灌上十七八次药,然后尽数奉献给恭桶。铁打的身子也架不住这种折腾,再加上秋素心意料之中却出奇迅猛的反扑之势。内忧外患之下,饶是单云栖当时枭雄,也不禁焦头烂额起来。

万般无奈之下,他也只能求助于那个来历不明确高深莫测的步青衫。

想要登高,助力是不可或缺的,步青衫这个人的确是一道劲风。但是,同样是阴沟里翻滚过的人,单云栖怎么会闻不到步青衫身上那股同属于黑暗的味道。

助力多大,反噬起来的危险也就有多大,和这样的人合作,本身就是与虎谋皮。

只是那又如何。江湖,本来就是一条不归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要大事底定之前,都相安无事就行了。

避开他人的耳目,花喜落又传了一次讯。

这已经是她下山以来传的第十次讯了,每一次都如泥牛入海,这让她心里越发的急躁起来。

静侯那孩子单纯心眼实,谁对她好一分,她就恨不得十分的好回去。但是步青衫那男人心里恨不能拐上九十九个弯,连一点人气都没有的,也不知道究竟要的是什么。

她眼看着静侯这几年在山上被这男人整一次又一次的也不长记性。现在整个人落在步青衫手里下落不明的,她如何能放下这个心。

有本事治得了步青衫的就只有师傅,但是师傅修行已久,摆明了不会插手红尘俗事。

她也是个女人,静侯的痛,她只是看,心里就酸了。这个孩子,不能,也不应该再被拖下水了,她这辈子已经够苦了啊——

58 湛湛露斯[VIP] 欲动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聂拂衣不吃下酒菜,改咬酒坛子,一口白牙满腹怨气,好端端的一个酒坛子被咬出了漂亮的莲花豁儿。

步青衫那不肖徒弟臭小子从中作梗,把他传给花朵儿和花朵儿传给静侯丫头的讯息都拦截下来。是看准了他就算心里明镜一样,也得守着规矩不能过问是吧!臭小子,也不想想,他聂拂衣纵横尘世几百年,什么时候顾及过那些啰嗦东西。要不是遇到了静侯的那个倒霉爷爷,说不定他现在早就是一方大魔头了,还轮得到一个不称气候的小狐狸搓圆捏扁。

哎————

好汉不提当年勇,“改邪归正”这么多年,他还真要变成缩头乌龟了。

不过,青衫那孩子这么一来,倒是顺理成章的让静侯心甘情愿的修行了。也算那小子作了件好事情吧。

其实,以静侯的状态,早就应该修炼,把妖力导入正道才是正途。当年静侯的爷爷把他当作万不得已时候的后路,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但是,静侯这孩子啊。除了开始的时候为了可以把妖身和妖力收起来,迫不得已的筑了基之后,就说什么也不再修炼了。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遇到那种事情,心灰意冷是可以想见的。但是,修行了,活上几百年,被时间一磨,什么痛也会变得淡一点吧。

“你说呢?”聂拂衣侧头问问身边的“酒友”。

趴在一旁的肥狸猫头也不抬,很鄙视的呼噜了一声,再接再厉的准备醉死在酒坛子里。

聂拂衣脸皮抽搐,手痒的很。末了叹出一口气,也对,这种东西如人饮水,他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也没什么意思。

本来害怕静侯急着下山去找花朵儿,会急功近利走火入魔,聂拂衣一直不放心的守在左右,但是现在看看,他倒是白担心了一场。静侯稳扎稳打的,看样子只打算把自己的伤养好就算了。

想的到美,好不容易这丫头肯修炼了,他会放着大好机会不用才怪。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已是一千年。

好吧,这是对潜心修行的人而言的。对于静侯来说,能够平心静气的吸纳天地精气来修补自己被重创的元气已经非常艰难。

心有不甘。

静侯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的后悔,从前为什么没有听师傅的话好好的修炼。

若是她够强,那么就不会被师兄玩弄与股掌之中。若是她够强,师姐也不会因为她而音信皆无,下落不明。

更甚至,她要是像祖父一样,早早的看清这红尘,早早的变强,不要只想着依靠别人,不要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她那没有办法降临人世的孩子便也不会被她拖累着白白受苦。

现在,她想要后悔也没有机会了。

也许,这次能顺利的找到师姐的话,她真的应该回到山上来潜心修炼。

若她强到让师兄无机可趁,那么,或者她可以问问看,师兄这样机关算尽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宁愿明白的做师兄手里的剑,也不愿意不清不楚地被师兄当作棋子。

毕竟断剑还可以伤人,但弃子,就真的什么用处也没有了。

日升月落,静侯宛若雕像一般的沉于深潭之中。

好不容易等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却发现自己竟然出不去了。

在潭中怎么翻腾都可以,但是只要一攀上岸边,就好像是一脚(或者一尾巴?)踩上十斤油,只能扑通扑通的化身成一颗饺子,落回“锅”里。

尝试了几次,静侯不再白费力气了。

用尾巴想也知道,这是谁干的好事。

危险的眯起眼睛,蛇尾巴蠢蠢欲动,静侯脸上尽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师傅,您老人家出来一下好不好。”

风轻云淡,鸟鸣唱,天气非常好。

“师、傅,麻烦您老人家出来一下好不好。”

风还是很轻,云还是很淡,鸟儿还在欢唱,天气依然非常好。

“师傅!!!!!!”静侯的耐性用光,蛇尾猛拍,激起几丈高的浪头来。

扑啦啦啦的,非常懂得明哲保身的鸟儿全部飞离,浩大的声势把醉倒在树上的聂拂衣和趴在聂拂衣身上的肥狸猫都惊的掉下树来。

灰头土脸的聂拂衣大梦初醒,看着两眼冒火的小徒弟,忝着脸讨好的傻笑。

看着自家师傅近乎彩衣娱亲的行径,静侯有什么火气也发不出来了。

“师傅,你这是做什么。”

聂拂衣把醉的半死的肥狸猫拎在胸前,好像拎了个无坚可摧的盾牌似的。

“人家就是喝醉了嘛。”聂拂衣打马虎眼。

静侯仰头深吸一口气,很无力的看着自家宝贝师傅,“师傅,你明明就知道事态紧急,不要闹了,让我出去。”

聂拂衣扁扁嘴,一张娃娃脸装起可怜来非常入木三分。

“好不容易你肯乖乖的修炼,就好好的静下心来嘛,就算你现在恢复了,还不是一样赢不了青衫那臭小子。干脆你就修炼的利害一点再下山,顺便替我清理一下门户不是更好。反正你天赋异秉,修炼起来快的很。”

眼睛里面看见的是个有着清秀可爱娃娃脸的青年楚楚可怜的样子,脑袋里面却清楚,这是个老得可以被埋进棺材十几次的老妖怪。眼瞅着聂拂衣就差没去咬手绢了,静侯也差点没把这阵子吃的药膳都吐出来。

弄脏了这片净土是大罪过,忍住。

静侯深呼吸,试图和自家师傅摆事实讲道理。

“师傅,您也知道师兄的成就非同一般,我要是想要凭实力赢过他,最快也要个一年半载。而且,就算我打的赢师兄,我也算计不过师兄,到头来还是占不到便宜。最要紧的是,师姐现在不知道到底身在何方,是否平安,您让我在山上就这么甩手一坐,我怎么可能坐得住!”

聂拂衣当然知道静侯有多么重感情,让她不管花喜落的死活只顾自己清静根本就不可能,他当然也知道静侯说的有道理。就算静侯功力变强,单凭心眼青衫那臭小子也能把她玩得团团转。但是,好不容易有个这么好的机会能让静侯坐下来修炼,就这么让他放弃,他怎么可能会甘心嘛。

静侯看看师傅脸上不甘心的表情,叹口气,笑了。

“师傅,您就放我出去吧。被大师兄这么一来,我也想的通了,说到底,自己强,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您放心,我找到师姐以后,一定会回来好好修炼的,到时候您再来看着我还不行吗?”

“你说真的?”聂拂衣眼睛蓦的一亮。

静侯认真的点头,“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您。”

“嘿嘿,你是我最宝贝最乖巧的静静小宝贝嘛,当然说了就会算的,比那两个兔崽子强多了,师傅最喜欢你了。”

聂拂衣夙愿成真,乐得手舞足蹈,拍自家徒弟马屁反正不用钱。肯修炼就好,肯修炼就好。这样,等以后他上了天,遇到那个老家伙也有的交待了,嘿嘿。

心花怒放之余,肚子里的酒虫子也活蹦乱跳起来,聂拂衣轻飘飘的就要去找酒喝。

“师傅————”眼看着聂拂衣得意忘形的就要飘走,静侯赶紧喊住他,“先让我出去,您想怎么灌蟋蟀我都不拦着您!”

哦哦哦,一激动把这个给忘了,聂拂衣把只肥狸猫往后一甩,扑通一声丢进潭水里。

静侯试探的攀上岸,果然不再滑进水中了。

皱起眉头,静侯用尾巴卷着那只狸猫,眼神诡异。

“您用这家伙解咒?”

“当然不是,我只是闲它碍手碍脚而已。”解咒哪要什么工具,动动嘴皮子不就得了,当他是青衫那不成气候的臭小子啊,去!

不管这些,喝酒喝酒去喽~

聂拂衣一溜烟的不见人影,静侯看看肥狸猫的惺忪醉眼,尾巴一松,扑通——

59 绵绵葛蕌[VIP] 杭州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小道消息,下了山的静侯完全不需要刻意去打听,光是茶馆酒肆里的流言,就足够她把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拼凑个七七八八了。

昏迷到清醒,清醒到恢复,静侯在山上停留了只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而这短短的一月间,风起云涌。

先是“云上天”大手笔的忽然接连挑掉了云楼的几个大堂口,而云楼先是诡异的挺着挨打,然后又开始全面反击。江湖黑道的势力,看样子是要重新洗牌了。就是不知道“云上天”和云楼哪个能赢。

静侯易容成一个相貌普通的青年书生,安静的坐在杭州城的一间小茶楼里,听着身边茶客刻意压低声音,却包含着兴奋的谈论着这些似乎与己无关却又危险刺激的流言蜚语。

慢条斯理的喝下一口茶,静侯的唇边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个世上果然只有流言不死。当年的事情,她应当感谢沙连雪,这个男人若没有做过什么,她当年的“事迹”恐怕早就变成戏文的本子,被传的尽人皆知了。但是,最应该感谢的,应该是那场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去的大火吧。一个死人的流言,再惊悚也没有什么好传的。因为就算说出天花来,到底也看不到痛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