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的眼低升起一团冷毒的火,秋素心咬紧牙关。

他早从卫霍那里知道了所有能知道的事情,不屑也不认为卫霍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资格再出现在他们面前。所以控制他的心神了解了那段过往之后就顺便动了手脚,只留了一口气然后便把人丢了回去。

没有哪个男人能比他更有能力给静侯她想要的生活,秋素心有非凡的自信。也不把杂音一样的挑拨和废物一样的臭虫放在眼里。静侯不会走回头路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倒是他们这一手,真正激怒了他。

让一个母亲伤心,最好的方法就是夺走她的孩子。

静侯的孩子甚至没有机会出世,即使这样,也没有被放过,竟然还能旧瓶新酒的玩这种把戏。

秋素心手下安抚着静侯,用力把人按回自己身上,翻身压倒,就着相连的姿势,让更加炙烈的火焰淹没静侯心中的怨怒和悲苦。

事出必有因。

有些事情早晚会发生,不是这样的缘由,也会有其他的借口。

但是明明有更好的办法,却偏偏要用这样的方式挑起他的脾气。秋素心发觉人心果然是难测。

不过不要紧,他会如“他”所愿的陪“他”下水的。

无论是主谋还是帮凶,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腰身用力的挺进,结实的脊背被静侯激动至痉挛的手指抓出深深的血痕。

秋素心舔过静侯的眼睛,在泪水的源头辗转吮吻。

汗水落在静侯的脸上,迷蒙成一片,汇成小小的伏流,滑落到耳边。

近乎无声的在静侯的耳边低语。

安抚和许诺。

从此,她只需要在他怀中安卧。

【第十六卷 芙蓉阙下会千官】

章节81

神龙并辔,锦衣鱼行。

一向低调的常山王府第一次昭示着它的显赫和尊贵。

旗帜和车身上纹饰着明黄色的徽记,家将侍从衣着光鲜威武肃然。

沿路的百姓退避恭敛,在皇家嫡亲的威严下屏气凝声。

沙家在杭州的别苑,实际上便是沙连雪成家立业之后的主宅。朱门大开,家人分立于两侧,低头垂首,恭迎贵客。

庞大的车队蜿蜒而至,久候多时的沙连雪迎上前去。

马车在大门前停了下来,侍卫紧步上前掀开车帘,躬身抬手,迎主子下车。

秋素心行云流水的下得车来,流动的青金色衣衫,银线暗绣的麒麟在阳光下粼粼晃动,直若谪仙临凡。

朝沙连雪点头一笑,转回身子,向车里低声说了句什么,车帘被再次掀开,素白的衣袖下,一只白皙到几乎透明的手伸了出来,搭在秋素心等待的手心上,随即被紧紧握住。

宛若一泓流水被掬入手心一般,秋素心轻巧的将静侯揽在怀中。

冰绡雪素的长裙,一把蜿蜒流泻的乌黑长发。

只得黑白两色,却惊艳无端。

静侯在秋素心的怀中半抬起脸,一双眼睛望过来,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纯粹的泛着隐隐的幽蓝,雪水一般激得沙连雪心头猛地一颤。

沙连雪出身贵胄,其实并无功名在身,秋素心却是常山王府的王孙。二人一向平辈相交,多少年来第一次,沙连雪向秋素心行正式的拜见礼,恭迎两人入府。

芳娘在内苑久候,听见下人回报,正一脸欢喜之色的迎将出来,忽然见到秋素心摆出这样的排场架势,脸色不由自主地一僵,向沙连雪的方向意味不明的深深看了一眼,一瞬之间整肃了脸色,神情恭谨的向秋素心行礼,然后退在自己夫君的身后。

原本秋素心是客,此时却被让座在主位,神色自若的受了芳娘亲手奉上的茶。

静侯一直被他揽在身边,同坐在主位上,虽然师出无名,芳娘却也不得不碍于情面,亲手又为静侯奉了一杯茶。

双手递上茶盏的芳娘脸上带着温柔似水的笑容,静侯的脸上却只有一片水波不兴的寂静,甚至都没有意思伸手去接下那杯从前的主母屈尊奉来的茶。

这一滞,芳娘的脸上也撑不住完美的笑容,隐隐流露出些许的僵硬难堪的颜色。

静侯视若无睹,只是人偶一样的静静坐在秋素心的身边,不说不动。

而秋素心同沙连雪竟也不出声,没有半点解围的意思。

直到芳娘的手都忍不住颤了起来,手上的那茶盏发出咯咯的声响来,秋素心才若无其事的微笑着替静侯道谢,接下那盏茶来。

“沙夫人辛苦,有劳了。”秋素心微笑的眼中似有流光闪过。

“不敢。”芳娘的声音紧的好像从牙缝中挤出的一样,全身僵硬的回到座位上,看也不看沙连雪一眼,垂下的长袖遮住手,微微的颤抖。

秋素心眼中迅速的滑过一抹冰凉的笑意,偏头看了看静侯,伸手帮她把滑落下来的发丝掠到耳后,长袖一拂,极为不慎的将方才那杯茶打落在地。

青瓷的茶盏四分五裂,发出脆响,惊的芳娘全身一震,眼睛死死的低垂着,嘴唇抿得泛着雪白,

“啊,失礼了,真是抱歉。”秋素心满面歉疚。

“哪里哪里,秋兄不必介怀,芳娘,劳烦你再为静侯倒杯茶来。”沙连雪语气平静到极点,芳娘猛地抬头盯住他,目光锐利的同以往那个柔弱纤细的女子判若两人。

沙连雪只微微偏了头,自然的与她对视。

这一瞬间,对于芳娘来说或者不亚于地狱里炙烤十年。

指甲几乎扣进掌心,展开一个艳绝的笑容,眼神明亮的仿佛在燃烧。芳娘悠悠的起身,衽裣一礼。

“请稍后,奴家去去就来。”声落盈盈退场。

芳娘离开之后,秋素心自顾把玩着衣衫上缀的一只玉佩,间或关切的往静侯望去。

沙连雪竟也不再开口,甚至不曾看向主位上的二人,神色间一片阴郁茫然。

忽然,秋素心站了起来,沙连雪被惊动,抬起眼来。

却见秋素心走到静侯面前,俯下身子把手指放在静侯的唇间。

沙连雪眼色骤然一暗,本欲避开不看,目光游移间扫过一抹异色,才发觉秋素心并不是恣意放纵不问地点的与心上人狎昵,而是在阻止静侯继续咬伤自己。

鲜红的一抹血迹沾在静侯原本失了颜色的嘴唇上,平添了几分哀艳和凄厉。

沙连雪的脸色更冷,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多么可笑。

是自欺欺人,还是欺骗世人。

所有人眼中孤傲自视,纵横任性的秋素心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会对情人百般爱怜。

而所有人眼中恩爱逾恒的沙连雪夫妇,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却是这样的相敬如冰。

究竟谁眼中的谁才是真的?

又究竟谁在谁的眼中。

闭着眼睛的沙连雪竟然微微的露出了笑容。

细碎杂乱的一阵脚步声响起。

寻声看过去,厅中三人形容各异。

芳娘的脸上笑容楚楚,眉头微皱,眼睛里似乎含着莹莹的水光和哀楚,又似乎隐匿些别样的光彩。

赢弱的身子后面,两个健壮家丁几乎是架着一个人跟了进来。

若不是大家都很熟悉,恐怕谁也不会认出那个惨败傀儡一样的人就是从前那个永远高山峻石一样沉默挺立在沙连雪身后三步的——卫霍。

沙连雪脸色冷极,当即站起身来。

芳娘却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走到秋素心和静侯的面前去。

秋素心好整以暇的转过身来,很顺手的将静侯揽靠在自己的怀里,眼睛望卫霍的身上扫了一眼,玩味的透着些讥讽的笑意。

那家伙,恐怕是直接被从榻上拖下来的吧。

一个手脚筋脉都被挑得只剩两分藕断丝连、锁骨被震碎的人,就算华佗再世,只怕也没有能耐在这么短的时日里起得了床。

秋素心不着痕迹的低头看看静侯的脸色。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静侯,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即使看到卫霍的双腿软弱无力的拖在地上,整个人被架着,痛苦的脸色惨白,静侯也依然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

心里的某个地方忽然一松,秋素心遂微笑地着看向芳娘,也不开口,只是淡淡的挑起了眉头。

芳娘的出身并不比沙连雪差。

她还是实实在在的虎门之女。

芳娘的父亲是同常山王一起为党朝皇帝打过江山的开国勋臣,至今老当益壮,兵权在握,镇守着北疆的千里边关。

芳娘未嫁的时候,美名天下知,曾被被誉为当朝第一秀。嫁与沙连雪之后美名无损,身姿如柳,容姿如荷,依旧倾国倾城。

从没有一刻,她如此刻一般流露出将门之女的神采来。

挺直了身子,唇上带着微笑,眼中却烧着熊熊的烈火,火势铺天盖地而来。

“静侯,你就真的忍心,真的不想见见卫霍吗?你曾经为了他忍受了那么多痛苦,你曾经对他那样的情深意重,如今他为你遭受此劫,也算是抵消前孽,你就真的不能原谅了他?”

芳娘一字一泣,侧开身子,露出形容凄惨的卫霍。

静侯抬眼,目光从卫霍身上缓缓流过,冬日雪水一样的刺骨。

卫霍惨白的脸色透出死灰,眼睛紧紧闭起,线条坚硬的脸,此刻痛苦的扭曲,恨不能立时死去。

无人言语。

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锁在静侯的脸上。

静侯缓缓的,好像扫过一件死物一样的扫过卫霍,无动于衷。目光移开,落在芳娘的脸上,同芳娘对视。

烈火遇寒冰。

“带我去。”静侯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冷凝。

这是她进到府中第一次开口,只有秋素心知道,这也是那天之后她第一次开口说话。那声音里的痛楚压抑让秋素心心中一痛,忍不住把揽着静侯肩背的手紧了紧。

芳娘听闻,热切的眼中露出失望,神情一变,待要开口,却被静侯猛地打断。

“我说,带、我、去。”

凄厉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要深深剜进对方和自己的心里去。

秋素心的神色也跟着冷厉了起来。

芳娘还来不及反应,沙连雪早已无法忍耐,一把将芳娘拂开,不问她是否站稳。

“胡闹!还不将卫侍卫带下去休养!”那两个家丁甚少看到主人如此形于外的怒气,连忙战战兢兢的把卫霍带了下去。

“静侯,我欠你的还无可还。”沙连雪对着静侯,声音死寂。

“你们跟我来。”

章节82

很小很小的一间屋子,檀香深重。

肃静而素净的只供奉了一个小小的牌位——

卫霍静侯之子卫恩之灵位

屋子很整洁,供桌下的蒲团显然被常常使用着。

沙连雪走去过,捻了香,插在香炉里。又捻了一注,回身想要递给静侯,却被静侯的眼神惊住。

那不是一个母亲看到自己孩子往生牌位的眼神。

那眼神里无悲无感,只有一片空白。

“那是什么东西?”静侯蓦然开口,声音轻轻淡淡的透着刺骨的冷。

“那是——”沙连雪开口,却无法把话说完全,他没有那个颜面。

“卫恩是什么东西?那块烂木头又是什么东西?”静侯缓缓转过头,盯着沙连雪的眼。

“你让我来看的就是这个?你不是说让我看我的孩子吗?我的孩子在哪里?”

“静侯,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是我们真的是诚心诚意的。”芳娘的哀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楚楚可怜的身姿依在门口,身后,那两个家丁面色彷徨的架着卫霍站在那里,不敢看主人的脸色。

沙连雪的脸色已经完全不是冷厉了,怨毒的怒火向着芳娘直扑而去,而芳娘竟然毫无所觉似的,甚至还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得意之色。

这对从来都是当朝恩爱典范的夫妻,此时此刻,倒像是一对宿世的仇人。

静侯慢慢的转过身来,秋素心不动声色的走到她身旁,握着她的手。

这细微的动作落到芳娘的眼睛里,像滚开的油锅里滴进冷水,啪的炸开了许多一直压抑包裹着的怨毒和嫉妒。

“我们帮它取名卫恩,是要记得你对我们的大恩。本来夫君是要把它收为义子迎进宗祠的,但是当时我们都以为你已经不在了,怕你在天之灵怪我们没有这个资格。可你竟然活着!真好,卫霍在等着你,孩子也在等着你。我们都想着你,感念着你。静侯,你不会忘了自己的孩子吧?你不会忘了当初你对卫霍的似海深情吧?静侯,你不会忘记的?是不是,子隐,你说,对不对,没有女人会忘记她的第一个男人和第一个孩子的,对不对?”

这一番话说出来,仿佛淬了剧毒的箭,一根根的扎进沙连雪和卫霍的胸口。

沙连雪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卫霍已经完全不似个活着的人了。

但是被叫到名字的秋素心却完全置若罔闻,只专心致志的看着静侯,纤毫无瞬。

静侯的眼神直直的对上芳娘激动地几欲疯狂的眼睛,波澜不兴。

蓦的,静侯笑了。

“那不是我的孩子。”

秋素心揽住她,一下一下的顺抚着静侯的脊背。

“那不是我的孩子。”静侯认真的重复一次,“我的孩子,从来没有和我分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