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尹殇骨微讶,反应过来之后,便走向了殿内。

没走几步,到了主殿,只见一道雪白的身影坐在长桌之后,面前放着一堆她看不懂的药材,而他正将药材都倒进一个臼里,用一把银质的杵在捣药。

尹殇骨走上前道:“你这是作甚?”

“除了国师之外,我也是一名大夫,作为大夫,弄这些玩意并不稀奇。”月光头也不抬,“你求见的理由是帮太子传话,他让你传什么话给本座?”

“他哪有什么话要我传给你,这只是我拿来求见你的借口罢了。”尹殇骨道,“我总不能跟门口的人说,我见你就是为了想找你喝酒?”

月光道:“这是在宫内,不是在宫外,凡事不要那么随性,谨言慎行,你懂么?”

“我当然懂,这个无需你教我。”尹殇骨笑道,“眼下这四周没有外人,你我就算谈笑,又能怎样?”

“作为世人眼中的国师,我是不能与任何人有交情的。”月光悠悠道,“我测天机,卜天意,要心如止水,公平公正,若是让外人知道我与人私交甚好,这对我的名声有损。”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让我以后少来找你,要避嫌嘛,作为一个半仙,你在外人眼中就应该清心寡欲,拒人于千里之外,摆着清高冷傲的姿态,我都明白。”尹殇骨的语气似是随意,“你这么凉薄,那我问你一个问题,若是你卜算到我下一刻会死,你会救我吗?”

月光终于抬头瞥了她一眼,“如此无聊的问题,我能选择不回答么?”

尹殇骨道:“只是假设,你就回答一下吧。”

月光挑眉,“那你想听好听的假话,还是难听的真话?”

他这句话,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

好听的假话:救她。

难听的真话:冷眼旁观。

“我该猜到的,你这么薄情。”尹殇骨叹息一声,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月光旁边并没有椅子,因此她坐的是地。

月光道:“这地板大概一个月没打扫了。”

“不碍事,我正好也好几天没洗澡了,等会儿回去洗洗就好。”尹殇骨显然不在意。

“你对任何人都这么凉薄么?真是奇怪,你明明脾气挺好,却这么冷漠。在宫外的时候,即使洒脱,你脸上的笑意也总是很疏离。”尹殇骨叹息一声,“我真想知道,你在意一个人会是什么样。”

月光道:“我没有在意的人,若一定要说有,那就是我自己。”

“我不信。”尹殇骨道,“我不信你是这么听天由命的人,有些事情,越是束缚着你,你的内心就应该越想要挣脱,你说过你们这一行的不能有太多情感,更不能有喜爱的人,你就认命吗?你从小到大就没喜欢过谁?”

月光道:“没有。”

“回答得如此干脆,一看就是敷衍,完全不经思考脱口而出,倒像是心虚。”尹殇骨冷哼一声,“你肯定有的,只是你不说。”

月光瞥她一眼,“真能猜测,正是因为没有,所以才回答得干脆利落,何以说我心虚?”

“女人的直觉。”尹殇骨望着他,目光有些锐利,“你并没有做到真正的心如止水,别装了,我都看穿你的伪装了,你表现得一副凉薄的模样,但你欺骗不了你自己的内心,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的心不静,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没有?”

“为何不敢?”月光正视着她的眼眸,一派平静,“我没有在意的人。”

尹殇骨望着他,不语。

月光依旧平静地凝视着她,面上没有一点异样。

忽的,尹殇骨伸手搭上他的肩,飞快地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

她此举,引得月光眉头一拧,终于有了反应,伸手将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甩开,迅速起身,清冷的目光中难得带着怒意,“你做什么!”

他严厉的语气,反倒让尹殇骨笑了,“你动怒了,还敢说自己心如止水?”

“我就说嘛,你的心不静。”尹殇骨站起了身,“你若是真的心如止水,被我亲一下怎么就火冒三丈了?你应该冷漠地看着我,无动于衷才对,可你现在恼怒了,这说明什么?你也有七情六欲,只是善于隐藏起来而已。”

月光冷笑一声,“荒唐。”

“不必掩饰了,你的反应说明了一切,你终究是个凡人,不是真正的半仙。”尹殇骨说到这儿,笑容忽然有些失落,“你有在意的人,对吧?如果是那个人这么做,你会生气吗?”

月光闻言,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出一个人的音容笑貌。

尹殇骨望着他发怔的模样,道:“果然我的猜测是对的。”

他的心里,果真是藏着一个人的。

虽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她为何有些难过呢。

“你走吧。”月光的神色恢复了平静,“以后不要来了。”

月光:这个女人好可怕,她看透了我。

殇骨:男人为什么怕女人猜来猜去?因为她们的直觉往往很准。

第443章 有钱,任性

“不要再来?”尹殇骨听着他下逐客令,并不恼,反而笑道,“我能理解为你是恼羞成怒么?世人应该想不到,冷情神秘的国师帝无忧会有这样一反常态的时候,不过你生气的模样倒显得更有人情味了,这才像个人,是人,就应该有喜有怒,何必憋在心中?”

月光轻瞥她一眼,“我有我的使命,不劳烦你来指导我,三公主若是没有其他事情的话,请回。”

“这么急着赶我走作甚?我做错了什么?”尹殇骨依旧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你总要告诉我,我犯了什么错?若是关心你也要被看成一种错误的话,那我觉得自己有点冤。”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月光面无表情,“我早说过,我有我自己的命运,我的人生注定不是完整的,我不想改变,也不想挣扎,更不需要外人的帮助,你还是不要自找麻烦,请吧。”

月光说着,背过了身,似乎不想再理会尹殇骨。

“你愈是想赶我走,就愈是证明了你心里有鬼。”尹殇骨笑了笑,“罢了,终归是我多管闲事,我今日若是不跟你说这些,兴许你还愿意与我把酒言欢。”

月光不语。

“那我就不在这儿妨碍你了。”尹殇骨转身走向殿外,“告辞。”

她的身影才迈出殿外,另有一道女子的身影步入正殿之内。

“这姑娘,似乎很关心你。”月圆望着尹殇骨的背影,淡淡道。

月光道:“我说过,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

“师兄心里当真是这么想的么?”月圆不咸不淡道,“你并不是不想要他人关心,只是不想连累他人罢了,与我们天机门扯上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事呢,我们对外人冷漠,既是为自己好,也是为他人好,但我们内心深处并不排斥他人的关心,只是,不敢去接受罢了。”

天机门的弟子,一旦与外人有了感情牵扯,是逃不过天罚的。

几位前辈就是前车之鉴,身为算卦人,就是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自由,也无法拥有常人能拥有的情感。

作为孩童的时候,听到这样的话觉得很荒谬,觉得太不公平,可久而久之,被前辈们灌输‘断情绝爱’的思想,渐渐地,长大以后就要告诫自己变得无欲无求,心如止水。

但人总有七情六欲,真正能做到心如止水的,有几人?

动了情,那就忍。

否则,就会走向毁灭。

这就是算卦人的宿命。

“师妹放心,我对此女不感兴趣。”月光的语气毫无波澜,“我像是那么容易陷入情感的人么?”

“你不像,但你确实陷了。”月圆淡淡道,“当然了,不是刚才这位姑娘,而是另外一位,你我师出同门,在我面前,师兄就不必伪装了,伪装毫无意义。”

“那又如何。”面对月圆,月光并不否认。

都是同门,都被宿命禁锢,又何须欺瞒?

“师兄,这对你很不利。”月圆道,“从前我以为你真的做到了无欲无求…”

“不可能。”月光打断她的话,“你我皆凡人,别真把自己当成仙,无欲无求…不觉得太苛刻了么?再说了,我即使动了情,也不算什么,人家早已有了归宿,生活安乐,我又何必去扰乱?动情这对我而言,影响不大。”

“那么,她若是有危险,你会出手相助么?”

“她有危险,自然会有人去救,哪能轮得到我。”

“师妹,不要谈这种没有意义的话题了。”月光不紧不慢道,“你要是来跟我说教的,那你也可以回去了,师兄还用不着你来教。”

月圆闻言,摇了摇头,似是叹息了一声,随即转身离开。

尹殇骨独自走在回太行宫的路上,步履缓慢。

她当着月光的面揭穿了他的心思,似乎引得他反感了?

她只是希望他能够不用那么累。

这出云国有什么好的?皇帝多疑寡恩,对这个国师也并非十足的信任,只是有些依赖罢了。

月光为何就要守着这出云国呢?不做这个国师,会死吗?

出云国…不如改名叫神棍国。

宿命,见鬼的宿命。

她从来就不信命。

而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极乐楼内依旧灯火通明。

装潢雅致的房屋内,逶迤倾泻的珠帘后,君祁攸正在浏览这个月的账本。

正看着,忽的,他觉得有些气血翻涌,而后觉得喉咙里有一股子腥甜的气味要涌上来。

下一刻,他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正吐在账本上。

他将账本放下,从衣袖内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擦拭着嘴角的血液。

每一次的吐血都在提醒着他,时日无多了。

不过他早已经做好了打算。

他留下了一个锦囊,里头是遗嘱与一枚黑宝石戒指,那戒指是君家的传家之宝,也是极乐楼当家的象征。

他归西之后,极乐楼就是君清夜的了。

那小子到现在还是不务正业,压根管不住,也不知这万贯家财到了他手上,他会不会打理。

罢了,君清夜会如何管理家产,他是看不到的了。

给那家伙留下这么多钱财,也够他挥霍一辈子了吧?算是很对得起他了。

要不要,找个机会告诉他?

君祁攸正这么想着,忽听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下一刻,房门被人直接推开。

敢这么随意地进出他的屋子还不敲门的,除了君清夜,可没人敢这样。

君祁攸立即将那本染了血的账本盖上,扔到一旁,顺手拿起另一本书到面前。

“急急忙忙的,又怎么了?”眼见着君清夜到了身前,君祁攸随意地问着。

“今儿我去城南晃悠,途经一家古董店,看中了点东西想买,结果竟然忘了带钱,你是不知道那时我有多尴尬呢,可作为极乐楼二当家,我自然要拿出点气势,我跟那老板表明了身份,他竟然笑话我穷人装阔气,说我大言不惭,他娘的,你看我这身打扮哪里像穷人?我要是算穷,这世上还有几个有钱人?”君清夜气得挽袖子,“那混账老板,太猖狂了!”

君祁攸淡淡道:“兴许人家被骗过,曾经有穷鬼装阔气忽悠过他,于是那老板便记下了这事,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不带钱,怪谁?”

“难道怪我?!”君清夜眉头一拧,“我还想揍他呢,结果那人一下子喊出二十个彪形大汉!看得我虎躯一震,那一个个膘肥体壮跟猪似的…”

“所以你怂了?”君祁攸面上浮现些许笑意,“然后你跑了?”

“开玩笑,二十个彪形大汉,人手一把杀猪刀,在人家的地盘上,我能猖狂么?他们又不信我是极乐楼的二当家。”君清夜冷笑一声,“我回来就是为了喊人,去把那家店给我端了!”

“去吧。”君祁攸不紧不慢道,“带五十个人去,再带几麻袋的银子去,用钱砸死他们。没把他砸到跪下就别回来了。”

君清夜一怔,“砸钱?”

“他不是说你穷鬼么?你就用钱砸他,告诉他,什么叫有钱。”君祁攸笑道,“多扛几个麻袋去,一定要给我长脸,这事过了之后,整条街都会知道极乐楼的二当家有多阔气,极乐楼有多少钱,他们想都想不到。”

“听起来好猖狂,不过我喜欢!”君清夜朗声一笑,“我这就去办!”

“钱砸完就别捡回来了,喊百姓们去捡,就当是我们极乐楼行善了。”

“废话!砸出去的钱还捡回来?你别把我想得那么蠢。”

君清夜说完之后,便奔出门外去了。

君祁攸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唇角轻扬。

给他涨点儿威风也好,名声愈大愈好,以后,就没人敢惹他了。

第二日一早,整条永乐街的街头巷尾都在谈论一件奇事。

据说城南一家古董店的店主得罪了极乐楼的二公子,有眼不识泰山,笑话那君二少是个穷鬼,结果人家回去之后喊了数量半百的手下,扛着几大麻袋银两去那家古董店,用钱硬是砸烂了人家店的招牌,砸得那店主哭爹喊娘下跪求饶,过路人纷纷闯店去捡那些银子,君二少还放出了话,银子既扔,绝不收回,走过路过的大伙儿随便捡。

经过一夜,这事儿传遍大街小巷,一连传了十八条街过去,民众们还在继续传。

“真的砸钱啊?这君家也太有钱了。”

“可不是么?几大麻袋的银两啊,白花花的银子,每一个麻袋的数量都不知几万两。”

“有钱也不能这么浪费的啊,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怎么能这么砸呢?”

“昨夜我也经过那条街,去的时候钱都被人捡光了,我怎么就不知道早点儿去呢!捡几锭银子,一整年都不用做工了。”

“我们看着是挺多,一辈子也挣不到那些钱,可人家君家不当回事,对君家来说,那只是点儿小钱!经过昨夜,这街头巷尾,没人不认识那君家二公子了。”

月落乌啼一大早在市场上买菜,都不知听到几个人提起那君清夜的大名了。

拿钱撒气,真是闲得慌。

回到绸缎庄之后,乌啼自然是将这有趣的事儿说给苏惊羽贺兰尧听了。

“这么折腾?还真是嫌钱太多了。”苏惊羽同贺兰尧正吃着早点,听闻乌啼说的,觉得好笑,“这君清夜,果然是出了名的爱记仇。”

这家伙也就对她和阿尧最宽容了,怎么数落他他都不生气。

对外人,那是肯下死手的,一不留神得罪了他,准让对方哭爹喊娘。

“可不是呢,听外面的人说,那古董店的店主以前被人骗过,一个穷鬼装贵公子骗了他的东西,他就记下了这事。昨夜君清夜去他店里晃悠,看中了个玩意,结果没带钱,那店主以为又是个骗子,便来气了,对着君清夜一顿笑话,这君清夜回家后立马就喊上人扛上钱去报复了,砸了钱之后还美名其曰做慈善,那些捡钱的人都感激死他了,把他当大爷。”

“虽然他是解气了,但浪费是可耻的行为,不是他辛苦挣来的钱,他还真是不心疼。”苏惊羽淡淡道,“也不知君祁攸那家伙得知此事,会是什么看法。”

“君清夜喊了五十个人出去,这么大的动静,君祁攸应该不会不知。”贺兰尧道,“君祁攸若是想阻止,就不会让他去了,依我看来,君清夜敢这么猖狂,这么挥霍,还是君祁攸惯的。”

“君祁攸这个哥哥当得可真是太尽职了。”苏惊羽笑道。

可谓是霸道总裁力爆棚。

数不清的银两,只为了出一口气。

有钱,任性。

君清夜有这么一个兄长罩着,难怪如此跋扈。

君祁攸还能罩他多久?

苏惊羽忽然想起了个事。

曾经,有一次无意间与阿尧得知了君祁攸的一个秘密。

他活不了太长时间了,因此,他提前给君清夜留下了遗书与传家宝。

她与阿尧都因此而感到惊讶,但君祁攸恳求他们保密,于是他们替他保了密,没有将此事告诉君清夜。

也许君祁攸觉得还不到合适的时候,他想在他剩下不多的时间内,让君清夜学会打理家财。

也不知君清夜现在知不知道这事儿。

“阿尧,你还记得我们曾经看到的那封遗书吗?”苏惊羽转过头,望着贺兰尧,“君祁攸自个儿说他的病没得救了,他身为极乐楼楼主,重金寻名医可不是难事,他应该看过很多大夫,才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不如再叫公子钰去看看?万一还有的治呢?”

第444章 我是不是混账

贺兰尧闻言,悠悠道:“君祁攸这个土财主身边应该不缺高明的大夫,他那么肯定地说自己没得治,想必是真的没得治。夫人你又何必为他操心?他自个儿连遗嘱都写好了,说明他已经做好了随时见阎王的准备。”

君祁攸命不久矣,他也很意外。

君祁攸若是真的走了,最受打击的,无疑是君清夜。

虽然君清夜平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模样,但他心里是知道谁真正对他好的,他平日里不尊重君祁攸,只是因为从小到大与君祁攸争执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有的感情,是靠着相互谦让包容产生,而有的感情,是吵出来的。

君祁攸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君清夜,犹记得君祁攸当时说——

“现在让他知道,对他而言也是困扰,我想,等他心性足够沉稳了再告诉他,也许能对他造成少一点打击,让他能够快速振作起来。我也不知,能够将他培育成什么样,但我希望我不在的时候,他能够自己支撑起整个君家,若是他还想无所事事,我也拿他没办法,君家的家财,想必也足够他挥霍一生了。”

纵然贺兰尧不喜君祁攸这个奸商,却也不得不承认,做兄长做到这个份上,当真没几个人比得上。

“大户人家家中,兄弟争家产争个你死我活,阴谋算计可谓不少见。但作为首富的君祁攸,却一点儿也不吝啬将家财给弟弟。”苏惊羽叹息一声,“君祁攸连个媳妇都没娶,这君家的香火,只能指望君清夜了。”

“指望他?”贺兰尧摇了摇头,“你看看他现在的言行,还是没能放下你我二人,让他去娶妻生子,可不就是祸害了人家姑娘?与其娶个妻子回来不管不问的耽误人家,还不如打光棍。”

苏惊羽道:“没准过个几年,他就想通了呢?君清夜是个标准的外貌协会,若是能出现一个美得惊天地泣鬼神的人物,兴许就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了,阿尧,你能找到这样的人么?给他找一个,算是回报他之前帮我们的好几次忙了。”

贺兰尧面无表情,“可惜了,我没有孪生兄弟。”

“老哥,昨夜倒真是要谢你了,让我耍了好大一通威风。”

装潢华丽的房屋内,君清夜与君祁攸正吃着早点,君清夜回想起昨夜的清醒,不禁有些眉飞色舞。

欺负人就是有意思,看这以后还有谁敢惹他。

素来只有他君清夜欺负人,哪有人能欺负到他头上?

哦,小羽和小十可以。

“难得听你说一句谢。”君祁攸低头喝着粥,悠悠道,“我君家人,在人前就应该风光无限,趾高气扬,令人不敢冒犯,这是作为一方富豪的必备仪态,宁可让人说你霸道,也莫要让人笑话你怂包。”

“我何时怂过了!”君清夜白了他一眼,“我素来都是很霸道,这往后我要更猖狂,昨夜我那番举动,到今日已经传了十八条街了。”

“不错。”君祁攸道,“这样很好,钱你随便用,名声一定要响亮,这弱肉强食的世道,人大多都是欺软怕硬的,江湖中人说,拳头才是硬道理,其实,有钱才是硬道理。”

“钱随便我用?”君清夜眯了眯眼,“这可是你说的,随便我用。”

“嗯,我说的。”君祁攸说到这儿,顿了顿,道,“你问这话,又想做什么去?”

“你话已出口,不能出尔反尔。”君清夜笑道,“我晚点儿去账房取五十万两。”

“这钱你要用在什么地方,告诉我一声,总不为过吧?”

君清夜道:“我前几日看中了一个园子,就在城南,离绸缎庄不远,种满了梅花,冬日一到梅花开放,那是何等美景?而且,在那成片的梅树后有一块十分大的空地,原本那园子的主人要将梅林扩大范围,但我既然要买,那块地种什么自然就我说了算。”

君祁攸微一挑眉,“那你准备种什么东西?”

“曼…什么华。”君清夜道,“那名字怪拗口的。”

“曼珠沙华。”君祁攸瞥他一眼,“这么简单的四个字儿,哪儿拗口了?”

“对对对,曼珠沙华。”君清夜笑道,“你也知道这种花?”

“有什么是我没见过的。”君祁攸轻描淡写道,“为何会想种这玩意?你可知,这花的寓意不祥?”

曼珠沙华,又名地狱之花,彼岸之花。

彼岸花,据说,是开在黄泉奈何桥边的花。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花叶生生相错,世世永不相见。走向死亡的人,就是踏着这凄美的花朵通向幽冥之狱。

君清夜道:“我管它吉祥还是不吉祥,我就要种。”

“你连这花的名字都说不通,很显然,不是你喜欢的。”君祁攸说到这儿,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画面。

苏惊羽手上戴着一个花戒,原本对于女子的饰品他是不大关注的,但有一次不经意地瞥到了,他发现那花戒当真…挺好看。

能被他极乐楼楼主认可的珠宝,本身必定很有价值。

那花戒的指环通身泛着银色,上头雕饰着一朵以红色玉石为材料的彼岸花。

头一次看见有人将彼岸花带在身上当饰品的。

想到这儿,君祁攸道:“你买的那个园子,是送给苏惊羽的?”

君清夜瞥了他一眼,“你猜到了。”

“这么好猜的事儿。”君祁攸笑了笑,“你当真要追逐那两人一辈子?我劝你放过他们吧,也放过你自己。”

“别胡说八道,我现在可没有经常去打扰他们,偶尔去看望而已。小羽喜欢梅花,小十喜欢曼珠沙华,我正好将那园子种成梅林与花海的结合,小羽不是有喜了么?那园子就当是我送给他们孩子的礼物,他们不会拒绝的。”君清夜说着,将碗里的粥喝光了,随即起了身,“你慢慢吃,我去看园子。”

“二弟。”身后蓦然响起君祁攸的声音。

君清夜回过头,“作甚?”

君祁攸张口,想把那件事儿告诉他。

他迟早要知道,与其面对自己的突然离开让他措手不及,不如给他一个心理准备。

然而,话到嘴边,君祁攸却又不知该怎么表达。

他突然就没有勇气说了。

“你要说什么呐,磨磨蹭蹭的。”君清夜催促道,“说啊。”

“没什么。”君祁攸低下头,“外头冷,出去的时候带件披风吧。”

“喔。”君清夜随口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去。

诺大的房屋内,只余君祁攸一人。

虽然什么都准备好了,但是,他当真不舍得离开这繁华人间。

活了二十多个年头,除了挣钱,除了扩大家业,似乎就没干过别的事了。

好不容易他觉得钱财已经足够多,他完成了他年少时的心愿,想着过了而立之年以后就不想再忙于生意,想要享受人生的时候,大限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