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骞没回头,淡淡应了声恩,想了想又道,“主上若有个忌惮的事物也是好的,你适当把握分寸,莫叫她心烦便可。”顿一顿,恍似随意,“我近期需得去一趟外地冲击九阶,主上之事,便劳烦你多加照看了。”

月冥呆了呆,“这事主上可知晓?”

“待我离开之后,主上自会知晓的。”泽骞答得风轻云淡,回过身来时,袖口正好扫在扶桑的花瓣上,“主上喜欢的是山茶花,将扶桑放在此处,她必然是不会主动打理的,找个机会换了罢。”

光明魔法师们在治疗完毕后,不住揩着冷汗从司音殿的静养室中退出来,面对心急火燎赶来的夜雪,实在不晓该从何开始解释起。

无言以对之下,一干同僚之中,脑袋便一个比一个埋得低,尤其小九。她现在最怕见着的人就是以大执事为首的诸位管事了。万一被定一个劝阻不力的罪,咔嚓,嘎嘣,撕拉…

呜呜,该怎么办才好?

静养室内,凝着神听夜雪训话的汐然自然没能体会到小九支离破碎的心情,待得夜雪三两句的弄清楚事情始末离开后,动弹了下被玖言死死缠住的胳膊。

唔,抽不回来。睁眼,侧身拍了拍他,“可以起来了。”

玖言连睫毛都没颤一下,没声没息的像是昏迷或是熟睡,呼吸平稳。

汐然半边身子被压得死死的,只得重新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花纹好一阵,嘴角动两下,“我知道你没睡,我要起来给你拿点水,你松开我就好。”

“…”一声不响。

汐然再将天花板瞅上一阵,“今晚你可以睡我那,成交?”

玖言唇角抿了抿,松开汐然,半点没有被拆穿后的窘迫。稍启眸,扬着笑,声调慵懒温软道,“那今晚便打扰主上了。”

汐然默然起身下床后,慢步到桌前,淡淡添一句,“恩,我房间,你自个床上。”

身后有人莫名轻笑两声,心情愉悦道,“主上,方才是在调戏我么?”

“…”

月冥来得很快,具体来说便是汐然将将给玖言递了些水过去,尚还站在床头,她便进了司音殿的大门,停在静养室之前拔声道,“主上若是休息好了,不妨早些冥思,莫阻碍了身体的恢复。”

声音虽是平和顺从的,然她心中郁结的火气汐然却多多少少的感知到了些,不过难得利落的交代完毕,未有叨唠。

头疼的一抿唇,汐然无奈应一声,“恩。”

原以为月冥嘱咐完了便会要走,哪想静一阵之后,外头的声音又响起,火气降下来了些,“主上,雪公子来寻你了,说有要事。”

给玖言鞠的水,并非以杯子承装,而是法力包裹一团清润的水滴。

汐然听得是雪叶容的事,不由转头过去,望一眼室内紧闭着的门,心中想着他既要寻自己何不让鬼面兔传达,还来特地的跑上一趟?想了想,唯一的可能该是鬼面兔不怎安分了。

“让他等等,我就…”声音微妙且突兀的一止,喉间隐隐残留了些颤音。

玖言梢挑着浅淡媚意,眸底碧波盈盈,无限风情瞧着汐然微微怔忪的表情,意犹未尽般复而在她指尖舔了一口,勾唇笑道,“我只是渴得紧,主上莫要在意。”

外头月冥有些奇怪,“主上?”

汐然缓了缓神,“我就过去。”无言半晌,自玖言掌中抽回自己的手。

静一阵又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嗓音偏低,像是轻哄一般,“别闹,雪叶容找我是有旁的事要办的。”

碧莹的眸底之间,有什么轻轻一颤,玖言弯眸,乖巧回以温顺一笑。

汐然磕上静养室的门出来,见着雪叶容秉着一副要哭出来的神情,抱着手臂在庭院的阶梯前孤零零的坐着,眼眶通红。不明就里,便开口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雪叶容抬头,扬着小脸,清润的眼中竟真的是有盈盈泪光的,委屈且愧疚,“兔子被我弄丢了。”

汐然暗道果真如此,心中笑了一声,面上却是淡淡道,“怎么弄丢的?”

雪叶容咬了咬下唇,“中午的时候,我把它带回竹殿,本是关在笼中好好的,午睡醒来后却不见了,四下找也找不到。”再一瞥汐然,“主上会怪我么?”

汐然觉着这委实不是件值得让人尤为焦急的事,宽下心来后道,“丢了都丢了,先寻着才是要紧。”再一顿,“而且你应该不只是将它在笼中关一关了吧,不然鬼面兔也不会完全同我无精神交流了。”

雪叶容仔细回想一番,犹豫着道,“我还喂它吃了根萝卜。”

汐然一怔,竟是轻轻笑出声来。再望一眼雪叶容转而窘迫的表情愈发觉着他呆愣得可爱,就像她曾将水不小心撒到席陌的床上,席陌晨起后捂着双腿间,那一副脸红到发窘的委屈无辜模样。

“你是将它看做寻常宠物了么?它其实是吃肉的,现在应该是闹情绪去了。”

笑出声来这等事,或许搁在旁人身上很是正常,但搁在自重生以来微笑都甚少的轻度面瘫患者汐然身上,就很是叫人讶异了。以至于一旁经过零散侍女一个个凝成雕塑般,不可置信的望向这边,手上端着的东西能碎的都给碎了。

汐然默然,以为自己又是不慎,吓着了一干不相干的人。

寻着鬼面兔的时候已经是近半夜,它躺在沐雪园前的小草丛边,肚皮朝上,四肢朝天一副蹬腿过去了的形容。

雪叶容像是好不容易找着失而复得的宝贝,风一般的跑上前将之拎起来,抱在怀里,不住道歉。鬼面兔虚弱的动弹一下,好似闹肚子的情况颇为严重,本是怨怼的想踢开雪叶容,但越过他的肩头看见汐然淡淡瞅着这边,顿时也便颓唐下来,不敢造次了。

汐然溜步似的跟在后头,末了往树边一靠,“别晃它了,仔细它晕起来咬你一口。”就着月光再打量一番鬼面兔背后狰狞的鬼面,似闲话家常一般,“才一日,你便不害怕它了?”

早就知道他粗神经得可以,当初对自己是这么,对鬼面兔也是这么。极容易接受一个曾叫自己害怕的事物,不晓这算不算一个优点。

除却长相,他同席陌性子委实是天差地别。

雪叶容磨蹭了半天才道,“不会怕了。”毫无意义的给鬼面兔顺了好久的毛,回过身,笑容仍是初见时的七分活泼,三分温顺,带着少年特有的美好澄澈。扫一眼汐然背后月上中天,忽又有些腼腆,“今日,麻烦主上了。”

汐然慢悠悠回了一句无碍,斜眸瞥见月下少年眸光清润,肤色胜雪,不晓为何有些走神。

“今天主上的心情很好对么?”雪叶容抱着鬼面兔站起身来,黑发如瀑,柔和了眉眼。

汐然回神,脑中一闪而过某人醋意大发时,故意撩拨她的媚眼,勾了勾唇,实诚道了一句是。而后道,“记着它的喜好,往后便看紧着点,下回不会陪你来找了。”言罢便朝沐雪园外走去。

雪叶容讪讪点了点头。

第41章 折腾

汐然本是打算就这么回院,雪叶容小步跟在自己身侧,不经意偏头仰望她一眼时,眸光清澈,将她瞧得心中一顿,鬼使神差开口道,“我若唤你雪陌,你会介意么?”

席陌,雪陌。

雪叶容正是奋力抱着在怀中挣扎的兔子,听得这句,反应一阵,不确信道,“你是说鬼面兔的名字吗?”

“自然是你的,雪叶容只是你在拍卖会被人取的名字吧?”汐然淡淡道,“鬼面兔的话,我近来私下都是唤的它叶容。”

就像委身于风尘之人,被人呼唤着的是一个艳名,心中潜藏的却是另一个本源的名,像是最后一层的恪守,真实的所在。雪叶容却更凄凉些,从一派纯白的天真时便入了红尘的染缸,未有,甚至未知自己该有的自持与自尊。

所以即便有着汐然的照顾,也依旧被底下的侍女欺压着,却以为是自己做错,惶惶不安的想要讨每个人的欢心,腼腆而拘束。起初汐然所见,他那一抹少年特有的天真笑意,近来也不曾再瞧见了。

他终归是自卑着的,因为曾入染缸,因为洗脱不去那浓郁的风尘气息。

雪叶容神色一呆,捏着袖口静了好一阵,眸光却难以遏制的骤然璀璨,连眼底都因激动浮上一层浅浅的水泽,“我的名字?”复又半僵硬着脸,忍下太过于浅显易见的欢喜,“你这么唤,我会和鬼面兔弄混的,它也是叶容了。”

“不会混,我只唤你雪陌,你慢慢会习惯的。”

稍微低下头,埋着笑,“恩。”

“还有。”汐然上前替雪叶容拢了拢因穿在他单薄瘦弱的身上而显得过于宽大衣袍,“好歹十三四岁了,怎可总为一点小事就要落泪。你可知,愈是显出弱态,自心底便会愈无助的。”

汐然明晓,自己越是接近,便越会将他同席陌弄混,却又清晰的明白那不过毫无关联的两人,有过同样澄澈纯真的眼神面容。然而从起初对此事的排斥,到现在无端希望雪叶容能更像席陌一点的心情。汐然想,大概是因这十八年来,防备人防备得狠了,就算想要对一个人好,也需给自己找一个借口,才可容自己安心真正的去接纳。

回往梧殿,殿内灯光依旧是明亮着的,悠悠黑暗中那一盏微灯,渲染着温暖的绒光。

汐然推门进殿,饶是她早有心理准备,也未能想到殿内水汽氤氲,浴池前屏风未立,腾腾的水汽弥漫而出,却就一室旖旎。

只是池中却并未见有什么动静,甚至丝毫涟漪都无,着眼一扫周遭,亦未见着玖言身影。

汐然并未用精神力扫视,只是莫名笃定玖言会在殿内,转身合了殿门,声音平缓道一句,“我回来了。”

池中水面忽而有了一圈涟漪荡开,汐然移步往卧床方向走去,听得水响过一阵后才回眸。但见玖言依在池边,被水汽熏湿的碧眸更似蒙上一层醉意,勾魂摄魄。滴着水珠的银发湿濡的贴在肤若温玉的肩背,姿态慵懒。

不过随意的一个倾身竟比女子来得更撩人几分,却又丝毫不显矫揉造作的女气。

万般皆美好,只是他神色好似有些蔫蔫,一副无精打采的形容,朦胧醉意在眸底晕染开一层薄薄的雾气。

不过轻飘飘的瞧了一眼,汐然便移开眸,坐在床边,低头瞧着一本从书房捎带来的书。“怎么这个时辰了还没睡?不是身子还没恢复好么?”

“我在等主上回来。”玖言似若无力般滑下水中去一点,趴在池边,声音有点闷闷道,“我也等了这般久了,主上你好歹看我一眼么。”

汐然默了默,直言,“穿了衣服我再看。”

玖言往水下瞅了瞅,认真推荐,“我不穿衣服其实也还蛮有看头的。”

汐然察觉到玖言语气有些细微的不对,平素温顺的调调如今怎么听都是拿捏得恰到好处的温软低沉,拖着一丝尾音,很是撩人心弦。

搁下手中的书,汐然并未抬头的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处,道,“洗好了么?过来。”

但听水花声依稀响起,汐然心中微妙的灵光一闪,不知为何多添了句话,“衣裳穿好。”

室厅那边,脚步声一顿,好似又折返了两步,这才听得衣料摩擦轻微作响。

汐然一阵默然。

“主上今日不是招我侍寝吗?春宵苦短,主上却是后半夜才回来,不会觉着遗憾?”稳当当的往汐然身边一坐,玖言便黏了上来,身上携一缕儿沐浴后的清香,若丝般的银发仍旧润湿着,在发尾处凝着滴滴清圆,眸中携着醉意的浅浅媚色愈发清晰。

这话道出,某黑暗处小仓鼠一颤,连带惊醒了小银,同样一颤,迷蒙的眨了眨眼。

这言下之意…

小仓鼠兴奋得瑟瑟发抖,但见小银也兴致勃勃昂头往外张望,一敛眉,正气浩然且淡定的爬上小银的脸,以肥实的身子覆住它的眼,老成道,“有些热闹小孩子是不适合看的,这个叫十八禁,恩,你可以继续睡了。”

小银其实是个听话的孩子,闭了一只眼,睁了一只眼,岿然道,“那好,我去睡了。”

然兴致刚起,两人眼前便是一黑,万事皆无。

小仓鼠圈着手,盘着腿,呆了一呆,恻恻冷笑两回,忍不住骂了一声娘。

汐然瞅着贴近的玖言半晌,被那微醺醉意的眸瞧得略有点不淡定,稍微往后靠了些,实话道,“我暂时,还没有想招你侍寝的意思。”

玖言想了想,一本正经着,“那我可以主动献身吗?”

汐然一哽,本是想径直道一句不要,但思及拒绝还是需得委婉一些,遂而添了两字,“最好不要。”

拖着肩边将落未落,很是岌岌可危的宽松薄衫,玖言恍若未知汐然的避让,亦步亦趋的随着跟进,手臂一展便是将汐然妥当当的抱了个满怀。

若不是因为汐然属于较之娇小类,玖言便是彻彻底底的挂在她身上了,如今看来便是怀中团着一个被称作‘汐然’的抱枕。

“可我现在不大好。”呼吸近在耳畔,补充道,“我头晕。”

“头晕?”入手处,玖言的发还是微湿的,身子也莫名有些发冷。

汐然以为他是在水中泡得久了,有些伤寒,遂艰难的从他的怀抱里伸出一只手,在床边探到了条毛巾,攥在手里,“唔,先把头发擦擦再说。”转而再一想,不确信道,“你是否是醉了?”

“擦了就可以侍寝了?”玖言声音软软,不屈不挠问。

汐然顿了顿,默默将两手绕上玖言的后背,一声不吭的以这种艰难的姿势,自力更生的为玖言擦着发。

因为实在不怎么方便,汐然的动作放轻柔了许多,前所未有耐心的一缕一缕慢慢擦拭着。自指尖划过的发有如柔顺的丝,恍似蕴着月光色泽盈盈的银白,而非白发的暮气沉沉,色泽莹润得很是好看。

许是拭发时心满意足的得到了汐然虽说迫不得已的拥抱,玖言也乖乖趴在她肩上未有动静了。良久,偏过头来,微凉的唇恰好的扫过汐然的耳垂,一顿,继而毫不收敛再上轻轻舔了舔,不带□,浅浅亲昵。

汐然不知怎的,基本已经习惯被他舔来舔去的了,手上动作不过起初的一止,之后一直很是平稳。

玖言埋首在汐然颈窝间,低低道,“主上,其实我今个喝酒了。”

“恩?”终于恍然,难怪今个黏人黏做这番境地。莫非玖言属于滴酒就倒一类?

“一口,是你喂给我的。”

她喂的?汐然霎时想起静养室中鞠过的那团水,是药酒?

本是开始担心未知的药酒没能对症下药,但之后听得玖言说出来的话叫汐然登时无言,干脆利落,连带被子一齐将之从自己身上给掀了。

他道,“所以醉后发生了什么,主上要记得对我负责。”再添一句,“尤其是清白的一面。”

这一夜,即便是后半夜才开始煎熬,也足以熬得汐然略有神经衰弱了。也鉴证,玖言醉酒虽是不动声色的一类,但实在是属于持久而绵长,极能折腾人的。

且不论她混混沌沌时被人啃醒,动则分明感知到手脚身体上压缠着某人,无论被掀开多少次也能毫无芥蒂悠悠重新挂上来。最是无奈,玖言醉意上来难受时,缠着的舔吻真真叫她几欲崩溃。

舔吻大致分两种,一种有了回应才会罢休,一种有了回应更加痴缠。

所以一整晚,汐然都在回应与不回应的抉择中犹豫徘徊,举步维艰,很是苦痛。

一番身体加精神上的历练过后,只待清晨,被折腾了一宿的汐然终于徘徊到了将睡未睡的边缘,并很有朝沉睡方向发展的趋势。玖言依着她的枕,半敛着眸,细细的瞅着枕边的人,眸中清明几许,却是含着暖暖微笑,轻声问,“主上,喜欢我么?”

“…”汐然呼吸平稳,睫羽却稍稍颤了颤。

玖言复而凑近,“主上…”

汐然身子一僵,闭着的眼甚至懒得再睁开,斩钉截铁道,“喜欢。”

一个醉酒的人,你能同他计较什么…

第42章 手掌心

第二日睡到午时才起。

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准备去寻了月冥来帮着瞧瞧玖言的情况。

赶来的月冥眸光闪烁的看着满床战场般的凌乱,及依旧熟睡,被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玖言,沉默好一晌道,“玖言前两日刚受音刑,对精神力以及心理的伤害很大,兴许身体和情绪都会比较脆弱,主上若是觉得有必要的话,呃,还是悠着点比较好。”

汐然坐在床边,一默,张了张嘴,复一默,道出一个字,“恩。”

清白什么的,罢了。

有关音刑,汐然曾听闻有人连一个时辰都无法承受,险些自残。玖言三天撑下来,末了晚上还有空闲越个狱,跑到她这来小憩一阵。再隔日受了曝刑,稍作治疗晚上就能来折腾她了,那形容实在不像是脆弱。

但即便面上瞧着无碍,玖言这般一躺便是三天后才醒来。

期间厨房熬的小米粥搁凉了好些碗,侍女束手无策后汐然才迫于无奈从冥想室赶过来,每日给沉睡着的玖言喂些清粥充饥。

说也奇怪,侍女无论怎么喊都喊不醒,汐然一近身他便似一头睡得朦胧的小兽,自发蹭过来,将她缠着。

好不容易有了些动静,玖言依在她身上,只配合着喝些清粥,意识都尚未清醒又继续睡了。

一回雪陌跑来,正是瞧见这一幕,又想起前几日汐然沉着脸去救回玖言的光景,杵在门口感慨,“主上喂粥一类的小事都不会假以人手,定当是极为在意玖言的了。”

侯在一旁的侍女及刚为汐然疗养完毕,借故留在在一边看热闹的月冥皆深以为然,暗自点了点头。细心如月冥,还很是体贴的替不怎会调衡的汐然开口道,“主上在意玖言,自然也是在意你的。”

汐然抬头看一眼门口,默。

雪陌捏了一阵自己的袖子,低着泛红的脸颊,半晌之后才轻轻恩了一声。

月冥自以为功德一件,洋洋得意且而四平八稳的走了。汐然却是有些上心,虽说玖言是睡着的,也不晓他听没听着这一句。

得知大执事离开的消息是在几日休息之后,桑止头一回主动到冥想室来寻她。

覆满冰霜的玄色大门启开,樱花已是渐渐呈现凋零之态,花叶稀疏。桑止站在阳光斜射的门口,面色凝重递上一份信函,浅声道,“大执事让我将调查的结果交给主上。”

汐然有些意外,若是平常,大执事只会命人捎来处理的结果,而非调查的。接过信函,自然问了一句,“大执事呢?”

桑止秉承一贯平淡的面色,稍显恭顺,“大执事冲击九阶,离开夕月城了。”

意在拨开信函的指一顿,汐然豁然抬头,像是有些吃惊,沉吟一会,“具体去的地方可知?”

“不知。”桑止凝着汐然,眸色中不知为何有些淡淡的沉寂,“大执事道若是主上问起他的所在,便回,他会在主上大典之前赶回来的。”

泽骞是最了解她的人,但有时候却又好似相隔着万水千山的距离。他应该是预料过桑止道出他离开时,她该有的反应,却不知晓她担心的只是他冲击九阶时的安全状况,非正式即位的大典,更非前几日闹着的脾气。

他总将她看做白眼狼,一直都是。

但汐然却觉在泽骞面前,好似只有她一人怀有情绪,他作壁上观,并无所求。

退回冥想室,汐然在桌前坐下,蔓延的冰凌霎时退开。“恩,我知道了。”

事已至此,介怀也没有意义了。

拆开信函,一一浏览其上的内容。汐然想,既然大执事在这等时刻决意离开,应该也是有他的考量的。譬如,她依靠了他那般多年,也该在大典临近时学着独立承担起族长一位该有的职责了。

思及此,浏览的速度也便慢了下来,一行行仔细的思忖着信中的内容。瞧见宸轩被暗杀,死于鼎虚古墓的消息,汐然神色尚且淡然,不过唇微微抿起,目至最后一行,却是瞳孔一缩,开口发问,“汐绘,陨了?”

桑止仍端端的站在门口,并未离开,只是前所未有的出着神,待得汐然移眸过来才将将醒悟,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依旧中规中矩道,“汐绘前些日子已经安葬了。”

落至渊底的时候,汐然就有一瞬无端预想过汐绘兴许会遭不测。可是十八年来那般多的刺杀,往往都是针对着她一人来的,牵扯进来旁人的却是少之又少。

这样的事汐族内部之人皆是心照不宣,汐铭汐凛的亲哥哥,对外宣称已死的汐昀,一直恨她入骨。

权利的争斗就算伴随着血亲的相残也再正常不过,汐然十岁之前都是表兄汐罗帮着料理族间事物,或许是看人不清亦或许是人心的变质,那个本是温文尔雅的兄长终于一日将她法术尽封绑在石上,亲手抛入沉沉大海。

待她自行从海底挣扎爬出,汐罗一支的血脉只剩刑场上的汐昀和襁褓中哭得昏天黑地的汐铭汐凛,参与此事的几位仅存的表亲及其子嗣,包括妾室同其旁亲统统被斩杀了,一夜之间,偌大的汐族,直系只剩汐然一脉。

汐然回来的时候,汐昀的眼被黑幕覆着缩着身子被推送到刑架前,在萧条的寒风下瑟瑟发抖,喉中难以抑制的发出着颤音,单薄的衣衫下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

暗执事就在树荫下漠然的将他瞧着,身边站着的是将要对汐昀施行绞刑的侩子手。见汐然完好无损的归来,并无多少讶异,轻描淡写的告诉她,汐觉族长的遗命,若汐罗有反叛的意图,则斩草除根。

心软也好,无力也罢,汐然终归是汐昀放了,那个时候她只是想,他不过一介七岁的孩子。

当汐昀目眦尽裂死死瞪着她,干裂的唇一字一顿,说出不死不休四字时,她感慨的不过人事变迁。犹记前两日微雨时,他站在蒙蒙雨中,捧一把捏做奇模怪样的沙泥,一派天真欢喜的唤她,“姑姑,瞧,这个可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