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做出决定,大多都是因为自己认为那样的正确性,但倘若恍然发觉想法与现实分歧出来的裂缝,终于开始质疑时。便已经无法估量自己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走错,又错得有多么离谱。这便是顽固者的劣势,就像一头栽进无尽深渊。

神毕竟是神,主宰着万物的生命,临于众生之巅。当她悲悯的瞧着自己的时候,极致的虚脱之下,竟还会觉着她那一笑如此圣洁,不可玷污。

她道,“你若是祈求,我便会救你。”

汐然望着身前碎裂黯淡着的暗龙的眼眸,和冰封千里之下一具巨大的龙骨,宽厚的翅翼似是可以遮天蔽日,利爪之下的冰岩裂开岌岌可危的裂缝。

殷红的血渗透进剔透无暇的冰晶之中,汐然站在冰川之巅,摇摇欲坠。声音虚弱得已经几乎听不清晰,“即便不求你,我依旧会活下来。”敛起眼,似是微微嘲讽的笑了,“圣洁的主,我辜负了您的期望,但很可惜,我要守护的是毁灭之神。”

权位之争,就算是天神也无法避免,第一主神无法驯服玖言,便只能把持住他的软肋。

更可惜的是,第一主神主生命与治愈,纵可以保持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也终究无法勉强他人。

时隔多年的结印,召唤出远在异位面的小银。那仰头一声暴虐而低沉的龙啸,让围绕在圣光之中的天神也不禁瞳孔一缩,望而退却。

汐然低首抚慰暴动的小银,在那远远的天际回首一眼,第一主神。

“主,您已经处于权利的顶端,请勿辜负我对您的崇敬。”

血似是要流干了,平时都未觉得呼吸竟是件这般费力的事。

悠辰仓皇的受召唤而来,见着的便是一脸不知所措,几欲要哭的小银,和半意识昏迷的汐然。

当即便割开手腕给之渡血,手指却给人拉住,那涣散的瞳孔中艰难的聚集些光泽,汐然惨白的唇动了动,第一句问的是,“菩提叶,找到了么?”

悠辰没命的点头,举着溢血的手都在颤着,“找…找到了,主上你先休息。容尘和泽骞执事都不会有事的,雪陌大人已经答应帮我们,就算要等些时日,还是可以救得回来的。”

汐然的面色并无多大的波动,只是眼中一松,竟还会显得愉悦,喃喃道,“是么…”

接着便安静了,静静磕上眼,不言语,也不动作。

被悠辰挤开的小银重新坐回到汐然身侧,小心翼翼的捧着她的手,不知道是该说话,还是该沉默。如此的寂静,会让他觉着害怕,从未想过,她竟然会独自一人,支开所有的人,去狩猎一头暗龙。这份执拗已经不仅仅是坚定,更似是一份提前的赎罪。

想来在地狱门之下的几年,几番垂死的经历就成了最好的磨练,迟迟不能打破的瓶颈终于被突破,汐然既然能屠龙,想必已经是炽天使的阶级了。

”主上为何不问玖言的事?“悠辰低首凝望汐然磕着的睫,像是出神,”为什么不问我,而是铤而走险的去屠龙?他第二灵魂入我体的时候,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小银瞧着那样低垂着眼的悠辰,显然有些惊讶,接着也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对之故意隐瞒的行为多有不忿,却因为他体内精血源源不断注入汐然身体内的现状而始终没有开口。

静着,半晌,嘴唇噏动,轻轻道,“我只是想再看看他的神情。”

曾经以为虚假,所以从未认真的去看过。原以为不想辜负的忍耐着,但终究是高估了自己,终究是负了他。

等了悟到这样一个事实的时候,已经提不起勇气回头了,是她曾想亲手杀了他,为此倾尽一切,不择手段。

勇气与冲动这样的事物,若不是自己去汲取,又怎的无故降临,她本不是个这样执着的人,更无脸面再去见玖言。

但果真,即便是再无那份资格,她还是想求得玖言原谅的。

以屠龙的方式给自己壮胆,是不是极端了些?可当巨龙轰然倒地,溅起的冰棱划过她的脸颊,冰刃上的寒意与锋利仿佛一瞬间深深抵达内心,连同最深的伤疤也被揭开,刺入。

那疼痛,便是勇气与冲动的来源了。

圣战结束的前一年,第十位面。

小竹屋,湖泊,从屋门前延伸的碎石路仍是依旧。只是纷飞的雪堆砌,茫茫的草原变作雪白,绵绵的,铺设到遥远的彼端。

小孩模样的天使震着翅膀从天边飞来,一脸窘迫的模样,“啊,汐然大人,你不要在这等啦,天神大人说现在不能见你的。”因为不想在洁白的雪地上踏出痕迹,小天使一直在屋边上盘旋着,像个小蜻蜓一样,没个停歇。更因为汐然自从三日前来到这里,就不曾离开过,一直静静的站在这,即不对天神哀求什么,也不妥协。

而天神并没有其他的吩咐,只是道,不能见。

两个人就这么僵着。

第五日,暮后又开始下雪。

门边还以为被冻成雕塑一样的人突然长长吸了口气,小天使立马惊醒了,怯怯的将汐然望着,以为她又会说要见天神大人的话语。

可她没有,眯着眼深深望了一眼远端的暮光,转身走了。

几日来,又新积的雪将她来时的脚印遮盖了,她离开,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像之前她来,和她安静站在着的时候一样。

这么几天,小天使一直偷偷的在打量着她,她的神色很淡,淡得像一个永远不会将人记上心的人。她也不说话,从她的脸上,也看不出会静静等待五天的执拗,像随时都有可能离开。

但当她真正离开,却又会觉得失落,好端端的,为何就放弃了呢?

“汐…”奶声奶气的言语还没有道完,那远远清冷的背影却突然回过身来,一贯冷淡的眸竟透出一份惊喜般的光泽,潋滟得几乎要将人融化。

小天使随着她的目光回眸,这才发觉几日来紧闭的竹门开启,有人扶着门框站在门边,只一抹苍白绝美的剪影,透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脆弱颓败之感,失血的唇抿着,似是强忍着,没能唤出一个音节。

他仿佛没有‘看到’,远方的汐然已经回头了。空洞的眼神涣散在茫茫的雪地之中,银色的发从肩头披散,呼吸轻得几乎不可闻。

小天使一手捂着唇,小鹿乱撞的红着脸往后退了退,不敢再看玖言一眼。

“你愿意出来见我,是不是意味着,我还是有机会弥补的呢?”冰翼展开,汐然渐渐临近,语气之中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

汐然的临近似乎让玖言感到一阵不安,神色不由就变了,垂下眼,错开与汐然对视的眼神。

仿佛默了良久,还是沉沉道,“主上,我现在是残破之躯,没资格呆在你的身边。”

“所以,你娶我好么?”

番外

天神大人说,对自家主上的偷窥那不叫偷窥,叫关心。

所以我想了想,还是偷偷跟着天神大人去了汐然大人的炼药室。

实则天神大人他最近总是阴晴不定,让我有些惶恐,如履薄冰与迷惘之下就更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讨自家主人的欢心了。

叫我迷惘之事,就譬如汐然大人半月前进去炼药室闭关的时候特地问过,”我独自炼药总还是需要一个帮衬的人,找悠辰进去可以么?”

那个时候天神大人磨磨蹭蹭的倒了杯茶,磨磨蹭蹭的咳嗽了几声,但的确是道了一句好的。

可昨个我正准备给天神大人铺床,却发觉他自个在那自斟自饮,脚下倒着一大堆的酒瓶,凉凉道,“你说,悠辰他帮主上穿个衣服都不利索,还帮着粹药,哪里合适?”

我硬着头皮飞过去,干着嗓子道,“天神大人,醉酒伤身,您还有伤在身,就先…”

我看他眼神一动,紧接着我就被丢到门外去了。

我短暂的愣神之后立刻了悟,这就是不能说废话的意思。于是胆战心惊的贴在紧闭的门边,我虔诚的回答着天神的问题,“那个,悠辰跟汐然大人是有契约的,所谓心有灵犀,在一起也轻松一点。”

门‘刷’的被从里面拉开,吓了我一跳。一米之遥,天神大人面无表情的低着眸,似是不冷不热的将我瞧着,淡淡道,”想去地狱门下头看看么?”

我难得一次的仰头直视着天神大人的容貌,眼神有点发直,连发抖都省了,心中小声道…

爹爹,我要死了…

凄凉的准备了一夜的行李,第二日天神大人却理也没来理我。

我以为这是要我自己自觉离开的意思,正要去告个别,却瞧见天神大人一路脚下生风的往炼药室走去,下意识的就扑腾着翅膀跟了上去。

天神大人在外室站了没一阵,里头的门就开了,悠辰神情微微疲倦的从内门走出来,似乎跟天神大人交谈了几句。

紧接着发生的事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悠辰揉了揉眉心就出门去了,倒是天神大人风一般的进了炼药室。可天神大人自圣战开初,眼睛被魔主的浊气灼伤之后就一直不能视物,就算他要给悠辰顶替一阵,他现在似乎也做不到啊。

悠辰摇摇晃晃的走远,我赶忙凑到门缝处往里艰难的窥着。

这一瞧,我有点担心。

汐然大人没来之前,天神大人身子不好,受了几乎致命的重伤,后来好不容易活过来,又自己从不走心的疗养,得过且过的在小竹屋里待着。除了眼睛不能视物,潜藏在体内的浊气翻涌之时噬心腐骨的疼痛之外,还有个乏力的毛病,总爱躺着,也不怎么动弹。

后来我经常看见他似是虚弱一般的黏在汐然大人的身上,或从背后圈抱着,或是枕着膝睡觉,各式各样的缠法。我感觉会这会让汐然大人很辛苦的样子,也觉堂堂一个天神,面子上似乎不大妥当。小小心心的上谏之后,汐然大人手执羊皮卷书,在天神大人的怀中抬起眼,恳切道,“我瞧了不少药方,也没法根治他这容易乏力的毛病,会这样是理所应当的,实在是需要你多体谅一下。”

她这一说,我多么的悔恨。

竟然还去质疑生着病的天神大人,何其的不该!简直不配为人仆!

于是回回天神在我面前肆无忌惮的缠着汐然大人之时,我抹着眼角一滴心酸的泪,默默的远离,免得天神大人觉着在旁人面前显出一份虚弱的样子会难堪。

而此时此刻,漆黑只悠悠晃着炉鼎中火光的室内,天神大人又开始乏力了。

手自然而然的从背后圈上汐然大人,声音都微妙的变了些,好似是体贴道,“炼药不是十分消耗精神力么?连着炼了半月,怎么也不休息一下?”

我在门外啧啧,天神大人分明是自己颇有对悠辰怨言才找来,要对汐然大人的安排做一番抗拒的,结果到头来一副‘我是为你着想’的形容是怎么一回事?我还以为天神大人会就着昨日的气势凛然大怒,以威严震慑四方的。他不是斩杀了魔主的杀戮之主么?!

汐然大人闭了闭眼,似是给那炉中的火晃得有点眼睛疼,侧身极其自然的回抱住天神大人,枕着他的肩缓缓道,“还有一月你体内的浊气又要引出了,我想赶在那之前…”

接着…接着…我有点脸红。果然成了婚的男女都会这么亲来亲去的吧?我偶尔见过的。天神大人自个忒不注意,这种事从来都不躲起来偷偷做,都不会害羞的么?

呃,虽然这次是我在偷窥。

这些年汐然大人翻尽了天下所有的丹方,终于在一古方之中寻到了一副能祛除体内浊气的方子,可惜毕竟是古方,纵有起效但效力却不强。天神大人服药之后浊气从之前的半月到后来的半年才会发作一次,并不能彻底根治。

我看到天神大人把汐然大人推倒,然后他蓦然就睇了一个眼神给我,得意的?挑衅的?还是…我还没懂,眼前就忽然一下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惊慌失措的在外室撞来撞去,翅膀都戳到了窗户的框架,一个不稳就从窗边栽了下去。可没落实,身子就被人接住,掂了下。

汐然大人的声

重生之小姐请自重全文阅读

音在头顶上响起,很是平淡的陈述,“窗子被撞坏了,一会招来好些喜欢修葺的精灵的。”

咦?

“要暂且换一个炼药室么?那些精灵的窃语会很闹腾的。”天神大人语气中似乎有轻微的窃喜。

我眯了眯渐渐重新恢复视力的眼睛,急忙抬头恳切的望着汐然大人,试图补偿道,“我,我会修好的,只要一小刻便好。”

天神大人看我的眼神中突然就没了温度,我默然瑟缩。

汐然大人微笑道,“那就劳烦你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俩就不见人影了。

我作为第二天神的守护,原本时时刻刻都要跟在天神大人的身后,这回被彻底甩开,让我觉得有点寂寞。

两位大人都不在府上的时候,第一天来了封信函,写的内容是第一天神愿意为汐然大人加翼,还是一次性加六翼。

悠辰对我的欢喜不甚苟同,撑着头坐在窗边道,”我家主上不会去第一天接受什么仪式的,比及做天使,做人又哪点不好了?“

我晃着背后四双翅膀,愤愤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加翼仪式可是咱们圣界最神圣的恩赐,第一天神她…”

“第一天神她怎么?”门外传来一个略冷清的声音,汐然大人独自一人的从外面归来了。

瞧见这个阵势,我先是一愣,下意识就问了,“天神大人呢?”

“不知道。”汐然大人淡淡回应,苍白的面容之上瞧不出多少情绪。

我仔细的打量着她的眼色,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闹情绪了,毕竟天神大人和汐然大人从未吵过架,跟别说现在汐然大人这样孤身一人的境况。不敢多问,我小声的回答她的问题道,“啊,第一天神说要给大人您加翼,为六翼炽天使呢。”

汐然大人望一眼我手中的信函,一声不吭的就离开了。

我闷闷的想开口问问悠辰情况,摸不清楚状况的时候就该问下旁的明白人,然他扫都没有扫我一眼便追随着汐然大人离开了。

我坐在门口,有点心疼的想,我家主上是不是被抛弃了呢?

人心真是反复无常得无情啊。

隔了三日,天神大人终于归来,尚未卸下一身的风尘就来问我,“我家主上呢?”

我家大人真是以德报怨的好人啊。

我心酸着道,“大人在寝房内休息,最近不知为何,都没见怎么她从寝房出来,面色也不是很好。”

天神大人又风尘仆仆的去寝房。

能闹到什么程度我不知道,至少我在门外没听见打斗,砸东西的声音,室内一直寂静。

老半晌之后,“你回来了?”是汐然大人的声音,含着一丝朦胧的睡意,“喘不过气来,你睡开点。”

“恩。”含含糊糊的。

“答应了就不要一直凑过来,你…”又是一阵安静,再后来汐然大人声音也软了几分,有点气喘吁吁,“那丹药有效么?融合好啦?”

“恩,体内的浊气都清除了。“顿一顿,沉沉道,”主上损了大半修为在里头,万一丹药没成功怎么办?”

“左右现在是你养着我,我担心修为做什么?”

”比及悠辰他们,主上更喜欢我罢?”想了想,天神大人紧接着补充,“契约的心有灵犀更本就是无所谓的东西不是么?“

“啊?”汐然大人的声音中睡意一下浅淡了许多。

“不是么?”

良久,“…是。”再默一阵,“你知道我们成婚多久了?”

“十年八月零四天,怎么?”

“所以你至今都不知道我喜欢你么?”汐然大人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可置信,不晓是瞧见了天神大人何等的反应神情,半是虚弱的笑了声,懒懒道,“真是白疼你了。”

我意欲更加仔细的听一听这个墙角,没想背后被一双手提了起来,容尘大人面容上含着和煦的微笑,浅浅道,“那炎龙我忘了喂食,不妨你代我走一趟吧。”

…这不合适,炎龙以天使为食啊大人!

十日之后。

圣战之后,天神们有一次集会,天神大人勉为其难的出了趟门。

净化地狱门之事已经接近尾声,差不多也该是主神们分享战争果实的时候了。

我惦念着加翼的事,趁着汐然大人无事自顾自下棋的空荡前去询问,”汐然大人,您看这加翼的信函来了有一阵了,再拖实在是对第一天神不礼遇,您什么时候动神去第一天呢?”

汐然大人看了下棋盘,“我何时说了要去?”

我想起悠辰大人的话,开导道,”其实做天使也蛮好的,多了翅膀,只赚不亏么。”

汐然大人似是认同的点了点头,“我也曾是这么想的,可你知道加翼的仪式是怎么举行的么?”

“在圣坛上于四位第一天神手下的炽天使一起沐圣水,洗涤身心。接着第一天神会将被加翼者抱起,在神怀抱中任其神思得以升华,加翼。”

“呵呵,所以么,玖言他不答应,只得罢了。”汐然大人如是道。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