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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华却没有任何神情,他身形一动,掠到了瀑布内的另一块石头上,“过来。”

阮绵的魂飞去了半条——那块石头真的是在瀑布上面!它和她脚下的石头隔了三四步的距离,跨不过去,只能跳过去。

“师父,我…”我会没命的!

姜华淡道:“你大可以回瑶山。”

阮绵不吭声了,她的嘴唇早就被她咬出了血,手脚也冰凉。那个石头近在咫尺,对她而言却是远在天涯。她站在瀑布边浑身颤抖,却不敢再说一个不字。也不知隔了多久,她才下定了决心,奋力一跳——

她站在了瀑布上面,水拍打在她的脚上一丝丝的疼。左侧是奔流不止的瀑布,右侧是万丈深渊,她站在小小的石头上浑身僵硬,还没来得及凝神去看姜华,却已经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说:“过来。”

他已经站在了瀑布中央,红衣沾了水,衣摆湿漉漉的。阮绵看得模糊,还没来得及下定决心往下跳,忽然身子一轻,她居然直接到了瀑布中央!

脚软。

胸闷。

水声滔天。

她在一片混沌中听到姜华低柔的声音,他说:“自己回前殿。”

“师父…师父!”

红衣消失在了瀑布上,阮绵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万劫不复的位置上——离岸边还有数十丈的距离,她必须从一块块石头上跳到岸边…短的两三步,长的五六步,稍稍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她抱着膝盖蹲在瀑布中央,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太阳已经到半空中,不一会儿就偏向了西。

如果天黑了…

阮绵不敢想象,如果天黑了会如何,她会在这冰冷的水中待到明天天亮吗?还是晚上受不住战栗跌下深渊?

她哆哆嗦嗦站起了身,瞧准了最近的一块石头,豁出命去奋力一跳——安全落地。紧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原来豁出去的次数越多,就越麻木。

黄昏时分,她回到了前殿。

姜华坐在高座之上,宛若雕像一般。阮绵乖顺地跪在了他跟前,软软糯糯喊了声,“师父。”

“还怕么?”

阮绵摇摇头,软声答,“不知道。”她的确不知道自己还怕不怕高,先是惊恐,后来是麻木,到最后她是玩命一样地轻轻松松在石头上跳跃。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最严重的后果也不过是摔死啊…

姜华低眉打量着她,片刻后微微皱了眉头,“脏。”

阮绵顺着他的目光瞧见了自己的衣服,本来干干净净的白衣现在已经泥泞不堪,湿漉漉地耷拉在身上。她原本就挺乱的头发估计已经成了水鬼模样,正一滴滴往下淌着水。神殿上,她过来的一路都湿搭搭的。也难怪姜华见了要皱眉头。

“嘿嘿。”她唯有干笑,当着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的面拧了一把衣袖。哗啦啦,水声响起,那个人的眉头皱得更紧。

“去洗干净。”

阮绵迷惑地瞪眼,“师父,你不是能一摆手,唰地一下弄干净吗?”就像他之前做的那样,只一下她就从个泥猴变成了天鹅,干嘛还费力气洗?

姜华沉默许久,答:“障眼法而已。”他伸手一挥,原本只是湿加一些脏的衣衫顿时沾满了泥巴,摆明着是前几天的污渍。

阮绵瞧了瞧,别过头去。

敢情他只是为了自己看着顺眼啊混蛋!

天宫有日出与日落,却没有春夏秋冬。前殿寒冷,后殿却四季如春。阮绵一直想不透这是为啥,直到那天琉球带她去了后殿神树后两三里的一个地方,她才了然,为什么同一座岛上温差如此之大。

那儿有个温泉,地底的热浪炙烤着那一汪深潭,水汽缭绕。她在那儿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穿戴整齐去见姜华。彼时姜华正在神树下面仰头望着天,神色安静如同刚暮色晚林。他的红衣在金叶的映衬下瑰丽无比,水袖如云。阮绵呆呆站了足足一盏茶,脑海里只剩下两个字:神祗。

师父啊,她在心里悄悄念,眼睛怎么都舍不得挪开。这是个让人只是看着就惊心动魄的人,她的师父。

阮绵怀疑自己又站到了悬崖边上,她不敢靠近,仿佛…仿佛只要再向前一步,心脏就会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凌乱的,失律的,有力的心跳,目光黏在他身上怎么都移不开…就像是在最饿的时候见到了肉骨头一样。

当然,她不是小狗。她在迈开步子的时候狠狠给了自己一拳,小心翼翼到了他身边,仰起脑袋,“师父。”

姜华的目光掠过她湿漉漉的脑袋,“可学过人间的功夫?”

阮绵抓耳挠腮,“一点点。勉强可以打得过小混混。”

“小混混?”

“是啊。”

姜华的眼里划过一丝疑惑。阮绵用力眨了眨眼睛,揉了揉又掐了自己一把,终于确定她这无所不能的师父终于碰到不了解的东西了!那么高高在上的神仙,难怪不知道人间的事情额…

姜华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似乎想问,却又犹豫不决该不该问,于是眉头锁得更紧。

这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奇观啊奇观!阮绵憋着笑,干咳几声,咧嘴嘿嘿笑,“师父不知道小混混是啥么?”

“不知。”姜华皱眉答。

阮绵眯眼笑,“那,徒儿演给师父看?”

姜华不语,居然颔首默认了。

这…阮绵目瞪口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姜华不高高在上的时候居然有一两分的温良,看起来很软很好搓圆揉扁的样子啊…她被某些奇怪的情绪趋使,她壮起胆子昂首挺胸,伸手够到姜华的下巴一挑,“嘿嘿,小模样不错嘛,给爷笑一个。”

冷风过,彻骨的凉。姜华的目光凉如水,没有丝毫光泽。

阮绵彻头彻脑清醒过来,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手,想死。

一失足成千古恨,一失手调戏上仙找死啊!

“师、师师师父…”

“那个,我…不,徒儿是一时冲、冲…”动啊!

“你在做什么?”

“…”

良久以后,姜华依旧没有什么表示。阮绵发现自己躲过了一劫,心跳渐渐恢复正常。死里逃生,心惊胆颤,浴火重生啊!

姜华站在树下,把手放在神树上闭眼凝神。阮绵不敢动,只好乖乖陪着,时光一点点流逝,姜华却一动不动。她按捺不住,悄悄学着他把自己的手也放到了神树的树干上,闭上了眼。

昏暗仅仅只保留了片刻,片刻后,一股暖意从树干传来,阮绵发现眼前又能看见东西了!只是,那儿并非天宫后殿,而是…神祈峰?

“师父?”她慌乱地四处寻找,却发现他正站在自己身边。“师父,这里是…”

“别分心。”

“是。”

这里是神祈峰,阮绵当然记得。可是天宫能直接到神祈峰吗?她小心翼翼挪动了脚步,脚下柔软的触感仿佛是在云里,绝对不是看到的草地。这是…幻觉?

“绯色,你真的决定出去么?”忽然,一个软软的声音传来。

阮绵惊讶地发现,从木屋里出来的居然是久违的绯色和堇怜?堇怜还是一身蓝衣,而绯色,已经换上了一身白衣,她背着个行囊行色匆匆,最后拐了个弯绕到了神树下,正眼对上了她的目光。

可是,她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绯色?”她伸出手去,却从她的胸口穿过。

绯色缓缓在神树前跪下了,双收合十,轻声开口,“神树,你站在这儿千百年了,一定见过许多候选的神侍生老病死在这儿对不对?绵绵已经上天宫,我为什么得得留在这儿老死?”

“神树,秦掌门伤重,瑶山没人能人守卫,我是他直系的师妹,我下神祈峰您不会怪罪对吧?”

“就算你怪罪,我也要下去!”

她拍拍身上的尘土,又背起了包裹,却被堇怜一手拉住了。

“绯色…神祈峰不能没有候补的神侍留守,你…”

“堇怜,你这是愚忠。”

“可是,可是…”

“秦师兄要是有个好歹,瑶山的安危怎么办!”

话音刚落,绯色就一跃而起,从铁索桥上掠身而过——堇怜一直目送她到看不见她的身影,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难道绵绵真的是师尊的劫难?”

阮绵狠狠抖了抖,忽然一阵炫目,眼睛刺痛。她捂住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平息下疼痛睁开眼,入目的是神树,和天宫后殿。

姜华轻道:“这是你的极限,再下去你会瞎。”

“师父…”阮绵站起身来,仰头问姜华,“我对瑶山来说,究竟是不是劫难?秦思他是真的受伤了吗?”

第15章 迷境

秦思是不是受了伤?阮绵期盼能从姜华的脸上看出一点点苗头,然而不论她看得有多仔细都无法看出一丝丝的痕迹。她默默跟在姜华身后,从后殿到前殿,又从前殿上了雪山,在雪山的顶峰看霞光漫天。

这儿很高,阮绵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在崖边站了很久,久到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出再过两步就是悬崖。她摸了摸自己平和的心跳,才发现她似乎真的已经麻木了,对悬崖的高度也好,对这种居高临下俯瞰大地的情境也罢,她真的已经不在畏惧。

“师父,你为什么会收我为徒?”阮绵站在山峰上,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她明明不是怀着什么良善的心,她是为了自己的仇恨才拼着性命去争取,可是姜华为什么会答应呢?

姜华回了头,眼色微微闪了闪,他说:“有趣。”

“…哪里有趣?”

姜华微微一笑,“你藏着的东西。”

藏着的东西?阮绵百思不得其解,却莫名其妙脊背发凉。她干笑,小心地去扯他的袖子,“师父,秦思真的受伤了?”

“你关心?”

“是啊,我、徒儿能不能下去看看他?”

姜华不答,只是把目光移向了雪峰下,他说:“凡人如果跳下去,会如何?”

这个雪峰不高,却也有二十几丈。阮绵向下望了一眼咽了口口水,“断胳膊断腿。”

姜华淡道:“等你能够安然无恙地跳下这里,你就可以下到瑶山。”

安然无恙地跳下雪峰阮绵从不敢奢望,可是姜华却是认真的,那天的夜晚,琉球带来了一卷锦书。彼时她已经昏昏欲睡,却发现琉球直挺挺跪在床头,手里捧着一卷金色的东西。

“琉球,你这是…”

“少侍,这是尊主命我送来的御风之术卷宗。”

“御风?”

阮绵一下子清醒过来,也顾不得琉球对自己的称呼什么时候变成了少侍,她急急忙忙接过了卷宗,小心地在床上展了开来——这是仙术吗?她的心跳凌乱,一丝不敢懈怠地扫过卷上的字,心渐渐飞跃起来——

看不懂。那是肯定的。

可是,至少图是看得懂的,画上的那个人是站在高山之巅,一幅,两幅,三幅,他一日日靠近山巅,待到卷宗的末尾他已经站在了悬空之中,再也不需要借助任何东西。

姜华这是要教她腾云驾雾之术?入门就是这么高端的术法吗?她心潮澎湃,瞪着卷宗眼里光芒闪动,激越的心怎么都无法安静下来。一夜澎湃,最直接的后果是第二日她盯着乌黑的眼圈到了姜华面前。

“师父,师父!学了这个,我是不是能够飞到天上?”

姜华眼色淡泊,他道:“不能。”

阮绵目瞪口呆,“啊?”

姜华道:“御风术只是帮助你减轻身姿,辅以人间的功夫更为便捷而已。”

“啊?”

姜华皱眉,似乎犹豫片刻才找到了正确的词汇,他说:“辅助轻功。”

“…哦。”原来,还得从人类的功夫学起。早知今日,她早就该注意一下别尽学些对付小混混的九流招数…

姜华道:“去吧。”

“去什么?”

姜华皱眉,沉默片刻道:“马步。”

“…”

扎马步是个技术活,阮绵反抗了,她用闷声不响不动反抗姜华的这个太过稳扎稳打的教学办法,结果是被他不知道使了什么咒法盯在了殿上,浑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

一个时辰后,腿脚已经没有知觉,可是身上的压迫力道却在不断加重。阮绵红了眼,朝着高座上那个红衣大仙眨眨眼:师父…

姜华纹丝不动,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她泪眼汪汪的眼神。他安静的时候像是雕像,红衣铺在白玉座上,好看得不可方物。阮绵呆呆看着,发现了转移疼痛的好法子:只要看着他,一不小心就忘了疼痛…如果是在人间,这样好看的人不管男女,都会被抢去做压寨夫人的吧?压寨还好,一不小心就被皇帝瞧上了,那可是红颜祸水祸乱朝纲…

有的人漂亮,有的人妖艳,姜华却像块木头,像最精致的木雕人偶…不,是冰雕。

两个时辰过去,连姜华的美貌都已经不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阮绵使劲儿眨眼,企图唤回一丝他的意识,结果一不小心把泪珠儿给眨下来了。师父啊师父啊…她泪眼汪汪,心上的要求已经换成了最低档,她不求这马步能够马上收场,她只求能换个姿势,换个姿势就好了!

三个时辰过去,阮绵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眼里只剩下隐隐的火苗。这马步绝对不仅仅只是马步,哪家山头师父的马步会让身体一点点变重了?他分明是每隔半个时辰在她身上动手脚加重量!

几个时辰的折磨下来,她总算明了,练功最痛苦的不是坚持,而是放弃不了。她也总算明白,姜华此人,不知道循序渐进四个字怎么写。

四个时辰过去,那白玉高座上的红衣总算是移动了一点点。阮绵满怀希翼,结果,他只是从座上站起身来到她身边,近距离看她想动又动不了的模样,面面相觑。

阮绵眨眨眼祈求:师父…

姜华的眼里露出一丝…好奇?

——师父,出、出人命了啊…

——师父,师父啊…

结果,姜华只是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转瞬间又回到了白玉座上,留下某人连哭的力气都不剩下。

五个时辰过去,阮绵终于确定她被整了,因为压在她身上的东西已经开始有了热度,而且明显是烧的!在那之前,她分明看到姜华扬手做了个什么姿势,然后她身上就慢慢烧了起来…

烈焰焚身也不过如此。阮绵再也没心思去卖弄可怜相,她只能闭上眼尽全力去抵抗身上的各种压力和痛楚,来自本身的,来自姜华的,来自莫名其妙的地方的。

不知过了多久,加在她身上的束缚陡然间消失无影了。她在疲惫中睁开眼,遥遥看到了东升的月亮——晚上了,她从天还没亮开始扎马步一直扎到了晚上,晚上啊混蛋!

“绵儿。”姜华冷淡的声音响起。

阮绵躺在殿上不睁眼,心上微微颤了颤,鸡皮疙瘩渐渐爬上身。绵儿…这…

她闭着眼,看不到姜华此时此刻的神情,只是额头上一阵冰凉的触感传来,紧随而来的是彻头彻脑的沁心。浑身的酸痛渐渐被一阵冰凉的水覆盖,伤痛的,烧痛的,麻木的,每一个小关节每一个小拐角都被那冰冰凉凉的水流轻抚而过。

她忍不住睁开了眼,对上姜华没有任何情绪的眼。顿时,浑身上下唯一还发热的头脑也彻彻底底清醒了。

“师父。”

“感觉如何?”

“…疼,热。”阮绵想了想,补上一项,“饿。”

结果,最后一项明显没得到关注,她又被姜华带去了神树下。这一次,她熟门熟路地把手放在了树干上,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一阵熟悉的混沌感后,她又站在了神祈峰的神树下。

这一次,姜华并没有陪同来到神祈峰。她顺着神祈峰上的小道一步一步往前走,温煦的阳光洒在她身上,虽然没有温暖的触感,但是却像是真的一样。她到了小屋,从门里穿行了过去,走过几间厢房都是空的,最后一间是那只鸟的房间。

房门是虚掩的,她屏息走了进去。那只鸟坐在床上双膝盘着,正在闭目养神。

看不出这只鸟还有静下来的时候嘛。阮绵瘪瘪嘴,打定了占那只鸟看不见自己的便宜,凑近了仔仔细细去看他——这只鸟,安静的时候还蛮人模人样的,他肤色白净,面上还带着一丝稚嫩,看模样只有十五六岁。她实在想象不出,他炸毛的时候居然会这么欠打。

死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