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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阮绵揉着酸痛的手坐在了台阶上,她又凑了上来,坐到她身边。

“疼不疼?”

阮绵扭头,“不疼。”

那神侍笑着指着自己,“我叫琉球。”

阮绵干笑,“这么巧,我叫混球。”

“混球?”

“…”这人,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阮绵闷闷地在房里耗了好几个时辰,她本来想找个机会架了房里唯一能砸的东西,琉球,可最终还是没能对她下得了手。这人果然是神侍,够纯,够蠢,说什么都信…而且,历代神侍除了她是秦思作弊才上神祈峰的,其余可都是实打实上去的,她也不一定打得过…

“我的眼睛也会被封印吗?”

琉球的脸其实很漂亮,五官精致——不,是四官精致,只是那本该是眼睛的地方被一个朱红的图腾给替代了,说不出的怪异。

阮绵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了摸,那儿平滑细腻,凝脂一样的触感…就仿佛从来没有过其他东西一样。

琉球笑了,“这个得看尊主的意思。我们都是第一次上天宫就被封印了眼睛,你却…”

“你们看不见什么?”

“很多。”

“比方说呢?”

琉球细细想了想,笑道:“没瞧见过,也说不上来。唯一能确定的是尊主吧…我在天宫整整四百年了,只听见过他的声音。”

一夜在惴惴不安中流走,而后是第二夜,第三夜…阮绵每天早上起来在水镜中照镜子,确定自家眼睛还在。姜华却仿佛是消失了一样,偌大一个宫殿,只剩下神侍在宫中兜兜转转,琴棋书画样样皆来…

这个上神姜华是养了一群漂亮姑娘热闹宫殿用的?

第五夜,她决定彻底打探一下这个奇怪的地方。

天宫里没有守备,可谁能确定这儿是安全的?作为一个偷偷溜达的小贼,阮绵提了十二分的小心,一步一步,甩开了一干神侍的盯梢溜出了天宫。

这一次的探险,她选择了往东。不管走廊再长总得有个头,天宫也不过是个宫廷,她就不信她还就真出不过去了!

结果,直到夕阳西下,她依旧在长长的走廊上慢步——凉风过,嗖嗖的冷。

阮绵不知道自己的脚有没有起泡,有没有出血,直到看到前面一处拐弯,她的心陡然提了起来。那里会是出口吗?出去后会是天宫的外殿还是另一个出口?

拐过弯,首先入眼的是…琉球?

“绵绵,你去哪儿了?”

阮绵一愣,尴尬道:“…呃,逛了逛。”

琉球笑弯了眼,“回房吧,我找了你好久。”

“…有点远。”

“远?”琉球一脸懵懂迷惑,伸手一指,“不就在那儿。”

“…”

“绵绵,怎么了?”

“…。”

阮绵恶狠狠地把自己砸回了床上。从日出到日落,她在长廊上行走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可是从长廊回房间,她用了三十步。这个天宫长廊压根就是圆的吧混蛋!

“绵绵?”

“绵绵,怎么盖着被子?”

“绵绵,头得露出来…”

阮绵很受挫,这受挫不仅仅是因为白白走伤了脚,更因为这莫名其妙的境地。她来这天宫究竟是为了什么?父皇娘亲救不活,皇兄杀不死,她还被莫名其妙地困在这鬼地方。还能怎么办?等着姜华把她的眼睛也废了吗?

琉球一直在试图掀开被子,她的担心不假,可是阮绵却不想见到光亮,更不想见到那张怪物一样的脸…她们是姜华的随侍,是神的奴仆,本应该是高贵的。可是她每次看到她们的脸却只要恶心与厌恶。神侍又如何,没有眼睛不过是怪物。

“绵绵,你是不是不想看到我们?”琉球的声音低了下去。

阮绵心上一酸,缓缓掀开了被子,“我…”

琉球摸了摸自己脸上那片空白,轻声道:“刚开始的时候,我也哭过。可是前辈对我说,能侍奉尊主是所有瑶山人的期盼,我们侍奉着神,神降下福祉必有瑶山千秋万载子民平安…久了,就忘了有眼睛的感觉。”

琉球的声音有一丝丝的哭腔,可是白净的脸上没有一滴泪。即使有泪,那儿也没有出口。阮绵情不自禁地缩得更紧,却在触碰到琉球本该有目光的方向的时候抖了抖,脸上发烧,“对不起。”

“那…”

“可我不是瑶山人。”阮绵咬牙道,“我才没有你们的信仰,你们的心善,我上天宫就是为了我自己的事。老天不曾待我好,我为啥要奉天?”

她是阮绵,不是什么瑶山神女,她从来没有和什么纯良善念。不管是神还是魔,只要能帮她达成愿望,她就信他,服他,善恶不分又如何?

一次实在算不上愉快的谈话就此了结,琉球轻手轻脚离开了阮绵的房间。阮绵在床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直到第二日旭日东升她才醒来。

她在镜子里见到了自己的模样,惊讶得合不上嘴——她身上原本来的时候是蓝衣,后来被琉球他们换成了和她们一样的黑衣,今天居然不知不觉变了色,成了一件白底红纹的衣衫。莫非昨天夜里有人来过?

她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脑海里却是混沌一片,怎么都记不起昨晚琉球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脚上的疼痛不知道为什么消失无影了,比在瑶山上的时候秦思上药后还神奇。她在屋子里走动,红白相间的衣衫及地,拖得长长的。

发生了什么事?

阮绵百思不得其解——眼睛还在,脚不痛了,衣服变成了…她屏息对着镜子长开双臂,长长的水袖和正身连接成了一体,赫然是琉球她们脸上的那个朱红色的图腾模样。这算是什么意思?

她正彷徨,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一个黑衣的神侍徐徐入内,对着她盈盈行礼,“尊主有请。”

姜华?

阮绵的心狂跳起来,第一反应是捂住自己的眼睛。他召见,该不会要挖她眼睛吧混蛋!

第13章 拜师

阮绵被带到了内殿的最深处,那儿有一段盘桓着的枯树枝桠,枝桠攀附在白玉壁上,说不出的诡异。她不喜欢拉着琉球的手,几次甩开,却被她用力拽在手里。

琉球说:“绵绵,这里有许多阵法,你不跟着我走会有意外。”

阮绵这才安静下来,跟着琉球绕开那些枯树枝桠,拐了几道弯,进到了一条寒冰一样的通道里。明明没有等,这里却有许多会发光的东西,乃至于脚下的白玉都仿佛是带着荧光的…有许多光晕一团接着一团,飘荡在通道里,就仿佛…游魂一样。每一个都会变幻成不同的事物,却无一例外有一张狰狞的脸。

阮绵吓得缩到了琉球身边,抓着她的手腕问,“这些飘着的是什么?”

琉球轻轻摇头,“我看不到的。”

“你不是可以看…”

“我不知道天宫里有多少东西是我们看不到的,绵绵,你要是不说,我再过千年都不知道这里有其他东西…”

阮绵闷声不响了,只是拽着琉球小心地绕开哪些奇怪的东西。原来,这才是封印她们眼睛的真正目的。天宫里有许多东西是不能被看到的,只是姜华没有把不该让人看到的东西藏起来,而是…干脆毁了人的眼睛。

阮绵在过道的尽头见到了一片虹光,虹光过后是一片葱郁…这儿也许是冰山的后面,也许是另一个世界,她小心翼翼踏上了碧绿的草地,慢慢地前行着,直到一棵参天的金黄大树在她眼前渐渐显露。

神树?

这一棵树她曾经傻乎乎看了一个月,它的每一条枝干她几乎都能描绘出它的方向,错认不了——神祈峰上的神树怎么会到了这儿?!

站在神树下的人一袭红衣,鲜亮无比。是姜华。

琉球朝着前方盈盈一俯首,轻声道:“尊主,人带到了。”

她拜的却不是姜华,而是…一片空地。阮绵心上一紧,想起了之前她说起过的神侍们看不见的东西中姜华也在内,她拽着她换了个方向,让她面向姜华。

“下去吧。”

“是,尊主。”

琉球的身影从过道上消失了,空旷的室外就只剩下阮绵和姜华绵绵相对。阮绵握紧拳头狠狠瞪着他,眼睁睁看着那个红衣黑发的人渐渐露出了一抹笑。

他不言,她偏不开口,哪怕是傻傻站着也比莫名其妙惹火了他,让他挖了她的眼睛好。

于是,两两沉默。

狂风骤起,金叶又被吹落了一地。地上铺了一层金灿灿的叶子,阮绵拿脚踩了踩,清脆的碎裂声立刻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姜华的声音。他说:“路上看到了什么?”

阮绵想了想,如实回答:“飘着的东西。”

“有多少?”

“三步一个。”

姜华微微一笑,缓步到了阮绵面前。阮绵傻傻看着他,一时间忘了心跳——他很好看,她只能找到好看两个字来形容他,可是怎么个好看法,却同样没有言语来形容。再然后——她被摸了脑袋。

…放开。

姜华的眼看不到光泽,漆黑的眸仿佛能把光吸进去。阮绵用了晃了晃脑袋,陡然间脑海里一片澄净——如果他不能救人,如果他不能杀人,如果他不能出去,那…

“眼睛不疼?”

“…你想干什么?”阮绵赶忙捂住了眼睛,“现在不疼,你别想把我的眼睛也挖了!”

“不疼啊…”

姜华轻叹一声,言语间带了一丝怪异,他说,“我不封你眼睛。”

不封眼睛?阮绵悄悄松开了手,见着的是姜华站在神树下衣袂飘扬的模样。她摸了摸自己被他抚过的额头,那儿有一点点烫,不知道被做了什么。

也许是一时冲动,也许是谋划已久,她在远处静静看着那个被尊为神的人很久很久,末了,轻轻跪在了他身后。

“你能当我师父吗?”如果你不能帮我杀人,如果你不能帮我救人,那么,你可以教我去救人,教我去杀人。

姜华没有回头,甚至是袖摆都没有移动一毫。

阮绵重重地把头磕了下去,扬声开口,“姜华尊主,请您收我当徒弟!”

磕头,最重要的是磕得有声响。阮绵摸了摸脚下的绿草地,狠狠心用力磕下去。一下,两下…谁说草地不疼的?谁说草地不会出血?可是无论她磕得多实在,姜华却始终没有回头,她昏昏沉沉眯了一下眼睛,抬头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姜华的身影。

神树留下了他最后一句话,一遍遍地重复着:你能跪多久?你能跪多久?多久?

阮绵在那儿跪了整整三天。三天三夜,滴水不进。等到第四日清晨,她才又见到了姜华。她张张口,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徒然地看着他。

姜华淡道:“不叫师父?”

阮绵惊讶地瞪圆了眼,良久,她才发现自己哭了,眼泪鼻涕一块儿流。她拿脏兮兮的袖子狠狠擦了一把眼泪,用力磕了个头,“阮绵见过师父。”

千百年后,当阮绵再回到天宫,那时候神树已经凋零,只剩下一截枯木枝,这一声“阮绵见过师父”却一直被枯树枝桠保留了下来,一遍又一遍,响彻千古。那时候,她拉着那个叫姜华的人的手狠狠咬了一口,最后被敲了一记不轻不重的脑门。他笑着擦去她的眼泪,揉乱了她整个脑袋上的头发。

而此时此刻,姜华却只是淡淡一笑,他说:“给你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后来前殿。”

三个时辰,是洗漱还是睡觉?

回屋的路上,阮绵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回到屋里,琉球已经在那儿久候,她瞧了一眼脏兮兮的衣服,泥泞的头发,最终身体帮她做了决定。她瘫软在了床上,睁不开眼动不了腿,直接睡死过去。

琉球的狼狈的声音声声在耳:

“绵绵,洗洗啊…”

“绵绵,脏的…”

“绵绵,至少换身衣服啊…”

三个时辰后,阮绵原装出现在了前殿,凌乱的带着草屑的头发,脏兮兮的白色衣衫,还有散乱的神情。

姜华皱了眉。

阮绵冲着他咧嘴笑了笑,挠头。

姜华温凉道:“没洗?”

阮绵尴尬道:“睡了。”

姜华坐在外殿的高座上居高临下,阮绵越发觉得自己就像汪洋大海里的一颗小虾米。再大的风浪小虾米都不怕,可是小虾米却不能待在空旷的沙滩上,太阳一晒,小虾米就成了虾干。

她阮绵现在就是一枚虾干,被姜华的目光烧烤得。她磨磨蹭蹭不想靠近,最后还是灰溜溜到了座前,乖乖叫了声,“师父。”

姜华的眼里是没有光泽的,只是被他疑似温和的目光盯着…阮绵还是习惯性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嘿嘿,师、师父…”您想干什么?

姜华的手在她眼前一晃,脏兮兮的衣服顷刻间恢复了白皙,他轻道,“你叫阮绵?”

阮绵挠头,“这个…”

姜华不言,只是略略低了眉。阮绵卯足了劲儿撑起来的小破胆噗通一下,破了。她干咳道:“凤、凤临。”

一出口,她就呆了。华邵国公主凤临,这个名字四年前被封在了记忆里,她以为她会永远守着这个秘密直到大仇得报,却不想只是短短四年时间,它已经陌生无比,就仿佛是别人的名字一样。

姜华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他只是略略低眸沉思,片刻道:“就叫阮绵吧。”

阮绵舒了口气,“是。”

阮绵最终在姜华身边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站到了他的身侧。也许是已经承认了她这个徒弟,姜华并没有表现出一丝怪异,他默认了她的跟随,默认了她站在他身边。

一切顺利得有些…让人不安。

她按捺住心里的不安,跟着姜华又到了那个绿草如茵的内殿中的内殿。姜华在前面走,她在后面看着他飞扬的衣摆努力跟着。最后,他停在了一道瀑布之前。

阮绵开始腿酸,腿软,头晕目眩。

瀑布!这真的是瀑布!水的!又高又是水全是水!!谁在这个天宫上面搞了个瀑布啊混蛋!!!

姜华已然踏在了瀑布边,回头看她,“怎么,不过来?”

阮绵在十丈以外哭丧着脸勉强站立着,用哀求的目光包裹着姜华——笑、笑话…到神祈峰那个铁索桥她还是靠秦思作弊才过去的…这个瀑布边…不仅高还有水!

“阮绵。”

“是…”

“师父的第一个命令,你打算违抗?”

“我…不敢…”

姜华的声音带了凛冽,他道:“是不敢过来,还是不敢违抗?”

阮绵颤颤巍巍站直了身子,手脚都在发抖。她一步一步靠近姜华,靠近那不知道有深的瀑布——

姜华的声音在混沌中响起,“惧高,如何修仙?”

阮绵心服口服,咬牙前行——秦思没能下得了狠心做的事情,姜华能。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所以秦思是人,姜华是神。

而她,想要克服她最致命的缺陷,只能由她的师父才能逼迫,只有姜华能。

“过来。”

姜华的身形被夕阳剪成了一抹艳霞,明明冷漠的声音却如同蛊惑一般。

第14章 克服

过来。

那个人只用了短短两个字,阮绵却走了很漫长的十几步。瀑布边上哗哗的水声越来越响,十几步后已经成了震耳欲聋。她两腿发抖,一颗心提到了喉咙眼,眼睛也渐渐模糊起来。不知道是水汽还是晕眩,周遭的一切都混沌起来,成了茫然的白,唯有瀑布边上那一抹红鲜丽依旧,仿佛是这个世界唯一的颜色。

瀑布边有一块小小的石头,阮绵历尽千难万险终于到了那儿。她抬起头朝着姜华露了一个苍白的笑,“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