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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不见,他早已不是她记忆里那个文弱温雅的太子。

阮绵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父皇在世的时候常常感慨说太子无用,只会念书哄妹妹,将来可怎么继承大统?父皇恐怕直到临死才知道,他那温雅的太子并不温善,他只是韬光养晦。现如今再也没有人能够压制着他让他步步为营,这才是他的本性吧。只可怜父皇却成了冤死的鬼,命丧亲子。

他已经越来越近,近到她可以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她悄悄握紧了手里的剑——可是,她也看到了他身后的一队将卫。假如她现在动手,她是全然没有脱身的机会的…既然这是狩猎,那么他总会有落单的时候吧。

卫瑟的眼里写满了紧张,阮绵悄悄松了手,低了头。

奔跑的马儿成了走动,阮绵看到一抹阴影笼盖在了她面前,继而是一个冷硬的声音,“卫将军,一年不见,可好?”

卫瑟恭顺行礼道:“多谢陛下关心,臣一切安好。”

那声音带了一丝慵懒,他说:“这位是?”

阮绵浑身一震,不敢抬头。卫瑟依照之前说了许多次的那样道:“这是臣在外认的义女,在家闷坏了,故而借着陛下福泽来散散心…”

“义女?”那声音轻轻升了调。

“是。”

“叫什么?”

“阮绵。”阮绵抬起了头,第一次对上了他的眼。隔着纱帽,她看得不是很真切,那个人面上棱角分明神情冷硬,只是眼角眉梢依稀还带着一丝熟稔。

说不上怀恨,也说不上想念,她在那一瞬间本能地摸了摸腰间的剑,想着要不要彻彻底底抛开安危成败直接刺上去?只要刺上去,爹娘的仇就得报了…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杀他的人是谁…

燕桓的眼光落在她的手上,露出一丝笑,他说:“会武?”

卫瑟抓着她的手腕使了一些力,对他笑道:“是,陛下好眼力。小女自小爱舞蹈弄剑,不过都是女儿家的花把势,和陛下不能比…”

燕桓道:“女儿家的确该学些自保的功夫。”

“陛下说的是。”

阮绵努力调节着自己的呼吸。燕桓素来心细如尘,她如果在这会儿自己乱了阵脚,那赔命的可不仅仅是她,还有卫瑟…

可是心心念念了五年的杀父弑母的凶手就在眼前,她怎么能够镇定得下情绪?燕桓就要离开,她几乎是本能地站起身来去追他的背影,却被身后一声急促的喊声制止。

“阮小姐!”

燕桓回了头,眼里已经有了一丝疑虑。她道:“卫大人称呼义女为‘阮小姐’?”

“是。”卫瑟恭顺道,“臣这义女也是富贾出身,臣…还没改过口来…”他急急看了阮绵一样,喝道,“还不快回来!”

“原来如此。”燕桓的目光落到了阮绵身上,笑了,他说,“你跟上来做什么?”

“我…”

阮绵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是回到了许多年前的夏日,小小的凤临在御花园里发现了那个正在作画的锦衣少年。小凤临丢了手里各色的花,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漂亮的少年。他走一步她跟一步,他走到哪儿她也咬着手指跟到哪儿,最后少年也是这样回头问她:你跟上来做什么?

彼时花开正好,小小的凤临傻呵呵地摘了一支花递给少年,口齿不清地逼他就范:给我画!跟你换!

那天黄昏,她抱了少年的画回寝宫,献宝似的把画给了父皇。父皇因为他和她走近,才注意到了自己还有这样一个琴棋书画文韬武略的儿子,立了他作太子,而后是几年真正的天伦之乐。

她一直以为是她的一枝花换了个太子哥哥,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是她的太子哥哥用一幅画换了一片江山。

他下了马,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她在他的目光下浑身僵硬,强逼自己挤出一抹笑道:“义父,绵儿想跟着陛下去打猎!”

“大胆!”卫瑟呵斥。

燕桓倒不生气,只是问她:“为何想跟我一块?”

阮绵略略思索,隔着纱帽抓耳挠腮,“陛下在打猎,大臣们都只有看得份的,你看,他们都站得很靠边啊。我连好剑都准备好了,可不想就逮几个兔子回家玩…”

燕桓听了笑出声来,翻身上马道:“既然如此,就跟着我吧!”

皇帝打猎,周围侍奉的侍卫就少了一半,等燕桓进了树林之时就只剩下两个侍卫跟随。除了侍卫,同行的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她的模样是文文弱弱,骑马却利索的很。燕桓称她为“竹儿”阮绵才知晓,原来这一位就是宰相的女儿,未来的皇后严竹。

一小行人扬鞭策马深入树林,阮绵渐渐落到了后头。她本来就不大擅长骑射,这上马的技巧还是小时候的一点记忆连同之前几日卫瑟那儿恶补来的,他们速度一块,她就只能抱着马脖子摇摇欲坠了…

片刻后前面的几人又折了回来。燕桓笑道:“阮小姐之前口气不小,我还以为是个江湖女子,怎么连马都骑不顺畅?”

阮绵干脆装着发抖的模样颤声道:“我、我只是不大熟练!”

严竹忍不住抿唇轻笑,她绕到了阮绵身后,扬起鞭子朝着她的马臀上重重一鞭下去——马儿长嘶一声,奋力向前奔跑起来!

阮绵忍不住一声惊呼,更加抱紧了马儿的脖子。颠簸之中的一次偶然回头,对上的是严竹不怎么友善的眼光。她顿时明了,这个严竹是故意的,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加入到狩猎的队伍中,或者,是不希望她出现在燕桓身边?

严竹的眼里的挑衅点燃了她心底的小火焰。一瞬间,她的手搁上了腰间的剑,险些把持不住拔剑的欲望。是燕桓的身影让她拼命压下了眼里的杀气,逼自己换上一脸雾蒙蒙的神情。

她咬牙松开了握着缰绳的手,任由自己从马上栽下。

“阮小姐!”严竹的惊呼瞬时响起。

阮绵在地上打了个滚,泪眼婆娑地站起身来望着马儿远去的方向。那匹马受了惊自然跑远了,而她落到了地上腿脚也擦破了不少皮。这一切的发展她都很满意。

严竹匆匆下马问:“阮小姐,你没事吧?”

“疼。”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呢喃。

严竹红了眼睛,“阮小姐,对不住,我只是玩笑…你没事吧,疼不疼…”

阮绵摇摇头,忍不住在心里冷笑。这个严竹未免也太阴险了点,本来她害她落马是有责任的,可是她先哭了起来反倒扭转了局面。她如果再计较就成了不谙事理了…

这一切,燕桓都看在眼里。他不愠不火,只是沉声道:“阮小姐,路途遥远,你与我共一骑吧。”

一句话毕,严竹的脸色顿时白了几分。

阮绵犹豫片刻,点头,一瘸一拐地走向燕桓。当然,她没有忘记在燕桓看不见的角度朝严竹丢了个嘲讽的眼色:要不是你,我还找不到理由让自己摔马受伤呢。

燕桓道:“齐杨,你去找阮小姐的马。”

两个侍卫中的一个得了令匆匆而去。阮绵坐在燕桓的身后悄悄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随行的就只有一个侍卫。胜算又大了许多。

第26章 刺帝

皇家猎场占了几个山头,阮绵坐在燕桓身后,不一会儿就深入了山林中。那个寻马的侍卫久久没有回来,燕桓对此似乎也并不在意,倒是对忽然窜出的小鹿起了兴致,一路策马扬鞭去追赶。

“陛下!”严竹焦急的喊声传来,却被越甩越远。

“能抓稳么?”燕桓问的是阮绵。

阮绵在他身后犹豫了片刻,抱住了他的腰,“能。”

他的背上有些暖意,她的心却在颤抖,她闭了眼,一点一点地调节着呼吸,只等着机会。他不会武,所以她只要对付那剩下的一个贴身的侍卫,等他跑到山林深处的时候…

猎场,群臣,甚至是严竹都已经消失不见。阮绵不知道他追赶这那只小鹿追赶了多久,只是等到那只小鹿都精疲力尽地栽倒在路上的时候,马儿也不肯走了。

燕桓并没有拉弓射箭,他下了马徒手抓住了那只小鹿,用绳索绑住了它的脚,回头对侍卫道:“收起来。”

“是。”

侍卫从燕桓手里接过小鹿,转身在马上捣弄着。

阮绵抓住的就是这唯一的机会,剑入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那侍卫——皇帝的贴身侍卫功夫如何?她几乎不用猜想就是一场恶战。也许是因为侍卫分了心,也许是她剑真的是魔兵,她这一剑刺出去被侍卫掠身闪过,与他的兵刃相抵,乍然响起“叮”的一声。

她退后了几步,侍卫手里的兵刃已断,寒光乍现。

手无兵刃的侍卫依旧与她来往了数十招,数十招后,阮绵的剑刺入了侍卫的胸口,血光染红了她的眼。

原来,真的拿剑撕裂凡人的皮肤肌里真的能听到裂锦一样的声音。被这声音震只是一瞬,下一刻她就狠下心引剑一划,啥时候间血溅当场。

还有燕桓!

阮绵转身一刺,却陡然发现他的身边已经多了七八个黑衣蒙面的人。她的剑原本是直刺他胸口的,石火电光间被黑衣人的剑狠狠抵开——她被震退了好几步。

燕桓的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寒,却没有震惊。仿佛他早就知晓会有这么一出似的,他只是对着身后的黑衣人冷道:“活捉。”

七八个黑衣人包抄而来,阮绵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刚才那个侍卫那么容易对付。他根本就不是保护燕桓的主力,他甚至连刚刚被支开去寻马的那个侍卫都不如。他只是一个饵,一个燕桓用来钓她出手的饵。

黑衣人的功夫是她望尘莫及的,她只能暗暗捏了个御风术,奋力躲闪着他们的剑,半个时辰后,她被五花大绑捉到了燕桓面前。

手臂上一剑,肩膀上一剑。那群黑衣人牢牢遵照着燕桓的命令不伤她性命,却把她弄得遍体鳞伤扭送到了燕桓面前。

纱帽早就在打斗中掉落,她低着头,尽量不让他看清自己。

她实在拿捏不准五年时光会在她身上留下多少印记?虽然模样已经大改,个子只到腰的女孩儿长成了到肩,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卫瑟他们这群曾经的大臣,燕桓的身上流着和她一样的血,血浓于水,他们的长相甚至本来就是有几分想象的…

“知道你是哪里露出的马脚么?”燕桓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你方才不该对竹儿露出杀气,又做贼心虚地强行压下。”

他本来就是故意为之追着小鹿来深山,为的是看看这个卫瑟的义女究竟藏着怎样的念头。果不其然,被他料中。只是想不到个子如此瘦小的一个女儿家抱的居然是弑君的念头。她才多大?十四,十五?

“是卫瑟指使?”

“不是!”阮绵咬牙,“我自己的主意!”

燕桓冷笑:“我与你可有仇?”

“有。”

“何仇?”

何仇?阮绵看着自己的衣摆苦笑,杀父弑母大仇,家破人亡大仇!可是,她能说么?她…

燕桓静静地等候了片刻,淡道:“动手吧。”

“是。”

黑衣人得令,冰凉的剑搁上她的脖颈。

一瞬间,阮绵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不怕死,从来都不怕,在桃花郡上被白翎鸟掐着脖子窒息的时候也只是有过不甘,可是…师父在等着她。那个万年冰寒的天宫之上,那个囚牢里面,他一个人过了不知道多少年,她如果不回去,下一个神侍是什么时候?

还有一百年。

一百年,尘归尘土归土,她的性命也如同烧完的火,什么都不会剩下…

然后,再也见不到姜华。

反抗也许是徒劳,可是她还是默默念着御风咒,不顾昏天暗地的疼痛挣扎起来。手,脚,无数个地方被剑刺伤了,刹那间她惊惶抬头,对上的是燕桓沉寂的眼。

还有,他眼里的那一丝愕然与震惊。

她的意识渐渐涣散,而后听见的声响是燕桓的声音。他说:“留下性命。”

阮绵并没有晕厥,只是不愿意动。好死不如烂活着,既然燕桓开了口说留下她性命她就干脆闭了眼装晕。一片混沌中,她没有听见一丝声响,林子里明明有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连燕桓都仿佛被夺去了声音一样,沉默了许久。

她躺在凉飕飕的地上不知多久,依旧没有人出声。可是周围的呼吸还在代表人还在,明明都在的,难道在等着她慢慢血失血过多晕过去?

还是说,他还能认出她?

这猜想如同蚂蚁一样在她心头攀爬,她却得强忍着…片刻后,她被人抱上了马,也不知道是谁的怀抱,硬得磕身子。一阵颠簸后,群臣熙熙攘攘的谈笑声渐渐越来越清晰,随后是一阵慌乱的声音:

“陛下怎么了?”

“陛下可有危险?”

“陛下…”

只有一个声音慌乱无比却透着无比的真心,那是卫瑟的声音,“阮…绵儿!陛下,她怎么了?”

她不敢动,也不能动。浑身的伤让她只剩下喘气的力气,她也不敢睁眼看看究竟是被谁抱在怀里。少顷,燕桓沉道:“一点意外。”

“她怎么样?”

怎么样?阮绵闭着眼在心里哀嚎:当然是小命摇摇欲坠!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漏算了燕桓还有这么多暗卫跟着。猎场打猎是被重病包围的,普通刺客怎么进得来?

燕桓淡道:“暂时性命无忧。”

“那要不要传御医…”这一次,是严竹的声音。

阮绵静静地躺在某个侍卫的怀里,清清楚楚地听到燕桓的声音,他说:“不用。”

阮绵被带回了皇宫。如果说之前她还是装晕,那么在回宫的马车上她就是真的晕了过去。

她身上的伤的确不重,可燕桓真的没有让御医上药,而是简简单单包扎了一下就不再管她,她在这漫长的路途中也不知道出了多少血,到最后居然在颠簸的马车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再醒,她已经到了牢狱之中。

宫里有几个牢房?

数不胜数。

可是她在的那儿却没有一丝声响,没有水声,没有喧哗声,没有牢头的声音,只有零星的几个火把照亮着牢房里的一切,发出微乎其微的火焰燃烧声。

阮绵疼得两眼泛花却不敢乱动,这一觉也不知道睡过去了多久,她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疤,血染的衣衫已经成了黑色,肩上手臂上腿上的伤口和衣服黏连到了一块儿…光是想着那撕裂的疼痛她就浑身寒颤。

如果今天受伤的是那只鸟,他该哭成啥样?

阮绵顿时有了动力,艰难地坐起身来,小心翼翼掀开肩膀上的布料——果然,伤口和衣服早就黏在了一块儿。她深深吸了口气用力一撕——差点没又昏过去。

燕桓!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终于确定之前的担忧根本就什么都不是,他根本没有认出她来,带她回来不过是想锁起来严刑拷打吧!

肩上一剑,手臂上一剑,腿上几处划伤,阮绵花了许久才把所有的伤口和衣服撕裂开来,这样一来,衣服也破烂得差不多了。牢房自然是不可能没有药的,她于是忍着痛,依旧把撕了袖子的衣服穿了回去。当最后一颗衣扣扣上的时候,牢门外的铁链声也响了起来,紧接着是脚步声。

咣当一声,牢门的锁被打开丢在了地上,两个侍卫吆喝道:“哟,醒了啊。醒来就跟哥几个去见陛下。”

阮绵颤颤巍巍站起身,结果被人用力推了一把,“磨磨蹭蹭做什么!”

“大胆!”她咬牙抽痛,狠狠回眸瞪那侍卫,冷喝道。

这种宫里养惯了的侍卫,最能被惊着的两个字莫不过“大胆”,最惧怕的是“拖出去”。那侍卫也许是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吓着了,又或许是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她的身份,他匆匆退后了几步,居然一路也没有再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宫闱大内已经粉饰一新。阮绵被侍卫押解着路过一处湖泊,本能地朝湖泊南方忘了一眼。那儿曾经有个后妃宫名曰凤临,五年前一把大火毁于一旦,五年后旧址上盖了新宫,真的已经没有一点痕迹了…

可是,记忆如同长河,大浪淘尽不过沙石,真的记忆只会沉底,消不了也散不去。

她在凤临宫前驻足,直到侍卫又一次焦急地催促,“还不快走!”

“诶,这不是阮小姐吗?”一个讥诮的声音响起。

阮绵一抬头就见到了个讨厌的人,严竹。她跟随着两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妇人缓缓而来,迎面与她撞上了。

那两个妇人阮绵还依稀认得出个轮廓来,她是父皇以前的妃嫔。原本先帝驾崩会有几个妃子陪葬的,可是她的父皇死得蹊跷一切从简,当年的皇后又早逝,故而仅剩下的几个妃子就都顺理成章地成太妃了吧。

妇人走在最前头的是当年的殷妃,也是当年唯一和她的娘亲有所走动的妃嫔。她疑惑道:“竹儿,她是?”

严竹笑道:“殷太妃有所不知,这小丫头也不知道在林子里怎么得罪了刺客,惹了一身的伤。”

殷太妃皱眉道:“御医没看么?”

严竹道:“陛下不让,也许是她和刺客有勾结。衣不蔽体不成体统,我们还是先走吧,省得坏了赏花的兴致陛下怪罪是小,让两位太妃不能尽兴可就是竹儿的大罪过了。”

殷太妃却迟迟不肯迈步,只是盯着阮绵的脸细瞧。

阮绵来不及闪躲,狼狈的对上了她的目光。

严竹诧异,“太妃?”

殷太妃略略迟疑,终究摇摇头叹了口气迈步离开。

在她离去之前,阮绵听见了她最后一声轻叹,“这孩子长得真…”

真什么呢?她突然很想知道,好奇极了。也许见到燕桓会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