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突然闯入的感觉像是在剥姜华的衣服一样,她不安地摸摸鼻子,继续这项猥琐的探索――消遣是看书,那衣服呢?魔是不是都不用换衣服?他天天坐在天宫前殿是不是衣服不会脏所以老是一件红衣?

屋子里有个小小的柜子,她默默上前,轻轻掀开了它。

几件白衣,几本和桌子上差不多的书,还有一个…瓷偶?

梦想,起源于探索;幻灭,终止于探索。

一个会看词令会藏着瓷娃娃的魔…他白天在天宫教训她偶尔还杀一两个奇怪的人然后晚上回到这里玩瓷娃娃打发时间吗?

不知道为什么,阮绵深深觉得自己死定了,死定了,定了,了…

“你是谁?”一个意外的声音响起。

阮绵很没出息地腿软了,她不敢回头,脸上还留着刚才的鄙夷表情,可身体却先脑袋一步做了反应。她缓缓转过身,对上的果然是姜华的脸。

罪过啊罪过。

阮绵默默地跪了下去,叹息,“师父,绵儿知错了。”只要他别突然不要她这个徒弟了,要打要杀随他便吧。他现在这副模样哪里像是有伤的模样?根本是琉球骗她吧。

“师父?”姜华目光中有疑惑。

往常的姜华脸上根本没有神情,可是眼前这个姜华却带着一脸的…清澈?阮绵急得想哭了,“师父,我不该乱闯,你…”你也不能不认我啊!

“你叫什么?”姜华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脸对脸,眼对眼。

“阮、阮绵…”

姜华略略沉思,忽而低眉露出笑容来,他说:“桃花郡上什么时候多了个小丫头?”

他笑声清亮,连眼眸里都都带了一丝盈盈,映衬着竹屋里一片绿清澈无比。

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他说,桃花郡上什么时候多了个小丫头?

“师父…”你不是伤、伤到脑袋了吧?

如果不是伤了脑袋,他会笑成这样么?如果不是伤了脑袋,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W

拖挺久了,自动伸脑袋让打…

第41章 师傅

这个姜华很怪异,但究竟怪异在哪儿谢棋却说不上来。只是,姜华绝对不可能春风明媚成这副模样,也不可能笑眯眯地抬着她的下巴仔细瞧她的脸。

“小丫头,桃花郡也是你能闯的?鲛人没拦你?”他看着她,眼里带笑,眉梢带桃花。

“…”

“咦,被水灌坏脑袋么?怎么说话不利索?”

“…”你才被水灌脑袋…

眼对眼,片刻后,那个诡异的姜华发出一声叹息,“不够活泼啊。”

“…”

阮绵彻彻底底地没有了方向,傻乎乎瞧着他不说话,眼睁睁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姜华笑得带了几分绯色的味道…然后,她低头见到了他白色的衣衫上隐隐透出来的一点红,是血。

他真的受伤了?她急急忙忙去抓他的衣襟,拨开那一层层的白纱,果然看到了衬衣上一片血红。血液特有的腥甜一丝丝入鼻的时候她还在恍惚,怎么神仙也和凡人一样会流血呢?而且是一样的颜色,一样的气味儿?他在流血,那血还是鲜红的,可是谁能让他流血?他衬衣下的伤究竟重不重?

迟疑仅仅只是一瞬间。下一刻,她想去扒他衬衣,却被他巧妙地一转身避开了。她只得咬牙嘟囔:“师父!”

姜华两眼弯得像月牙,眼里却实打实的调侃,他说:“小丫头,你在做什么,嗯?”

“…”

扒衣服。阮绵在心里默默答,叹息。当初有心劫色,他也是一句你在做什么,只是那时候他这一句话讲得纯真无比,是实实在在的疑问,现在…她瞧了瞧笑得比绯色还荡漾的抽疯姜华,还有那一声微微上扬的“嗯”,心上一半在颤抖惊惶,一半想冲上去掐死他!

“不雅。”最后,那个姜华居然还面带为难地扭捏。

“不雅啊。”他又叹息,“对不对?”

“…”对。

姜华心满意足,低着头呵呵笑,白色衣摆拖了长长的一截在地上却纤尘不染,伴着他的笑声让人有种想踩的欲望。阮绵咬牙切齿,“我只是想看你的伤!”该死的,血都渗出来了混蛋!

姜华低眉瞧了一眼自己的胸口,抬头低笑,“真的?”他摇头,“本尊不信。”

“…”

阮绵厌恶这个姜华,无比的。从他讲话的神态到他的话语到他的举止,没有一处不透着一种气息:欠打。可是她又不得不和他计较,他胸口的那片红刺痛她的眼。他不愿意被人看,她偏要看!

对师父动手,这是平常想都不敢想的,可是如果是这个受伤到脑袋都已经不清楚的师父呢?阮绵悄悄掂量了一下,眼神往四周飘――嗯,树藤几根,石头几块,还有一棵粗壮的大树。假定他没有一点还击能力…先用剑把他打一顿,然后用树藤绑到那棵树上…可行吗?

“不可行。”姜华用懒洋洋的声音回答了她脑海里的疑问。

“…”这厮会读心术?

“不会。”他眯眼笑,纤长的手指一戳,冰凉的触感划过她的脸颊,他说,“都写在脸上呢,拙劣成这样,你刚才叫本尊师父?”

阮绵咬牙,是啊。

姜华叹息,“本尊不要了。”

“…”

本,尊,不,要,了。阮绵压着火气细细在心底揣摩着这几个字的含义,发现从头到尾他就表达了一层意思:我要踹你出师门!他居然用委屈的声音嫌弃她笨?而她从头到尾只不过是想查看他伤口?以怨报德,忘恩负义!是可忍孰不可忍!

心底的火苗其实很容易被点燃,阮绵知道自己的火气正在蹭蹭蹭上涨,可是对着那一张脸,她却连靠近都在手抖――她真的能对他动手吗?那是她的师父,她的信仰啊…虽然,现在他貌似出了一点点的小意外,变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既然讲道理没用,那就硬来。

御风术自然是要捏的,她才吟诵到一半,就听见姜华的笑声,他柔道:“果然是个拙丫头,你就不会求求我么?”

“…”你让我求着你让我瞧瞧伤口?

“进房吧。”那个姜华含笑道。

阮绵恶狠狠地踏进了房门。她厌恶这个混账姜华,无比的。

房间里比外屋还简单,出了竹子做的床就是一张小小的案台。姜华的这间竹屋很怪异,竹子砍下来后风吹日晒会失去青色变成土黄,可他这竹屋却根根翠绿欲滴。他躺在竹榻上,白色的衣衫批洒了一般在塌下,怎么看怎么…不良。

不雅。

阮绵默默站在门口。听说神仙大半也是祖上的妖精修炼成仙,魔也一样,这只魔…她仔仔细细看他的神态举止,这只魔的样子,倒是很像人间小本儿里的流传的一种妖精,他祖上该不会是狐狸精吧。

他躺在榻上一派不良,阮绵站在榻边在心里哀嚎:师父,你在哪里…

伤其实不是伤。阮绵很小心地撕开了他的衬衣,洁白如玉的胸口一片血红,可是擦干净了却没有一丁点伤口,而是,在靠近心脏的或者正对着心脏的地方有一个朱砂红的图腾,嫣红的图腾张牙舞爪地盘踞在那儿,不待片刻就会有血渗出,擦干净了却是平整的皮肤。

阮绵突然有点明白往常姜华为什么喜欢红衣,因为只有这样才看不见血不是么?

“好看么?”床上那个姜华轻声细语。

阮绵顿时觉得自己成了个登徒子,纨绔子弟。她瘪瘪嘴把他的衣衫收拢了,问他,“怎么回事?谁伤的你?”

“你平常都这么和师父说话的么?”那个姜华戏谑道。

阮绵默默咬了自己舌头一口,忍。

姜华大概觉得无趣终于不再多纠缠,只是轻描淡写道:“分魂之术而已,魂魄分离自然是胸口血流。”

魂魄分离,该有多痛?阮绵只觉得脊背发凉,她上一次不过是魂魄和身体分离就痛不欲生了,更何况他是魂魄想离。她有些冷,不仅仅因为这魂魄分离的说法,还因为他说起这件事的口气。他好像一点都不在意似的…一年十年百年千年,时时刻刻都在流血啊…一个人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刑罚?那个叫姜寐的上神得残忍成什么样?就算他是魔又怎么样!这样的痛苦…

“我帮你把魂魄找回来!”她气喘不已,抓住那个混球的一抹一把狠狠擦了擦不小心湿润的眼角,“我去瑶山找回你的一魂一魄,你、你好起来后,把我师父还给我!”她的师父可不是这个发病的。

姜华一愣,漆黑的眼里忽而划过一丝光亮,慢慢点亮了他整张脸。他伸出手放在她的额头上,轻声低笑,“好啊。”

“…”还是不踏实。

“你居然已经不是凡胎?”姜华的声音带了诧异。

“啊?”

他巧笑,“来,附耳过来,为师教你怎么驾驭新身体…”

“…”

这句话,绝对有歧义。阮绵宫闱出身,风花雪月的事情虽没经历过,却也不是没见过。可是姜华脸上写着“你别想歪”,阮绵只得深深反省自己的龌龊。

你已经不是凡胎是什么意思?她曾经仔仔细细地想过,却从没想到姜华口中的不是凡胎指的是已经可以移形换影,身轻如燕。他只是一甩袖,她就被他从窗户扇了出去飞上了天!

“拙徒弟,提气。”

阮绵在空中挣扎下落:提、提哪门子气?

一道白影在她砸向地面前接住了她,姜华柔得让人鸡皮疙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说:“拙到一定地步了,我当初真的挑了你当徒弟?”

阮绵扭头:你是没得挑,哼。

御风术的极限是一直在天上飘着。阮绵第一次见到了天宫真正的模样,也见到了天宫以下的一片汪洋大海。海中间有一座岛屿,翠绿的小小的桃花郡:大水真的已经漫过了山腰,桃花郡真的已经快消失了吗?

姜华说的提气其实只是丹田使劲儿。阮绵是个生手,生手只能摇摇欲坠地挂在半空中。终其一生,她都忘不了第一次浮上天空,当山风吹过脚丫带来丝丝的冰凉,当所有的一切尽收眼底,当全世界都在脚下的感觉。

为什么那么多人要修仙,为什么那么多人修仙不成宁愿入魔也不做一个凡人,凡人永远看不到这样的景致,凡人永远如同蝼蚁在脚下。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了,她阮绵究竟要的是什么。她要师父在身边,要高高在上俯瞰众生,要永远永远不落于海中!登仙,入魔,又有什么区别?

虽然,此时此刻此地此景,站在她身边的并不是那一个她既敬仰又敬畏还怀着一点点小心思的师父,而是个全然陌生的很讨打的和她家师父有着同一张脸的混账。

“你可以直接下去。”姜华在低笑,“不必到崖边。下去之后若想就瑶山,可以找瑶山山洞里的一种石头,丢下去可以化水为土。”

“石头?”

“嗯,照理说,积雪下面应该有褐色的草卒石。”他漫不经心,“那个能保瑶山不沉。”

“你…”师父都不肯开口的事情,他居然那么轻松就…

姜华微微挑眉,一根手指戳上她的脑门,“我不愿生灵涂炭而已。”

也许,他是一个好人?阮绵浮在半空胡思乱想,却听见了姜华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回去后好好料理下模样,太拙。”

她顿时醒悟,这厮还是个混球。她这一次下去一定要把师父给找回来。

正文 42、咫尺

桃花郡只剩下两个尖尖的山顶,神祈峰一个,瑶山一个。阮绵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遥遥看着底下的桃花郡,一时间居然眼睛涩得睁不开——就在一年多前,这儿还是一座很美丽的小岛,哪怕它的周围是寸草不生的红色裸岩,可至少这儿有一个瑶山派,有那些神仙一样的瑶山弟子,此时此刻,他们会在哪里?

对于这样子在空中飘着的状态阮绵还不是个熟练工,她摇摇晃晃地靠近神祈峰,又晃晃悠悠地落到了神树的尖端——结果,惹来了神树的叶子一阵沙沙作响,隐隐约约还有一些呜鸣。

那个叫闻树的女树妖么?

有仇,当然要报,天经地义。她还清晰地记得那撕心裂肺的痛楚拜谁所赐,这会儿是在下界,这棵树能如何?阮绵咧嘴笑了笑,恶劣地拔剑稍稍一用力,神树枝桠咔吧一声断了粗壮的一截。

树抖动得更厉害了,空气中似乎还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大胆”。阮绵趴在树上恶劣地笑,握着剑柄轻轻触碰树的主干,“有种咬我啊。”

“再有下次,我那个铲子铲了你!”

神树发出呜呜的声响,数不清的金叶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片刻之后,呜呜声变成了尖锐得仿佛能够划破人耳的沙沙声,空气中传来一声沙哑却依稀可辨是人声的尖叫:如此秉性,安能成仙!

“成不了仙又如何?”阮绵摇了摇最外端的一根树枝,猛地挥剑斩断。

成仙?像秦思和琉璃那样以天下苍生为重,最后却把自己压得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一捏就会碎的状态吗?那成仙又有什么意义?

她若成仙,定然不止是为苍生。

神祈峰通往瑶山的铁索已经断裂,阮绵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正巧是日落西山时分。茫茫大海,瑶山在遥远的另一头,难不成…再飞过去?

底下,全是水。

一不小心失败了掉下去…会变成落汤鸡。

她在崖边纠结许久,始终没敢再做一次尝试,直到空中忽然响起了轰隆隆的一道惊雷。她惶然向上望去,才发现天宫上头的天空居然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鲜红的血色!

也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了一阵乱风,把黄昏时分的晚霞吹到了天宫上头,交织成了纵横无数条鲜红。就像是…就像是一张网,渐渐地要把天宫整个儿束缚起来。

秦思曾经说过,姜华是囚禁在天宫之上的魔。很多年前天界上神把他囚禁于此,不仅仅是在地上捏了桃花郡,更是在天上洒下了天罗地网,一旦到了他将要破宫而出的关键时刻,最后一重的障碍便会被迫启用。

阮绵的心瞬间寒冷到了极点。

如果天宫被那张网包起来,姜华会怎么样?

如果,他重伤不能动弹,还有没有命活?

如果…再也见不到呢?

阮绵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神祈峰到瑶山山顶的,更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跨过万丈的悬崖,沿着大大小小的水池子,一步都没有错误地抵达了那个山洞。

只是,衣服湿了,膝盖破了,狼狈不堪。

当她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站在山洞门口,沿着漆黑山洞慢慢地往里面摸索。手上传来一阵阵粗糙的触感,大概是上次见过的墙上的上古图腾。她屏息在山洞里摸索着,直到黑暗的空间里渐渐透出了一丝光亮。随着她往前走的步伐,眼中的事物越来越亮堂。

山洞的最深处,水流潺潺地在墙壁上游走,包裹着姜华艳红的身体。虽然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可是阮绵依旧有些毛骨悚然——白色的水镶嵌在墙上,完全不会落到地上,就仿佛是最为柔软的琥珀,把姜华细细地包裹了起来。

她很小心地伸出手去触碰白色的池水,却不敢真的碰到姜华。万一、万一这一缕魂魄根本就碰不到呢?她要怎么才能带走他?少顷,她才深深地吸了口气,一点一点地把手伸向了那个双眼紧闭,静静地躺在水里的人。

柔软。

温煦。

就仿佛上好的丝绸锦缎。

阮绵不敢造次,只要对着那一张熟悉的脸她就心跳纷乱,连呼吸都是轻轻的。只是这一次她鼓起了勇气,轻轻地顺着他艳红的衣衫找到了他的手,稍稍握了握。

还好,摸得着。

乖顺的,听话的,任凭人摆弄的姜华…

时间一丝丝流淌,阮绵呆呆站在他的面前出神——姜华没有知觉,她却是活生生的,这算不算是难逢地落差?

她是不是…可以稍微…触碰一下?

近一点,比往常再近一点。

只要一点点。

正文 43、异梦

白色的水温热无比,阮绵的手在触碰到那诡异的温度的时候抖了抖。那是比骄阳还热上几分的温度,只是明明触碰的是手,烫得厉害的却是脸。

姜华漂浮在水墙上,她只能够到他的腰。

向上一点,再近一点点,她一点点靠近他,连呼吸都不敢使上半分力气。

其实,一个拥抱比想象中来得容易太多,容易到她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体也有一半进入了那白色的水中,呼吸已经是从水里汲取。姜华的发丝在水里飘散着划过她的脸颊,她蹭了蹭他的腰,心满意足。

师父。

姜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