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名字都能带来心上的战栗的这个人啊,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走到你身边?

时辰不知道过去多久,阮绵终于渐渐清醒了过来,尴尬地揉揉鼻子干咳——月黑风高的夜晚,空无一人的山洞里,她到底是隐藏了多久这样猥琐的念头才会控制不住自己干出这等邪恶的事情?

她有些心虚,偷偷地打量水里的红衣:他的双眼紧闭,仙气凌然,哪里有半分邪魔模样?

姜华和瑶山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呢?

不管这中间有怎样的曲折,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把他从这水里搞出来。阮绵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逼自己清醒过来,却依旧不敢轻举妄动。毛躁归毛躁,她可不傻,这白色的水想来也不是普通的水,如果冒冒失失把姜华搬出来指不定会出什么大事…可是,如果不赶紧把他带回天宫,等待姜华的又将是什么?

思来想去,她在原地慌了神。费尽脑汁想了无数种可能性,却没有一种让她敢冒险尝试。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对于她自己,她可以赌上性命爬山涉水去追求那万分之一的希望,可是对于姜华…她不求一万,只怕万一。

他静静地躺在水墙上,安适,恬静,仿佛睡着了一般。她在山洞里纠结良久拿不定主意,直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洞口传来——

有人!

阮绵一瞬间警觉起来,慌乱地四下打量:这山洞平整圆滑,根本没有躲藏的地方!怎么办?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脚都跟着僵了…

“秦思,真的要这样做吗?”一个犹豫的声音响了起来。略带沙哑的少年音,是白翎。

阮绵手脚无措,看着墙上混白的水眼前一亮,手忙脚乱地钻了进去——这水是纯白色,虽然不深,可足够把她整个身子遮盖起来。多亏了这奇怪的能在水里呼吸的体质,她奋力地把身体往水墙里面缩,几乎是同时,山洞里响起了白翎的声音:

“秦思,虽说这魔罪该万死,可是你拿他祭天也太…”他似乎有些懊恼,踌躇片刻才道,“秦思,神只是让我们世世代代守着他,可没叫我们消灭他!那种…东西虽然被神明遗弃,可却也是灵长之物,况且…”

祭天,是要让姜华魂飞魄散么?

阮绵听到这两个字狠狠抖了抖,悄悄拉住了姜华的一个衣角。

良久,才是秦思低沉柔煦的声音,他说:“师叔,瑶山危在旦夕,他脱离牢笼之日近在眼前。倘若我们不在那之前永绝后患,恐怕遭遇的不止是瑶山子民,还有对面的天下黎民。师叔,我从不知你是如此是非不分之人。”

“秦思,你掌管瑶山一派,可你对宗庙之事却是一知半解。神树,天宫,瑶山,你以为当真只是镇压着一个魔物?恐怕你真杀了他,才是…”

良久的沉默。

秦思冷笑,“师叔莫不是还有别的法子保住瑶山弟子的性命?除一魔救我瑶山弟子和天下百姓,天道伦常而已。”

天道伦常…阮绵看不见秦思此时此刻的脸色,却能够感受到他的情绪。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冷厉的秦思,他替她上药,带她过铁索,所有的记忆都告诉她,这是一个如同朝阳一般温煦的男人,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口气却如同寒冬的湖水。

白翎的喘气声在山洞里乍然响起,他似乎是被气到了,瓮声瓮气道:“秦思,我白翎精魅化身的确不懂得你们人类的取舍之道,我只知道我化身为人为的是应瑶山此劫。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样,你告诉我,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的模样?”

“是。”白翎冷笑,忽然停顿片刻冷道,“谁!”

完了!

阮绵顿时紧张起来,本想装死在水里藏到天荒地老,可是紧随其后的一阵冰凉却让她再也躲不下去了。白色的水被一股力道劈成了两半,她瞪圆着眼睛和百灵鸟圆鼓鼓的金色眼睛对了个正着。

眼对眼,她眨了眨。白翎眼里的冰冷少了,金色却越来越浓,俨然已经有了大火燎原的气势。

“愚蠢的人类,你怎么在这里!”

秦思静静地站在几步开外,目光如水,凉而清。

“我…”阮绵站在原地,尴尬地抓耳挠腮,“我不是故意的…天宫忽然变得好可怕,我找到了个奇怪的入口钻了进去,莫名其妙就到这里了,刚好听到有声音一慌张就躲进水里了嘿嘿…”

“你骗谁呢!”

“你啊。”阮绵咧嘴笑,尴尬后退。

“你!”白翎的眼神变了变,气急败坏,“你别靠近他!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愚蠢!凡人!”

“…哦。”

阮绵摸摸鼻子回头看了姜华的身体一眼,悄悄在心里叹了口气:倘若百灵鸟知道她不仅靠近了还碰了,不仅碰了还抱了会怎么样?他们要拿姜华来当请神的祭品,她一己之力,该怎么阻止?

她慢吞吞走到了他们身边,还没站定就收到白翎恶狠狠的一记瞪眼,“凡人,别以为你已经糊弄过去了!”

他的神情凶神恶煞,却也难掩脸上的疲倦,眼里虽然满是嫌弃,却也夹带着一丝温存。瑶山遭此大难,想必他也付出了不少心力,阮绵突然不想和他抬杠了,难得乖顺地点点头朝他笑了笑,“是,师尊。”

白翎愣了神,脸色僵持,金色的眼睛水润无比,像是上好的玉石浸到了水里,晶莹透亮。良久,才别过头去不再看她,附赠一声不屑的——

哼!

水声滴滴答答地在山洞里响彻,一时间山洞里静得诡异。阮绵瞧了一眼身上被水浸透的衣衫,不敢去看秦思,也不敢回头看姜华的身体。

秦思不比白翎,他一定不会相信她这番漏洞百出的说辞,可是他不开口。他越是沉默,她就越是心慌意乱。

“去换一身衣服吧。”不知过了多久,轻和的声音在山洞里响了起来。

“嗯。”阮绵抬起头时见到的已经是他缓缓朝外走的背影。她不敢再回头看姜华,而是慢慢地跟了上去。

秦思就站在不远处的洞口静静等待着,任凭月光把他的身影裁剪成细细的一弯,等她靠近,他便朝她缓缓抬起了手。

这是一个邀请的姿势,此情此景此地却别有深意。信任与猜忌,正义与邪恶,有些东西已经曝露在了日光下,他不说,只是想再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而她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阮绵犹豫了一瞬间,闭上眼睛把自己的手交到了他的手里。

一个温暖的怀抱紧随其后而来。片刻后,才是秦思极轻的声音,“绵绵,我居然害怕你不会跟来。”

她想了想,答:“山洞只有一个出口。”

秦思的怀抱紧了紧,呼吸骤然加速。

她抖了抖,继而渐渐放松了身体,把头埋在了他的胸口。

“绵绵,只要你在,我便…无悔。”

阮绵被闷得喘不过气,悄悄抬起了头,透过肩头瞥见了泛红的月,还有对着月亮越飞越远的白色大鸟。秦思的温柔让人留恋,她却有些厌恶没有罪恶感的自己。

师父,请您再等一等。

只要…只要一点点时间。

夜,神祈峰的小屋。

阮绵梦到了姜华,不知道是现在天宫上的那个笑眯眯的混球还是她家冷冰冰的姜华师父,他静静地躺在神树底下,身下是掉落了一地的金叶。

她笨手笨脚地走到他身边,想凑近仔细瞧瞧他的脸,却不想对上了他骤然睁开的眼睛。

碎晶一样的目光和她撞上了,她惶惶然想躲,却被他一手扣住了脖颈。

“师父…”

姜华前一刻还面无表情,却在下一瞬间绽放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她瞬间呆滞,傻乎乎盯着他微微弯翘的眼睫,眼睁睁地看着他越靠越近,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

“师、师父…”

他的脸已经近得不能再近,鼻尖俨然已经贴上了。阮绵的心跳得厉害,愣愣地抓了一把姜华散落在地上的发丝——滑溜溜的触感流过指尖,结果却什么都没抓着。

而后,是忽然间的唇齿相触,呼吸在一瞬间交融。

阮绵瞪大着眼睛,唇边传来的温凉仿佛是隔着云端看海景,她不敢动也不能动,只是短短的恍惚瞬间,唇上的那一抹温凉便划进了口中。

姜华…

阮绵骤然睁开了眼,呆如木鸡。微红的月光披洒在窗棂上,晚风送来一阵海水的腥甜和凉意,方才梦里的景象似乎还残留在眼前,她低头出神片刻,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

如此猥亵姜华的梦,老天爷,这玩笑…是不是开大了?

睡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窗外神树叶子被海风吹拂的沙沙声不绝于耳。阮绵的心跳尚未恢复,额头上的潮湿闷热也还未散去。她抱膝在床上呆坐片刻,穿上衣衫悄悄出了门。

44、救赎 ...

夜色宁静。

桃花郡其实已经找不出多少可以歇脚的地方,除了瑶山山顶就只剩下神祈峰。阮绵在神树身上找到了个舒适的位置,抱着自家魔剑眯眼看天上的红色月亮。闻树自从被她砍掉了几根枝干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声,她坐在她一根往外延展的枝干上,静静地眺望月光下泛着水光的瑶山。

区区一年多,物是人非。

月色下,一抹暗影划过。那抹影子轻得诡异,仿佛是云彩飘荡在空中,又仿佛是最轻薄的羽翼被风卷起。它一直不远不近地飘荡着,似乎是遮住月光的浮云。

阮绵呆呆看了一会儿,半天才托着下巴瘪嘴——那只鸟想监视她么?有这么…明目张胆的吗?他以为这是随风潜入夜?

她不动声色地下了树,步回房内轻轻掩上房门。透过门缝,果然那只鸟又靠近了些,最后停在了屋外的神树枝桠上无声无息地扑腾了几下翅膀。

出不去,怎么办?

阮绵在房里有些焦急,汗水濡湿了额头。她早该想到的不是么?秦思心细如尘,怎么会不知道她出现在禁地不是巧合呢?他不问,不代表不疑。好在今晚是笨手笨脚的暴躁白翎,如果是他亲自来监视,她恐怕早就毫无知觉地溜去了山洞。

屋子里点着灯,烛火明明灭灭。她犹豫片刻,随手脱下外衣,把桌上的茶壶里的水尽数倒在了上面。等外衣湿了个透才走到窗边拧干了水,当着外头那只藏在叶子里的鸟的晾在了窗外,吹灭蜡烛。

屋子里顿时漆黑一片。

阮绵的心跳飞快,透过门缝细细地看树叶丛中的白翎。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她才小心地捏起一个御风咒。

顷刻间,屋外起了一阵风。神树的金叶又铺天盖地地卷了起来,巨大的叶子几乎遮蔽了月光。

她趁着混乱从另一侧的窗户跳出,倏地躲到了屋侧。

一时间,心跳如雷。

风渐止。阮绵趴在屋外的草丛里小心地窥伺神树——那只鸟正气急败坏地梳理着自个儿凌乱的毛发,一边梳理一边恶狠狠地瞪上几眼挂着衣衫的窗户。

她低头扯了一把身上的亵衣偷笑:到底还是白翎单纯,他估计以为她脱了衣服睡了吧?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山洞里,阮绵失调的气息尚未平息。这山洞里的一切并未发生变化,该在的难题依旧在——她根本没有把握,带着姜华的身体离开这池水会不会出意外?

怎么办?

要不要…赌一把?

也许人类的骨髓中都留着不劳而获的赌徒劣根,赌一把的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一根刺刺进脑海里再也拔出不了。即使是冒险,即使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即使…可是,如果有一丝的希望呢?

阮绵控制不住自己的手——那双手仿佛不属于她,它正细细颤抖着,却异常坚决地伸向姜华的腰腹,轻轻地环住了他。

要不要试一试?

内心深处,有个声音正不断地狰狞叫宣着,试吧,试试吧…带他离开这水,他就能活下来…

最终,她在失控之前狠狠咬下了嘴唇,颤抖喃喃:“师父,要不要赌?”

池水中,姜华的长发飘散着,洋洋洒洒,流云不羁。

“绵绵!住手!”一声仓皇的喊声骤然响起,秦思一反常态的红了眼,白净的脸上结满了惊恐与愤怒,眼里却是惶然,他道,“绵绵,别拉他出来!”

可以拉?阮绵心中一亮,跌跌撞撞朝后退了一步。

“绵绵!你难道想生灵涂炭么!他是魔物,是被神封印的魔物!你疯了不成!”

“秦思,我…”

秦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稍稍放缓:“绵绵,你只不过是被他所蛊惑。你一直是个善良的姑娘,一年时间你从初入此门到道行大涨,如果有人扶持,有朝一日你定能修成正果。你切莫…切莫走了弯路,绵绵…”

秦思神色恳切,双眼通红。阮绵略略迟疑,咬牙道:“可是秦思,天上已经有大网,师父于我有恩,我不能让他魂飞魄散。”

“他是魔!”

“魔…就该死吗?”

“是,人人得而诛之。”秦思柔道,“绵绵,你离开那里,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果瑶山因为他出现而生灵涂炭,绵绵,这些你愿意看到吗?”

阮绵说不出话,只能默默地退后。

秦思伸出了手,轻道:“绵绵,过来。”

绵儿。

脑海中轰然炸开一声轻叹。阮绵几乎是失控地跌进了池水中。也就在那一瞬间,她突然触碰到了水中那个人!

短短一刹那,手中传来的柔软触感几乎让人毛骨悚然!

“绵绵!”耳边是秦思的厉声叫喊。

阮绵浑浑噩噩在水中挣扎,耳朵里像塞了无数的棉花,秦思的嘶喊明明凄厉得很,却仿佛隔着数重山。直到,一只冰凉的手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变故就在一瞬间,那么快,快到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死死按在了水底,无数水灌进了口鼻之间,酸痛感从喉咙底一直穿透到胸口。

“绵绵!”

“秦…”

阮绵一张口,便是无数气泡,慌乱之中也不知道该诵咏什么咒法,这一年多学到的东西都归了零,到最后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她胡乱抓住了什么,张口就咬——

终于,新鲜的空气又重新回到了胸腔中。

寂静。

潺潺的水声成了洞穴内唯一的声响。

原本漂浮在墙面之上的白色的液体忽然像是又恢复成了普通的水,倾盆跌落在地面上——

阮绵的心一瞬间凉透了。

这下,不用她拽姜华出水了,因为姜华的身体已经完完全全地曝露在了外面,红色衣衫湿漉漉地贴在他身上,一抹衣摆正往下滴着水。

“师父…”

“绵绵,快走!”姜华忽然厉声道,“他快复活了,快走!”

“复…活?”

“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