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莲温柔一笑,琉璃眸底漾开温暖的涟漪,回手轻揽她的细腰。

“咳咳……这里还有外人在。”谛听有些不悦又有些嫉妒地看着两人,那种奇怪的柔和气场是什么,笼罩在两人间,仿佛很舒服而柔软的样子,外人无法进入的氛围,他从来没有见过呢。

在玄莲的温和却带着压迫感的目光下,谛听只得不甘不愿地说出那日他没有对青宝说完的话。

“也就是说,阮东思是中了血梅,是血梅党的人,他在谛听处是为了暗中取得血梅之毒的解药,那为什么我们会成为攻击的对象?”青宝眯着眼,思索着。

“秋收快到了。”遭她强行抱在怀中,玄莲不习惯地动动了动身子,薄薄的面皮泛着淡红,这样的姿势让他觉得自己像只小动物,实在有损尊严,小青到底从什么时候起有这种奇怪的嗜好

一把将玄莲的脸按回自己怀里,青宝忽然有些明白了,她一弹指:“洪州乃米粮之地,今年初春雨水不多,不是丰年,洪州米粮便是天下三大粮仓,又近京畿,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月华如何能容忍有人在自己眼皮下动这粮仓,腹背受敌,所以介入此事。

没人愿意受血梅控制,阮东思那样的人在私下寻求解药,那么他和血梅党必然非一条心,可是,昨日,他又为何在滕王阁设下埋伏,那样狠辣的手段,分明是不想要他们活。

第十章 妖夜行之——锦堂堂主

更新时间2008-9-1 17:41:05 字数:2497

阮东思之前言辞恳切,甚至在警告他们会有危险,如此前后矛盾之事,实在是让人费解。青宝支着下巴细细思索着,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在滕王阁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感觉了,但究竟是什么有问题呢?

玄莲正欲再次挣扎起身,忽然感觉头上传来匀匀的呼吸,抬头一瞧,青宝想着想着竟然睡着了,他无奈一笑,正欲起身,青宝腿一伸,直接把他当作抱枕了。玄莲僵了僵,瞧着青宝前襟散开露出隐约而美好的线条,近在咫尺,片刻后,他微微调整了姿势,安静地闭上眼。

月儿渐渐升上中天,照在一脸郁闷的青宝脸上,她用力地瞪着怀里的人,玄莲如同一尊白玉雕的观音,长长的睫毛在他如莲般净美的面容上落下温柔的暗影,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安睡在她怀中,青宝几乎忍不住含泪问天,实在太打击了,她就这么一点魅力都没有么?还是他实在太单纯?

××××

“请不要再随便动手!”一身黑色夜行衣的阮东思面有愤色地看着坐在堂上之人。戴着黑色判官面具的男子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道:“子瑾,你该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敬谢不敏,锦堂堂主的好意,在下消受不起。”阮东思向来斯文的面容满是嘲讽,随即又道:“我说过,聚宝斋的人我自有计划,若你再不经我同意就动手的话,勿怪我翻脸无情。”

被唤做锦堂堂主的男子默然片刻,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巧的琉璃瓶子:“这是下半年的解药。”瓶子才放在桌上,便见阮东思冷笑着一挥袖将那小瓶甩落在地:“堂主大人不是早就知道我在谛听处寻到了解药么,这个东西还是留给你自己吧,免得哪日又惹了上面的人不高兴,这被虫子啃得肠穿杜烂的滋味可不好受。”

尖利讽刺地话语让锦堂堂主陡然迸发难以压抑的怒气,却见他拳头握了又张,张了又握,最后语气平缓地道:“谛听那的药,若你服下有用,早已脱离本座的控制,他的药只能暂缓了血梅发作的时间,让血梅在你体内沉睡,物极必反,你若再不能找到根治的办法或者服用党魁的药,超过时间,那血梅虫醒来,就不是一般解药能压得下去的,所以……。”

“所以认命么,像你一样蝇营狗苟地活下去,任人如猪狗驱策?”阮东思鄙夷地看着他。

“子瑾,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锦堂堂主再忍不住怒气,啪地一声击碎了黑木桌子,碎屑四溅,门外的守卫听到异动正想冲进来,却被在锦堂堂主一个手势下迅速地退了出去。任由那碎屑划破自己的脸,阮东思只冷嗤:“堂主大人还是顾着眼前自己怎么活下去罢,当然你也可以向你的主子告发我这心怀二心之人,换取更多的解药和如锦前程。”

“子瑾,你明知我不会。”他提高声音,眸里闪过一丝痛楚,他们怎么会走到这般近乎决裂的地步,他的子瑾从来都是斯文温淳,一身书卷气,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让人如沐春风。

“不要靠近我,我看了你就恶心!”阮东思倒退两步,脸色有些苍白,眸中却丝毫不掩饰厌恶。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锦堂堂主眸色梭地锐利起来,他阴测测地一笑:“是因为那个和尚么?”

“什么和尚,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阮东思梭地一惊,眼中闪过慌张,不会掩饰的他丝毫不晓得自己的模样只会让锦堂堂主更加蓦定心中所想。

“那个人是不是有一张漂亮的脸,所以才教你动了心,如果你愿意,本座也可以将他送到你的房内。”锦堂堂主慵懒地坐下,睨着他不若平时镇定的神色,心中怒火更盛。

“龌龊!你脑中怎么会有这种念头,这般有辱斯文,你明知他是男子!”被气得七窍生烟的阮东思,一阵头晕,只觉得体内一阵气血翻腾,腹中隐隐作痛,不由心下一惊,暗道糟糕,谛听曾千叮咛万嘱咐,他在用药后,千万不可大怒大喜。

“菊棠院的伶倌们也是男子,那又怎么样,便是那天下第一楼的月大家,也不过是京畿达官权贵们的禁脔。”没有权势,便下贱如猪狗,任人践踏,有了权势,便能将践踏你的踏在脚下,锦堂堂主唇边噬着冷酷的笑。

阴阳策 第十一章 妖夜行之――女巡按 上

“放箭啊,你们这些人头猪脑的!”青宝快气死了,迅速朝正在打斗的内院扔出火明弹,真是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那些偷东西的贼眼看就要跑了,她的佛灵舍利啊!

被人从后面紧紧扣住腰,青宝挣扎着,又不好动用自己身上乱七八糟,连自己都没摸透的暗器什么的,急得满头大汗,只拼命想踹身后制住自己的人,谛听在脸上被撞了第三次,脚丫子被踩了七下后终于忍无可忍地把青宝扔了出去:“要死了,竟然把我的指甲弄断了。”

没防备的青宝呼拉拉就这么掉下房顶,不由尖叫,果然是不会武功就这么惨。在屁股着地开花前的一刻,她又被一条艳丽的红绫卷起,红绫在月光下如盛开的妖花般夺目,然后落入一个冰凉的怀抱。刚松了口气的青宝又扭动起来,吱吱喳喳地尖叫,月华秀美的眉一挑,直接拿红绫把她裹个结实,连嘴巴也封上,打横搁在腿上,青宝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带走了自己的梦寐以求的东西。

待回到一片狼藉的院子里,只见一条粗大的金蚺正驮着几只山鸡往左厅哧吭哧吭地爬去,谛听心疼地指挥人去照看歪倒的植物。青宝则狠狠地剜了眼一脸漠然月华和跪了一地的暗卫:“带了这么多人都是废物。”说罢气呼呼地踢了他一脚……当然没踢中,在暗卫们愕然的眼中愤然地回房去了。

进了房门,她急急去打了盆水往床边靠去,瞧见床上那安好躺着的修长人影,这才暗自松了口气。用冰凉的湿毛巾轻轻擦拭着玄莲汗湿的脸。“舍利……怎么样了?”微微张开眼,玄莲轻握住她地手腕,看着青宝神色沉了下去。又道:“没关系,总会拿回来的。”

“月华那混蛋。不能总让他压在咱们头上,兔子急了还咬人。”青宝努力压抑下满腹的怒火,半夜时分就听到院子里不对劲,探头出去才晓得是有贼来了,还是全副武装地。明火执仗地冲左厅去了,谛听那家伙懒洋洋一句舍利好象在里头,她就晓得这事不对。

再看看月华又是那副淡漠的模样,当下推断出,这两混账竟然拿舍利去做诱饵,而且完全没有预先知会他们一声。

月华此举分明将他们置于自己控制之下,那舍利即便夺回来,恐怕也轮不到他们两个插手。这种被人纵在掌心,身不由己地感觉不好。非常不好。

看着青宝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玄莲勉强支起身子,揽着她:“不要去做危险的事。为师这几日身子不适,不能跟在你身边。”

青宝急忙扶他躺下。轻抚着他略显苍白的脸:“我知道。师傅你别随意起来,我要做什么也等过了八月十五再说。”每年快接近八月十五。月盈这几日,玄莲就犯病,往日在山里倒不怕什么,可现在却是这样的处境,实在太危险。

玄莲微皱着眉,看向窗外地月,脑中一片晕沉,只得用力握了握青宝的手,不甘不愿地沉入深眠。痴痴瞧着深眠的人儿片刻,青宝忽然红着脸俯身在他的淡粉的薄唇上偷了个吻,轻声道:“不能总让你保护我,这一次,让我保护你。”

日头升起老高,为期半月的集市开张了,洪州集市热热闹闹,南北两地不少稀罕货物都在这里可以找到,聚宝斋没有受上次抢劫的贻害,依旧宾客盈门。

店里的小二们发现原本因为师傅病了,完全没精打采的小青师傅忽然来了精神,整日里拖着人陪她逛大街,整整六个时辰,不是在茶楼里听曲子、说书就是满大街跑树荫底下,听人闲磕牙,末了就捧着一碗面蹲在墙角看乞丐打架也津津有味,有小乞丐抢了她地面,她就咋咋呼呼地追,笑骂一场,下回照旧。

大家都摇头叹息,那高广澄静,一身佛气的玄莲大师怎么就收了个猴精儿一样没心没肺的徒弟。

回到聚宝斋后,也不见她去照看自己师傅,反而一头扎在聚宝斋地存书房里东翻西找,不到月儿高挂不回房。偶尔才去玄莲大师房里,然后谛听掌柜就会咬着手绢,一脸哀怨地被赶出来,青宝每次出来都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还直嘴巴,让人看了就掉一地鸡皮疙瘩。

“喂,要不要和我合作?”青宝单脚跨在凳子上,左手插着腰,脚丫子抖呀抖,一脸拽样。盘腿静坐在床榻上地月华,眼观鼻鼻观心,手捏一串水晶珠子动也不动地诵读着。青宝也不恼,从怀里摸出一本书往他面前一甩。

半晌后,月华看似淡漠地目光在那书面上一扫,最新版的《洪州志》,页数正翻到《洪州-鄱阳县》这一页。

“去年彭蠡泽水患,鄱阳、海昏二县虽被淹没,身为鄱阳县令地阮东思不但保下了十几万人的性命,也保了去年秋收大熟,甚至还赈济了遭受蝗灾的西南地域,万人请命,上了青天牌匾与万民伞,吏部请奏,于今年年初破格晋了洪州都督,此消息一下,洪州万民雷动,欢呼雀跃,称之为阮青天。”月华闭着眼淡淡地道。

“是么,呵呵。”青宝笑眯眯地补充一句:“前些日子在聚宝斋行刺阮书呆的那些人都是鄱阳、海昏二县的人。”

月华没有说话,青宝自顾自地道:“想必师弟因该是见过那些刺客了。”她顿了顿,又道:“我有办法让那些人开

他终于缓缓抬起眼,看向青宝:“今晚子时出发。”

“说定了。”她就不信他不上钩,青宝狡黠一笑:“你们负责去州衙大牢把上次的犯人偷出来,我在外面放风。”既然莫名其妙成了钦差,那么她就干脆唱一出女巡按。顺便也可以给教教这些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是怎么写的。

只是……从月华房里出来,青宝抬头看向高高挂在天边的斑驳的泛着一丝淡红月,眸里闪过一丝担忧,八月十五,又要到了……

但愿师傅这次因该没事,可她心底不知为何总有一点隐隐的不安,但愿是她的错觉吧。

阴阳策 第十一章 妖夜行之――女巡按 中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昨日还是暖阳高照,今早天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越过泥泞的小路,踏上青石板阶梯,深蓝色的绵衫下摆染上淡淡的脏污,细雨敲打在油布伞上,发出急促如琴弦的声音,由伞沿滴下的雨丝,仿若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绵延不绝丝丝入骨。

视线内见不到一个行人,在雨幕之中裹着的只有他单身一个人,天色青灰,山雨淅沥,更觉清冷孤寂。

阮东思默默地往山上走去,这般清冷的时分,却能让人心沉气宁,所以才选择下雨的时候来爬三清山,本是不算大的雨,却渐渐密起来,爬山已到山腰,再往回走又不甘心,他苦笑一下,继续上山。

雨越下越大,雨水沿着青石板阶梯蜿蜒流下,雨丝顽皮地钻入伞内,在衣襟上印出点点雨花。透过雨帘无聊上望,在前方亭中似乎有着人影,雨雾弥漫虽看不真切,却教阮东思消沉的情绪莫名好了一些,原来这样的寂寥时刻,有个陌生的同伴竟也不错。

陌生人有时比熟悉的人,更让人感到安全与放松,因为不会有所牵挂,他低嘲地一笑,在转了一个弯,上了一段几乎成七十五度的斜梯后,一座古朴清幽的茅亭出现在眼前。

茅亭梁柱只用原木稍事加工,亭顶覆盖茅草,雨水沿着亭沿宣淌而下,如玉雨幕敲击在石板上,溅起细碎的雾气。雨幕中似站有两人,一坐,一站。似在等雨停歇。

阮东思收伞上前,掸掸衣服,礼貌地攀谈:“未料雨如此之大。也不知何时会停,兄台容在下共同避一避。”

“无妨。天地如此清隽,便是呆上整日也没什么不妥。”

似曾相识的轻柔语调,令阮东思猛抬起头来,乌黑发丝上雨滴如珠玉飞溅,一些散落的发丝又贴回脸上。黑发下剑眉大眼显出成熟又稚气的男子气息:“是你?”

微湿而极长地乌发散开来,如瀑布般洒在身后,漾开奇异的水纹,惟一可惜的是少了些光泽,略显黯淡。初时只惊鸿一瞥地面容此时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他眼前,斜飞的清秀地眉,微微上挑的凤眸大而幽邃,睫毛极长,在白皙的脸上烙下妩媚的扇影。瞳孔不是纯粹的深黑,开阖间闪过宝石般地幻色迷离,挺直的鼻,红艳的唇。过分苍白的肌肤,映配在一起。如春晓之樱美得动人心魄。教人再移不开目光。

一袭棉质素白的僧衣,虽然没有任何装饰。却愈发称显出他清冷淡雅如雪的气质,莫名奇妙的,阮东思脑海里就跑出李延年的两句词:“北方有佳,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等阮东思意识到那飘荡的声音是自己地时候,顿时面红耳赤,尴尬得只拼命把头低下,再不敢抬头。

“阮大人在找什么呢。”月华似乎没有听到那突兀的诗句,淡淡地问,只是有些讶异竟会在这里遇到他。

“找地缝。”

“嗯?”月华有些奇怪地看着几乎把头埋到地上的人。

“好把自己装进去。”等听到扑哧地笑声时,阮东思更加窘迫紧张,想不到自己竟说了这样的蠢话,只差两步就退出亭子外了。

“阮大人,请坐,这般幽深雨景,正合适品香茗茶呢。”月华举手泡茶,热气遇冷凝雾,掩去他唇边淡淡地笑意,也顺道为他解了围。

阮东思这才发现残破地石桌上放置了一块轻薄草垫,垫子上放置了一套精美紫砂茶具,旁边地上一个小炉,一名青衣小童正在煮水,正瞅着他噗噗地偷笑,他窘然别开眼。月华左手边放置着一盏玲珑小香炉,黄铜铸就,狮象为底,精巧可爱,香气极其淡雅,屡屡不绝,竟融了这山中清香草气,教人神怡。

再看月华神态悠闲,手握一串水晶念珠,一点也无等雨之人的心态焦虑,怎么都觉得他像有备而来。

看出阮东思眼底迷惑,月华淡笑:“我性喜幽静,今早天色急变,料得山上必然清净,便带了些东西上来观景。”

雨大路滑,能赏什么景,忽然记起月华地斗笠,阮东思了然地颔首,他必然是讨厌人们好奇和痴迷的眼光,以及因为过分美丽的外表引来麻烦才下雨时分,独自上山吧。记起自己方才也是痴迷的眼光,不由暗自唾弃自己。却见月华并无不悦,神姿淡然而闲雅,他不由好感大增,这般翩然君子风度正是他所倾慕的。而月华因他朴实的言谈和偶尔的孩子气,也难得没感到讨厌,甚至生出一丝好感。

沉默渐渐降临,但阮东思却不再感觉尴尬,亭外的雨似乎把一切都隔绝,他们所处的空间仿佛无限大,却更显得距离的贴近。清雅的茶香沁人心脾,同样的山、同样的雨,因多个人,竟会感觉如此不同。

“阮大人会萧么?”顺着月华的视线,阮东思看向斜插在自己腰间的竹箫,笑笑抽出来:“是啊。”

他轻轻摩挲着暗色的旧萧:“这是故人所赠,是我最看重的东西。”玻璃一样的眼里忽然漾开怅然与愁绪,萧如故,故人却早已不故了……如不嫌弃,唤在下子瑾便是。”他微笑。

“子瑾。”月华轻轻颔首。

举萧在唇边试了试音,阮东思朝月华扬唇轻笑:“献丑了哦。”

“洗耳恭听呢。”

古典淳雅的乐声响起,仿佛万顷烟波,山高水远,萧音古朴悠远,高低婉转,入形入味。只是一小段,便令月华动容,这般造诣,便是天下第一楼里的笙箫乐伶方只堪及,却少了意境。

萧音一转,略带苍茫悲凉,月华不觉和歌而唱。

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

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月华声音清冷低柔,净婉如泉水散落,一曲《从军行》唱来,虽悲不哀,虽忧不苦,隐隐里带着金戈鸣咏,萧歌韵合,世事虽多变,人心百转,知己难得,两人竟同时在彼时的音韵中听到共通的心志。

阮东思放下竹箫,和月华相视一笑,暗香浮动,眼神流转,更胜千言万语。

“真讨厌,又下雨了。”青宝叉着腰,一脸晦气地看着从早到晚都没停的雨,从天窗看去,便是天色暗青,云雨未霁的样子。房里的那尊玉佛,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虽说过了十五就没事了,而且还乖乖躺着,任她上下其手也不会反抗,更不会把她裹成蚕茧吊在床角,但她还是心情低落,没有反应的娃娃,逗弄起来还有什么意思,她一心情低落,有人就要遭殃了么,。”青宝不耐烦地回脸看向阴暗的墙角,三个人影蹲在角落,身上伤痕累累,看得出刚包扎过,几名黑衣影卫正围着审讯。

“两天了,你们屁都没问出,看样子捕风部的人也不怎么样嘛。”青宝讽刺道,袖口边锈了紫色风字的影卫是领头的,听了这话,也不恼,只做了个请的手势。捕风部专门负责朝廷秘密抓人、审讯,阴狠手段极多,除了死人,基本没有撬不开嘴,但这次上面的人吩咐了,要悠着点,那他们自然听令从事。

青宝对着那几个一脸硬气的道:“几位爷,咱们这不是朝廷来的钦差么,各位有何冤情只管道来便是,我们真不是阮东思的人。”那几个人冷冷看了她一眼,别开脸。

青宝拿脚点了点地上一张小凳子,嘿嘿笑了笑:“看到这凳子没。”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就见青宝忽然一抬脚,猛地把那凳子踹出去,凳子在空翻了几下后,撞在那几人头上的墙,噼里啪啦粉身碎骨,砸了他们一头一脸木屑。

青宝笑眯眯的解说:“腾空翻转三周半,转体三百六十度正面撞墙,拆解完成,如果你们再不开口,这样的下场……。”听得一头雾水的众人,大约知道这架势是在威胁,捕风部的影卫眼中都过嘲意,这样的手段太小儿科,那几人脸色虽白却还是冷哼一声。

“想必你们是不怕的。”青宝语锋一转,一脸悲悯地道,继而又摆摆手:“所以,为了帮你们申冤,不得不用这样的手段。”说罢她拍拍那影卫小头目,用下巴指指那三人:“去吧,好好伺候人家。”

影卫小头目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小心翼翼地问:“伺候……。”

“脱衣服啊,今天便宜你们了,我记得师弟说要你们都听我吩咐吧,我在旁边看着就好。”青宝语气满是兴奋,大眼亮晶晶的。

倒抽气的声音同时响起,影卫们倒退一步,脸色一片煞白,只觉得那张笑吟吟的脸看起来邪恶又淫荡,小头目还算端正的脸脸色铁青,在捕风部暗狱确实有这样狠辣龌龊的手段,但是……执行的人绝对轮不到他们这些年轻有为,隶属上层的影卫,可,主子确实有那样的命令。

阴阳策 第十二章 妖夜行之――女巡按 下

她知道官场黑暗,也知道权力下的会有怎么样的血腥,只是听到这样的事,心底依然会如黑暗中沉浸在冰凉的水中一般——森然入骨。

鄱阳、海昏,地处彭蠡泽南端,地势较低,是人烟稠密、极为繁华的城镇,彭蠡泽连年降雨量极大,有诗云“泽国芳草碧,梅黄烟雨中”,每到雨季,便大雨倾盆,而彭蠡泽是南宽北狭的形状,承接江西五水,逐渐南侵,形成涝灾。

每年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财力去修筑堤防,却依然有不少损失,也曾有人提出要迁徙二县,可遭到驳斥后就作罢了,去年乃大丰之年,洪水亦来势汹汹,鄱阳、海昏按旧例修筑堤坝抗洪,可水势越来越大,甚至沿线下游皆告急。

“虽然水势汹涌危险,却不曾出现大溃堤,若是就此撑下去,想必也能挨过这次洪灾。”一名中年汉子面色冷然中似隐了深深的哀怒:“此时突然出现了一只数千人的军队,携带小船只而来,百姓们都以为是按往例来修筑堤坝的,他们一到确实迅速地替换下了正在坚守的许多民夫和衙役军士,所以我们皆放心地回到了城内……。”

可接下来耸人听闻的事,便这么发生了,原本不断筑堤的军队忽然在第三日,突然将堤坝凿破,洪水顿时以千钧之势扑下,没有得到任何事先通知的百姓还如往常般,热闹地摆着集市和行走往来,甚至因为军队接手筑堤,松懈了以往对洪水的事先防备,忽然有人听到隆隆之声。正是纳闷,就有人惊叫,百姓们抬头望去。竟见千尺之浪如泰山之一般向县城狂压而来。

哭喊、奔逃,这一切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两座繁华县城片刻间成为水乡泽国,淹没在水底,浮尸千万,如同人间炼狱。

“乡亲那些凄厉的哀嚎,恐惧地面容。无数尸体在水中漂浮着,都睁着眼,日日夜夜地在我周围飘荡,你们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滋味么?”中年汉子目呲欲裂,双目血红,仿佛陷入当时的情境,他急中生智,水性又好,一口气爬上一棵百年大树。看到尸体飘过。

听到周围倒抽气的声音,他忽然地露出一个古怪地笑,两只眼睛如同死白的灯笼。散着森森绿光:“你们很惊讶么,本来我以为最惨地事也不过如此……。”

这汉子叫王寒三。是鄱阳一家武馆的武师。当时好容易在大树上避开了洪水后,趴在树上又惊又怕。完全不明白究竟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惨事,他在树上坚持了一日夜,日日只能喝那浸泡着死人的江水和捞那些飘过的半腐败地食物,正是难挨忐忑时,便听到有隐隐欢呼声。

彼时,仍然有些人命大,抱着东西漂浮在水上或者像王寒三那般趴在树上,逃过一劫,远远地瞧见有官军的小船开来,他松了口气,与漂浮在水中的人一样,浑身又有了力气,呼喊起来,那些官军的小船顺喊声开来,只是他这处较为偏僻,先去了人多处。

“我们以为来的是救命神,哪里知道竟是索命恶鬼。”他发出凄厉的笑声,面容因愤怒和恐怖极度曲扭,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那些丧尽天良的畜生,见到幸存者,不救便罢,每人手上皆持有重锤,见到有人浮在水上便以大锤当头猛击,连几岁的娃儿也不肯放过,那一锤下去,许多百姓便是头上开花,流出脑浆,至死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本抱着希望努力活下来的人,斗过了天灾却死在人地手上。

青宝和众影卫默然地听着,神情沉重,这般惨事,人神共愤。她思索片刻,开口问:“你们如何得知是阮东思派人做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寒三干冷地笑着:“我躲在水中逃过搜捕,靠生吃死人肉才熬过来,顺江水飘下,终于靠岸,却见到不少官兵在打捞死尸,这便是后来朝廷所谓的厚葬百姓,实际上我潜在尸堆中,阮东思那狗官当时离我不过十米,他亲口说要尽快挖坑处理掉尸体,以免引起朝廷怀疑,又担心死人太多瘟疫蔓延,除了在掩埋地尸体上撒石灰,还将许多尸体就地以一种烈火油焚烧,然后将剩下的骨灰撒入水中。”

“下游产米地数县,是不是都没事?”青宝心中心中一动,直接问道。那王寒三等人见她如此问,眼中都闪过诧异,想不到这貌似平凡,性格恶劣地女子竟然直接点到了点子上。

“没错,那狗官为了向朝廷邀功,保住下游产粮之地,竟然毁堤淹城,害了近十几万百姓的性命,两县中只有小部分人逃了出去,都是与他有所勾结地恶绅,要不便是在外县办事未归的,也有像我这样幸存下来的。”王寒三恨得咬牙切齿。

“你们可是上告走访多次,却都不了了之,甚至一直被追杀。”青宝摇头暗叹,迅速地明白了为什么他们防备之心那么重,甚至视死如归。

“官官相护,如今我才知道,这个所谓的盛世清明根本是个狗屁!我只恨这苍天不公,不能手刃仇人,无法为枉死的百姓和家人报仇。”王寒三眼圈通红,忍不住心中激荡与痛苦,顿时呕出一大口血来。

影卫虽然在暗狱中做事,都是心狠手辣之辈,可这般令人发指的手段却依然教他们听得毛悚然,暗中咬牙。

青宝默然良久,吩咐道:“好好的给他们治疗,此事不得有一丝一毫走漏风声。”随即转身离开,影卫们训练有素,平时一句话多说都是不肯的,自然明白。

那王寒三凄厉地大笑:“恶人升天,指鹿为马,百姓有冤申不得,你们可有看到,如今这洪州繁华下,有十几万枉死的孤魂野鬼在飘荡,这风光的滕王阁前流的湖里不是水,那都是血啊……天上的青云是尸体燃烧尸烟聚集不散……。”

那仿佛来自地狱的笑声让青宝浑身一冷,寒毛倒竖,眼前忽然一片血红,仿佛闻到浓稠的腥味,似乎有无数的哀嚎在耳边响起,天边残阳如血,有尸体烧焦的味道飘来,一地的断臂残肢,杀声震天。

她狠狠咬着下唇,摇头甩去那诡异的场面,忽然想起什么,她回头看向王寒三,神色冷然:“你确定看到的人是阮东思?”

王寒三怒道:“那道貌岸然的狗官,我便是死了一千次,都记得他的模样。”

青宝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在房中,静静地倒了杯茶喝下,她冷冷地看着天边的青云思索着。

若是为了保住下游产粮之地,那么通知两县百姓离开的时间还是有的,即使百姓守财不肯离开,也可以刀兵驱之,功过相抵朝廷也不会过分责罚,为什么突然之间要淹杀这么多人,万一走漏了风声,岂不是自寻死路。

去年赈济其他地方的粮食不过是几十万石,剩下那些粮食据说都赈济了两县的百姓,人都不在了,粮食去了哪里?

还有阮东思,他真是在做戏么?月华到这里来,只是为了惩治贪官酷吏么……

阴阳策 第十三章 妖夜行之――离魂 上

“阮书呆,最近你怎么那么忽然对佛法那么感兴趣?”青宝支着下巴看向正优雅走下马车的人,也不知道月华最近在做什么,隔三岔五地就抱琴搬笛地往外跑,神神秘秘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去会情人。

“这个啊,只是最近有感于佛家的博大精深,所以才……。”阮东思看顺着青宝好笑的目光看过去,赶紧把手里拿倒的佛经调转,尴尬地笑笑。

“月师傅。”

“阮大人。”甫迎面遇上,月华和阮东思各自有礼的一颔首,月华疏淡地离去。青宝看着阮东思有些发红的耳根,若有所思一笑:“阮书呆,听过么,大漠里最美丽的东西,通常是最毒的,你可要小心了。”

阮东思呆怔,青宝也知他听不懂,也没打算再说下去,便自顾自地看起手里的县志来了。

“佛说色即空,空即是色,众生百相,何为真、何为假,人目所见,多只取自己所愿见之相。”片刻后,耳边有声音悠悠长叹,青宝微愕,以为玄莲坐在面前,她细细打量时,却见阮东思又继续盯着佛经发呆,仿佛不曾开过口。

“小狗儿,确定是这吧?”青宝拍拍一个脏兮兮小乞丐的头。“嗯,没错,我们经常在这边等里面人倒剩饭菜。”小狗儿擦擦青鼻涕,很肯定地道。

“干嘛,你不信的话,问我们做什么。”一个模样还算清秀。但衣衫褴褛的少年满脸痞气地靠着墙。“棍子,等下就靠你了。”青宝对于能帮忙地人,想来不吝啬笑脸,这小乞丐头对她的计划可是很有用的。

“哼,别忘了你答应的事。”棍子捏死只肥大的虱子,摆出呲牙咧嘴的凶样。

“放心。”青宝好笑,区区小利便能收买这些小丐帮做掉脑袋的事,世道真是如此艰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