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经抹了抹头上汗水,小声道:“无妨,就是不够,我这里还有早年积攒下的一些压岁钱,应该…会够用吧。”

宁纤碧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表哥这次竟是把自己的压岁钱都一起带了来。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有些惭愧,暗道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都没想到把压岁钱带出来买药材。

目光瞥了一眼身后张着嘴巴合不拢的山茶,宁纤碧暗暗下定决心:不管了,如果真是银子不够用,就让山茶回去把自己那几件银首饰和压岁钱也都拿过来。

且不说宁纤碧这边已经开始烧火,在大锅里熬消暑汤。宁德荣也已经开始免费为那些穷苦百姓和逃难民众诊治,只说宁家其他几位姑娘,也是一大早起来,便在闺房中精心打扮起来。

这几位姑娘原本就是十分美丽,此时精心装扮,更是令人眼前一亮。到姜老太君房间里请安后,便坐上马车,跟着宁彻守宁彻安等人出了大门。

宁馨院这里,等到女孩儿们都出去了,几个媳妇也各自出门办事,姜老太君方收了脸上笑容,阴沉沉的叹了口气。

宁玉兰本是留下来陪母亲说话的,她也知道自己和女儿的依靠便是姜老太君,所以平日里格外孝顺,素日无事,也在福寿堂里陪老太君闲话家常。此时听见母亲叹气,便疑惑道:“娘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姜老太君摇摇头道:“刚刚你也看到了,不过是些九岁十岁的女孩子,最大的也不过是十二岁,可瞧瞧她们打扮的那副花枝招展的样子,这是去欢迎什么三公子还是去选秀?二丫头前几日选秀时,还没像她们这般张扬呢。”

宁玉兰笑道:“母亲何必烦恼?大嫂和二嫂都是心里有数的人,我看这几个丫头也是不错,娘,现在京城的风气就是如此,您别老用从前的眼光来约束了,我小时候儿,到了十三岁上,才开始梳髻,用珠钗金簪。你看看现在的孩子们,哪个不是四五岁就打扮的漂漂亮亮?采芝那孩子还不是很爱打扮的,我也不让她梳抓髻,没得让人嘲笑土气。”

姜老太君叹道:“你爹爹还没去时,就常常念叨着那句诗,说什么‘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如今看来,可不正是应景了?他还没看到现在这些乌烟瘴气的,不然更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倒是你刚刚说到采芝,我看那孩子打扮得还算妥当,也不十分张扬,她本是个好相貌,如今素衣淡妆,反而在姐妹中显得更出挑些。”

宁玉兰听见母亲夸赞女儿,也由衷的笑开来,嘴上却少不得要谦逊几句。这里姜老太君倚在榻上,不知为何却忽然想到了宁纤碧,暗道三弟和那孩子应该已经到了施粥的地方儿吧?也不知她能不能习惯?打小没怎么出过府门,如今就要接触那些最底层的贩夫走卒,气味儿能受得了吗?呆一天时间,也太为难了吧,看看下午的时候是不是派人叫回来。

姜老太君在这里寻思着,宁纤巧宁纤语等人却已经是高高兴兴的坐着马车来到了一座酒楼前。

这家名为“琼林楼”的酒楼恰好是伯爵府的产业,由宁世源手下的管事打理着。听说几位小少爷与小小姐今日都要在楼上欢迎睿亲王府的沈三公子凯旋,掌柜的早已将伙计清空,只用家里几个女眷和厨房里的媳妇老妈子过来伺候着。

宁纤巧宁纤月等人的马车是从后面巷子里进来,因为前面的路完全都堵死了,她们心中本还有些不高兴,心想这会儿离巳时还有将近一个时辰,怎么就能这么多人?不会是车夫偷懒吧?

谁知道上了楼,探头往外面一看,只见前门大街的两旁,黑压压的全是人,不仅仅是那些贩夫走卒,甚至就连一些老人妇孺也在街边,更有那些平日里就四下乱窜的孩子,在人群里呼朋引伴到处游走,真是好不热闹。

第六十四章 众里寻她

几个女孩儿就和兄弟们坐在桌前,一边喝茶谈笑一边等着沈千山的队伍。谈论的话题自然也离不开那位以十岁稚龄就立下惊天功绩的男孩子。

她们这些闺阁女儿并不明白:为什么皇上这次会这样隆重?虽说沈千山的功绩的确不小,但这样对一个孩子,是不是也太宠溺纵容了些?

但那些朝臣勋贵们心里却都清楚:皇上如此大张旗鼓,一是对待睿亲王府格外亲近,又欣赏沈千山,再则就是造势了。

毕竟金月国气势猖獗,战斗最开始便将大庆朝守军逼退了八百里。如今举国上下,无论是皇帝还是百姓,都需要这样一场胜仗,尤其是这场胜仗由一名年仅十岁的皇亲子弟夺得,那就更昭显皇帝天威。这样的情况下,皇上当然要大肆褒奖铺张一番。

宁彻守喝了一壶茶,看了几位姐妹一眼,微微皱眉道“怎么六妹妹没过来?没听说她病了啊。”

宁纤巧笑道:“二哥哥真是爱操心,六妹妹寡淡的性子你不知道?别说她身上还有正经事,就是没事,也断不会来凑这个热闹。”接着将宁纤碧去施粥施药的事情说了。

“竟有此事么?”宁彻安也惊讶了,跺脚道:“早知道六妹妹是去做善事,我也该去帮把手,如今咱们兄弟几个都在这里,让外人看了,倒像是巴结似得。”

宁纤月冷笑一声道:“还用得着你?人家表哥早巴巴的跟去了,蒋家表哥又温柔又稳重,重要的是还有银子,不比你一个月月钱才四两银子的叔伯哥哥去强得多?”

宁彻安听妹妹这话说的不像,就咳了两声不再说话,宁彻宝在旁边也觉着有些不妥,怎么提起六妹妹。这几位姐妹似乎都是一副置气模样?因正要岔开话题,就听外面的人声忽然鼓噪起来,接着那声浪便越来越大,最后竟是沸反盈天。

“定是三公子的队伍过来了。”

宁家兄弟都站起来,带着几位姐妹来到窗边,只见街道尽头,一支甲胄鲜明旗帜飞扬的队伍正缓缓行来,两旁夹道的百姓欢呼震天,而旁边的铺子里,则全都是各家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女孩子。四下里一瞥,宁纤月等倒是发现不少熟面孔,想着这些小姐妹的心思。她们也不由的脸上微红。

沈千山本身并不在乎身上虚名,虽然骑在马上,听着百姓们激动的欢呼声,小孩子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然而队伍缓行。渐渐的他就有些不耐烦了。心中只盼望能够飞驰回家,看望祖母和母亲,然后再进宫请旨,让皇帝姑父重新派自己出征。金月鞑子粮仓已被烧毁,想来蹦跶不了多少时候,如果不能够说服皇帝姑父。即刻重回边疆,怕是就连汤都喝不上了。

然而这是皇帝圣旨,他就算再怎么不耐烦。也只能遵旨行事。因一边在心里思想着说服皇帝的说辞,眼睛一边无意扫过街道两旁的百姓,待从那些二楼窗户上看到几张熟悉的女孩儿面孔,这小子更惊讶了,暗道怎么回事?这些女孩儿好面善。穿戴气质也不凡,应该是勋贵朝臣们家的吧?怎么?连她们也出来凑这个热闹?

正想着。忽然就发现几个熟悉的人影,坐在马上的沈千山忍不住就是一愣,好半晌才自语道:“是宁家兄妹?”一边念着,面上就现出几分欢喜,冲二楼窗户里的宁家兄妹扬手打了招呼。

宁纤月等人只觉着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看着沈千山脸上的笑容,几个女孩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看到我了?他认出我了?他那个笑容是给我的?怎么好扬手打招呼?让别人看见,羞也羞死了,哦,不对,那招呼应该是和哥哥(弟弟)们打的。

不说女孩儿们双颊生晕心如鹿撞,只说沈千山,在马上注目看了好一会儿,却没发现宁家兄妹中有那张熟悉的面孔,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没仔细看,只是下死力认真仔细的看了好几遍,似乎除了那位比自己大好几岁的二姑娘外,就只有宁纤碧不在,连她们家那个表姑娘都在呢。

沈千山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暗道论交情,真正和我有渊源的就只有六姑娘才对,怎么她偏偏不在这里?是了,她从来都是清清冷冷的性子,对我又有误解,这时候就算被拉了来,自然不好在人前露面的,说不定便是坐在店里,隐于姐妹们的身后。

想到此处,便看了眼身旁跟随着的小厮长青,说是小厮,其实也有十五六的年纪了,这长青原本是服侍沈茂的,只因为沈茂担心儿子,毕竟那么小的孩子,就算只是负责在战场上看眼,感受下战争气氛,这衣食起居也是要服侍周到的。因为沈千山身边的几个小厮还都太小,所以沈茂就将长青先给了儿子用。

此时沈千山俯身在牵马的长青耳边说了几句话,长青会意,便悄悄从队伍中撤出去,转眼间就混进了人群中。

这里沈千山的队伍早已过了那个窗口,虽是缓行,到底是马匹,不可能放慢到蜗牛速度。沈千山无数次想回头看看,却终究是忍住了,他如今只剩下好奇,好奇宁纤碧到底会不会出现,不管她对自己有什么样的误解,自己送了她一套西洋的学医玻璃器皿,这也够意思了吧?她也不能太“恃宠而骄”了不是?

在冬青大街正为那些难民和百姓分发药材的宁纤碧,猛然间就打了几个大喷嚏,只把宁德荣吓了一跳,生怕她是因为今日太过操劳,又受不得暑气,得了热伤风,连忙拽过来把脉,发现脉象没有一点儿问题后,才放心的继续忙着诊病去了。

而正在前门大街跨马游街的沈千山则挺直了小身板,在马上等得度日如年,好不容易才看到长青又从人群里钻出来。

到了马前,沈千山伏低身子,长青便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我问过宁家几位小爷了,说是六姑娘今天一早就跟着宁老先生去城南的冬青大街上给难民们诊病赠药,所以没和其他几位姑娘一起来迎接公子。”

“城南?冬青大街?”沈千山小小的身子猛然就是一动,看的两边百姓都有些担心,生怕他一下子失去平衡,就要从马上摔下来,毕竟他的身体虽然比寻常十岁孩子要高大的多,但还是个小孩儿。

“是!”

长青担忧的看了自家少爷一眼,见他身子虽然偏的厉害,却是稳如泰山,又想起府中侍卫们对少爷精湛骑术的称赞,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道:“是,据说是河南那边发了大水,许多百姓避难进京,这会儿都集中在冬青大街上,好几家人已经在那里开了粥棚,就连内务府和户部也开设了粥棚,不过六姑娘和宁老先生却是去施医赠药的。”

沈千山点了点头,在马背上直起身来,他心中冷笑一声,暗道施医赠药吗?怕是就没有这件事,她也不会和别人一起来欢迎自己凯旋吧?从前她看到自己,就是疏离的紧,没想到那套玻璃器具竟也没暖了她的心,真真是没心没肺的。咦?等等,莫非是宁老先生也看中了那一套东西,所以没给她?

这样想着,心中怒气倒去了一大半。沉吟半晌,见一条街已经走过大半,离宫门也近了,这趟差事也算是应付过去。于是沈千山猛地一挥手,胯下战马便小跑起来,如此一来,身后队伍的移动速度也加快了许多。

终于到了宫门,皇帝原本是下令让百官出迎的,不过一想到沈千山小小年纪,让这么多大臣出迎,尤其其中还有他爹和许多长辈,这确实有些折损他的福祉了,有百姓们夹道欢迎,这风头已是无人能比。因此思量再三,最终取消了百官出迎这一道程序。

沈千山奉旨进宫,向周铭报告了一下边疆形势和金月大军的军力军备,又汇报了自己离开时,之前边疆守军被迫撤退的三百里失地已经尽数收回,只是城乡皆被抢掠一空,好在边疆守将罗艺发现形势不好时,已让官员们妥善安置百姓们出城入山暂避,因此人口倒是没损失多少。只是这样一来,朝廷少不得要派人带着赈济物品前往边疆安抚百姓。

周铭听着外甥的意思,明显是想再请旨赶赴边疆,便冷笑一声道:“给朕歇着,当日你三番五次磨着朕非要出征时,咱们是怎么说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去了只能带着眼睛耳朵多看多听,决不许逞强上战场。结果如何?你看着山高皇帝远,没人管你了是不是?竟敢私自带着大军去烧金月的粮草,若不是这次林将军当机立断,立刻星夜驰援,你以为你还能囫囵个儿的回来?为这事儿,朕三天没睡好觉,只想着一旦你有了闪失,你爹娘要如何怨怪朕,就连姑妈,恐怕心里都要对朕埋怨不已。”

第六十五章 施医赠药

周铭口中的姑妈便是大长公主,不过这些长辈丝毫压不了沈千山,他挺着小胸脯,沉声道:“皇上多虑,臣乃大周子民,即便战死疆场,也是臣的光荣,臣之父母祖母,只会以臣为荣,绝不会对皇上生出怨怼,臣敢以人头担保”他因为出征时也得皇帝封了一个虚衔将军,所以这时候才会以臣自称我的。

“滚蛋。”

周铭看到沈千山竟然还振振有词,只气得差点儿把桌上奏折都扔了。拍着桌子怒吼道:“你还有理了是不是?给朕滚回去,好好歇着,从此后北面大军和你无关。朕告诉你,少想着耍什么幺蛾子,这一回你祖母和你父母都吓得够呛,不把你给禁足了就不错,偷溜出去,你是想都不要想。”

沈千山一听皇帝这话,就知道自己之前的如意算盘是拨拉不响了,不由得耷拉了脑袋,呐呐道:“是,皇上,臣谨遵圣旨。”

周铭看见他还算乖巧,心中怒气才平复了一些,再看外甥沮丧的样子,想到他如此稚龄,就能在边疆立下天大功劳,日后渐渐长大,大庆朝定然能再添一员不世名将,到那时,还用得着忌惮金月和宁夏两国吗?

想到此处,怒意更去,虑着鞭子已经挥完了,是不是再给外甥两块糖吃?还不等开口,就见沈千山又抬起头来,嘻嘻笑道:“姑父,不如你帮外甥儿求求情吧,你是皇帝,你说的话,就是我爹娘祖母也不敢不听。”

“给朕滚回去。”

周铭连给糖的心思也没有了,大吼着让御林军把沈千山给叉了出去,这里便坐在御座上呼呼喘气,暗道这个倔强小子。幸亏自己还没来得及给糖,不然的话,还不得顺着杆儿就爬上来?果然这人是不能十全十美的吗?这个外甥哪一点都好,文武双全不说,又懂事孝顺,只有一个短处,认准了死理不撒手,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少年时也就罢了,正是需要他锐不可当为国建功,然而若是要做大用。让他做大庆朝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和儿子共创盛世,这性子非要好好煞一煞不可。

不说周铭在这里思量。只说沈千山,不能再上战场,他心里着实是存了懊恼,因此回到家中,尽管祖母和父母都是喜不自胜。他却着实没有多少欢喜模样。

中午接风宴自然丰盛,然而沈千山想到自己不能再上战场,这些珍馐佳肴也就失了滋味儿,细想想,倒不如行军时和那些兵士一起吃的大锅饭香甜,因此只是吃了几口。就撂了筷子。

沈茂知道儿子心里为什么不自在,只是他如今膝下只有这一个儿子,想到之前传来的消息。战场上的凶险,他是说什么也不敢再冒险了。

更何况,就算是忠君爱国,也当等沈千山再长大之后,让他好好报效国家。若是现下因为年纪幼小。在战场上丧命,大庆朝岂不是要损失一名大将?所以。无论是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再让沈千山去冒险。

因此也就假装没看出儿子不高兴,什么也没说,陪着母亲兄长妻嫂等用了午膳,饭毕休憩了一会儿,这才把沈千山叫到书房里,劈头骂了一顿,无非是训斥他任意妄为不尊将令罪不可赦等等,只把沈千山听得这个郁闷,心想我这是立了功回来吗?皇帝姑父发作了我一顿,到了老爹这儿,更严重,我直接成罪不可赦了。我怎么了我?难道烧了金月的粮草,我还成大罪人了?老爹你不会是金月国的奸细吧?

当然,这种话是绝不敢说出口的。因蔫头耷脑听完了老爹训斥,紧接着,皇帝的封赏就下来了。

因着沈千山立了大功,偏偏他又是个黄口小儿,便没有再赐出身,仍只是之前出征时封的那个虚衔一等奖军。不过皇帝也不好亏待了这个外甥,所以别的赏赐就格外多:黄金一千两,白银五千两,上等东珠二百颗,上等珍珠十斛,金珠一斛,上等云霞锦五十匹,上等茜云纱五十匹,柔香缎五十匹,其余各色锦缎各二百匹。除此之外,还有两柄宝刀和五匹大宛良驹。

这赏赐对一个区区孩童来说,可说是非常丰厚了,又因为睿亲王府大房二房家底充足,因此这些赏赐全都是沈千山收在自己的院子里花用,可以说,因为这份赏赐,这十岁的小孩子已经一跃成为京城不满十五岁少年中最有钱的一个。

战场是不用想着了,但日子还要过。沈千山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只消沉了一晚上,第二天便依然早起,耍了几趟拳法刀剑,又去校场上练习了一会儿骑射,只练得浑身都出了汗,他才觉着舒坦些。

回到屋里沐浴了一番,大丫头桂花一边给他更衣一边柔声道:“刚刚太太使人来说,如今爷既回来了,先前的学问不能落下,问爷是要去族学还是仍像从前般另请先生?若另请先生,先前的陈先生却是不能过来了,他母亲亡故,上个月就回乡守孝。不过太太说了,让爷放心,这些事情有老爷,必然还有好先生的。”

沈千山听说那个陈先生回家去了,倒是有些可惜,这位先生和自己的脾气也算是相投,不是那些寻常的古板夫子。因考虑了一下道:“大哥二哥都没有去族学,我也不耐烦过去,让那些人围着巴结,有什么意思?还是另请先生吧。只是不要太死板的,爹娘知道我这性子,坐不住的。”

桂花笑着答应了,又笑道:“快要入伏了,天气定是越发炎热,幸亏皇上赐了十匹茜云纱,那个配了内造细麻做外面衣服,或是直接做内里衣服,都是极凉快的,太太已经说了,要给爷做几套夏衣呢。”

桂花说到茜云纱,沈千山脑海中便跳出一个小小沉静的身影,想到这茜云纱是十分难得的,民间根本见不到,就是宫里,每年也不过只有五百匹左右,多是位份高的嫔妃们才能分到,如今皇帝一下子赐了五十匹给自己,不能不说是大手笔了。不然的话,即便是天子近臣公侯府第,寻常也难见到这布料。

想到这里,便想起昨日长青打听来的消息,他转回身问桂花道:“听说有逃难的百姓进了京城,如今好多人家都在冬青大街上施粥,是有这种事吗?”

桂花笑道:“怎么爷也得了信儿吗?可不是呢,咱们府也设了两个粥棚,是由前院的吴管事管着的。”说完却听沈千山又问道:“这施粥也不可能是一天两天就完事儿的吧?”

桂花笑道:“自然不能只施一天,怕是要等赈济银子发下去,大水也退了,顺天府衙门才会安排这些难民出京回乡,算算日子,怎么着也要半月后呢。”

说完便听沈千山笑道:“既如此,我也过去看看,反正在府里也是无聊。”

桂花吓了一跳,忍不住便央求道:“爷,权当可怜可怜奴婢们吧,您这若是跑了,不用别的,只怕奴婢这条性命就没了”

不等说完,便听沈千山哭笑不得道:“什么跑了?难道我是囚犯不成?还怕我越狱?你放心。祖母和爹娘既然担心我,我也就不会贸贸然出城去边关。父亲说的对,我年纪还小呢,才十岁,急什么?”

桂花听了他这番话,却更是狐疑不定,她伺候着这位小少爷也有四五年了,哪里不知道他就是个好武的,说是文武双全,可如果不是为了好好读兵书,学习排兵布阵,他哪里会对那些文章上心?更别提这是一位倔强的主儿,下了决定,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此时倒忽然这样的开明懂事了,怎么不叫人疑心里头有诈?

沈千山不过是着急出门罢了,却不料惹得桂花惊疑,更不敢放他出去,不由更是哭笑不得。只好对屋里的小丫鬟兰儿道:“你去前院,把老爷身边几个小厮找过来,陪着我一起去。”说完白了桂花一眼,哼了一声道:“这回放心了吧?好了,快给我预备些金银。”

桂花听小主子叫了沈茂的小厮相陪,这才放心,于是替他找了荷包,往里面塞了几块金银,如今这位小爷的身家才是丰厚着呢,昨儿抬进来的那几箱金子银子,生生晃花了她的眼。内务府也是贴心,晓得这位小主子的花用不多,因此那些金银都不是大元宝,而是二三两一个的小元宝或者饼子,花用十分方便。

沈千山收拾好了,沈茂留在府中的两个小厮长顺长章也过来了,还带着几个侍卫,于是沈千山又点了自己身旁贴心小厮长福长琴随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城南冬青大街而去。

宁纤碧和蒋经今日仍在宁德荣这里帮忙,只是想起昨天回去后发生的事情,她心中那几分薄怒到现在还不能消除。

那个沈千山,真是她命里的对头。上一世自己想攀他而不得,这一世打定主意彼此无关,他倒是粘上来了。一想起昨天在姜老太君面前,宁纤月宁纤巧等看着自己不善的眼神,还有那话里话外的嫉妒,她就觉得又是恼怒又是头痛。

第六十六章:财大气粗

“小心。”

正出神想着心事,就听蒋经叫了一声,宁纤碧一愣神,接着身子就被拽开,她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出神时把锅台边的一个铲子扫到了锅里,此时溅起了高高的水花。

这些药汁都是滚烫的,如果不是蒋经拽开她,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宁纤碧吓得拍了拍小胸脯,笑着对蒋经道:“多谢表哥,不然我这回可要遭罪了。”

沈千山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兄友妹恭其乐融融”的场面。他的眉头挑了挑,目光在蒋经身上转了两圈,眼神中便有锋芒一闪,随即却是敛去,不留半点痕迹。

“宁老先生。”

宁德荣正在给一个面有菜色,约莫有六十多岁的老头儿把脉,脸上神情有些沉重,正在心里思量着,就听见旁边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回头一看,只见沈千山带着几个下人,正微笑向自己施礼。

老头儿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还礼,一边诧异道:“听说三公子从边疆回来,怎么…怎么今儿过来这里了?”

沈千山淡淡笑道:“左右府中无事,皇上又不许我再上疆场,听说城南这里有逃难百姓,我们王府在此也有两个粥棚,所以过来看看。”他说完,才转向宁纤碧,微笑着看了她几眼,轻声道:“但不知是该叫六姑娘,还是六公子?”

宁纤碧垂着眼眸,淡然道:“随便三公子。”一面说着,又往锅里加了几味药材。

沈千山看着她的男装打扮,虽然粗鄙,却是显出了同寻常闺阁女孩儿不太一样的英气,几绺头发垂在额前,让他忍不住就觉得手有些痒痒。恨不得把那几缕发丝给抿到鬓角上去。

“这位是”

沈千山将目光转到蒋经身上,宁纤碧不想搭理他,已经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这会儿真见到对方这副不待见自己的模样,他心里却是又委屈又愤怒,心想到底怎么了?我不就是在初见的时候带着傲气说了那么两句话吗?多大一个错儿,值得你惦念到如今?更何况我三番两次都赔过了礼,你也不好欺人太甚吧?

宁纤碧没有答话的意思,蒋经心中却是从刚刚宁德荣和沈千山的对话中大致了解了对方身份,他只是寻常商户之子,哪里敢怠慢了?见表妹不说话。这就有些冷场,于是连忙抱拳道:“在下蒋经,是六妹妹的姨表哥。见过三公子。”说完作了一个揖。虽然在伯爵府住了两年,但说来也巧,他竟是今日才和沈千山见面。

沈千山看着他,想到刚刚宁纤碧对他的笑容,心里真是不自在。却又不肯失了礼数。让宁纤碧更加“迁疟自己,只是施礼后,想到自己若是对着这个表哥倨傲,宁纤碧又要不高兴,一个区区表哥罢了,就让她这样放在心上。因此又觉着心里不爽。

只不过这些心思他都深藏在心中,正寻思着找两句话来说,就听宁德荣凝重道:“老人家这是肝火旺盛。脾虚不调之症,劝您多多宽心,还要精心调养,不然长此以往,对您可没有好处。”

老头儿叹气道:“人世多艰。哪里是自己想宽心就能宽心的?精心调养更不敢指望。只是如今这丁点米水不敢进,着实折磨人。不知道可否求宁老大夫给两服药调理调理?老头子不是惜命,只是还要等着小儿子回来,不然就是咽了这口气,也不能瞑目。”说到最后,已是落下泪来。

宁德荣听他说的凄惨,心中也着实同情,只是脸上却也露出为难之色,他回身看了看那些药材,却是没有几味能给这个老人用的。但看老头儿身上褴褛的衣衫便可以知道,他是根本没有钱买药的,不然也不可能把身子拖到这个时候儿,才来找自己这个免费大夫看诊。

宁纤碧玲珑心肝,只看宁德荣的眼神,便知道这又是有需要去药铺采买的药物了。

果然,上前一问,宁德荣便低声说了。这下子,就连宁纤碧面上也露出为难之色:表哥的银子也不是无限的,仅昨天一天,就用出去了十六两银子,今天自己把压岁钱也带来了,只是又能接济多少人呢?不出来还不知道,真正出来了,才知道这里的百姓生活何其艰苦,莫要说看病吃药,能将三餐糊弄饱了,都算是有本事的。

无论是什么样的盛世,贫民窟这种东西,都是永远存在的。宁纤碧叹了口气,心中有些无奈,正要把自己的压岁钱拿出来,忽听身旁一个声音道:“老先生需要什么样的药材,还望告知,这里没有,不远处那个药铺子总该有吧?”

是沈千山。宁纤碧一下子转过身去看他,秀气的眉毛挑了挑,暗道这家伙不是来看自家粥棚的施粥情况吗?怎么还没走?再说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非要生插一杠子。

宁德荣知道沈千山是个孝顺孩子,对他的印象一直很好,此时听他询问,就要将实情和盘托出,却不料宁纤碧上前一步,冷冷道:“不劳三公子费心,我和表哥还有些闲钱。”

沈千山嗤笑一声,手中泥金折扇摇啊摇,就如同一个寻常小纨绔似得斜睨着宁纤碧,淡淡道:“是吗?姑娘和令兄不知能有多少银子呢?一百?二百?抑或是五百上千?这么多病人排队,岂是这里区区十几样药就能应付的?你们若是有钱,怎么不多预备些药材?”

一番话说得宁纤碧哑口无言,这里蒋经生怕表妹得罪了这位声名家世都够显赫的贵公子,连忙柔声笑道:“三公子说的不错,我和舍妹的银钱的确不多了。”

宁纤碧恨得牙痒痒,冷笑道:“我们的银钱不多,难道你的银钱就够用”不等说完,她就后悔了,心想你傻了吗?睿亲王府的底细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不知的?他们家有万顷良田不说,就是皇帝太后的赏赐,什么时候还少过?更不用提那些由管事们打理的铺子,沈千山的银钱怎么可能会少?你这不是给他显摆的台阶吗?

果然,就听沈千山得意笑道:“若是以前,我不敢说这种大话,不过如今嘛,恰好前两日得了皇帝的赏赐,金银倒还有些个。”说完来到宁德荣面前,肃容道:“难得宁老先生医者父母心,我不会医术,亦不如六姑娘那般样样皆通,就连烧火都烧不好,还望老先生给我一个出钱出力的机会。将这里短缺的药材告诉我,我命人多多置办一些来也就是了。”

宁德荣喜出望外,哪里还顾得上一旁宁纤碧懊恼的脸色,他之前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病人,预备的药材到现在虽是没用完,但之前往药铺里购买的几十幅药,就已经是小二十两银子进去了。他如今的俸禄还没发下来,又不好意思去和姜老太君要,更不能只指望着两个娃娃吧?因此听见沈千山愿意助一臂之力,老头儿自然是又欣慰又兴奋。

看着宁德荣兴冲冲写了几个方子交给沈千山,随后他就吩咐了其中一个小厮几句,接着这小厮和两个护卫转过身大踏步离去,宁纤碧肩膀一垮,懒得再理沈千山,只一心一意的熬起消暑汤来。

看到宁纤碧小小的身体,却用大勺子不住搅着锅里的汤,而蒋经则是一碗一碗盛出来,奉给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面上没有丝毫嫌弃和不耐。沈千山心中也隐隐生出一丝佩服。

“我也来帮忙。”

终究是不愿意让蒋景专美于前”,所以沈千山也挽起了袖子,从锅台上的几摞粗瓷碗里拿起一个,用大铁勺盛满了汤,递给旁边排队等候的一个黑瘦妇人手中。

宁纤碧本不想让他多事,然而见他盛了汤后,郑重递给这些平民们的模样,她肚子里的话终于还是没有直接出口。

只是心中却忍不住奇怪,暗道这家伙这一世里转性了吗?上一世他虽然也是关心天下苍生,但是若让他在这样的环境里同那些贵族妇人小姐们口中的贩夫走卒和穷苦百姓一起,那是打死他也不可能的啊。

然而不管宁纤碧怎么想着要躲避沈千山的纠缠,却也不得不承认,如今这位“财大气粗”的三公子的确帮了他们不少忙,不说别的,就是半个多时辰后,那用小车拉着过来的许多药材,就让那些得病受伤的百姓们受益不浅。

“你看看你的汗,就不能歇一歇?万一百姓们没人中暑,你这来做好事的大小姐却倒了,可不是笑话呢?”

沈千山见药材到来,便让宁德荣自己去点数,他则来到宁纤碧身边,难掩关心的道。见对方不爱搭理自己,这小公子便微笑道:“你不用这个时候儿不理我,如今就要入伏了,就你这个体质,三伏天必定难熬的?恰好昨儿我得了些茜云纱,今天下午命人送几匹到你们府上去,到时候你做几件衣服穿,倒是可以解一解暑热。”

ps: 嘿嘿嘿,芍药不肯见小沈同学,但人家主动上门了,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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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不速之客

“谁稀罕你的茜云纱?”宁纤碧撇撇嘴,说她对这大名鼎鼎的极品纱料没有喜爱之心,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就算是上一世,统共也只有那么两三件茜云纱料子的衣服,还是在她进了睿亲王府后才得的。只不过这一世里,送她布料的既然是沈千山,那就算是再喜欢,自然也要变成不喜欢了。

“就不信你不稀罕,你现在不过是没见着它,所以不知道它的好罢了。这纱料往年赐下来,也不过就那么四五匹,长辈们还不够分呢,连我都没穿过,只是听我祖母和我爹娘说有多好多好。今年这是因为皇上高兴,好像南边贡上来的也多,所以方得了这些,不然就是想给你,也没处淘登去。”

沈千山一边笑着继续盛汤,嘴上却不停。一些没事儿的逃难百姓躲的远远的围观着,他们不知道这位气质高贵的小公子是谁,却知道那车药材是他的人拉来的,因此交头接耳议论不休。不过绝大多数的百姓都是在墙根下小口小口喝粥:在这个肚子都填不饱的时候,谁还有心思去八卦。

宁纤碧本不想搭理沈千山,然而转念一想:太过热情肯定是不行的,沈千山还不等被烦死,自己就要呕死了。但是一味的逃避恐怕也不行,人都有好奇心,像沈千山这种男人,不但是好奇,还有那种征服逆反心理,万一自己越逃避他,反而引得他死缠烂打,那就更加不妙。因此也只好收起心中厌恶,只是淡淡的应对着。

虽然脸上没有笑容,但这是宁纤碧对沈千山态度最平和的一次了。三公子心中暗暗高兴,眼看锅里的消暑汤见底了,宁纤碧又去找药材继续熬第二锅,他便跟在对方身后。笑道:“今儿怎么对我就和颜悦色起来了?是那套玻璃的功劳吧?听说那是西洋大夫常用的,但宁老先生好像也不会用,你会用么?”

宁纤碧嘴角抽了抽,心想我怎么不知道这混蛋还是个话唠?因淡淡答了一句:“不会。”

沈千山原本怀疑她对自己冷淡,是因为还没收到那份礼物,此时听这意思,很明显是收到了,而且宁纤碧对他的态度也有些转变,于是三公子也就释然了。

“昨儿你府上的兄弟姐妹们去给我捧场,我还没来得及登门道谢呢。等这摊子事儿忙完了。我便亲自上门,有日子没见老太君,她身子还好么?”

这就纯属是有“没话找话”的嫌疑了。宁纤碧抬头看着沈千山,虽然她重生后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再总回想着前世,然而人的思绪是自己控制不了的。例如现在,她就情不自禁的想起当初自己和沈千山形如陌路的情景。

那时自己哪怕和他说一句话。也要高兴半天,即使是非常随意敷衍的一句关怀,都能让自己幸福的如在云端。但即使如此,几年的夫妻,就连这样的敷衍也是屈指可数。如今还是这个男人,却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这算是老天给自己的补偿?哈哈哈,真是够荒谬的,难道上苍还不知道:她已经不需要这样的补偿了吗?

眼中蓦然就有些酸涩。为前世那个痴痴傻傻的自己不值。宁纤碧转回头,深吸了几口气,不让泪水流出。

这里沈千山被宁纤碧看得心中有些发毛,那眼神实在太复杂,复杂到即使是他。也看不清那里面究竟有多少苦痛哀伤愤恨,以至于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及至宁纤碧转过头。他想了想,仍是觉着自己大概看错了,这么小的女孩子,怎么会有那样让人心惊的眼神?那眼神一定是感动才对。

因便上前一步,拍了拍宁纤碧的肩膀,坚定道:“好了,你也不用这样感动了,也是我多事,呵呵呵,有宁老先生和你这个孝顺孙女儿,老太君的身子肯定是很硬朗的了。”

宁纤碧让他这一句话就把所有的情绪都冲击没了,暗自翻了个白眼,心想滚犊子,谁感动了?你眼睛脱窗了还是脑子坏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