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福嘻嘻笑道:“少爷您要这么说,可真是冤枉奴才了。其实奴才也是听人说的。和这个说法配套的是说男孩儿越喜欢谁,就总想找机会欺负对方,少爷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沈千山微微点点头,然后又皱眉道:“不对啊,我…我…我怎么就从没想过要欺负六姑娘?”

长福撇撇嘴,心想少爷您看看您对六姑娘那份心吧,这还没怎么着呢,就有点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滋味儿,您还能舍得欺负她?只不过这话当然不好说出来,所以长福只是砸吧砸吧了两下嘴。

“你说,六姑娘真的不会再有心上人?真的没人在暗地里和我一起争她?”却听沈千山又问了一句,声音中不无担忧之意。

长福差点儿一头撞在墙上,伸手抹了两把眼睛,他带着哭音说道:“爷,求您醒醒吧,您可别疯魔了,太太和老爷会剥了奴才的皮啊。您也不看看六姑娘是什么模样什么性情,除了少爷您不知怎么想的,就看她对眼之外,还有谁会多看她一眼?您刚刚都说了,蒋家公子对六姑娘是没有意思的,一起朝夕相处了几年的表兄妹,都没这心思,还有谁会不开眼的喜欢”

长福说到这里,就觉着身周温度猛然下降了不少,明明是大热天气,他却只想打哆嗦,这才意识到自己震惊之下,竟然一不小心把真话给吐露了出来。当下立刻跪下做低头认罪状,苦着脸道:“爷,奴才放肆了,奴才不会说话,爷您罚奴才吧。”

沈千山阴恻恻看着他,冷哼了一声道:“罚你?怎么罚你?爷我现在就想剥了你的皮,你肯乖乖让爷剥吗?”说完一脚踢在长福的屁股上,没好气道:“行了,还磨蹭什么?茶都凉了,结账走人。”

虽然沈千山很不满长福这个奴才对宁纤碧的“诋毁”,但是仔细想一想,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奴才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他知道宁纤碧有许多好处,但这个世道,对女子的要求是三从四德温婉顺从,又有哪个男人会像自己这般“慧眼如炬”,发现宁纤碧这个普通女孩儿身上的种种好处呢?

所以到最后回府时,三公子的心情就是彻底的多云转晴了。

百草阁定在八月初一开张,这些日子里宁纤碧一直忙着做药,根本连门都不肯出。

她的目标是想在开张之前把乌鸡白凤丸做出来。虽然这有些惊世骇俗,好在这乌鸡白凤丸用料简单,且也有些前人基础,并非她新创,只不过那味药叫做千金散,是专门给妇人用的,配方与乌鸡白凤丸相像,只是少了乌鸡,人参两味药材。

宁德荣一开始还觉着宁纤碧是在胡闹,千金散已经流传了几百年,效果也不错,若是做什么乌鸡白凤丸,加些乌鸡人参等,只会让人们觉着这是画蛇添足,搞不好有那些好事的还会说她是在骗钱。

然而仔细查阅了下宁纤碧给自己看的几本资料,老头儿发现在南方,的确是有许多人家养乌鸡,且书上也明确说过乌鸡的滋阴补养效果要比普通家鸡更好,老爷子心里便有些叹服,看着孙女儿兼徒弟常常会有一种怅然之感,暗道自己真是老了,如今竟一点儿也没了芍药那样劲头。只是这孩子也太打击人了吧?就算她是天才,一年内能制出两味药来,这…这种能力简直近妖了。

感叹归感叹,乌鸡白凤丸制成之后,老爷子还是满怀兴奋地就像是自己做出来似得,揣着方子和成药颠颠儿跑去药协会,结果不用问,自然是又换回一张证书。

看着宁纤碧小小年纪,抽屉里就有两张证书,这把老爷子眼红的,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我好像应该给药协会那些老家伙们提一个建议,日后再发证书,应该记上师从何人,这也是对尊师重道,一脉相承的重视嘛,你说是不是啊芍药?”

宁纤碧正忙着用蜂蜜调和药丸,听了这话,便笑道:“是啊,这个建议好,三爷爷就去提啊。”一边说着,心里就暗暗好笑,暗道三爷爷,您好好儿活着,长命百岁,咱们才不要什么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这个建议若是真通过了,到时候孙女儿让您的大名出现在几百张药证书上。

宁德荣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罢了,宁纤碧取得成绩,老爷子只会高兴,哪里会真的去计较证书上有没有自己的名字?因想到药铺开张在即,老头儿又有些坐不住了,从椅子上站起身道:“行了,你在这儿也忙,我反正没事儿,去药铺里看看,再过十几天就要开张,这会儿可别出幺蛾子。”

第一百一十九章:许诺

宁纤碧笑道:“您老就是喜欢操心,外面的事儿有表哥呢,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宁德荣正色道:“非也非也,这药铺经哥儿不过是担个虚名,真正背后的人是你,前台的人是我,哪有咱们两个倒不操心,却让人家经哥儿这担了虚名的人替咱们一个劲儿忙活,经哥儿难道没有自己的一摊子事?”

宁纤碧连忙向窗外门外看了看,这才抬头苦笑着对宁德荣道:“三爷爷,这事儿在人前可别提啊,让老祖宗知道,我就惨了。您就当幕后是表哥,前台是你好了。是了,既然三爷爷要出去操心,顺便儿看看我让表哥弄得那个专柜怎么样吧。”

宁德荣奇道:“专…专什么?什么东西?”

宁纤碧“扑哧”一笑,得意道:“是我用的词儿,专柜,就是专门的柜台,我准备开辟出一个专门的柜台,专门卖正品和贵重药,例如牛黄安宫丸,还有我做的六味地黄丸,以及这马上就要生产的乌鸡白凤丸。三爷爷,我想过了,这些药方既然进了药协会,将来总要流传出去的,不过我也有我自己的小聪明,留下了一些法子和用料没记在方子上,别小看这么点儿东西,对药的质量可有用呢。那些药铺若是依照方子做药,是怎么也要比咱们的质量差一些的,既如此,咱们就要用这个优势,把咱们百草阁的名声打出去,让人人都知道,百草阁卖的药是全京城最好的,不,是全天下最好的。”

宁德荣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忍不住咧开嘴笑起来,摸着胡子感叹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啊。我的芍药丫头还有这份眼光胸襟,好样儿的,真是好样儿的,那句话怎么说的?巾帼不让须眉啊”

老头儿不等说完,山茶便在一旁苦笑道:“三老太爷您可别这么说,姑娘这个名声要是传出去了,怕就嫁不出去了,到时候老太太一生气,再不准她动药材,看你们那百草阁怎么办。”

宁德荣忍不住笑起来。对宁纤碧道:“都说物似主人型,这奴婢们也随主人,芍药是好样儿的。你身边这几个丫头也都是好的。”

宁纤碧笑道:“奴似主人型?也不一定啊,碧松姐姐去了三爷爷那里,倒是一点儿也没像三爷爷这般荒唐潇洒,我看着还是很稳重呢。”

宁德荣吹胡子瞪眼道:“好你个不孝的芍药,竟敢说我老头儿荒唐。你眼里还有我这个长辈吗?还记得我是你三爷爷吗?”一语未完,屋里的丫头和宁纤碧都哈哈大笑起来。

宁德荣走了没一会儿,这里宁纤碧也终于将药丸子制了出来。山茶玉儿芦花都凑过来看,芦花便疑惑道:“姑娘,这药丸看上去比六味地黄丸要大得多,怎么这样大啊?”

宁纤碧微笑道:“六味地黄丸老少皆宜。尤其是老人家,药丸太大吞着费劲,嚼着吃。又总是有些发苦,所以做成小药丸,方便吞咽。这个就不同了,这妇人方子大多是给年轻妇人用,药丸大些也无妨。”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一个声音道:“六姑娘,我们姨娘觉着身上有些不舒服。所以请六姑娘过去看看。”

山茶眉头一拧,便要发火,却被宁纤碧止住,听她淡淡道:“知道了,我换了衣裳就去。”说完听那小丫头跑走了,她便看了山茶一眼,笑道:“不过是十个月罢了,有什么不能忍的?”

山茶愤愤道:“我就是不明白,姑娘如今怎会这样好性儿?那房里可是越来越过分,真把姑娘当成大夫用了吗?今天头痛明天肚子痛后天腿痛,竟是天天儿都要过来叫一遍,姑娘,她这是变着法子来戏弄你,之前被你撂了面子,如今这是找场子回来呢。”

宁纤碧淡淡笑道:“有什么?不过也就是仗着这一会儿蹦跶几日罢了。”说到这里,便看着山茶沉声道:“山茶,你记住了,锋芒是在该露的时候才能露出来,不该露的时候,便隐忍着,这个世道里,女人尤其不易,若是一味只知道刚强,不知道退让隐忍,只能让自己越来越难过,刚极易折情深不寿,说的便是这个道理了。”

山茶叹了口气,垂头道:“姑娘的话,奴婢都明白,奴婢只是替姑娘不平。”

“有什么不平的?权当是为了爹爹的骨肉着想吧。”宁纤碧说完,便换了衣裳出门。

来到肖姨娘房里看,只见她歪倚床边,眉目如画,倒真是个病西施的模样,这样的美人儿,爹爹还能对她和母亲兰姨娘一视同仁,算是不易了。

“六姑娘,如何?我从今儿早起就觉着身上不舒服,只是又说不出来哪里难受。”肖姨娘娇声说完,见宁纤碧仍是如以往般神色淡淡的吩咐小丫头熬制保胎药物,她便厌烦道:“天天都是这些,难道姑娘就没有其他手段了?都说您跟着三老太爷,也有一手高明的医术,不是不舍得用在妾身身上吧?”

宁纤碧冷笑道:“姨娘多心了,这会儿为了你肚子里的,但凡要用到,就是百年人参千年何首乌,只要能弄到,还能不送过来吗?只是眼下用不到这些,每日里的保胎药你要准时喝,就没关系了。”

事实上,肖姨娘这根本就是没事儿找事无中生有,她哪里有什么病?就是怀着孕,这身子也比余氏和兰姨娘要好得多呢。之所以拿腔拿调的,还每天都要找由子让自己过来,无非是为了告诉院里的人,她如今母凭子贵今非昔比了,没人能拿捏到她,而她想拿捏人,却是再容易不过。

宁纤碧也不去和这种小人计较,只是肖姨娘既然每天都要叫她过来,她也不能只诊一回脉就了事儿,倒让这女人说自己不重视她。因此便开了两张保胎方子,反正都是喝了只有好处的东西,虽然不喝也没关系,但一来显得自己够重视这女人,让她在父亲面前也没得说嘴;二来若是那女人真的喝了,苦一苦她也好。

又说了几句话,无非是静养保胎之类的,宁纤碧就站起身来离去。肖姨娘看着她走出去的身影,从床上慢慢坐起身来,冷笑着自言自语道:“等着吧六姑娘,当初您打在我脸上的耳光,我要慢慢的讨回来,这还不到两个月,咱们的日子长着呢。”

宁纤碧从厢房里出来,恰好余氏和兰姨娘进门,看见她从厢房出来,余氏便皱了皱眉头,只是在院子里什么都没说,直接拉着她进了自己的屋里,方坐下问道:“怎么?她又有不舒服的了?找你去给她看诊?”

宁纤碧笑道:“嗯,说是身上不舒服。”

兰姨娘在旁边道:“真真不是婢妾挑拨离间,这委实也太过分,姑娘是什么身份?竟成了大夫么?一回两回也就罢了,情况紧急也情有可原,只是像她这般,不是头痛就是身上难受的,做什么?姑娘性子好,不让说,这事儿老爷还不知道,若是老爷知道了,定然不会依从的。”

余氏也皱了眉头冷声道:“我只以为她不过是忽然有了身子,想着这一回恃宠生骄,把上次芍药没给她的面子找补回来,只是如今一个多月了,还是这样儿,这是做什么?”

兰姨娘哼了一声道:“还能做什么?无非是让这院里人看着,六姑娘如今也要去她房里给她看诊,这院中除了老爷,再没有谁的位子比她高,呸!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连六姑娘都敢这样轻贱,这如果真让她生出了哥儿,尾巴不还得翘到天上去?

兰姨娘极少这样刻薄,今日之所以如此失态,一来是不齿肖姨娘所为,二来则是替宁彻宣担心,毕竟肖姨娘的身份要高过她,一旦生下儿子,这个庶子的身份也是比宁彻宣要尊贵些。

,更何况,宁彻宣除了吃之外,文不成武不就的,兰姨娘心中着急也没办法,儿子天生就是这样性子,她这当娘的能怎么办?若是没有弟弟也就罢了,这家里总不会没有儿子的饭吃,可如果有了弟弟,这个弟弟将来再处处比他强,自己的儿子岂不是连吃饭的地方都没了?

余氏哪能不清楚兰姨娘怎么想的,因沉默下来,半晌方轻声道:“你放心,宣哥儿的事情有我呢,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孩子虽然功课平平,将来恐也难当什么大任,却是性子憨厚实诚,将来可以做依靠的。从他生出来,老爷体恤我膝下无子,便要让我养着,只是我想到你是这孩子的生母,没有为了我让你和亲骨肉分离的道理,所以我就仍把他放在你身边,然而名分上,却是我的嫡子,等到宣哥儿弱冠之后,族谱上也自然是在我的名下。”

宁彻宣的身份,这些年一直模模糊糊,兰姨娘也知道丈夫是要将他充作嫡子养的,只是这些年来,儿子都是在自己身边,余氏和宁世泊也再没提当初的话,兰姨娘难免心中惴惴,此时听余氏这样说,方大大松了口气,感激之下,连忙走到余氏身前,跪下谢道:“婢妾不知是几世里修出来的福分,能得以服侍太太这样心慈的主子,婢妾代宣哥儿谢过太太的恩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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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猜测

余氏笑道:“这是做什么?芭蕉快扶起来。”说完方淡然道:“我是这样的性子,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么些年来,你在我面前小意服侍着,从没生出什么外心,如今咱们身上的差事多了,没有你提点着,我也照顾不到这样周详。二太太每每提起,只恨的牙都要咬碎了,我只以为咱们三房会一直这么下去,却没料到,最后竟然添了这么个东西。”说完不由的往屋外看了一眼。

兰姨娘忙笑着宽慰道:“太太放心,老爷是心里有数的人,才不会让她得志猖狂,平心论,她又年轻又漂亮,又会哄人,若是别家的男人,这会儿怕是魂都勾了去,可我看着老爷,对太太和婢妾仍是一如从前,可见老爷不是容易被美色迷得男人。”

余氏点头笑道:“这话不错,咱们能在老爷身边,也是福分了”不等说完,忽然想起这话在女儿面前说十分不合适,不由得一张脸都有些羞红,忙咳了一声,岔开话题道:“这样天天儿烦芍药不是个事儿,虽说现在她不用上族学了,只是有时间也该针织女红,学学管家做饭,如今浪费在药材上的功夫已经不少了,这些东西再占用一点时间,哪里有空儿天天伺候她去?”

兰姨娘笑道:“六姑娘真是才女,婢妾看着她虽然每日在百草阁里忙着,像是很少拿针线,然而那些绣活儿一点儿也不比其他几位姑娘差,且越来越好呢。说到管家,太太您是没让六姑娘管着,若是真管起来,婢妾看着姑娘那份主意,定然错不了。厨艺就更不用说,别的也就罢了,只说那寿桃,若不是精通厨艺,哪里想得出来?今儿早上姨太太不是还夸奖吗?说是表少爷的点心铺子开张后。这寿桃每天都供不应求,连带着那些南方点心都是天不黑就卖完呢。”

提到这些,余氏是真得意,笑着点了点头,宁纤碧却是脸都红了。连忙小声谦虚了几句,又对余氏道:“无非是给她诊诊脉,开几幅保胎药罢了,有什么?再去请大夫,又要费银钱,反正我又不是不会这个。也不过就是十个月。”

余氏听见她这样说,也便没再言语,须臾间宁彻宣从学里回来,宁纤碧见他手里拿着两包点心,不由得笑道:“又是从姨太太那里回来的?看看你这贪吃的样子。”

宁彻宣笑道:“没有,在二门外遇到表哥,是表哥给我的。”说完他便对宁纤碧道:“姐姐们以后不上学了吗?一连几天也没看见你们上学。”

宁纤碧笑道:“不去了,原本我们上学。不过也就是识字读书而已,又不用考科举。”

宁彻宣一脸羡慕道:“真好,我要是也可以不念书该多好啊。”话音刚落,就被兰姨娘骂了几句,宁彻宣撅着嘴,宁纤碧见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忙笑着安慰了几句,又带着他出门。

一出门。宁彻宣便高兴起来,小声对宁纤碧道:“姐姐,表哥大概遇到齐家的那位姑娘了。”

“哦?怎么知道的?”宁纤碧没想到这小子竟能带来这么一个劲爆的消息,当下也来了兴趣,连忙把他拉到自己房里,兴奋问道。

“嗯,我在二门外遇见表哥,他答应今日给我带四包点心来。结果只带了两包,我就问他,表哥一开始撒谎,被我识穿了。便央求我不许告诉别人。这才和我说,在路上遇见了齐家的人,让他们带回去了两包。姐姐你想啊,如果是齐家普通的人,表哥怎么会给他们点心,若是长辈,这两包点心也拿不出手,怎么着还不得把四包都给了?也算是诚意,因此我猜着,必然是遇到了那位齐姑娘,所以才直言要给我留两包,也只有齐姑娘才不会怪他,姐姐说是不是?”

宁纤碧忍不住笑着戳了他一指头,摇头道:“这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就在功课上不出成绩?可见你是不用心,若是用心了,绝不是这样儿的。”

宁彻宣嘻嘻笑道:“功课哪有吃的好?”说完还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姐姐千万别把这话告诉爹爹,不然他又要打我手板了。”

宁纤碧翻翻白眼,恨恨道:“得了吧,就爹爹打你那点力道,你也好意思叫苦?若不是他纵着你,你到不了今天这个地步。”

姐弟两个说着话就到了宁纤碧的房间,院中厢房门口,肖姨娘倚在门框上,微微笑着看她们的背影,眼中一片冰寒之色。

百草阁终于开业,这一天宁纤碧特意和余氏说了一声,只说是去给三爷爷捧场,余氏却不知道这百草阁实际上是她的产业,自然也就同意了。因此一大早,她便坐了车出去。

还没到百草阁,就听见鞭炮声,蒋经造的声势十分浩大,百草阁前除了鞭炮外,还有一队舞龙舞狮子的,这种景象北方比较少见,一般都是年节时才能看到一回,因此时这里便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宁纤碧的马车进不去,只好绕道在后门进去,就见原本还空荡荡的大药铺子此时已经变了模样,那些崭新的柜台柜子她都是见过的,此时在东边靠窗处,却又有一张大黄花梨的桌子,后门一把椅子,这是给宁德荣预备的看诊座位。另一边柜台里,站着五个伙计,都是眉清目秀的模样,还有一个中年人,看样子是蒋经请来在这药铺里主事的,此时外面虽热闹,这主事和伙计们却只是往外面看着,并没有出去。

见宁纤碧进来,几个小伙计都有些错愕,心想这位戴斗笠的是谁?这…从哪儿进来的?他们却不知道一早上蒋经就料到了这情况,所以给宁纤碧留了门。

蒋经就在大门口,听见屋里说话声,回头一看,便笑道:“我猜着你定要来的,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没想到这样早就过来了。”

宁德荣在人群中也听见了说话声,从门外走进来,捻须大笑道:“芍药过来了,啧啧,不是我夸经哥儿,这事儿般办的真是滴水不漏,不愧是经历过的人,若是你我来办,还不知是个什么模样呢。”

宁纤碧笑道:“表哥这些日子为了妹妹的事情辛苦奔忙,大恩不言谢,何况妹妹此时分文没有,也没什么东西可以谢表哥的,这份情,我记在心里,将来若有时机,定当图报。”

蒋经笑道:“你有这个志气就好,不过我可一点儿也不盼着需要你图报,那岂不是说我要落魄无依?”

宁纤碧摇头笑道:“绝不会的,表哥聪明绝顶,在经商一道上最有天分,妹妹还等着将来借你的光呢。”说完却听宁德荣笑道:“这还差不多,老头子刚刚都听不过去,还说什么定当图报?你这丫头又有什么能报答经哥儿的?是了,听说经哥儿要定亲了,看来到时候你得准备一份厚礼。”

蒋经脸一红,看着宁德荣羞赧道:“三爷爷,您开小辈的玩笑,也太不厚道。”

宁德荣摸着胡子笑道:“怎么是开玩笑?不是说前几天媒人已经上门了吗?侯府千金,唔,这门婚事果然是不错的。”

蒋经脸更红了,小声道:“行了三爷爷,让伙计们听到,什么意思?”说完对宁纤碧道:“后面是两间屋子,我给做了卧房,三爷爷到时候看病累了,可以过来歇一歇。”

宁纤碧和宁德荣便随着他来到后面卧房,三人就进药渠道,专柜药品等又商量了几句,外面的舞龙舞狮子声音就消失了,接着有伙计喊宁德荣出去看诊,老头儿便出门了。

蒋经和宁纤碧单独相对,虽然身边也有心腹的小厮和丫鬟,但总觉着稍微有些尴尬,忽听宁纤碧笑问道:“听说表哥和齐姑娘碰了面,如何?您看着可好?”

蒋经脸腾一下红透了,对宁纤碧道:“怎么六妹妹也学三爷爷来打趣人?”不等说完,便听宁纤碧笑道:“不是打趣,是听宣哥儿说起的,你还不知道吧?虽然那天你没说,可宣哥儿却从少掉的两包点心猜出来你是遇到了齐家姑娘,那小子只是不肯在功课上用功罢了,其实聪明着呢。”

蒋经也没想到宁彻宣竟会这样聪明,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愣住,然后才红着脸道:“只是遇上,隔着马车说了两句话,并没有见面。”

宁纤碧笑道:“隔着马车说话?唔,大概是跟着齐姑娘的随从里有认识表哥的,如何?虽没见面,但似表哥这样精明的人,从说话里也该窥出一二,齐姑娘性情温柔,妹妹不会害哥哥的。”

蒋经脸更红了,回忆起前两天隔着马车和齐家姑娘说的几句话,那声音十分柔和动听,言语也得体,让人不自禁便觉着心里舒服,他对宁纤碧,本就只是懵懵懂懂,介于兄妹和青梅竹马之间的一点感情,既知道对方对自己没有心思,这时自然也就丢开手去,因此对那位没见面的齐家姑娘,他是十分满意的,被宁纤碧这样打趣,反而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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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定风波(上)

宁纤碧看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是动心了,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怅然,倒是无关情爱,只是感叹造化弄人,如果自己不是穿越的,而是真正的宁纤碧,那和蒋经的亲事大概就是水到渠成了吧?

蒋经见宁纤碧不说话,这沉默气氛更有些尴尬,正要告辞,忽然又想起一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对身旁小厮和宁纤碧身边的芦花玉儿道:“你们先出去,我有话和你们姑娘说。”

玉儿芦花和小厮答应一声,一齐退出去,这里宁纤碧诧异道:“表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说?”

蒋经正色道:“之前我遇到过沈家三公子一回,这话其实我也不知当不当和妹妹说,因一直犹豫到现在,然而三公子并非常人,所以我想着还是和妹妹说一声,我…我看三公子,似乎…似乎对妹妹有些…有些”说到这里,脸更红了,暗道这可怎么办?这种唐突的话怎么可以和六妹妹说?因憋了好半晌,才憋出最后一句:“有些…势在必得。”

势在必得?

宁纤碧讶异的挑高了眉头,不过幸亏蒋经低着头,也看不见,不然宁纤碧眼中的仇恨和怒火,一定会把他吓一跳。

究竟是出了什么偏差?那个该死的混蛋没看见和白采芝有丝毫关系,表哥却说什么他对自己势在必得。得个屁啊?上一世里被他害的还不够惨吗?难道重活一世,那混蛋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越想越是愤恨,宁纤碧忍不住冷笑一声,冷冷道:“多谢表哥提醒,只不过我的事情,爹娘都是由我做主的,便是这一辈子不婚嫁,我也绝不会嫁他。”

虽然蒋经隐隐觉着宁纤碧对沈千山的态度并不好,然而今天第一次听她如此鲜明的表达了对沈千山的不屑,他还是觉得有些奇怪。轻声道:“妹妹也莫要冲动,我觉着…三公子虽然嚣张狂妄了些,对妹妹却似是一片真心,无论怎么说,三公子总是难得的良配”

不等说完。便听宁纤碧冷冷道:“什么良配?这一辈子宁愿配猪配狗,都不配他。好了表哥,药铺这里看来也没什么事,我也只能出来一会儿,这却要回去了。”

蒋经被她把话堵住,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心里只是暗自奇怪,知道宁纤碧本来可以在这多呆一会儿,大概就是因为自己说了这番话,才让她生气离去。

只是他着实不明白,听说京城里的女孩子,就没有不喜欢沈千山的,怎么自己这六妹妹却如此与众不同?唔,虽说一直都知道她是与众不同的。只是这也太与众不同了吧?

本是兴致高昂的来参加药铺开业典礼,却被蒋经一番话弄得没了心思,宁纤碧坐在车中,想着蒋经的话,心中的愤怒无处发泄,暗道势在必得?势在必得?混蛋,混蛋啊,这一世里也不肯放过我。难道我们是夙世的仇家吗?不害死我你总是不甘心。可恨,太可恨了。

玉儿和芦花看出姑娘心情不好,谁也不敢打扰。好在很快便到了伯爵府,宁纤碧这里刚下车,守在角门前的婆子便迎上来,陪笑道:“三太太打发人来说,若是见姑娘回来了,就让姑娘赶紧回白芍院。”

宁纤碧心里一跳。登时将沈千山给抛在了脑后,她知道若不是发生大事,母亲绝不可能打发人来角门前留信。想到如今怀着身子的肖姨娘,她心头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连忙带着玉儿和芦花一路往白芍院而去。

刚到了院门口,就听见院中一个尖锐地声音哭叫道:“我不管,都这个时候了,我还管什么名誉不名誉?你儿子是人,我肚子里难道不是老爷的骨肉?我要请老太太给我做主,生出这样的孽子,我看你怎么像老太太交代”

宁纤碧一下子就听出来这是肖姨娘的声音,听这话的意思,竟似是她腹中胎儿有了什么闪失,哭得这样伤心,只怕那胎儿是保不住了。只是…这其中难道还关乎宁彻宣的事?

宁纤碧想到这里,只觉心越发跳得厉害,身上也有一层冷汗,连忙迈步进了门,沉声对身后的芦花和玉儿道:“把院门关上。”

芦花和玉儿也知道这会儿是非常时候,一句话也不敢说,就将院门上了栓。这时只见肖姨娘披头散发从堂屋里冲出来,一看见宁纤碧站在院门处,而那两扇铁门此时已经紧紧关了起来,她只觉得呼吸一窒,张牙舞爪就扑了过去,大叫道:“干什么?怕我出去伸冤么?敢情这都是做好的套儿?是了,我肚子里这个骨肉,可不是碍着了姑娘和哥儿的前程呢?你们姐弟两个哪里能容得下?”

宁纤碧紧盯着扑过来的肖姨娘,身子一动不动,让她一扑,便向后踉跄了一下,接着那肖姨娘就不管不顾向她脸上抓来,对方的指甲长长,一下就在宁纤碧的脸上留下了两道血口子。

“混账东西,你疯了?”

身后追出来的余氏见女儿受了伤,立刻急了,大骂道:“关六姑娘什么事?你们一个个愣着干什么?姨娘这会儿心智失常了,你们也跟着痴呆了吗?还不快拉住她?”说完急步走到宁纤碧身边,急急道:“你这傻孩子,她扑过来你怎么也不躲躲,看看这脸,哎呀也不知道能不能留疤,樱桃快去拿我的生肤膏来。”

宁纤碧见兰姨娘这会儿也从堂屋里跪着爬出来,心中更是惊涛骇浪,急问余氏道:“发生什么事了娘?这…宣哥儿呢?这都是怎么了?”

余氏脸上泪痕未干, 这会儿眼泪又涌出来,摇头道:“作孽啊,肖姨娘的胎儿…没了”

“没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宁纤碧脸色一白,想到肖姨娘怀孕还不满三个月,自己嘱咐过要她好好静养,而且每天都有保胎药喝着,怎么会这样容易流掉?更何况,这事儿和宁彻宣又有什么关系?

“宣哥儿不知从哪里得了几斤桂圆,送了些给我,又送了肖姨娘一些,谁知道…我和兰姨娘吃了都没事儿,肖姨娘吃了,就”说到此处,余氏也忍不住摇头,神色颇为复杂的看了堂屋门口呆呆站着的宁彻宣一眼。

桂圆?

宁纤碧脑海中就如同一个炸雷响起,再看看余氏复杂的神情,显然也是认定了这其中是宁彻宣做的手脚。

一瞬间,她只觉得事情荒谬不堪:难道这个时代的人还不知道,桂圆对孕妇是有害的吗?尤其是怀孕前三个月,不该吃桂圆和荔枝的,若是胎儿稳固,吃的又不多,自然不会有事,但若是胎儿本来就不稳,吃这种东西会要命的。

然而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宁纤碧见宁彻宣一向讨喜的小脸此时苍白若鬼,眼神都是呆呆的。另一边,肖姨娘又踢又打拼命叫骂,而兰姨娘则跪爬到肖姨娘面前拼命磕头。那肖姨娘受了委屈,两个婆子哪敢真的拉她,只能眼看着她对兰姨娘状若疯狂的撕打喝骂,甚至抬脚去踢兰姨娘的脸。

余氏不知是不是因为对宁彻宣失望,对眼前这一幕竟不管不问,只看着宁纤碧脸上的伤。

宁纤碧实在忍不下去了,一下子就冲上前去拉开了兰姨娘,对着肖姨娘叫道:“伤心愤怒也该有个度,这件事情你即便受了委屈,自有老爷太太做主,容不得你在三房这里撒泼。”

兰姨娘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她此时的形容比肖姨娘还要凄惨十分,听见宁纤碧的话,便大声叫道:“姑娘,求姑娘看在哥儿不懂事的份儿上,好歹求姨娘饶了他这一回,这谋害庶母的名声若传出去,哥儿就完了,求姑娘看在你们姐弟一场的份儿上,千万救他一救。”

她哭着说完,就又跪爬到余氏面前,拽着她的袖子恳求。宁纤碧看着这乱糟糟的局面,只觉一个头两个大。然而现在她最担心的不是兰姨娘和肖姨娘,而是木头一般呆呆站在门前的宁彻宣。

“宣哥儿…宣哥儿”

顾不上还在叫骂撒泼的肖姨娘,也顾不上鼻青脸肿的兰姨娘,宁纤碧挣脱了无奈的余氏的手,三两步来到宁彻宣面前,一把将他搂在怀里,抚着他的后背急急的叫。

宁彻宣木木呆呆的没有任何反应,宁纤碧摸了摸他的额头,只觉冰凉一片,不由吓得心肝都颤抖了,急忙掐他的人中,一边大声道:“宣哥儿不怕,不怕,姐姐知道,不是宣哥儿的错,宣哥儿没有谋害姨娘,姐姐知道,宣哥儿不怕”

一连说了十几声,宁彻宣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宁纤碧是真的急了,伸手从怀中取出针囊,捻出两根银针,接着手一抖,就扎在了宁彻宣的头皮上。

这时余氏和兰姨娘方发现宁彻宣的不对劲儿,不由得都赶了过来,却见宁纤碧运指如飞,转眼间就在宁彻宣的头上扎下了十几针,一边仍然大声道:“宣哥儿醒醒,醒醒,姐姐知道不是你的错,姐姐都知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定风波(下)

如此直到又喊了十几声,方见宁彻宣的眼珠子转了转,然后他茫然看着宁纤碧,看了良久,听到宁纤碧反复的说不是他的错,这一向眼里只有吃的小少爷终于“哇”一声哭出声来,只叫了一句:“姐姐,我没有谋害姨娘…我没有”便软软倒在宁纤碧的怀中。

“宣哥儿,宣哥儿”

兰姨娘的叫声凄厉而惊惶,余氏也吓坏了,拉着女儿的袖子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这…这是怎么回事?宣哥儿这是怎么了?”

宁纤碧没好气道:“还能怎么?他多大一个孩子?又经历过什么?就把这种肮脏事儿赖在他头上,若我回来晚一点儿,宣哥儿这条命就能生生吓得没了。”

她一边说着,就抬起头看余氏,咬牙道:“母亲,就让她那么闹?您便做不起主了?宣哥儿吓成了这样儿,难道您还要由着她?孩子掉了又如何?终归是她自己的错儿,和宣哥儿没有半点关系。”

余氏低声道:“可那桂圆,我们的确都见她吃了,吃了不大一会儿,便嚷肚子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