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情到深处

宁纤碧先去探了叶丽娘的情况,海棠将她安置在靠近宁纤碧屋子的一个小房间内,那是素日里小丫鬟们的休憩之所。

此时屋里只有几个面露好奇之色的小丫头,叶丽娘的丈夫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似是无限的苦闷烦恼。

看见宁纤碧进来,丫头们忙都蹲身行礼,那男人也醒过神来,站起身茫然看了宁纤碧一眼,忽然跪下去,颤声道:“今日的事,多亏了姑娘,我…我岳磊今生…今生报答不了姑娘,愿来世做牛做马”

宁纤碧最不喜欢听得就是这样话,只是如今这是从一个老实男子的嘴里说出来,而他也确实被逼到了绝境,所以把报恩希望寄托在来生,也算是合情合理,因此也没反驳他,只是微笑打断了他的话道:“先不急着说这些,尊夫人的情况如何?”

说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好笑起来,暗道叶氏情况如何,难道这男人会比你更清楚?于是不等对方回答,便上前摸了摸脉搏,又看看面色,点头道:“还好,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话音刚落,就见山茶走进来,对宁纤碧笑道:“姑娘,三公子还在屋里等着您呢,奴婢要拿药给他,可三公子说,还有几句话要和姑娘说。”

宁纤碧答应了一声,又安抚了岳磊几句,便走出门来,直接往后院百草阁去,一边和山茶小声抱怨着:“就他事儿多,便让你拿又如何?都是一样的药,难道我拿了,效果就会更好一些?荒谬。”

山茶笑道:“不看别的,看三公子为您冲冠一怒的份儿上,姑娘这次便别呛呛了,也别为难奴婢们。”说完随着宁纤碧进了百草阁。正要回身关门,却见沈千山正赶过来,她不由得“咦”了一声,回身道:“姑娘,三公子过来了。”

宁纤碧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应声,从书房柜子里取出两盒六味地黄丸。恰好沈千山进来,见那柜子里摆满了这样的盒子,便笑道:“这么多?便多给我几盒可好?”

宁纤碧瞅了他一眼,淡淡道:“这些都是要运去柜上卖的。到了柜上就不显得多了。何况这药也不能一味的吃,有数的,是药三分毒。我之前和大长公主说过吃法儿,这两盒吃完,她该停一段时间,若是觉着不舒服,怎么着也要隔上两个月再用。到时候早已不知做出多少批新药来了,你再来拿就是。”

沈千山面色微变,也不是变得惨淡黯然,似乎情绪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宁纤碧和山茶是何等人?最会察言观色的,所以都看出了他这微小变化。正要相问,便听沈千山淡淡道:“我就要去边疆了,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别说两个月,就是一年,也不知能否再为祖母过来拿药。”

宁纤碧垂下眼帘,淡淡道:“原来是这样,没关系。公子派长琴或者长福过来拿都可以的。”

沈千山盯着她,他不想要对方说这种话。她明明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哪怕只是敷衍的关心和担忧也好,就是做做样子也好,可是…竟然连这点敷衍都不肯给自己吗?

一瞬间,他只觉着心脏好像变成了一条鱼,被四面八方的网网起来,他拼命地想要跳出去,因为跳出去就是海阔天空,但他偏偏跳不出去。

心中的烦闷情绪促成了一股强烈的冲动,沈千山忽然对山茶道:“你出去,我有话和你们姑娘说。”

山茶看了眼宁纤碧,脸上明显有着担忧:三公子这表情可不怎么温和啊。果然,就听自家姑娘缓缓道:“山茶是我的心腹,公子有什么话就说吧,你明知道她不会传出去。”

沈千山心中更加不满,但是又不愿意违逆宁纤碧,于是一双眼睛瞪着山茶,只把这小丫鬟瞪得头晕脚软,还不等宁纤碧再说话,她就可耻的叛变了,哆嗦着道:“是,奴…奴婢就去守在门口。”

呜呜呜,姑娘我对不起你啊,我…我真是受不了三公子那双眼睛,明明就是双眼睛,怎么看上去比刀子还可怕?呜呜呜,姑娘,奴婢就在门口守着,但你可别惹怒三公子,不然奴婢和您加起来,不知道够不够人家一个手指头砍得。

山茶浑浑噩噩的出去了,宁纤碧叹了口气,垂着眼帘道:“公子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现在可以说了。”

沈千山缓缓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看着站在面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只觉得有太多话想要倾诉,胸中炽热的情感如同火山爆发一般,亟欲喷涌而出。

然而想到对方清冷性子和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恶感,他最终还是把这些情绪压了下来,沉声道:“去边疆上战场一直是我心中所愿,所以当听到皇上任命时,即使家里人都十分担心,然而我自己却非常的兴奋,恨不能立刻跨马扬鞭,奔赴战场驱除鞑虏。”

宁纤碧终于抬起眼,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心想怎么?这是要在我面前述说心路历程?可我又不是什么知心姐姐,跟我说这些话有用吗?

却见沈千山又深吸一口气,认真道:“然而直到刚刚过来,直到在街上看见姑娘,又随着姑娘来到这里,想到就要分别,我心中…却又涌起一丝不舍,这是我接到皇上旨意后,第一次心中不舍,不是为了祖母父母,而是为了…姑娘。”

宁纤碧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不知怎么就想到上一世里的那些往事,虽然早就告诉自己放下对沈千山的恨,然而那些漠然,却终究忘不掉。更忘不掉自己缠绵病榻半年多,这男人除了去过一次,问了几句场面话之外,便再不管不问的无情。

“公子未免有些不孝,而我不想担着让公子不孝的罪过,请公子慎言。”

情深似海吗?呵呵,没错,上一世里不就是对白采芝情深似海,所以对自己这个正妻就根本不管吗?既如此,何必在这一世里又要跑到自己面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他难道不知,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嫁他的?

遥远的上一世,因为沈千山这几句话,而奇异的和这一世融合起来。沈千山不解的看着宁纤碧脸上添了恼恨之色,一点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又哪里惹到这个女人了,难道自己宁愿背负不孝的名声对她表白心意,竟还不能温暖她的心,让她放心把她的命运交给自己吗?

“姑娘多虑了,不孝也是我不孝,和姑娘有什么关系?”

沈千山声音微涩,目光却仍是坚定的固执的如同一块磐石,坚持看着宁纤碧,想了又想,却终究不敢直截了当问出那句话,最后只好沉声道:“我就要上战场了,难道姑娘除了说我不孝之外,就没有别的话可说?”

宁纤碧心想我还真没有别的话奉送。然而看沈千山这个样子,自己真敢这么说,还不知道他要怎样纠缠,只好叹了口气道:“公子保重。”

意料中的敷衍,但终归是句好话。沈千山心里苦笑,点了点头,那一句“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你嫁我好不好?”终究没敢出口,因为他害怕,害怕这句话出口后,遭到宁纤碧的拒绝,到那时覆水难收,就等于是断了所有退路。

而这种后果,就连打仗时一向主张“破釜沉舟”的沈千山也承受不来,所以,他宁可用这样一句敷衍的担忧继续自欺欺人,欺到自己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或许到那时,两人的命运,总归是要见一个分晓了。

一念及此,沈千山也不拖泥带水,深深看了一眼宁纤碧,他抱拳拱手道:“告辞。”说完便大步往外走,转眼间就消失在后廊转角处。

“咦?沈公子走了?”山茶从屋外进来,看着宁纤碧疑惑道:“姑娘和他说了什么?我还以为不知道要纠缠到什么时候呢,谁知这回倒是好打发。”

宁纤碧淡淡道:“他要上战场,和我要一句祝福,我给他了,所以他就走了。”说完她看向山茶,恼火道:“你这蹄子还有脸问我?也不想想你到底是谁的丫鬟?我还没让你走呢,你让他瞪了一眼,就真的出去了,难道你每月一两银子的月银是他给你发的吗?”

山茶吐了下舌头,上前嘻嘻笑道:“姑娘别恼,实在是您没看见三公子看着奴婢的眼光,像是要把奴婢生吞了似得,奴婢害怕啊。但是,奴婢虽然出去了,却是没忘了忠心护主,一直在想着若三公子对姑娘不利,奴婢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冲过去和他拼命,保护姑娘的。”

宁纤碧抽了抽嘴角,暗道不知是不是我这一世里变得强势的关系,怎么总觉得山茶这妮子老跟着我,也变得渐渐无耻了。

“姑娘,好姑娘,就原谅奴婢这一遭吧。”山茶摇晃着宁纤碧的胳膊,忽见玉儿从后廊上的门里出来,一边往这边走一边叫道:“姑娘,三老太爷回来了,让您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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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来历(上)

宁纤碧答应了一声,笑道:“三爷爷回来的倒是快。”

山茶笑道:“那是自然,三老太爷一向总说什么医者父母心,如今听说有个女子差点被迫害致死,自然回来的快。”

主仆两个穿过堂屋,从前门出来,正要往那个小房间去,忽听山茶“咦”了一声,宁纤碧抬头一看,只见在院门外,沈千山正和一个女子说话,那女子不是别人,恰是一身淡色衣裙的白采芝。

宁纤碧静静看了一眼,便回过头去,这里山茶却是惊讶了好半天,等到回头想和自家姑娘说话,却见姑娘早走出几步远了,她连忙追上去,小声道:“姑娘别生气”

“笑话,我生什么气?”宁纤碧忍不住一笑,看着山茶小声道:“你记着,我和三公子不会有任何牵连,所以他和白姑娘也好,和谁都好,只要不过来找我,凭他和谁,我都只有祝福。”祝福当然是不可能有的,然而对着这样的沈千山,似乎是诅咒也说不出口了。

山茶点点头,她在宁纤碧身边伺候,最明白自家姑娘的心思,她对这位三公子的确是一点儿想法也没有的。

只是小丫头难免奇怪,暗道这三公子如今在京里就好像是最香的一个香饽饽,但凡有女儿的人家,谁不想高攀啊,不说那些权贵公侯,就是寻常百姓,也恨不能女儿被三公子看上,做个妾也好。然而三公子明显是把情丝系在姑娘身上,姑娘究竟为什么就看不上他呢?

最令山茶佩服的是:面对着三公子这样优秀的人物,姑娘是怎么做到不动心,坚决不动心,从头到尾都没动过心的呢?别人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若是有这样的男人喜欢,即使最开始恨他欲狂。到这个地步也肯定要化作一番绕指柔情了。好,就算自己是个奴婢,可是家里这些姑娘们,见到三公子不都是挪不动腿儿的吗?就连平日里最清高,目无下尘的表姑娘,这会儿不也是缠着三公子在外面说话?

山茶百思不得其解,走到门口再回头看看,却见沈千山已经离去了,白采芝带着自己的两个丫头,正往这边屋里来。她便回头小声对宁纤碧道:“姑娘。表姑娘过来了。”

“不用去管她。”宁纤碧淡淡说完,便迈步走进屋子,看见宁德荣正在桌上开药方。她便来到近前,之前还冷若冰霜的面孔忽然就绽出灿烂的笑容,笑着问宁德荣道:“三爷爷,如何?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吧?”

宁德荣点头道:“性命之忧倒不至于。只是这妇人死意已决,那一撞也十分厉害。也幸亏是她身子虚弱,力气不大,不然的话,这会儿怕是救不回来了。虽如此说,然而这人脑是最复杂的东西,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一切还要等她醒来再看。”

宁纤碧点点头,知道一旦有了脑震荡或者选择性失忆这类病症,靠中医把脉是摸不出来的。必须等人醒了之后,通过问症状才能知道。

和宁德荣又就病情说了两句,便见白采芝袅袅娜娜的进来。宁纤碧直起身,微笑道:“妹妹怎么过来了?”

白采芝咳了一声,微笑道:“之前听说后廊上闹起来的时候。我本也想去,被母亲拦住了。说我一个女孩儿家,不能往那样脏乱的地方去,何况又是龙蛇混杂的。所以我就在家里等着消息,却没料到,最后竟是听说让六姐姐救了个人,妹妹一时间疑惑,就忍不住过来看看,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这番绵里藏针的话宁纤碧早习惯了,一旁的山茶听了却不服,她最看不惯这白采芝装模作样,原本还不敢放肆,自从知道自家姑娘也不待见她之后,小丫头也就没了那么多忌讳,此时便笑着道:“表姑娘可说着了,这家人恰是我们姑娘救回来的。那地方也真是龙蛇混杂,幸亏三公子后来去了,把言语间冒犯了姑娘的无赖一剑穿胸,又让人去请地方官府严查这些无赖,哎呀,三公子那会儿就别提多威风了,简直好像是天兵,不对,是天将下凡。他还极力夸赞我们姑娘善良沉着呢。”

白采芝笑容一僵,抓着帕子的手忍不住就紧了一紧,勉强笑道:“是吗?”

宁纤碧瞪了山茶一眼,假装叱道:“胡说什么?还不快去给表姑娘上茶水点心。”说完又转身对白采芝亲热笑道:“妹妹不懂医,这里也没有你能帮上忙的地方,你身子弱,在这里别过了病气。”言下之意就是喝完茶吃完点心快滚蛋。

白采芝如何听不出这是逐客令?只装听不懂,微笑道:“既如此,我就不添乱了。我说刚刚在院门外怎么看见了三公子呢?许是又要上战场的关系,三公子今日说话有些沉重,我还好言开解了一会儿,总算看见他露出笑模样。”

宁纤碧见白采芝那眉头暗挑,隐隐示威的模样,只觉又好气又好笑,暗道上战场?开解?你丫的得意什么?那货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上战场苦恼,他的苦恼全是来自于本姑娘,没错,就是本姑娘我,你还开解呢,信不信我一句话比你一百句顶用?不过我不稀得说罢了,你喜欢,这一世里你们渣男贱女就再凑一对啊。

因淡淡应付了几句,白采芝也觉无趣,既然主人不欢迎,她自然也没有理由非要赖着不走,便站起身,只说找宁纤月等有事,出门去了。

这里宁德荣已经开好了方子,递给岳磊道:”尊夫人这头上的撞伤倒还没有大碍,不过是消炎活血化瘀的药,唯有她这身子,气血两亏,却是要好好调养一番,这第一张方子是活血消炎的药。第二张方子便是给她调养的,最起码要喝一个月。

岳磊拿着那两张方子,一看之下便发愁了,只是面上却不露出来,只是恭敬地向宁德荣道谢。

宁德荣便对宁纤碧道:“这边没有大碍,我仍回店里去了,如今店里的生意也忙着呢,你这个甩手掌柜倒是清闲,只苦了你表哥和我这个老头子。”

宁纤碧笑道:“俗语说,能者多劳嘛,若是三爷爷嫌辛苦,不如我找人替你回来如何?”不等说完,便听宁德荣哈哈大笑道:“臭丫头,你就会用这招来要挟我,行了行了,我回去了,你赶紧好好歇歇吧,我就没看见过你这么能惹事儿的。”

宁纤碧暗自苦笑,心想我惹什么事儿了?大多数都是别人先来惹我好不好?因送宁德荣出门,她便折身回来,在岳磊面前坐了,又让他在下首坐,岳磊坚辞不肯,宁纤碧笑道:“我有话问你,你站着,我倒要仰望,很不得劲儿,坐吧。”

岳磊无奈,只好半个屁股挨着椅子坐下,宁纤碧看着他道:“很奇怪,我看你不是那粗鲁莽汉的作派,尊夫人也是秀丽明媚坚贞不屈,你们夫妻两个究竟是怎么落到这步田地的?还欠了人家那么些债。”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岳磊的眼泪就下来了,他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哑着声音道:“回姑娘的话,这事儿…说来话长。”

原来这岳磊从前的家世很是不凡,乃是济南府仁爱大药铺的东家,这份厚重家产乃是岳磊父亲从哥哥手里继承来的。他的大伯父原本曾经有个儿子,只是十几岁的时候被人拐卖,从此不知所踪,费尽心思寻找也没找到。岳家人丁单薄,这一辈里就这老哥俩,而岳磊父亲膝下也只有岳磊一个儿子,当哥哥的怎么忍心夺了弟弟的儿子做嗣子?因此老哥俩一直没分家,岳磊就等同于是两人共同的儿子。

也所以,岳磊的大伯过世后,就把所有家业都交给了岳磊的父亲。岳磊父亲是个老实忠厚的人,然而岳磊却继承了伯父的经济头脑,仁爱大药铺有他打理着,不到两三年功夫,便更胜从前。

岳磊的夫人却是个孤苦女子,自家原本也是开药铺的,却因为被奸商所害,最终家产全部变卖还债,她父亲受不了,吊死了,母亲也上吊殉夫,却是留下了叶丽娘这么一个孤苦女子,走投无路之下,想起岳磊父亲和自家父亲是知交好友。因此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故意把自己弄得脏臭不堪, 一路乞讨到了济南府,寻到岳磊家。

岳家对她的遭遇深表同情,便将她收留下来,过了两年,一对小儿女日久生情,岳磊父亲想着老伴早逝,若是早点娶个媳妇进门打理家事,自己就可以彻底放下肩上所有担子了,更何况叶丽娘一个孤女在自家住着,虽然前后左右都有丫头服侍,终究也是不方便,与其等着让人传出闲话,不如就顺水推舟。

于是岳磊就和叶丽娘结为了夫妻,婚后两人琴瑟和鸣,又是家资巨富,这日子纵是神仙也比不上,那两年是岳磊人生中最得意快活的两年。 ps: 求粉红月票和推荐票,当当当…

第一百五十章:来历(下)

谁知两年后,祸从天降,岳磊伯父那个被拐卖的儿子竟然回来了,当然,这么多年过去,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孩儿,可是这人拿着那小孩的信物,眉目间与岳磊伯父又有几分相像,年纪也对的上。因此岳磊和父亲也没有怀疑,岳父甚至高兴地大醉了一场。

却不料真是来者不善,这位堂哥在岳家住了几天,便说这岳家所有的财产都是他父亲留下的,理应给他这个儿子。岳磊和父亲倒也没有意见,只是说当日两家没有分家,所以如今既然那位堂哥要夺回家产,便该把家产平分,岳磊和父亲也要一半。

这本是很公平合理的要求,仁爱大药铺正是在岳磊的打理下,才有了今日的红火,甚至在济南府还开了另两家分号,祖上的两千顷田地也变成了三千顷。

岳磊和父亲原本以为堂哥会一口答应,谁料想,那狼一样的男人不但没答应,还一纸诉状将他们父子两个告到了官府。

直到这个时候,岳磊和父亲才知道这堂哥竟是侵吞家产来的,甚至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堂哥都不知道。只是那官府显然早已被人买通了,将家产全部判给了堂哥岳山,连一间屋子都没给岳磊父子留。

父子两个不服,幸而叶丽娘察觉不对,就将几件首饰藏了起来,这会儿取出来,父子两个当了首饰继续上告,却是一路告的自己穷困潦倒,最后,还是一个官儿不忍心,暗示他们那堂哥不过是个幌子,这事儿真正的幕后主使乃是高家。

高家是山东势力最大的一个家族,高家老爷子曾在京中做过两任尚书。后来又做了内阁大学士,一直到七十岁,才上折子求皇上恩典返乡。皇上顾念老臣,因此每多优容,即使是现在,每当往山东附近派钦差,也都要顺便让钦差探看一下高老学士,这份恩典不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却也差不多了。

因此岳家父子两个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是要不会那份家产了。万念俱灰之下。岳老爷子想起自己的母亲乃是京城伯爵府旁支的一个庶女,论理他们和伯爵府的关系已经比一表三千里还要远上许多了,然而走投无路之下。一家人也实在是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来到伯爵府,寻了个下处安置。

谁知一路风霜,加上家产被夺这份苦痛,让岳老爷子一病不起。岳磊和叶丽娘都是纯孝之人。无奈之下,只得四处借钱,然而别人一看他们家住的房子,便都不肯借了,正是走投无路的时候,却遇见一家慷慨的钱庄。借了他们几十两银子。

这几十两银子买的好药,也就延续了岳老爷子半年的寿命。老爷子一看,自己再活下去。显然儿子和儿媳妇日后给人当牛做马也还不起那些欠债了。因此这日晚间就偷偷溜到了不烧火,只堆放杂物的那间小地室内,活活儿把自己给冻死了。

老爷子却没想到,自己这么个死法儿,竟会给儿媳妇添了骂名。然而这也罢了,毕竟他们夫妻两个素日的善良纯孝。街坊邻居都是知道的,所以那些恶意的谣言也没怎么翻起浪花儿。

只是谁能料到,老爷子还没出殡,那钱庄竟派了些无赖上门要钱,直到这个时候,岳磊和叶丽娘才醒悟过来,原来那钱庄慷慨借钱,乃是为了买叶丽娘这个成熟妩媚的少妇,至于用途,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了。

如此歹毒用心,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宁纤碧只听得柳眉倒竖,却听岳磊哭着擦泪道:“不管那借钱的是不是怀了丧尽天良的主意,我借人家的几十两银子却是实实在在的。丽娘我是说什么也不愿意给他们的,如今只有我自己卖身为奴,去还这份债吧,姑娘是慈悲心肠,丽娘的命也是你救得,求姑娘好人做到底,从此后留她在身边照应一二,丽娘是个能干的人,又心灵手巧,举凡家务女红,没有她拿不下来的,求姑娘收留了她罢,若是将来我能还清欠债,自然回来姑娘这里”

岳磊声泪俱下,宁纤碧在椅子上看了,心中暗暗点头,暗道这人能在这个时候还想着自己确实欠了人家银子,虽然在我看来有点儿迂腐,然而欠债还钱这也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倒是个讲诚信的好汉子。

因想到此处,便笑着打断了岳磊道:“这话可是挤兑我?”

“啊?”

老实男人一下子懵了,带着眼泪疑惑抬头,看到宁纤碧后又连忙将头低下去,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如今坐在这里已经是不该,哪好再盯着人家千金小姐看?

宁纤碧于这些男女之妨上却不太看重,除非是在面对沈千山的时候她才会想起这些规矩,平时根本不在意。因此看着岳磊笑道:“你的遭遇已经这样悲惨,何况人家要的是叶嫂子,你若是去了,人家还不知道要不要你做奴仆呢,就算要了,肯定也是要拿你出气的,你大概也知道自己去了就很难活着回来,所以才会托我照顾叶嫂子吧?”

岳磊低头呐呐不语。宁纤碧喝了一口茶,才笑道:“既然是要做奴仆,难道给我做不比给人家做强?我也不要你做什么奴才,你之前说自己是打理药房的,恰好我手中也有一家药房,你大概也听说过,就是四喜街上那家百草阁药房。那药房其实不是三爷爷的,是我的。只是我一个女儿家,实在不方便抛头露面,所以只好让表哥百忙之中帮我打理着。偏我表哥也是个大忙人,如今为了我这药房,只怕已经耽误了他的发展,若是你能去给我做掌柜的,那倒是正好了。你欠的债务,由我替你还,然后你去做掌柜,我不给你定具体的月银,药房每个月收益,给你半成,如何?”

岳磊下意识里就去咬了咬自己的拳头,他觉得这一定是在做梦,也许老天爷也觉得对他太过残忍,所以给他这一个美梦安慰一下,要不然,怎么就会从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呢?不,不对,这不是馅饼,这根本就是金饼,一个大金饼子。

岳磊神态恍惚,一直到宁纤碧又说了一遍,他把自己大腿都掐青了,才确认这确实不是做梦。

当下只把这淳朴男人激动地脸都发红了,还清欠债,还给工钱这些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又能接触到那满室药香,又能在药铺里细心观察,通过病人们来研究判断出市场需求,让药铺变得越来越大,直至再做起第二家第三家。

岳磊也有凌云志向,虽然这份志向只是要把药铺开遍全国,但那也算是雄心壮志,最重要的是,这份雄心壮志和宁纤碧的志向完全吻合。

于是,宁纤碧便在屋里笑眯眯喝着茶,听岳磊仿佛神经质似得讲他那些药铺生意经,听他激动地不止一遍说要把百草阁开成大庆朝的第一药铺,随着这些畅想,这男人的眼睛也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最后竟然猛地跪下去,沙哑着嗓子道:“姑娘,若是将来,小人真把百草阁开到了济南府,小人求姑娘允许我将仁爱药铺兼并下来。”

宁纤碧有些意外,然而想一想,这才是真正有血性的汉子,受了这么多的苦和委屈,爹爹被活活冻死了,妻子也差点儿死掉。而这全是拜那不知道是否真有血缘关系的岳山所赐,若是岳磊就这么放下所有仇恨,那他就不是男人了。

因此她重重一点头道:“好,只要不违法,我允许你将来把药铺生意做大后的第一个分铺开到济南府,然后兼并仁爱药铺,仁爱药铺兼并后,不必改名字,仍然归你。”见岳磊要拒绝,她便摆摆手,抢在他前面正色道:“你要知道,那是你的祖产,是你大伯父和父亲的心血,若是你轻飘飘的说归进百草阁,你将来怎么去见你的伯父和父亲甚至是你的祖父?”

一句话,就让这淳朴男人再次泪如泉涌,跪在地上磕头道:“多谢姑娘,那小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宁纤碧这才听到他在称呼上的改变,不由的奇怪道:“什么小人不小人的?你又不是我的奴仆,我只是让你去做掌柜的,又不是做奴才。你还如刚刚那般,直接称呼我你岂不更好?”

岳磊站起身,擦了一把眼泪,坚定摇头道:“小人知道姑娘胸襟如海,只是您不疑我,我自己却过不了良心这道坎儿,姑娘救了丽娘,就等于救了我,还要替我还债,俗语说,滴水之恩尚该涌泉相报。何况姑娘的恩情着实比天还高比海还深,岳磊没什么可以报答姑娘的,只有和丽娘这两条命,从此后刀山火海,我们眉头都不皱一下”

“等等等等”宁纤碧连忙摆手,摇头好笑道:“什么刀山火海?你们以为我是打家劫舍的女土匪啊?不过就是正正当当做个生意罢了。也成,你既然于心不安,那我就把丽娘留下来帮我,你先前说她父亲也是开药铺的,想必她在这方面定然也知晓些,到时候帮我做药,说不定是个好帮手。” ps: 推荐票粉红月票都到笨酒的酒坛子里来啊啦啦啦…

第一百五十一章:未来表嫂登门

岳磊连忙道:“姑娘等她醒来一问便知了,丽娘对药理的通晓,尚在我之上,我不过是为了预测市场才去学这些,她却是真心喜欢的,因此学的比我还透还深。”

宁纤碧惊喜道:“真的?这还真是上天眷顾我,如此更好了,我身边丫头们虽然也粗懂药理,终究她们不是这行里的料子,如今有丽娘帮我,那真是再好不过。”

却听岳磊又正色道:“既如此,就请姑娘写两张卖身契,小人愿和妻子卖给姑娘为奴,从此后世世代代”

“别…千万别”宁纤碧嘴里的茶水差点儿喷出来,连忙一伸手,对岳磊道:“你祸害自己个儿和你娘子也就罢了,千万别把子孙都给祸害了,将来你的儿女还要继承仁爱药铺呢。”

岳磊不言语,好半天才试探着问道:“姑娘真觉着我能行?能把仁爱药铺兼并了?”

宁纤碧笑道:“刚才不是你信心满满的说要兼并仁爱药铺吗?怎么?又没有信心了?”

岳磊想了想,嘿嘿笑道:“有信心,有信心,嗯,姑娘放心,那个岳山懂什么药铺经营?不过是高家看中了仁爱药铺的招牌罢了,如今我有姑娘支持,还有您单独提供的药,若百草阁还拿不下仁爱药铺,我不如买块豆腐直接撞死吧。只是有一条,那仁爱药铺背后的高家,的确是有势力,伯爵府虽然尊贵,只怕也”

他没有再说下去,宁纤碧却懂他的意思,微笑道:“这个你放心好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个不需你来操心。”她心中暗自盘算着,心想以表哥和四皇子的交情。拿下那高家也该不成问题吧?哼,高老学士,七十多的人了,谁知道还能活几年?要是真的身体倍儿棒吃饭倍儿香,当初还会请辞吗?

岳磊心中大石尽去,正要再提卖身契的事儿,就听床上响起一声呻吟,他愣了一下,接着便欣喜若狂的奔到床边,大叫道:“丽娘…丽娘。你醒了?老天保佑,丽娘,你别怕…别怕。咱们遇上好人了…呜呜呜”

宁纤碧走到床边,见那美貌少妇眼中全是惊恐,她便微笑道:“叶嫂子不用怕,这是在我的房里,那些无赖不敢过来闹得。”

岳磊也连忙跟着点头道:“没错儿。没错儿,丽娘不用怕,你知道这是哪里吗?这是伯爵府。你眼前这位就是六姑娘,就是你素日里最佩服崇拜的那位做出六味地黄丸和乌鸡白凤丸的六姑娘啊。”

叶丽娘终于醒过身来,忍不住就去掐自己的大腿,一边喃喃道:“是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掐一下看看疼不疼。”

宁纤碧忍不住扭过头去,用手帕捂着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心想这两口子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怎么都这么爱做梦呢?还都喜欢掐自己大腿,步调出奇的一致啊。

等到叶丽娘终于也消化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宁纤碧便对岳磊道:“究竟是借的哪家钱庄的银子?你和我说。回头让表哥去还,想来他们也不敢狮子大开口。”

蒋经如今在京城闯荡。背后有四皇子这座大靠山,可说是一帆风顺。但凡京城地界那些有头有脸的中等阶级,都知道这漂亮少年背景很深,虽然他们不知道具体消息,但这一条就够了。

因此宁纤碧才打定主意再让表哥做一次苦力。这边叶丽娘和岳磊又要谢她,忽见山茶进门来道:“姑娘,齐家姑娘过来了,五爷让姑娘赶紧过去照看着,五爷说他不方便。”

宁纤碧愣了一下,旋即才醒悟过来,不由得惊讶道:“谁?齐家姑娘?就是表哥定了亲的那位齐姑娘?”

山茶点点头。于是宁纤碧也不敢怠慢了,这可是未来的表嫂啊。因嘱咐岳磊和叶丽娘安心在屋里,她出去见客。

接着便赶紧出了门,回到自己屋里换好了衣裳,又对芦花道:“你去请五爷来客厅,真是的,他才十岁,就讲究什么男女之别,好不好笑?”

山茶道:“奴婢刚刚打发玉儿去看姨太太回没回来,却也是没回来,如今兰姨娘也不在,太太也没回来。”说完宁纤碧点点头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就赶得这样巧,齐姑娘来得突然,事先也不曾打招呼,想来不会因为这些事情挑理。”

来到客厅,只见一个女孩儿正端着茶杯,视线轻垂,落在茶杯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连宁纤碧进来了都不知道。

宁纤碧心里有些奇怪,看这女孩子的模样,似乎是有心事,只是…不应该啊,她就算有心事,也不会在婚前跑到自己家来谈心吧?蒋经要晚婚,她的年纪又不大,所以两人亲事虽定了,却要两年后才能成婚,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这样一个饱受赞誉的大家闺秀竟主动上了夫家亲戚的门呢?

“齐姑娘是吧?”

宁纤碧在距离齐芷兰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身形,轻轻柔柔问了一句。

“哦,宁姑娘。”

齐芷兰似是回过神,抬起头的一瞬间有些尴尬慌乱,但她很快便镇定下来,将茶杯放在桌上,之后款款起身,和宁纤碧互相施了一礼。

“姨妈和娘都出去了,如今正月里,齐姑娘想来也明白的,这些应酬必须要过去,不然就是不给人家面子。”宁纤碧微笑着解释了一句。

齐芷兰也微笑道:“我明白,说起来,倒是我今日来的唐突了。好在宁姑娘还在家中,不然芷兰今日真是不知该怎么办了。”说完便又垂下头去。

宁纤碧对这位未来表嫂的印象很好,听见这句话,越发确定她有事,但是这会儿若开门见山,只怕更伤了这女孩儿的面子,因此宁纤碧便只是微笑道:“我也是连日来应酬的实在乏累了,今儿本想在家躲一天懒的”不等说完,就见宁彻宣从门外进来,向齐芷兰施礼,一边小大人般的道:“见过齐姑娘。”

齐芷兰连忙起身还礼,一边看着宁纤碧笑道:“这位便是五少爷吧?素日里听说他行事稳重,果然今日一见,真是不错。我那弟弟若有他一半稳重妥当,我也不用操心了。”说到最后一句,口气里不由得带了几丝怅然。

宁纤碧眉头一挑,从齐芷兰这句话里听出了一点端倪,因便笑道:“这是在人前,他自然做出稳妥样子,其实暗地里也是小孩子淘气,齐姑娘不用夸奖他。”说完又对宁彻宣道:“行了,你回书房吧,我和齐姑娘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