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纤碧不卑不亢,淡然答道:“更何况。臣妾最擅长什么,皇上不会不清楚。听说边疆时有小面积的瘟疫发生,纵然没有,作战激烈之下,许多兵士也会因为伤口感染而死亡,臣妾若是能在实地了解情况,制出克制的药物,降低兵士们的死亡,这对咱们大庆朝无疑是很有利的。正是基于这两点考虑,臣妾才恳请皇上允许臣妾随军出征。”

宁纤碧说的第一条原因也就罢了,但是她说的第二条,却让皇帝怦然心动。对于这个女孩子的天才制药能力,皇帝当然清楚得很,这一场倾国之战也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假以时日,若真的能够让她研究出降低兵士死亡率的药物,对于战场形势的帮助,那真不是普通的大,很有可能耗过一年半载后,这场让大庆朝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战争就会完全易形,变被动为主动。

“嗯,起来吧。”周铭看着宁纤碧背脊挺直的跪在那里,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便让她起身,又淡淡道:“边疆形势危急,甚至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凶险,难道你不怕吗?”

“国家已是生死关头,个人荣辱生死和天下苍生相比,又何足道哉?”宁纤碧站起身,暗地里轻轻揉了下膝盖,心中腹诽着皇帝让她跪了好几分钟的“罪过”,面上却是慷慨激昂的回答,然后她沉默了一下,才沉声道:“皇上,臣妾虽是女流之辈,却也知道匹夫有责匹妇亦有责的道理,只要是死得其所,臣妾不怕死。”

是的,她不怕,算一算,已经是死国两回的人了,她还怕什么?她只是不愿意死在算计之下,死在毒手之中而已。

这番话却是听的周铭悚然动容,正要说点什么,就听门外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道:“一派胡言,什么匹夫有责匹妇亦有责?保家卫国,那是男人们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女人了?大庆朝的男人还没死绝呢。”

不用说,进来的这位正是沈千山,自从听家里小厮说宁纤碧以死相挟出了门,坐了马车到百草阁,又让岳磊亲自赶车将她们送到皇宫后,他就急得嘴上都差点儿起泡了,知道这个女人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但是沈千山怎么也没想到,她竟能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竟敢跑到皇宫找皇上请命。

“既然不关女人的事,爷还带着白妹妹和如意轻怜做什么?莫非还想学古人来一段‘将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的佳话?”

在这里看到沈千山,宁纤碧当然不会有好话,讽刺的同时心中也暗恨,心想这狗东西的腿够快的,皇上要是多晾我一会儿,只怕我还进不了宫门了呢。

“你…反正你不许去。”

沈千山让宁纤碧顶的一窒,只能以势压人了。

不过宁纤碧压根儿就不甩他,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盯着皇帝,轻声笑道:“皇上,臣妾刚刚的话,莫非还不够打动您吗?臣妾相信,就算派出一千名军医,也没有臣妾能够起到的作用大。”

“你真这么有自信?”

周铭不想扫外甥的面子,然而宁纤碧的话实在是太诱人了,他是皇帝,他不能因为照顾外甥的一己之私,就白白放弃这么优厚的福利,降低士兵的死亡数量啊,大庆朝的兵源本就比不上金月和宁夏两国的总和,若是真有可能降低士兵的死亡数量,哪怕有许多不能上场打仗,让他们做后勤,或是来回押运粮草跑个腿也好啊。

“臣妾以项上人头担保。”宁纤碧昂然道,这一刻她的骄傲是如此清晰,因为她有骄傲的资本:不是怕太过惊世骇俗的话,本姑娘早就把抗生素造出来了,我就不信古代这细菌还能抵挡得了抗生素?只要降低感染率,还怕死亡率降不下来吗?

战场之残酷就在于此,有的士兵即使残疾,但只要挺过感染这一关,总算可以保下一条命。但是大多数人,却往往过不了这一关,甚至一条细小的刀伤,都可能导致一个成年壮汉死于感染,别说打仗的时候,就是平日里没有战斗,这种减员也是非常常见的。

沈千山一听皇上的话,就知道坏了,姑父这明显是让宁纤碧给说动了啊。这一下,只把小沈将军急得汗都出来了,连忙跪下道:“皇上,臣为国杀敌,即便马革裹尸也无怨无悔,可臣求皇上,不要让她去边疆,皇上别听她夸夸其谈,她去了不过是添乱,哪里有那么大的作用”

“我和沈将军还有什么关系吗?你自己请战或请辞,我不过问,也请你不要过问我的事。”宁纤碧冷哼一声,抬头对皇帝道:“皇上,臣妾今日清晨刚刚被沈将军赶出了居住的院落,此后言行举动,皆和沈将军无关,皇上若赐我们和离,臣妾感激不尽。否则也请皇上莫要将臣妾的事和沈小将军牵连在一起。”

“怎么…怎么回事?千山”

皇帝陛下发话了,只是表面虽然尽显九五之尊的威严,但皇帝心里的八卦之魂却熊熊燃烧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说两人不对付吗?可…可怎么今日在朕面前却是小两口闹了别扭的感觉呢?难道传言有误?唔,不应该啊,朕的密卫若是连这么点事都能弄错,还不如朕赐他二两棉花一头撞死得了。

“这…皇上…臣也是…那个”

沈千山也没想到宁纤碧能在皇帝面前告自己的黑状,一时间就有些不知该怎么应答了。正在心里拼命的想借口,却见皇帝已经板起面孔,冷冷道:“出息了你,现在学会欺负媳妇儿了?行了行了,滚出去,你不是应该在整军吗?后日就要出发了,这会儿还有闲心跑到朕这儿来磨叽。”

“皇上,只要您下令让她在府里好好呆着,臣立刻就整顿军马,绝误不了出征时辰。”

“哼!”宁纤碧冷冷一笑:“沈将军竟然胁迫皇上吗?怎么?若是皇上不下这个命令,您难道就要抗旨,不领军出征了?”

“你”

沈千山让宁纤碧顶的哑口无言,心里这个火也是蹭蹭蹭往上蹿:妈的敢情我一片好心全都喂了狗是不是?喂狗还能换两声汪汪叫呢,给你却只换来这副冷言冷语冷面孔?

第二百零七章 最后结果

“行了,都不要说了,千山你赶紧给朕滚出去继续整军,至于你媳妇儿,朕已经决定命她随你出征了。”皇帝陛下冷哼一声:天子无情,他是决不能因为外甥而放弃宁纤碧这支奇兵的,没错,她一个人就能顶一支军队了。

“皇上。”

沈千山急得大叫一声,正要说话,却见宁纤碧已是盈盈下拜,欢喜道:“是,臣妾谨遵圣命。臣妾还有所请,求皇上勒令沈将军不要再携带其他家属前往边疆。”

“嗯?这又是为什么?”周铭微微皱起眉头,沈千山也目瞪口呆的看着宁纤碧,实在猜不出这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宁纤碧淡淡道“回皇上,安定军心,有臣妾一人足矣。若沈将军携妻带妾的前往边疆,官兵们一旦不能体会苦心,岂不误会他骄奢淫逸?沈将军一旦声名有损,以致将士不能同心,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其实这些当然都是瞎编的,宁纤碧之所以提出这个条件,目的很简单:她去边疆是要全神贯注做事的,没时间和那些女人勾心斗角,她更不会给白采芝和那两个女人扯自己后腿的机会。想害她想家斗,成啊,等我从边疆回来,那时候儿你们要是觉着羽翼丰满了,咱们尽可以慢慢儿的斗,反正和离之前,不把白采芝给磨得脱两三层皮,她是绝不会罢手的。若是对方还起了害她的心思,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定要不死不休。

“嗯,言之有理,既如此,千山你听到了吧?”皇帝点点头,虽然他之前对宁纤碧成见颇深。但是对方一个名门贵女,竟然肯不畏艰险主动请命去边疆,这种精神还是很让皇帝感动的。老爷子还以为宁纤碧是有意趁此机会增进一下和外甥的感情,所以不肯让那些姨娘小妾扯后腿,那自然是要大力支持了。

“皇上,让她前往边疆,会扯臣的后腿。”

事已至此,已经是没有挽回的可能了,然而沈千山还是不死心,却不料话音刚落。就见皇帝沉了面孔,淡淡道:“扯了就扯了吧,你不是百胜将军吗?打仗有两条前腿就够了。”

这…这是什么破比喻啊。

沈千山在心里哀嚎。却也知道皇帝这话出口,是再也不可能更改了,他如同斗败了的公鸡般垂头丧气的跪在那里,却听身旁的宁纤碧轻声道:“臣妾多谢皇上,臣妾告退。”

“嗯。去吧。”

周铭看着宁纤碧袅袅而去的背影,再看看霜打了的茄子般跪在那里的外甥,冷哼道:“万事不可做绝,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好心,也不该将人家从居住的院子里赶出去,这下好了。赔了夫人又折兵。行了,还不赶紧出去?好好儿想想怎么哄吧。”

沈千山“哀怨”的看了皇帝一眼,心想您老人家真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我至于赔了夫人又折兵吗?现在可好…唉!

出了宫门,只见宁纤碧在前面不紧不慢的走着,一时间,沈千山只觉着心中五味杂陈。连忙几步追上去,小声道:“你为什么这么倔强呢?边疆苦寒。比你想象的还要糟糕恶劣,我一片苦心为你,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宁纤碧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今天早上那一幕伤她太深了,虽然知道沈千山是好心,然而对方等于是把她疼了近二十年的伤疤一把撕开,让她本来都有些柔软的心一下子就被鲜血给疼的硬了,到现在,那些血已经凝成了冰,她再也不想和这个男人多说一句废话。

山茶芦花玉儿都在宫门外等着呢,手里还牵着沈千山的马,见两人出来,面上不由得都露出喜色。

却见自家奶奶走过来,看了一眼那马,冷冷道:“你们是我的丫鬟,什么时候竟变成牵马的小厮了?放手,咱们回去。”

“是。”芦花吓得一激灵,连忙将缰绳放开,一边不着痕迹的看了眼沈千山,意思很清楚:爷,奴婢可不敢忤逆奶奶,好在您也过来了,这马就还给您了哈。

“唉!我一片苦心付之东流,算了,你仍回去住着吧,早知道如此,我今天早上”

沈千山接过马缰,不由得满脸苦笑,还不等说完,就被宁纤碧冷冷打断,听她斩钉截铁道:“那个院子,我再也不会回去了,从此后,我就在凝香院住着。”

她说完,便和山茶芦花向远处的马车走去,只剩下沈千山呆呆站在原地,面色转换不定,过了好久,才有一声悠长叹息飘出来,伴着他的苦笑声:“这…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这…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白芍院中,余氏也在叹息着。

如今却不能叫她余氏了,宁纤碧赐婚给沈千山之后,她也被封了七品的诰命,此时倒正该称为“余夫人”才是。

听说女儿要和沈千山一起出征,余夫人一下子便惊得跳起来,待听宁纤碧仔细说了事情的经过,她心里这个担忧纠结就别提了。

“娘,您就别说了,刚刚在宁馨院里,女儿都被老祖宗埋怨一顿了。”宁纤碧扯着母亲的胳膊,如同小时候那般撒着娇。原本她不想把这事儿和父母说,然而仔细一想,这事儿瞒不住沈家人,既然沈茂知道了,那父亲也迟早知道,父亲知道,母亲和祖母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更何况这一去没有个一年半载怕是回不来,这么长时间不回娘家,母亲也会起疑啊,既然瞒不住,与其到时候让父母担忧,倒不如回来说清楚的好。

“你这孩子,那边疆是不毛之地,你从小儿就是娇生惯养,哪里吃得了这个苦”余夫人想到女儿此去经年,更不知会遇上什么样的危险,不由得眼泪就下来了。

“娘也别小瞧了女儿,凭它怎么苦,难道还没有女儿的吃穿么?”宁纤碧柔声宽慰着母亲,忽听门外脚步声响,接着宁彻宣一掀帘子走了进来,看见宁纤碧,便大声嚷道:“姐姐,弟弟也要和你一起去边疆,国家生死存亡之秋,男子汉正该投笔从戎,报效国家才是。”

他这一嗓子嚷出来,只把余夫人和兰姨娘都吓了一跳,不等兰姨娘说话,余夫人便厉声道:“胡说什么?你才多大?就想着投笔从戎,你老子还没这么想呢。”

宁彻宣撅起嘴巴,不服气的道:“姐姐都能跟着姐夫去边疆,我难道比姐姐还差?”

“你当然比不上我。”宁纤碧眼见母亲和兰姨娘额头上的汗都急出来了,也连忙抢过话道:“你才多大?就算要投笔从戎,那也是要大些才说,更何况我去了边疆,能配药,给将士们治病,你去了除了拖后腿,还能做什么?难道到时候我还要照顾你这个小拖油瓶?”

“我怎么会成为拖油瓶?姐夫十岁就去了边疆历练,还立了天大的功劳,我如今都十三岁了。”宁彻宣拍着小胸脯,瞄了瞄姐姐的脑袋,大声道:“我长得比姐姐还高呢。”

“这更是小孩子家的异想天开了。”宁纤碧拉过他,温柔笑道:“你姐夫那是从小就学文习武,有名师教出来的一身武艺。你从小学文倒是不假,只你能拿得起刀还是拿得起枪啊?去了边疆,反而让将士们说他任人唯亲,像你这样的书生也派上战场,你说,这不是拖后腿是什么?”

好不容易总算把宁彻宣投笔从戎报效国家的雄心壮志给消灭在摇篮之中。接着宁世泊得了信儿赶回来,宁纤碧少不得又是一番开解,眼看着天色不早,第二日她还要随军出发,这才拜别了姜老太君和父母,准备回亲王府中。

走出二门的时候,却又遇上了蒋经,宁纤碧笑着看越发俊秀温柔的表哥,闲聊了几句,便问他道:“如今表哥满十八岁,和齐家姑娘也该完婚了吧?也好了却姨妈一件心头大事。”

蒋经脸微微一红,但旋即就恢复了正常,温柔笑道:“还要再等一等,大战将起,我身上的事情也忙乱着呢。”

这话听着,总觉得似乎有什么深意在里面。宁纤碧狐疑的看着表哥,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不由得一下捂住嘴巴,四下里望了望,才着急的小声道:“表哥,你…你不会也要掺合进去上战场吧?你不适合做那些事”

不等说完,便被蒋经打断,听他微笑道“你忘了?上次沈将军领兵出征,就是四皇子做的后勤官,如今战势汹汹,又是国家生死存亡之刻,四皇子怎么能容许边疆大军后勤保证不上?”

这下宁纤碧就听明白了,敢情表哥和四皇子这是铁打的交情,四皇子忙不过来了,表哥又在这方面精通,哪有不拽着帮忙的道理?

“嗯,不上战场就好。”宁纤碧大大的松了口气,却听蒋经冷哼一声道:“你只知道担心我,你怎么不说说自己?一个女孩子家,竟然要去边疆,你知不知道姨娘和姨父会有多担心?老太君的年纪也不小了。”

第二百零八章 夫妻出征

“行了表哥,我今儿回来整个儿就是挨训的,一直挨到现在,您就饶了我吧。”宁纤碧拱手向蒋经讨饶,想了想又叹气道:“还有一件事要托付表哥了,我走之后,你帮我好好照看三爷爷,今儿这件事情祖母和爹娘姨妈都知道了,我唯独没敢告诉三爷爷,他那脾气若知道了,定然要和我一起过去的,只是他如何能比得了我?岁数也大了,抵抗力也不行,我是决不能让他去战场的。”

蒋经眼中有异色目光一闪而逝,叹了口气道:“行,放心吧,我肯定帮你照顾三老太爷。”

宁纤碧这才开心笑起来,再三谢过蒋经后,方坐上马车回了亲王府。

这一夜,亲王府为沈千山和宁纤碧举办了践行宴,只不过宴会上的气氛实在压抑,人数也不多,不过就是沈茂夫妻和沈千山宁纤碧以及几个姨娘妾侍。众人心里都清楚,这事儿暂时还是不要让大长公主知道的好,至于大房那边,世子都落到沈千山头上了,人家心里能舒服吗?只怕表面上言笑晏晏,心里不定怎么诅咒呢,与其如此,倒不如不相请的好。

沈茂也没想到儿媳能有这份担当,看着宁纤碧落落大方的举止,他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感动,暗道虽说这桩婚事可能不如意,小儿女心里有些疙瘩,但总算儿媳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她肯跟去边疆,既说明心怀慈悲,以天下苍生为重,也是为儿子着想,嗯,若是上苍保佑,让小两口能够凯旋归来,冰释前嫌。从此后夫妻恩爱,我也就别无所求了。

就连薛夫人,在知道宁纤碧竟是主动去皇上面前请命,才让儿子束手无策之后,心中对宁纤碧的恶感都稍微去了些,然而想到这样一来,白采芝和如意轻怜就不能过去了,也不知这个不听话的儿媳妇能不能照顾好儿子,一念及此,她心中又有些不自在。

在座中人固然是各怀心思。然而谁也比不上白采芝心中的失望怨愤大,她原本已经打好了如意算盘,却没料到宁纤碧竟能料敌机先。一句话让她所有的计划都泡汤了,这让她怎么能甘心。

“我和爷离开后,老爷和太太就只有几位妹妹照顾,尤其是白妹妹,你向来懂事温柔。家里的事情也都能上手。我也正是因为这个,才在皇上面前保下了你们,但愿你从此后能带着如意轻怜好好孝顺太太,就等于是我和世子爷在老爷太太膝下尽孝了,来,我敬妹妹一保”

白采芝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她眼中那抹隐藏极深的怨愤瞒得了别人,又怎么可能瞒得了宁纤碧?好不容易能有个恶心这白莲花表妹的机会,她自然不肯放过。

果然。白采芝这杯酒喝的,那叫一个窝火,差点儿都被噎着了,偏偏表面上还不能露出丝毫端倪,还要忍着气感谢宁纤碧。说一些定不辜负姐姐信任托付之类的话,这只把从进府后就风光无两的白姨娘给气得。差点儿没吐出血来。

晚饭后,薛夫人将儿子叫了过去,扯着他的手又含泪叮嘱了半天,才总算放沈千山离去。

出得门来,已经是二更了,沈千山看着夜空中闪烁的繁星,想到母亲刚刚的不舍和叮嘱,心中也暗自叹息了一声。

他如今再不是从前的小孩子,心中不会只有建功立业和宁纤碧,自然也知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尤其自己这还是出征,边疆的形势更是险恶到了极点,一念及此,心中对母亲不由得也有些抱愧沿着小径慢慢前行,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凝香院,只见那几排房屋已经是黑漆漆一片,知道宁纤碧睡了。暗道这也好,明日五更就要出发,她多睡些,养足精神才好。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明知道她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性体,如今只怕真是把我恨到骨头里了。

因一时间有些怔忡,竟不知往何处去,直到三更梆子响,这才醒过神来,又怅然凝望良久,方转过身,慢慢往自己的书房而去。

他却不知,虽然凝香院中的房屋都是黑漆漆一片,然而宁纤碧却并没有睡。明日就要出发,这一走,还不知道能不能有命回来呢。这样的夜晚,她哪里睡得着?因此坐在榻上,半开了窗户看星月,却不料竟是将沈千山孑然一身而来,郁郁独行而去的过程看了个清楚。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诗句喃喃出口,宁纤碧哼了一声,索性关了窗户躺上床去,心想活该,你勾起我的惨痛回忆了,休想我能这么容易就原谅了你。

第二天不到五更,沈千山和宁纤碧就与随行的人一同出府,往演武场而去。

直到几辆马车消失在门外许久,薛夫人才收回了凝望的目光,看着对面的丈夫哭道:“山儿这一去,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老爷,我如今真是后悔,为什么我们要生在富贵家中?若只是一个平头百姓,只要孩子能平平安安的,做不做世子,有没有功名,又有什么要紧?”

“唉!”沈茂叹了口气,拍拍妻子的肩头,涩声道:“百姓又如何?大战一起,多少百姓子弟就要埋骨黄沙,到时候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所以人不分贵贱,山儿从小到大,也总算是享受过富贵日子,如今为国出战,也是应当的。倒是百姓们的子弟,从小就吃苦,长大了上战场,也许年纪轻轻便要为国捐躯,岂不更令人扼腕。”

薛夫人想一想,丈夫说的的确有道理,俗语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总算自己的儿子还是副帅,只是想到儿子作战向来是身先士卒,她的心又揪了起来,却听丈夫安慰道:“行了,别哭了,好在这一回还有儿媳妇跟着过去,她的医术和制药术你也知道的,我总觉着,这一战胜算极大。”

薛夫人擦了眼泪,认真问道:“老爷真这么觉得吗?”

“当然是真的。”沈茂的面色凝重起来,好半晌,方苦笑一声,轻叹道:“如果这一战败了,夫人啊,恐怕我们大庆朝的国运…也就到头了。”

薛夫人此前只是替儿子担忧,还从未想到过这一层。如今听丈夫这样一说,再想到金月和宁夏两国联合起来,那是何等的声威?这两国原本也可以说是仇敌,联合作战的经历还从未听说过,却没料到千百年未曾有过的事,竟让自己和自己的后代赶上了,一旦此战溃败,大庆恐怕转眼就是灭国之祸,到那时…

想到此处,薛夫人身上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再也不敢想下去。

“奶奶,天还没亮呢,您再眯一会儿吧。”

朴素的马车里,海棠和山茶分左右坐在宁纤碧两边,低声劝着,却见她摇摇头,掀起车帘看了看外面天色,喃喃道:“东方已经出了鱼肚白,想来太阳就快要出来了。素日里在府中忙忙碌碌的,你们两个还没有看过日出吧?快趁这机会看一看,景色可好呢。”

海棠和山茶见她很有兴致,自然不肯扫兴,掀开车帘伸头望了望,果见远处山头已经放白了,看来过不多时,太阳就会跳出来。

忽见长福骑着马过来陪笑道“奶奶,我们爷打发小的过来和奶奶说一声,再过半个时辰,恰好就到了京郊的清风山下,到时候埋锅造饭,问奶奶想吃点什么?要不要爷去打两只野味?清风山虽然猛兽不多,但野鸡兔子着实不少。”

“这是急行军吧?边关形势危急,你们爷哪有这个闲情逸致?你回去告诉他一声,专心赶路就好,权当没我这个人。”宁纤碧冷着脸答,除了气还没消之外,她也不想让沈千山过度的关心自己,他可是这五十万大军的主帅,万一影响了行军速度,那就实在是罪过了。

“哎,其实也不费什么事儿。”长福还想再说,却见宁纤碧“啪”的放下了车帘子,不由得一摊手,心想得,我就知道得是这么个结果。说起来也都怪爷您自己别出心裁,怎么就演了那么一出?这下好,没甩掉奶奶,您还把人给彻底得罪了,如今倒要小的做炮灰。

果然,半个时辰之后,军队便停在清风山下,开始埋锅造饭。别小看这顿早饭,要吃饱了,还要做出中午的干粮,之后就是一整天的行军了。如此一来,等于将早饭前的一个时辰也利用了来赶路,权当晨跑了,效率还的确不是普通的好。

宁纤碧虽然生沈千山的气,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对于治军的确是有一套,难怪年纪轻轻便能声名远扬。

下了马车,却见长福又跑过来,嘻嘻笑道:“已经给奶奶和姑娘们做了粥饭小菜,姑娘们就不用自己忙活了。”

他本来都做好再让宁纤碧赶回去的心理准备了,却不料这一次三奶奶竟然和颜悦色的点点头道:“好,不用费事,和你们爷一样的饭菜就好。”

咦?太阳不是打西边出来了吧?

长福忍不住就抬头向天边看了看:没有啊,太阳出来的方向这不是挺正确的吗?三奶奶怎么了?怎么忽然就这么好说话了?

第二百零九章 行军路上

他正疑惑着,就见宁纤碧和她身边的几个女孩儿低语了几句,然后大家就各自分散开来,往山脚下涌去。

“哎哟奶奶,你这是去哪儿啊?”长福眼看着宁纤碧也要往山脚下的草丛中走,连忙拦住了,却听宁纤碧淡淡道:“不是不用我们做饭吗?所以我们就去采些草药,这一路行军,若是抓紧了时间,别看我们人手不多,正经能采不少草药呢,边疆向来都是药物紧缺,多备一点常用草药总是好的。”

长福这才知道宁纤碧的打算,这一回他是真心服了,不由得一竖大拇指道:“三奶奶心思这般缜密,奴才服了。只是这草丛里怕有蛇虫,您等等,我回去拿点雄黄包过来。”

宁纤碧笑道:“你不想想我是做什么的?雄黄包这种东西还用得着你准备?行了行了,你去预备好我们的饭菜就好,是了,再弄几套男人衣裳,今天早上就算了,让大家知道知道,爷确实是带了家眷赶赴边疆的。但往后我们还是更改了装扮方便。”

“是,还是三奶奶想得周到,奴才这就去准备。”

长福答应一声,便回到沈千山身旁,将宁纤碧的话原样说了一遍,末了请示道:“爷,您看”

“嗯,你们奶奶说的没错,你去找几件我的衣裳,让她们先凑合着,等到了前边城镇,我让裁缝们赶工,给她们做几套合身的。”

看着长福答应去了,沈千山便问身边的长琴道:“上一次你也跟着我去了战场,可还记得军医们给将士治病的药草情况吗?”

长琴摇头道:“小的倒没注意过,但是听说军营里治病,多是包扎敷药,别说成药了,就是煎服的草药也不是很多。”

“大战一起。人员和时间都宝贵,哪里有人有时间煎药。”沈千山沉声说完,便站起身笑道:“你们奶奶在这方面那真是天才,若是能有她配几张成药方子,做了成药给将士们服用,没准儿还真能收到奇效,走,咱们也过去看看,看看她们几个女流之辈能采多少草药。”

宁纤碧是和叶丽娘在一起的,这清风山下的草药极多。宁纤碧小时候也和宁德荣过来采过,如今再来这里,虽然隔了几年。却也算是熟门熟路。不大一会儿,两人身后的筐就几乎满了。

“咦?这是观音草,真真想不到,这东西一般都是在南方多见,听说以云贵那边的质量最好。没想到这里竟然也有。”

听见叶丽娘在身后惊喜的声音,宁纤碧不由笑道:“早和你说这里草药的种类很多了,你还不信,如今可见识到了吧?别说观音草,有一次三爷爷还在山上林子里采了两棵人参,都有一百年左右呢。”

她一边说。一边就直起身来,把手上两棵金银花丢到筐里,笑着道:“再往后的路上。也不知还有没有这样的好地方了,不然的话,等咱们到了边疆,正经能有上百斤草药…呀”

最后一声惊叫却是她转过身去,恰好看到沈千山站在身后。一时惊讶,忍不住就叫出声来。

叶丽娘抬起头。看见沈千山,不由得低头笑了笑,然后上前盈盈拜道:“世子爷。”

“嗯,我听说你们在这里采草药,所以过来看看。”沈千山点点头,向四周望望,方对宁纤碧道:“春暖花开,正是蛇虫活动的时候儿,不要走太远,虽然没有毒蛇,咬一口也是疼的。”

宁纤碧也不理他,径自往前走,一边寻着草药,沈千山在她身后,只觉讪讪的,不过转念一想:这也就不错了,最起码没出口赶人,那就这样跟着呗,反正从小儿就是这样,她不爱搭理我,都是我主动找她的。

长琴见此情景,十分知趣的放慢了脚步,自家爷在奶奶面前吃瘪的样子,他这做奴才的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

不过长琴心中也着实是佩服沈千山,暗道爷啊爷,奴才跟了你这么些年,怎么就不知道原来您脸皮这么厚呢,奶奶都不言语,您倒是跟的从容自在,脸都不带红一下的,这也真是份功夫,怎么不见你在其他人面前有这份耐心和厚脸皮?

他正在心中腹诽,就觉着腰被人捅了捅,回头一看,长福正贼头贼脑向前望着。于是不由得啐一口道:“哥你鬼头鬼脑的做什么?吓了我一大跳。”

“怎么样怎么样?我这会儿喊爷和奶奶吃饭,你觉着合适不?”长福嘿嘿笑着:“我觉着爷和奶奶挺温馨的,别让我一嗓子破坏了气氛,让爷恼了,晚上正好没事儿干,再给我剥一层皮,我就惨了。”

长琴也憋不住笑,心想这夫妻两个闹妖,瞅瞅把我们底下人难为成什么模样了?不过面上却老神在在道:“哥,你不是一向聪明伶俐吗?爷都这么说的,不会自己看?问我做什么?”

“把你给兴头的,改日你用我的时候儿,有种就别张嘴。”长福哼了一声,忽见沈千山回过头来,向这边瞅了一眼,喊道:“鬼鬼祟祟做什么呢?可是饭菜好了?”

“是呢爷,正要请示您和奶奶,是不是这就把饭摆上?”长福一溜小跑过去,沈千山看了一眼宁纤碧,却见她淡淡道:“都行军了,还讲究什么摆不摆饭的?好了自然就要吃,吃完了还要赶路。”

“是。”长福吐了下舌头,心想三奶奶到底是爽利,虽然我不喜欢,但不得不承认,这份儿大气白姨娘和如意轻怜可学不来。““丽娘姐,喊大家回来吃饭了。”

宁纤碧喊了一声,接着紧紧背上的筐,见沈千山伸出手,想要把筐接过去,她便把身子一让,绷着脸大步流星往前走去了。

沈千山伸手接了个空,面上也觉着有些发热,无处撒气之下,便把目光对准了两个小厮。长福一看不好,连忙凑上前笑道:“爷,奶奶这是生您的气呢。”

“废话,要不然她这表情莫非还叫喜笑颜开?”沈千山恨恨瞪了长福一眼:这混蛋今天怎么也不机灵了?没看见爷没台阶下吗?也不知道递过来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