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将营帐里的伤员简单处理完毕,却听外面嘈杂起来,眨眼间,又有新的伤员被抬进来。宁纤碧深吸一口气,伸袖子抹去头上汗水,便继续忙碌。

如此一直忙到夕阳西下,最后一名轻伤员大步走进来,宁纤碧只听海棠和山茶惊叫一声,回头一看,原来这伤员竟是付明清。

“我的个天老爷啊”

付明清看见海棠和山茶,眼睛已经瞪得如同名种水泡金鱼一般,及至再看到转过身来汗水淋漓发丝散乱,衣服上东一块西一块全是血迹的宁纤碧,这小子睁着大眼睛认了许久,然后就一个后仰倒在扶着他的两个士兵怀里,喃喃道:“做梦,我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我是被魇着了吧?救命啊,谁来救救我,我要醒过来啊”

“鬼嚎什么?”

那俩士兵知道这是元帅身边的亲兵,看见他这样,登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却见不远处那清俊哥儿气势汹汹走过来,手中木板“啪”一下就拍在付明清身上,大声道:“战斗结束了吗?结果如何?你家元帅呢?”

付明清手忙脚乱爬起来,自从知道自己被迫从军的主意是宁纤碧出的,又听长琴长福说了这位三奶奶差点儿把不可一世的沈千山难为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后,他就把对方看做是比沈千山更加可怕的存在,此时连正眼也不敢看宁纤碧,只嗫嚅道:“打…打完了,不然哪有空送伤员?咱们赢了,可代价也不小,鞑子兵也凶狠,好在把他们打回去了,差点儿。那城门就攻破了,真可惜,元帅已经回帅帐,商量明天的作战计划去了。夫…那个…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宁纤碧点点头,也不答话,见他胳膊上那道狰狞的口子,就要给他清洗包扎。付明清那也是大家子出身,深知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虽然他平时不肯遵守,但此时知道这位是元帅夫人。还哪敢让对方包扎?因此连忙道:“不妨事,就是一道口子,不妨事不妨事。”

“虽然只是口子。可都看到骨头了。”宁纤碧瞪了他一眼,叱道:“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这样的伤口不抱扎也容易出事儿。”

“让…让…她们给我弄。”付明清见宁纤碧固执己见,脑门都急得冒汗了。忽一眼看到海棠和山茶,想到这两人说起来还是自己名义上的老婆呢,买她们的金子都让沈千山充作军费了,不沾点便宜多憋屈啊。因此伸手一指,竟然还要求名服务来。

海棠和山茶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是走上前去。宁纤碧有些诧异的看着她们,却听山茶笑道:“既然这位军爷看好小的的技术,自当好好包扎一下。”说完。就将一团棉花在酒里一蘸,抓过付明清的胳膊狠狠在那伤口上一抹。

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穿越云霄,真真是听者落泪闻者伤心,就是猪被杀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凄惨的。只把大营里几十个或坐或躺的士兵都吓懵了,有的更是下意识般跳起来。惊恐看着付明清。

“叫什么叫?”山茶也没想到这纨绔子竟会如此大的反应,这让满营士兵怎么看?自己这催草辣手的名声传出去。日后士兵们都不敢再让自己包扎,人岂不是丢大发了?因恶狠狠瞪了付明清一眼,暗含警告。

“不包了不包了,我…我还是就这样儿吧”付明清眼含热泪,他本就是身娇肉贵,这会儿只觉那酒精在伤口上火辣辣疼得入骨入髓,当下再也顾不得垂涎二女,抱着脑袋就要逃出大帐。

“怎么能这个样儿?你这伤口都见到骨头了。”宁纤碧连忙出声阻止,又看了一眼山茶,小声道:“你下手也注意点分寸,弄得鬼哭狼嚎有什么意思?”

山茶挨了姑娘教训,只好把气撒在付明清身上,恨恨道:“给我回来,跑什么跑?今儿包了上百个人,就没遇见你这么蝎蝎螫螫的,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一边说着,就把付明清拽回来,不由分说又用酒精抹了几下,再用棉团清理血痂碎肉,方用白布一圈圈包起来。

宁纤碧这边也结束了最后一个伤员的清理包扎工作,海棠给她打下手,见她不停皱着眉头往山茶那方向看,她就忍不住悄声笑道:“姑娘放心吧,山茶有分寸的,之前还和我说,这纨绔子虽是个没用的,好歹竟然敢冲上去杀敌,倒也算是个有血性的。你别看她样子凶,其实心里并没有存了什么报复心。”

宁纤碧用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小声道:“既如此,怎么那付明清叫的这么凄惨?”说完就听海棠哼了一声,小声回道:“谁知道?那家伙本就没用,又是纨绔子,比寻常士兵更娇贵也说不定。”

主仆两个说着话的功夫,那边山茶已经包扎好了,忽听帐外一个声音笑道:“就是在这间帐篷里?行,谢了兄弟。”接着一个人掀帘子进来,正是沈千山身旁的小厮长琴。

“哎,我说付兄弟你至于吗?老远就听你叫得夜猫子也似,不就…啊”长琴进来后,一眼就看见付明清,正要打趣几句,忽然看见对方身后的山茶,登时就是一声高分贝惨叫,下一刻,他下意识的转头寻找开来,等到看见宁纤碧暗含警告的眼神儿,这小子就觉着身子一软,差点儿便昏过去。

士兵们这时候也觉察到不对劲儿了,但此时伤口痛得要命,他们也没心思顾及别的。倒是宁纤碧呵呵笑道:“这位哥儿,你还取笑别人,刚刚你叫的那一声,还不如夜猫子呢。”

长琴就觉着胸膛里那颗心脏“扑通”一下翻了个个儿,奶奶虽是笑模样,但这话,这语气,分明是含着警告的。他只觉得腿发软,正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件事,便见那边付明清总算是包扎妥当了,接着那家伙一个高儿跳起来,扯起长琴的手便大叫道:“走,我…我包好了,咱们赶紧走”

“可…可是”

长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却见付明清朝自己使了个眼色,附耳道:“别可是了,你搞得定奶奶吗?搞不定就赶紧去找爷搞定”一边说,一边把长琴拖走了。

这里宁纤碧也心知他们是去找沈千山了,再看一眼营帐内的兵士们,那些兵士得她包扎清理伤口,且并无像其他军医那般叱喝之词,心中俱都感激无比,此时见她看来,纷纷报以微笑。于是宁纤碧亦点头微笑,接着方缓步出了营帐,遥望天际只剩下一小半的红彤彤夕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海棠山茶等人道:“走吧。”

此时宁德荣等人也已经出来,其他重伤员处,仍有军医在忙碌,十几个人打听了帅帐方向,默默前行,时不时就看到有士兵的尸体被抬出去。营帐边到处是坐着跪着互相包扎伤口的兵丁,这些人却是连伤员营帐也没资格进的。军医和药材稀少,军营里的规矩向来如此,不是伤筋动骨,都不许占用医疗资源,如果是更加残酷的战斗,有时候那些重伤势必要重度残废的士兵,甚至同样得不到治疗机会,狠心的自己求个了断,狠不下心的,只能在痛苦折磨中慢慢死去,因为有限的资源要全部投入到可以维持战斗的那些伤员身上。

好在这两天的战斗虽然残酷,但总算还没到这个地步,虽如此,宁纤碧也被那些互相扶持或头上包着白布或坐在帐外望天休息的士兵所感染,心里只觉得说不出的憋闷难受。

“三爷爷,从明天起,我便带几个人全心制药,军中成药极少,这些伤口很容易感染化脓,万一因为这个送了士兵们的性命,可说是得不偿失了。”

一路走来,也看到些士兵用自制的草药末儿敷伤口,那种小心翼翼的神态,终于刺激了宁纤碧的神经,让她醒悟到自己最重要的工作是什么。

没错,她来这里,绝不是要做外科大夫。事实上,在医术方面,她远远比不上宁德荣,甚至连那些军医,她也未必有人家那么丰富的经验。而她最擅长的是制药,制药这项工作,在战场上的作用一点儿都不比医术差。

“本该如此。”宁德荣点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就听前方一阵嘈杂纷乱的脚步声响,抬头一看,借着天边余晖,只见沈千山带着长琴付明清长福等人正急匆匆走过来,看见他们,脸上怒气不减反增,他伸手指着宁纤碧,咬牙道:“你…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我…我说的什么话?你也不听?”竟是气急攻心之下,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宁纤碧看见他那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心中暗暗好笑,面上却仍是淡淡的,紧走几步来到他面前,垂头小声道:“元帅若是想当众揭破我的身份,尽管在这里训斥好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斗嘴

“你”

沈千山让她一句话噎得什么都说不出来,转头四下里看了一圈儿,只见附近士兵都诧异看着他们,那脖子使劲儿抻的如同大鹅,只把沈元帅气得,恨不能上前一脚一个,将这些灰头土脸却还有心思看热闹的兵士们都给踢到十万八千里外去。

“行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宁纤碧又小声说了一句,此时蒋经上前,拱手笑道:“千山,哦不,元帅,我是奉四皇子之命,带着几位郎中过来帮忙,顺便还有事禀告,只这里并非说话之所,您看”

蒋经从没有叫过沈千山的名字,之前那声疑似口误“千山”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目的就是告诉士兵们:看什么看?我们和元帅原本就是熟稔的,这一回是来友情帮忙,元帅亲自来迎,和元帅交头接耳,这都是很正常的嘛,你们不要这么八卦好不好?

沈千山自然明白他的用意,让这些人一闹,他也没脾气了,而且人家确实是为了帮忙过来的,甚至他要是自作多情一点儿,都可以想象说宁纤碧是担心他,所以这时候就忍不住过来了。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就如同宁纤碧所说,要不想让众人都知道,堂堂亲王府世子妃竟然卷袖子给众多兵丁治病,那就只能三缄其口,带这些人先回去再说。

因此沈千山一肚子气没办法发泄出来,只能鼓得像个青蛙似得沉着脸回到了帅帐中。转头再看看宁纤碧的狼狈模样,愤怒之余,心中又十分怜惜,少不得命人做点好饭菜端过来。

“妹啊,这祸是你闯出来的,你自己解决就好。哥我就不当出气筒了。”蒋经见沈千山出去吩咐长琴长福做饭,便冲宁纤碧抱拳,接着这向来温柔的表哥竟然腹黑的撇下了宁纤碧,自出帅帐去了。

宁德荣紧跟其后,一边挥手道:“没错没错,芍药啊,这事儿都是你牵头的,自然是你负责摆平元帅,哎哟我这老胳膊老腿累了一天,也该歇歇了。”说完脚不沾地走的无影无踪。

宁纤碧目瞪口呆。一跺脚,还不等说话,就见叶丽娘也笑道:“奶奶。恕奴婢和夫君不能陪您共患难了,这明哲保身之道,有时候还是要执行的。”说完也和岳磊相偕离去,剩下海棠山茶等丫头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只说出去看看在哪里混饭吃。便走了个无影无踪。

我…我人缘这么差吗?你们要不要这么没良心?

宁纤碧心里这个郁闷啊,就别提了。忽见帘子一掀,沈千山和长琴长福走了进来,见大帐内只有宁纤碧一个人,他不由得诧异道:“其他人呢?”

“都走了。”宁纤碧一翻白眼,气呼呼在椅子上坐下。咬牙恨恨道:“他们把我留下来做代表,和你谈判。”

沈千山微微一琢磨,便明白了。即使心中怒火冲天,这会儿也忍不住会心一笑,淡淡道:“是吗?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奶奶素日里人缘不错啊,怎么这会儿大难临头之时。竟然没有个陪你共患难的人呢?”

宁纤碧眉头一挑,斜着眼睛看向他:“大难临头?我?”说完一扬下巴。骄傲道;“哼!凭你,也有这个本事?”

沈千山气得牙痒痒,心想什么叫恃宠而骄?这就是典型的恃宠而骄。因扭头对长琴长福道:“行了,你们两个出去,安排好其他人的食宿饭菜,是了,再让小厮们抬几桶热水过去,累了一天,看看他们身上那狼狈样子。”

长福答应一声,就要出去。长琴忠厚,看了一眼在椅子上“有恃无恐”的宁纤碧,小声道:“爷,就…就把您一个人放在这里?奴才有点儿不放心”不等说完,就被沈千山一脚踹出了帐外,听他恨恨道:“混账东西,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你还怕我打不过她?”

宁纤碧忍不住笑得弯腰捧腹,咯咯笑声如同银铃般清脆动人。沈千山许久未曾听见她笑得如此开怀,想起上一次看见她笑得这般开心,恰是自己躲在百草阁外的树后偷偷窥视时,那时她还是个明媚动人的少女,那笑容如同一道惊雷,瞬间让自己惊醒,明了了心意。如今重新看到她这样的笑,她却已经是自己的妻,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但这种一瞬间心中一暖的感觉,仍是美好的让人想要落泪。

“怎么了?”

宁纤碧笑了半晌,不见沈千山气急败坏,反而痴痴望着自己,不由得也有些不好意思,收了笑容悻悻问道:“可是在心里琢磨什么坏主意?”

沈千山回过神来,想到这小女人一系列大胆行为,心中怒气再度滋生,冷哼一声道:“我在想你笑什么?有这么好笑吗?”

“当然好笑,适才你说我大难临头,没有人管。嗯,倒是不错,只是你的小厮倒是忠心,不过那般忠心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都是你大难临头,而不是我。”

“是啊,长琴就是担心我大难临头,被某只彪悍的母老虎一口吃掉。”沈千山微微讽刺的说,他本是说者无意,然而宁纤碧却想到现代里那些小说中经常以“吃”字代表另一层意思,不由得脸微微一红,别过头去冷哼一声,没有再说话。

“为什么不听话?”她不说话,沈千山还以为对方终于在自己面前退步了,不由得立刻“士气如虹”,踏前一步,坐在宁纤碧对面,便咄咄逼问起来。

宁纤碧见他脸上理直气壮的神色,心中不由得咬牙,暗道还真是给你点阳光就敢光亮,扯着尾巴就想上炕了是不是?因冷哼了一声道:“医者仁心,我挂念战场情形,所以前来,不行吗?”

沈千山皱眉沉声道:“你可知男女授受不亲?你可知你是什么身份?今日之事一旦传出去,天下悠悠众口,皆可变为夺命刀剑,让你名节损毁,你可知那个后果?”他越说越怒越说越怕,语调也慢慢就高了八度。

“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我可是害怕天下悠悠众口之人?”宁纤碧傲然昂首,冷笑道:“那些言刀语箭,岂能伤我分毫?更何况,难道风言风语,名节妇德,比战场上的千百条性命还重要?我是不会这么认为的,或许你会这么想,不过对我也没用。”

“我不会这么想,可是我讨厌你碰其他的男人,即使那些人是我的士兵也不行。”

沈千山豁然起身,压低了声音暴怒的吼,他紧盯着宁纤碧,一字一字咬牙道:“我知道你定然又会拿出五年之约来说话,可是阿碧,你别忘了,现在没到五年,你还是我的妻子,你…你明知道我的心意,我怎么可能忍受你去碰别的男人?去给他们清洗包扎伤口?你…我不求你爱我怜我, 可你总该…稍微顾及一下我的感受吧?不看在别的,你看在我这一颗真心的份儿上,你也该顾及一下吧?”

宁纤碧凝视着沈千山那饱含各种复杂情绪的双眼,波涛般的汹涌情绪在那双眼中来回轮转,她想针锋相对的吼回去,却没来由的就有几丝心虚,仿佛…辜负了这男人一腔深情的自己没什么资格申辩。

这真是一种要命的心理。宁纤碧心中大呼不妙,她是决不能被沈千山打动的,一旦被打动,就完成了踏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第一步。

然而感情这种东西要是真的能被人为控制住,从古到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美妙或凄凉的爱情喜剧和悲剧了。

宁纤碧数度张口,想再狠狠打击一下沈千山,让他对自己彻底绝望,然而多少次话都冲到喉咙里了,却就是吐不出来。到最后,她只能讪讪道:“你…你发这么大火做什么?我听人说你沈元帅爱兵如子,仔细想想,你就等于是这些将士的爹,那我就是他们的娘不是吗?做娘的给儿子清理包扎下伤口怎么了?用得着你这么大惊小怪吗?”

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暴怒的火山沈元帅差点儿一口血喷出来,豁然站起的身子也禁不住摇摇欲坠,好半晌,他才勉强挤出一丝笑,瞪着宁纤碧道:“这…这真是好强大的理由,叫你这么说…你是一点错儿都没有了?”

“对,我没有错。”宁纤碧昂然回答,见沈千山脸色都黑成锅底了,又有暴走迹象,于是连忙道:“不过我决定了,从明日起,我就不去伤员营地替他们清洗包扎了。”

这话如同灵丹妙药一般,瞬间就安抚了某只暴躁的大型忠犬。沈千山脸色好看了些,缓缓坐下道:“这还差不多,无论如何?你的身份,不能再接触那些士兵,就算…就算你是他们的娘也不行。”

这一回脸上囧囧心里吐血的变成了宁纤碧,她瞪着沈千山,沈千山也瞪着她,两人均是理直气壮,一时间空气中火花四射,气氛十分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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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并肩

“爷,饭菜好了。”

长福和长琴在帐外叫了一声,终于化解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沈千山叹了口气,心想算了,到最后,阿碧不是退步了吗?她答应明天起就不再去伤员营地了。想到此处,便沉声道:“行了,端进来吧。”

饭菜有些简陋,不过是两碗白米饭,一碗炒白菜,一碗红烧羊肉,一碗豆腐,一碗清蒸河鱼。这还是因为沈千山吩咐了做点好菜,平日里不过荤素搭配的两个菜肴而已。

两人默然用完饭,沈千山见宁纤碧不太喜欢吃羊肉,的确,战场上的菜不能够像王府中那般,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腥膻味儿很浓,他叹了口气,摇头道:“肉食好歹要吃一点儿,这是战场,体力必须充足。”

宁纤碧笑道:“我不太喜欢腥膻,你吃吧。反正我又不上战场。等吃完了,还有事和你商量。”

沈千山点点头,两人默默吃完饭,他便问道:“你有什么事情要和我商议?”

宁纤碧道:“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吗?我要做药,你给我一个大帐篷,帮我安排些用具,到时如非必要,我就足不出户了,如何?这回可以治愈你受伤的真心了吧?”

沈千山听了这话,先是一喜,紧接着便是一皱眉头:“喂!你不会是要把那个大帐篷当做百草阁,集工作吃饭睡觉于一身吧?”

“爷果然是聪明绝顶。”宁纤碧笑吟吟道,却见沈千山一拍桌子站起身,似是想要吼什么,但旋即就意识到这里是军营,动静小点为好,不然那不是隔墙有耳,那是四面八方都有耳朵。

“你…你想把我晾在何处?”压低了声音。沈千山咬牙切齿的问。

“你是主帅,自然要在帅帐。”宁纤碧纳闷的看着他:“这个还用问我吗?”

“可你是我的妻。”沈千山咬牙,阿碧究竟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她会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那又怎么样?在府里不也是分房睡的吗?你都知道咱们是有名无实了。”

宁纤碧冷哼一声,却见沈千山皱眉沉思了一会儿,喃喃道:“那在战场上分你一顶帐篷,回府后就同…同住一个屋檐下?”说到这里,似乎也觉着自己这打蛇随棍上有些无耻,便没再说下去。

宁纤碧心中这个郁闷,究竟她是哪里暗示对方什么了吗?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样的脑回路啊?自己在战场上和他分开,回府就要在一起。这么奇葩的结论到底他是从哪里得来的?

然而看着沈千山那垂着不敢看自己的眼睛和微红的帅气面庞,宁纤碧的心竟也是一窒,欲待拒绝。那伤人的话却怎也不能断然出口。不由心里暗骂自己没用,嘴上却仍是缓缓道:“你如果不怕兵士们传你有男风之好,那我就把你这帅帐当炼药基地了。”

宁纤碧是男装,她化妆本领高明,虽然身材矮小。却将面目装扮的有些粗犷,若非沈千山长琴等熟悉之人,不仔细看绝对分辨不出来。所以那些将领兵士都以为这是宁德荣带来的一些医馆实习生,虽然清俊,却并没有人对她们这些扮成男装的女子起疑。

也就是说,至今军营中除了少数人外。无人知道宁纤碧的身份,如果有一个医生专门和元帅同起同卧,的确是很奇怪的事。

不过沈千山那是多聪明的人。一听宁纤碧这话并非毫无转圜余地,当下不由大喜,小声道:“我身为元帅,有一个专属军医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不等说完,就听宁纤碧气哼哼道:“你从前都没有过。怎么这一回转了性子?总之不要说了。哼!刚刚爷那架势吓人的很,那咆哮声更吓人。我胆子很小,若是在同一帅帐中,只怕会被爷活生生吓死。”

沈千山嘴角抽了抽,心想拉倒吧,你胆子还小?你把天底下那么多弱质女流置于何地?不过这话可不敢说出来,不但不能说,还得陪着笑道歉,柔声道:“是我的错,之前不该对你吼,我这不也是担心你吗?”

宁纤碧身子抖了一抖,沈千山这人刚强至极,就算他喜欢自己,对自己已经算得上温柔如水,可是像现在这般赔笑认错,也是从未有过的事儿,刹那间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中却是不由自主的轻轻一荡,似乎有几圈涟漪慢慢荡了开去。

“你不用多想了,赶紧替我准备帐篷,我可不愿意和你住在一处,免得坏了名节,让人嚼舌头,我还要不要活了?”宁纤碧站起身,觉得自己不能再任由这厮蛊惑下去,因此斩钉截铁的说完,便昂首迈步从帅帐内走出去。

“免得坏了名节?让人嚼舌头?你要不要活?”

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仍然气势如虹的小沈元帅都懵了,看着夫人离去的纤细背影,喃喃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接着便悲愤的一脚踢上了矮几,恨恨低吼道:“你骗谁啊?刚才是谁说言刀语箭,名节妇德你根本都不放在眼里的?现在就想起来了?再说我和你是夫妻,怎么就能坏了你的名节?可恶…太可恶了,不答应就不答应,竟然敢耍本帅,你…你你你…气死我了,恃宠而骄,哼!这就是标准的地道的恃宠而骄,真气死我了。”

“爷,那…到底要不要替奶奶预备帐篷啊?”

长琴和长福在外面站好一会儿了,什么?偷听?怎么可能?我们只是不敢进来而已。

因为做好了心理建设的关系,所以两人面对沈千山怀疑的眼神,也仍然是一副大义凛然状,多次的惨痛经验表明,这种时候表现出心虚就等着做炮灰吧。

幸好沈千山现在心思也不在他们的身上,不然长福或许还有可能瞒过去,长琴却是骨头里就是个憨厚的人,绝对会露出破绽。但俗语说好人有好报,正是因为他这憨厚性子,反而傻人有傻福,平日里沈千山对他比对长福还要稍微好一点。

“嗯,去预备吧,预备一个大帐篷。”

沈千山沉默了半天,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没办法,战场上不能儿女情长,自己这是帅帐,不仅仅是自己的休憩之所,还是和将领们议事之地,让宁纤碧在这里做药,确实不合适。

“好嘞。”

长琴和长福对自家爷脸上那肉痛的表情都能感同身受:多好的机会啊,送到嘴边的大肥肉,哦不对,是送到嘴边的奶奶,偏偏没机会下口,这简直就是上天对爷这个痴情种子最大的惩罚了。

两个小厮都是越想越替沈千山抱不平:苍天啊大地啊,我们爷到底做错了什么?您要这么惩罚他?

“嗯,就在我的帅帐旁边,紧挨着我的帅帐,明白吗?”

长琴长福正要出去执行沈千山的命令,就听自家爷又吩咐了一句,一时间,两人不由得都愣住了。

沈千山的帅帐乃是整个庞大军营的中心,方圆五百米之内没有其他营帐,以体现出元帅至高无上的权威,这不是搞特权,战场上,该树立的威严必须要树立,如此才能让将士们心生敬畏听从指挥。

“爷,这…这好像不太合规矩吧?”长琴擦了一把头上冷汗,憨厚的问。

“这种规矩,我想我还是能说了算吧?”沈千山看着心腹小厮,这种时候他就恨长琴的憨厚了,你就不能像长福一样知道点变通吗?

看着爷微微眯起的眼睛,长福二话不说,拉着长琴就走:笑话,爷身为元帅,人家就想建个夫妻帐篷怎么了?人家这可是夫妻并肩作战,满朝文武,就算知道了,谁还能说出半个不字儿?哪一家的夫人能有奶奶这份魄力?

“哼,你有张良计,难道我就没有过墙梯?”

看着两个小厮离去,想象着明天早上宁纤碧看到帐篷竖起来的模样,沈千山得意笑了起来。

而宁纤碧第二天站在那连夜支起的,和帅帐一样大的帐篷前时,她脸上囧囧有神的表情的确取悦了沈千山。

“爷,你是耍妾身玩儿吧?这么大的帐篷?你是怕将士们都不知道我的身份?”

沈千山的帅帐里,趁着对方吃早饭,将领们还没过来开会的空挡,宁纤碧及时提出抗议:“不行,这个帐篷要改一下。”

“你怎么这么麻烦?是你要大帐篷的,给你建了和帅帐一样大的,你又不满意,女人心就算是海底针,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

沈千山早就料到宁纤碧的反应,此时非常熟练的倒打一耙,接着老神在在的喝了一口粥,又叼了一片咸黄瓜:“行了,边吃边说,你也赶紧吃点儿,等下将领们就要来了。”

“可是和帅帐一样大,这太显眼了。”宁纤碧皱着眉头,忽然冷笑一声道:“还有,为什么要邻着帅帐?这难道不是对元帅威严的挑战和亵渎?”

却不料沈千山吃了一口饭,咽下去,然后抬起头看向她,脸上是郑重认真的神色,沉声道:“不是挑战和亵渎,是因为你要做的事,也是关系到这场战争胜败存亡的关键。是因为你是我的妻子,如今你在这里,就等于是和我并肩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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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芍药心中最好的男人

他说到此处,便深深吸了一口气,诚恳的看着宁纤碧,一字一字道:“阿碧,我知道你和别的女人不同,你希望女人也能够得到男人的尊敬和重视,你的心里,女人不是依附男人的物品,男人和女人,是平等地存在。所以,我给你,在我心里,是真真正正的尊重你,将你视为和我平等的一个人,而不仅仅是超过我性命的那份爱恋。”

这…这混蛋什么时候也会说…甜言蜜语了?

宁纤碧看着沈千山,不知为什么,鼻子有些发酸眼眶有些发热。妈的,要不要这么煽情?不,不对,这是我心底最深处的念头,连爹娘都不知道,他怎么会…怎么会发现?

一念及此,宁纤碧心里不由得一紧,倒不是害怕,而是那种最大的秘密可能被窥破的紧张,她的拳头无意识握起来,瞪着沈千山喃喃道:“你…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不觉得这是离经叛道?”

“从我们相识,到现在也有八年了,虽然见面的时候并不多,但只要是遇到,我的眼睛和耳朵就全都在你身上,若是连你这点心思也不知道,我又怎配说爱你?你可知道?你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原本是真的…一心只想陪着你,再也不让别人插到我们中间,偏偏造化弄人,我竟是单相思”

说到此处,沈千山心中不由得充满了苦涩,但他旋即意识到这种情绪不妥,因连忙就收敛了面上的黯然之色,微笑道:“行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总之。你的事情非常重要。可知做出一粒药丸?便可能挽救一个士兵的性命。还有,从今日起,你换回女装吧,你的大帐,除了贴身服侍的丫头和你要见的人,不会有人进去的。”

宁纤碧明白这是沈千山要用自己鼓舞士气,她一点也没有被利用的愤怒,并且从心里认同对方这种做法。虽然于礼教上来说。这稍微有些欠妥,但是和这场战争的胜负以及士兵们的士气性命比起来,这点欠妥又算得了什么?

我是不是做错了?这个男人,真是怎么看都是我喜欢的型啊,无论是帅气的外表,为国为民的三观,还有他不惧人言的勇气果敢,以及他对我那番肺腑之言,啊啊啊啊!这世上不可能有比他更好的男人了,虽然本姑娘非常不愿意承认。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就算是我爹。也比不上这混蛋啊。

坐在刚刚支起的大帐篷里,宁纤碧看着叶丽娘率领女孩儿们亲自往帐篷里搬各种做药的用具,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