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了药味的菊花酒,果真味道不一般…”

郭品峰四下里张望一圈,手腕一翻便想将这杯盏收入囊中。

因为刚才女宾那里发生的纷争,所有的人都被请了出去,他不过醉心品酒而慢了一拍,此刻透过水榭再行望去,只见一淡色衣裙的少女婷婷而立,五官依稀可辨,虽然年纪尚幼,但不失为一个美人胚子,只是那目光却锐利地犹如一把刀子似地狠狠地扎了过来,郭品峰不由心中一颤,有些心虚地想道,难道他刚才偷偷将这杯盏揣入怀里的行为被那位小姐看了去?

郭家是皇商自然啥都不缺,他也不过是觉得这玩意稀奇,想着下次聚会时能带给子荣他们瞧瞧,却不想第一次做贼却被人逮个正着。

郭品峰僵了僵脖子,有些尴尬地不知是退是留,却见着那淡衣少女突然便转身离去,心下的大石总算落地,却不免暗自思忖,再怎么说他也是京城四少之一,端得是翩翩风度,俊俏非凡,就连刚才还有小姐们为了他而争风吃醋,虽已被人传成是丫鬟生了口角,可他眼睛毒辣又怎么会没看清事情的真相。

但是,为什么这小姑娘就这么不待见他?连个笑脸也没,转身就走?

想来想去,郭品峰只得定论为那姑娘年纪太小不解风情,心下这才略有安慰,一甩衣袍摇着折扇漫步离去。

让锦韵诧异的是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还有人敢偷她的琉璃杯盏,她不禁怒目而视,这陆府请人怎的这么不小心,连一些道貌岸然的宵小之辈也混了进来?

对于那男宾的身份锦韵自是不好置喙,眼下又急着去老夫人苑里一探究竟,她只得匆匆转身不再理会,反正那套小雏菊的琉璃壶具已经毁了,得空了她再让人重新做就是了,再说别人用过的即使收了回来她也不会再使,挺多是摆在那里留个纪念罢了。

赶到安苑时,堂屋外已经跪倒了一杆子的人,宋妈妈脸色凝重地站在一旁,在她身后还有几个扛着板子的粗使婆子,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已经吓得几个小丫鬟嘤嘤哭泣起来。

“竹心!”

宋妈妈一眼便看了竹心,不禁喝道:“还不过来跪着!”

宋妈妈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多年来一直管理着内院的事务,深得老夫人的信任,在内院众丫鬟婆子面前自然是积威已久,被她这一喝,竹心腿一软,就要跪了下来。

锦韵一把握住了竹心的手腕,阻止了她下跪的动作,目光转向宋妈妈,冷然道:“宋妈妈,不知竹心犯了何错,焉要罚跪?”

“回三小姐,”宋妈妈淡淡地行了一礼,下颌微仰道:“老夫人有令,今儿个伺候在菊苑里的丫鬟婆子都得在这跪着,待老夫人问明原由,再挨个领罚。”

锦韵皱了皱眉,目光扫向那一杆子跪着的人,果然看着都眼熟,想来是今天呆在菊苑里伺候的。

“三小姐,奴婢没事的。”

竹心看着锦韵为难的样子,主动过去跪了下来,从来没有哪个主子对她看上眼过,如今三小姐如此重视她,她就是跪上几天又有什么。

“你且在这里安心等着,相信老夫人必会查明因由,不会错怨了你们每一个人。”

锦韵对竹心点了点头,说最后一句话时目光是直直地看向了宋妈妈。

这样清澈冷冽的目光,让宋妈妈心里直打了个寒颤,不是说三小姐就是个怕事胆小的主,她也见过两回,没觉得这位三小姐有什么过人之处,为什么今天只是一个眼神便让她望而生畏心中胆寒,让她想要暗地里惩治这些没规矩的丫鬟的心思都收了几分。

到底是她未带眼识人,还是这位三小姐有心藏拙,一时之间,宋妈妈看向锦韵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深意。

锦韵带着竹心来安苑,本就想着让她说清楚事实,若是老夫人怪罪顾氏,还可以借此开脱几分,可如今看这架式不跪是不行了,只得先委屈了竹心。

给了竹心一个安抚的眼神后,锦韵便留下竹玉与竹香,让碧月通禀之后,便撩了帘子进了屋。

老夫人屋内的气氛沉甸甸的,连空气都似乎凝固,锦韵一进了屋,视线首先便落在了跪在青石地上的锦怡与锦茜两人。

锦怡的鬓发散乱,珠叉垂落,连衣裙也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隐约可见内里月白色的亵衣,从侧面看,那娇嫩的面颊上还留下了两道红红的抓痕,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但那嫣红的小嘴却是倔强地紧抿着,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傲气。

锦茜却是低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却偶尔有低低的呜咽声传出,看来是在强忍着哭声。

锦韵进屋后目光一扫,却没见到锦雯的身影,老夫人端坐主位,大夫人刘氏与顾氏分坐在老夫人左右下手,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丽娘不在,紫苏与婉娘倒是规矩地站在一侧。

“出了那么大事,你倒是现在才来!”

锦韵恭敬地行了礼后,老夫人瞟了她一眼冷声说道,言语里多有不悦。

“孙女一直陪着方小姐,得知菊苑出了事,孙女让晓笙亲自送方小姐出府后便赶了过来。”

锦韵低头说道,言语淡淡的,既没有开脱,也没有辨解。

听锦韵这一说,老夫人似又想起了方芷君的身份,面色稍霁,只刘氏在一旁嘀咕道:“不就是个威远侯的远房侄女,又不是正经的方家小姐,还是个嫁不掉的老姑娘…”

虽然是小声的嘀咕,可那音量也让在场的众人听得分明,想来经过一这段时间后,刘氏已经打听清楚了方芷君的真正身份,并没有初时的惊诧及羡慕了。

“咳咳…”

老夫人轻咳了一声,瞪了刘氏一眼,不管方芷君是不是威远侯府的正经小姐,她的身份也容不得他人来说道,要知道这流言传得快,保不准会被翻掇成什么样子,祸从口中这个道理还是要谨记的。

“好了,锦韵丫头既然来了就先站在一边。”

老夫人发话了,锦韵点头站在了顾氏的身后。

顾氏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在看向锦韵时却投来一个安慰的眼神,这才她觉得心里暖暖的。

“玉娘,你这个母亲平日就是这么教导女儿的,竟让她目中无人,犯下这等错事!”

老夫人面罩寒霜一拍桌案,连那缠枝梅花的白釉茶盏都被震得抖了一抖溅出些许水渍。

“老夫人息怒!”

刘氏身形一抖,立马便从座椅上滑了下来,跪在了老夫人跟前,低声辨解道:“那武小姐本就与我家锦怡不对盘,原是她故意挑衅,锦怡已经忍让再三…”

说到这里,刘氏又抬眼一瞟,被老夫人威严的目光一瞪,又心虚地低下了头,“再说,那先动手的还是武小姐,老夫人你平日里最疼锦怡,如今你看她脸上的那两道抓伤的红印,还不知道好不好得了,这要是破了相该如何是好…”

刘氏话来话外自是护着自己的女儿,锦怡的心里顿时觉得好受多了,再看向仍然黑着脸的老夫人,又不觉低下了头,不敢轻易出声。

“你也知道那是武小姐,那是太常寺卿家的小姐,是柏涛的顶头上司,得罪了他家的小姐,于你们有何好处?!”

老夫人已经气得咬紧了牙槽,看着这对母女,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刘氏敢这样说话依仗的是什么?不就是锦雯嫁给尚书令大人家的公子么,这么薄薄的一层姻亲关系真的能靠一辈子?她就不怕那武小姐回去哭诉一番,太常寺卿明面上不敢怎的,就不会暗地里给陆柏涛使绊子?

刘氏刘氏,真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糊涂蛋,那么多年她执掌着中馈没交给刘氏,还不就是因为放心不下,如今从这件事情看来,刘氏果真是个既不省心又没脑子的蠢蛋!

“老夫人…”

刘氏已经被老夫人严厉的口气给骇住了,她虽然也觉得小姑娘家的口角争执无伤大雅,心里纵然觉得锦怡不该和武丽娟动手,可看着女儿受伤她又是心疼免不了一番维护,现在一想,这话确实说得有些过了,心中不禁有些懊悔。

“还有你,老二家的!”

听着老夫人毫不留情面的指责刘氏,顾氏心中自是忐忑,如今听到老夫人这一唤,她本能地一颤,也跟着跪了下来。

“你这个嫡母是怎么当的,锦怡和武小姐起了争执,锦茜这个妹妹不仅不帮忙劝说,还在那里煽风点火,弄得菊苑里乱成一团,陆家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

对着顾氏,老夫人自然更不会忍着,什么重便往什么说,连丢尽陆家脸面这等大事也直接扣到了顾氏的头上。

在老夫人的怒气之下,锦茜已经吓得颤抖不已,一张小嘴都咬得泛白,却将乞求的目光转向顾氏,明显是想让她帮忙说项开脱。

而此刻顾氏苍白的脸色更是薄如锡纸,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更是揪紧了裙裾。

锦韵看着心疼,正欲张口说情,却听得顾氏的声音幽幽传来,虽然细弱,但却是异常坚定,“老夫人,锦茜虽是媳妇的庶女,但从小便养在她姨娘身边,礼数教养有所缺欠自是难免,如今媳妇既然回了陆家,必当代她姨娘好生管教…但锦怡与武小姐出了这等事,如今我们正该想想如何避免丑事外传,以尽量保存陆家的颜面才是正经。”

顾氏这一番说辞既将丽娘给贬了一通,又清楚地说明了这事件的主责之人,最后还识大体地为陆家颜面考虑,将一个正房嫡妻的位置摆得端正,也未一味脱责,这样的说法就连老夫人也指不出错来,只得心中噎着一口气,看向顾氏的目光亦发深沉起来。

锦韵却是心中一定,紧握的双拳缓缓放松,看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顾氏虽然柔弱,却也不是个任人搓圆捏扁的泥人儿。

若是丽娘此刻也在这里,听到这样的说辞必定会气得银牙紧咬吧。

话到这里,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碧月突然撩了帘子,锦雯沉静地迈步而来,对着老夫人福了福身后,道:“祖母,武小姐那里孙女已经送了几样薄礼,又安慰一番后亲自送上了马车,在场的下人也统一了说辞不会乱嚼舌根,事发时只有临近的几个小姐看到,孙女已经仔细嘱咐安排过,她们也是识趣的必不会乱说话,至于男宾那里只说是有两个丫鬟打翻了东西嚷嚷了几句,隔着水榭他们看不真切,想来也不会多做猜想。”

锦韵扫了锦雯一眼,原来这位陆府的大小姐是去做善后工作了,只看着安排嘱咐倒是比刘氏更妥帖,不过再妥帖也已是别人家的媳妇,对陆府的事能管一次两次到底也是管不上一辈子。

老夫人虽然心有安慰,但看着锦雯,又看了看刘氏,终究是长叹了口气。

亡羊补牢,虽然未为晚已,但是今后难免会有口风传出,为了陆府的声誉着想,陆家的几位小姐也该好生学学规矩了。

老夫人神情一凛,看向锦雯的目光要比其他人都柔和的许多,轻声道:“还是你懂祖母的心,那宫嬷嬷的事…”

“祖母放心,我回了文府后便给宫里送封信,一定给挑个最好的宫嬷嬷来府里教规矩。”

锦雯点头应下,心里思量着待会回府如何说动文清远去文婕妤那里求个情,请个宫里退下的有名望的教导嬷嬷,这陆府的几位小姐确实应该严加管教了,连自己的亲妹妹也不例外,若是以后再闹出点什么事,连带着她也丢脸,在婆家的日子便更不好过了。

锦雯明面上也算是个五品诰命夫人,虽然嫁的是尚书令大人家的庶子,可也是得宠的儿子,只是这婆婆毕竟不是嫡亲的,难免会给脸色看,有时那不经意间怨毒的神光都会让锦雯猜测再三,暗想婆婆是不是在埋怨他们家当年不应该顺手救了文清远。

嫁给文清远两年了,锦雯都未有孩子,请大夫看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如今婆婆已经提出给文清远纳妾,她即使心里委屈,也只得含泪答应,还得八面张落,不落人闲话。

陆府的人只知道她表面风光,哪里知道她在文府背后的艰辛?

心念转回,锦雯不由一阵唏嘘,只是恭顺地一垂头,掩去了眸中的忧伤,再抬眼时,已是一派温婉平静。

“嗯。”

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扫向锦怡与锦茜,不由面色一肃,“锦怡,祖母罚你在佛堂面壁思过,好好磨磨你的性子,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出来认错。”

看着锦怡仍然翘着唇,小脸上满是不服,老夫人一怒顺手抓起桌案上的茶盏“啪嚓”一声便扔在了锦怡跟前,茶盏碎裂,茶水顺着流下,湿濡了锦怡的裙裾,她怔怔地没有反应过来,下一刻却是嚎啕大哭。

老夫人从来未对她这样严厉过,即使犯了错也最多说上两句,今个儿竟然…

思及此,锦怡更是伤心不已,刘氏呜咽一声,想跪行过去将锦怡给抱住,却被老夫人一眼瞪了回去,吩咐道:“秋果、嫣霞,扶二小姐在我屋里的祠堂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再给饭吃,谁都不准替她求情!”

老夫人最后一句甚是严厉,目光直指刘氏,慈母多败儿,还好锦雯这个嫡长女从小便养在她跟前,识大体懂规矩,这样的女儿才堪称陆家女。

看来,陆家余下的几位小姐,她也要多上心了,个人出丑事小,丢了陆家的脸面事大,小辈们不知道轻重,她这张老脸可丢不起!

老夫人的目光不经意间越过了锦茜,又扫向了锦韵,让她暗自打了个寒颤,目光垂得更低了。

刘氏咬了咬唇,眼眶通红地看着锦怡哭哭啼啼地被秋果与嫣霞架走,心里不免生出不忍,目光转向仍然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的锦怡声,不由眸光一寒,冷声道:“老夫人,锦茜挑唆武小姐,是有人亲眼所见,证据确凿,虽然锦茜年幼,但也不能轻纵,务必要她记住这次的教训,以免日后再犯!”

刘氏这话说得咬牙切齿,那目光似乎恨不得扑上去在锦茜身上剥下一层皮来,让那具娇小的身体更是抖个不停,犹如风中的落叶,乞求的目光再一次望向了顾氏。

“老夫人,锦茜她…”

顾氏心中一软,倒是不忍锦茜如此年幼便受罚,正想开口,却被老夫人一口打断,道:“老二家的,你教女不严致使她们姐妹不睦,如今罚你与丽娘各半年的月例;锦茜,祖母念在你尚且年幼,在菊苑里禁足看管,将‘女训’抄上一百遍…至于你姨娘,教女无方,枉做贵妾,如今由我老太婆做主,降了她的贵妾身份,今后与紫苏一般,好好在太太面前立立规矩。”

老夫人这一决定实际上却是一箭三雕,外人看着并没有怎么责罚锦茜,显示了她的慈爱和大度,此为一。

自从上次闹出那家产风波后,老夫人便在心中记着,如今有机会整治丽娘一番,挫挫她的锐气,老夫人自然不会心软,此为二。

其三,丽娘从贵妾降为了一般姨娘,又要在顾氏面前立规矩,她心里自然是不服气的,如此二房自己关起门来窝里斗,老夫人在一旁看戏就得,心里自然快慰。

老夫人的惩罚过轻,刘氏心里有气,正想说些什么,但忽又看到老夫人递来一个深味的眼神,静静思量下来,方体会了其中之意,纵使心里这口气难以下咽,也终是闭嘴不言,安静地呆在一边。

婉娘很安静,一切看刘氏的风向标行事,刚才刘氏跪了她也跪了。

婉娘如此,紫苏自然也在顾氏跪地时一同求情,只是在听到丽娘的身份变得和她一般时,唇角升起一抹浅浅的笑容,什么叫隐忍而后发,她自是知道的。

丽娘以为自己跟在陆柏松身边几年,身份又是贵妾要高她一等,在她面前趾高气扬,她也是静静接受,还假意迎合了她的拉拢,这两母女爱显摆又易冲动,凡事得要争个先,却不懂得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早晚要出事,这不就来了么?

儿子虽然是她最大的依仗,但讨得陆柏松的欢心也很重要,她要用温婉与娴静织就了一张柔情的大网,将陆柏松牢牢地困在网中央,让他离她不得,这段日子以来陆柏松不是到秀苑的次数最多,若是她这肚子再有动静,那可就更好了。

紫苏低垂着头在那里暗自盘算着,原以为自己眼中的得意掩饰地很好,却不想那一抹笑容还是被锦韵收入眼底,她暗暗默了默,心中却不无感叹,原以为这紫苏不争不夺是个安静的,如今看来陆府的人的确没有一个是让人省心的。

“老夫人教训的是,媳妇领罚。”

顾氏恭敬地给老夫人磕了个头,锦茜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地,但又转念细想,刚才老夫人好似说了降自己娘亲的身份,若是她娘真从贵妾变作一般姨娘,那她在锦琦面前仅存的那丝优越感也…

“呜呜呜…”

想到这个后果,锦茜不禁哭得亦发伤心了。

对屋外跪着的一干丫鬟婆子老夫人做出了罚俸一个月的惩罚,而锦怡与锦茜的近身丫鬟兼有劝导不力之责,每人还多加了五个板子,其他人倒是没有过问。

锦韵也因为陪着方芷君而脱过了这一责,原本她还想着来帮顾氏说几句话求情,如今看来也无必要了,顾氏外表软弱却是内心坚强,对这大宅门里的明争暗斗比她熟悉得多,处理起来自是比自己要妥当。

虽然她从来不去主动招惹麻烦,但难免会有麻烦找上身,这些宅斗经验,她也应该学着点了。

小宴开始后,丽娘便与刘氏顾氏一起陪着几位前来的夫人,但那些人多是刘氏相熟才请来的,应付了几句便没有话说,丽娘又不好去小姐们呆着的菊苑,这才托说累了回到丽苑,一边遣丫鬟打探情况,一边耐心地等消息。

乍然听闻锦怡闯了祸事,锦茜也被牵连其中,还被带到了老夫人跟前,丽娘顿时慌了,立马想奔去安苑求情,可走了一半,又想到几天前的事情,老夫人与刘氏如今都不待见她,遂回了脚步,转去找了陆柏松。

如今俩人匆匆赶到安苑,一切的惩治却已经落下帷幕,看着从屋里相扶着走出的顾氏母女,再看着她们身后被丫鬟搀扶出来毫发无伤的锦茜,丽娘这颗心才放下一半,乍又听闻自己从贵妾降为了一般的姨娘,心中陡然一震,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面色大变,口中“嗷”的一声惨叫后,两眼一翻,显然是受不了刺激就这样直直地晕了过去。

第【66】章 关门学规矩 巧思创新意【VIP】

从贵妾的位置上掉了下来,丽娘大受打击,每天便围着陆柏松转唠叨个不停,让他想办法去老夫人那里求个情,陆柏松看她可怜,起初还是好言安慰语带怜惜,尔后也被说的烦了,索性便不踏足丽苑,求一个耳根清净。

如此紫苏的苑落便热闹了起来,连带着那个不怎么受宠的三少爷锦琦也逐渐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还有人说越看这三少爷越像二老爷,说得陆柏松心花怒放。

陆柏松本就是庶子,对同为庶子的锦琦自然有几分同命相连的感觉,又觉得这么多年来亏欠了他们母子,所以府中发了什么好东西下来,如今他也紧着往秀苑拿,一家人看起来倒也是合乐融融。

虽然陆柏松偶尔也回朗月苑住住,但顾氏对他的态度总是不咸不淡,说不上热情,也谈不上冷漠,再加上好几年没有在一起生活,难免习惯上有些改变,对这个看似温柔的妻子,他早已经找不到当初的那份感觉,只是想着她多年辛苦为自己养育一双儿女,心中尚存着几分敬重而已。

听说锦怡在老夫人的祠堂里跪了一天便受不了了,哭着跑到老夫人面前认错,又被好生说教了一通,这才收了性子,被大夫人刘氏带了下去。

至于锦茜,当那一百遍“女训”抄写完毕之后,她又央求着亲自送到老夫人跟前,在老夫人跟前一阵讨好,老夫人这一心软,念在她是初犯,也就免了她的禁足。

陆府的事情告一段落后,锦雯那里请来的宫嬷嬷也如约而至。

这位宫嬷嬷姓方,听说以前是在柳太妃跟前伺候的,柳太妃殁了之后出了宫,为人严谨,素有威名,经她调教出的女子十个有八个都嫁入了高门大户做起了正经的太太,就算有的成了姨娘妾室,那在婆家也是说得上话的。

若是能在方嬷嬷的教导下顺利结业,或是能够得到她夸赞两句,那这家的姑娘就相当于是得到了一张淑媛圈里的金字招牌,走到哪里都不愁嫁。

方嬷嬷在京城的贵人圈里很是走俏,一般人还请不到她,若不是托了文婕妤的面子,想来她也不会来到陆府。

临到方嬷嬷到来之前,刘氏已经将陆府的三位小姐集中到了一起,多做告诫,让她们凡事听话知礼,绝对不能触犯顶撞这位方嬷嬷。

刘氏如此说教一番后,三位小姐心中已经打起了擂鼓,以至于这位方嬷嬷还未到达陆府,她们心中已经各自竖起了一个严厉无私的铁面形象。

锦怡红唇紧抿,目中闪动着坚定的光芒,似乎已经提前做好了接受任何折磨和考验的准备。

锦茜毕竟年龄还小,心中倒是被刘氏说得有些惧怕起来,但垂在身侧的小拳头却是握得死紧,这是她一个翻身的机会,就算为了她们母女,也绝对不会放弃。

锦韵心中自然也是紧张的,却没有什么非做不可或是一定要达到最好的决心,她心中只想着如何能够应付过去,在达到方嬷嬷要求的同时,也不让自己过得太辛苦。

方嬷嬷很守时,已时一到便已经在初春的引领下踏进了安苑的正屋,与老夫人和刘氏见了礼后,便领着三位小姐单独到了学习规矩而独立开辟的一间花厅,这间花厅也在安苑里,四周很静,连伺候的丫鬟都被遣开了好远,说是这位方嬷嬷授课的时候不喜被打扰,要保持绝对的安静。

锦韵这时才细细地打量起了这位方嬷嬷,方嬷嬷四十多岁的年纪,容长脸,眉毛有些粗,眼睛细小但却泛着洞察的精光,似乎她只是那一扫,你有任何的小心思都逃不脱那双精明的眼睛,她的嘴唇有些薄,紧紧地抿着,一看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主儿,更别说她周身散发的那种威严感,连锦韵也收起了闲散的心思不得不正经而对。

“几位小姐,”方嬷嬷淡淡地开口,声音听起来很低沉,却又有一种奇异的魔力,直穿耳膜,三个姑娘都是周身一震,小心翼翼地竖耳倾听,“不管你们在自个儿家里有多矜贵,到了这里,凡事都要听从老身的安排,若是没有达到要求,就要做好接受惩罚的心理准备。”

几个姑娘对视一眼,都恭敬地点头应道:“是。”

方嬷嬷除了教导规矩之外,还兼上一门女红,两门课艺分上下午进行,每一门两个时辰。

至于琴艺和书画,老夫人是想等方嬷嬷的教导告一段落后,再去请专门的夫子前来教授,眼看着姑娘们一个一个长大,这教导之责已是刻不容缓。

锦怡自是不用说的,从小长在京城里,该学的一样不缺,但锦茜和锦韵,一个养在姨娘身边,一个从小便在农村长大,规矩教养都有欠缺,若是行差踏错一步,丢的都是陆家女儿的脸,只为这一点,老夫人也不得不插手,并且吩咐刘氏盯着,千万不能有丝毫差错。

方嬷嬷教导的规矩很全面,从走路、坐姿、站姿、问好请安、到吃饭喝水、待人接物一应礼仪统统俱全,稍有差池,轻则小声训斥,重则那戒尺就直接招呼了上来,经常打得几个小姑娘眼里包着泪花,手下却不敢停歇地动作着。

就陆锦韵也不可避免了挨了尺子,手臂和小腿肚上都留下了红痕,好在晓笙每晚都给她热敷涂药,这红痕也好得快,又被衣服裤子遮住,外人看不到。

不过学规矩对锦韵来说还是能够达到要求的,但最要命的是女红,虽然顾氏刺绣手艺没得说,但在农村时都忙着糊口挣钱,哪能静下心来教导女儿刺绣,锦韵只能从基础学起,十个指头被刺得红肿不堪,看得顾氏好不心疼。

这一晚,锦韵与锦堂陪着顾氏用过晚膳,锦韵刚想起身告辞,回自个儿苑落里安寝,却被顾氏给唤住,她有些纳闷地坐等,却见着吉祥和五福搬来了绣架,红阳与燕阳在一旁端茶上水,却止不住地捂着唇偷笑,心下已经猜到什么,锦韵一张下脸立时便耸搭了下来,呜咽道:“娘,你饶了我吧!”

“娘这么做就是是为了你好!”

顾氏可不吃锦韵的那一套,这么多天看着女儿十指红肿,她心里自然是心疼得紧,可方嬷嬷是陆府花了大价钱请来的,这里面还有文婕妤的面子在,即使她心中不愿女儿受苦,却也不能阻止锦韵继续去学习,思来想去之下也只得利用每天晚膳后的时间恶补一番,不求日进千里,至少不会像如今这样惨淡。

“二丫,你就听娘的话,多用功,少吃苦!”

锦堂摸了摸锦韵的脑袋,眸中有心疼也有宠溺。

如今锦堂已经顺利拜在李唯的名下,跟着这位名师虚心求学,整个人的气质和风度似乎都向前迈进了一大步,与从小养在京城的锦良相比也分毫不差,甚至他的文采还得到的李唯的赞誉,直言此子可教,必不没师尊之颜。

“哥…”

锦韵咬了咬唇,可怜兮兮地看向锦堂,本来还指望着他来帮自己说说情,却不想竟然和母亲站在同一阵线。

“好了,堂哥儿明日里还要去李老师家,你且先回去休息吧!”

顾氏拍了拍锦堂的肩膀,儿子如今奋发向上努力求学她都看在眼里,还特地贴补了银子嘱咐了孙妈妈让厨房每晚都炖上温补的汤水给送去,努力是好,却也不能亏了自个儿的身子。

“是,娘。”

锦堂点了点头,又对锦韵鼓励地笑笑,这才转身离去。

锦堂与锦良的苑落都在外苑,从朗月苑里离开还要走上一段路程,等锦琦再大几岁后也会单独开了苑子,不会一直与他姨娘紫苏住一块,这是历来的规矩。

双喜撩了帘子,看着迈步而出的锦堂,不由羞涩地低下了头,轻声道:“二少爷走好!”

这声娇软的声音让锦韵也探了探脖子,却忽然看见外面有个人影闪过,看那模样该是黄四牙家的闺女春兰,她不由微微一怔。

黄四牙家的是大夫人刘氏娘家人,当初送来朗月苑里必定是有所图的,春兰又长得花容月貌,或许是刘氏起了让陆柏松收房的心思,谁知道顾氏并未将春兰放在房中,而在苑子里做些杂活,再加上陆柏松也不常到朗月苑来,春兰也就急了。

不过转来转去,春兰不会将主意打到锦堂身上吧?

才一会儿的功夫,锦韵已经神思飞移,心念电转。

顾氏自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又扫了周围一圈,转头对女儿笑道:“堂哥儿如今也大了,若是他看着谁合眼缘,收两个通房丫头也行,多个人照顾着,我也安心。”

红阳与燕阳面色平稳倒是没有其他想法,或许是早前在朝阳县与锦堂处久了,也没生出那样的心思来,如今能够在顾氏身边伺候着,又得顾氏信任,长久下去那呆在朝阳县的老子娘也就更加安稳了。

吉祥与五福只是有些害臊地抿唇偷笑,双喜与八宝却是眼中骤然一亮,只是一个目光炽热,一个目光内敛,但都同样蹦出一份喜悦,锦韵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是自家哥哥太走俏了,搅得这帮小姑娘春心荡漾了。

收通房丫头在平常的大户人家里本是常事,锦良也只比锦堂大上一岁,如今房里也早搁了两个通房丫头,纯粹解决生理需要;当然,若是以后有了身孕生下一子半女的,被抬了姨奶奶,那也相当于是半个主子了。

许多丫头可就指着这点途径,盼望着自己也能够一步登天。

虽然对于男人的这一点本能发泄让锦韵有些无语,但她又觉得锦堂不是那样的人,或许也是林碧娆留给他的印象太深刻,那样千娇百媚的一个小姐,又兼具果敢与泼辣,有这样的女子在前,他还会对其他女子生出感情吗?

想到这里,锦韵不禁又是一叹,林夫人做事果决,开弓便没有回头箭,林碧娆的婚事已经注定,便再也不可能更改,真正是可怜了锦堂的一片痴心。

将屋内各个丫头的反应收入眼底,顾氏眼中极快地划过一丝冷光,挥了挥手,道:“好了,你们下去吧!”

顾氏遣散了屋中的人,只留了燕阳与五福在外间候着,这才转向锦韵,叹道:“堂哥儿虽然孝顺,却也是个心思重的孩子,娘自是想他不那么憋着自己,或许收个通房转移一下感情也是好的。”

“娘…”

锦韵惊讶地捂住了唇,原以为在朝阳县城里的那一切,只是属于少男少女青春萌动的隐痛,却不想顾氏什么都明白。

“好了,你这个姑娘也是,娘虽然当着丫头们说这些,你也不知道脸红,真正是个厚脸皮的!”

顾氏点了点锦韵的额头,虽然话语隐含责备,但眸中却满是宠溺。

“娘,那我就厚着脸色赖你一辈子,到时候你可不能赶我走!”

锦韵挽着顾氏的胳膊,半真半假地靠在顾氏的肩头撒着娇。

“娘也想啊…可女大不中留…”

顾氏笑着抚了抚锦韵垂在身后的乌发,半晌后又正色道:“所以,眼下你便跟娘好好学女红,省得将来嫁了人连双袜子也不会做,让夫家的人埋汰你!”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