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沐子荣如今已经娶妻,但争着做他侧室、妾室,甚至是外室的女人还真不少,论门第论长相论才干,沐子荣在京城四少里可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只要他出马,其他人便只有靠边站。

所以此刻听到沐子荣这一说,郭品峰与楚夜华才放下心来,只要沐子荣没有那个意思,他们俩人便有机会,也能放开手脚争上一争。

不管这四个男人如何调侃比拼,另一间的雅室里,林碧娆却是满面愁容,怀着一丝担忧和忐忑看向了锦韵。

“你是说…沐子荣便是当年温泉山庄的那位大公子?”

锦韵也是怔忡了半晌才慢慢地消化了这个信息,那个像许谦的男子,那个她以为已经摆脱的梦魇,怎么如今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她的生活中,她以为他们再不会有交集,他却生生成了她生命中的劫。

她能够听见自己说话时喉咙吞咽唾沫的声音,那么艰难,那么干涩。

怪不得那日在安郡王府的梅林中她会觉得那个背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还让她的心里本能地生起一种胆寒和畏惧,原来竟然是他!

“还是不要去了。”

林碧娆有些懊悔带回了这个消息,她突然记起三年前的事来,在那间暗室里,锦韵少有的手足无措与失魂落魄,好像一切都是从沐子荣的出现才开始的,那时锦韵明明听到他的声音都会全身发颤,现在又怎么能去面对他呢?

“不,我去!”

锦韵缓缓站起了身,平复了内心的情绪,淡淡地说道:“能够得到京城四少的口碑,这是别人求不来的,在商言商,为了自己的生意,做点让步有何不可?”

“再说,他还能让我少块肉么?”

说到最后,锦韵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从她灵魂穿越到异世也有三年的时光,即使当时对许谦再怨再恨再不甘,亦随着时间冲淡了去,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能够以平静的心态再来面对他,无喜无悲,无爱无恨。

她的爱恋与怨恨都留给了过去,如今她是新生的锦韵,她有家庭,有爱护她的亲人,有体贴关怀她的朋友,她拥有的已经很多。

这一生,她是满足和幸福的,所以,她无所畏惧。

“嗯。”

看着锦韵的表情变化,脸上缓缓绽放出自信的光华,一如从前,林碧娆这才放下心来,却不免叮嘱两句,“若是他们得寸进尺你也不用忍着,大不了这京城的生意咱们不做了,还回晋阳去!”

有如此仗义的姐妹,锦韵心中自是一暖,笑着点了点头,勇敢地跨步而出。

锦韵今日穿着一件米黄色的素面暗纹绢衫,杏黄色高腰窄身六幅绫裙,外罩着湖绿色的薄纱半臂披帛,梳着双环髻,两髻边各垂下一缕乌发搭在胸前,髻上则戴了两朵精致小巧的绢制玉兰花,配上她清丽脱俗的容貌,让人眼前一亮。

她只是含笑站在那里,就像一朵清雅洁净的百合,却牢牢地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不知道沐公子非要见我,所为何事?”

按道理她作为林碧娆的闺蜜,亦不是这“浮云阁”表面的东家,她完全有理由不来见他们,今日来这里,明面上是帮朋友,亦是给京城四少一个薄面。

在座的四人,若是最早认识的当然是沐子荣,他的五官依然浮凸有致有如雕刻,黑眸仿佛是一汪不见底的幽泉泛着危险而充满诱惑的冷光,英俊的面容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亦加深邃迷人,散发着成熟男人的独特魅力。

但如今她的心湖却再也不会为他泛起一丝涟漪。

锦韵暗自庆幸着,若不是她勇敢地走出这一步去验证,怎么会知道他在她心中的影子已经逐渐淡出,再也不能左右她的情绪了。

“故人相邀,不过为了往日情谊,陆小姐…难道还要我说破么?”

沐子荣这话说得暧昧至极,楚夜华不爽了,斜斜地睨了他一眼,这才笑着转向锦韵,道:“陆小姐,我们可是又见面了。”

是啊,锦韵笑着点了点头,真是阴魂不散啊!

“还有我,你不记得我了?”

郭品峰自是不甘落于人后,也跟着蹭了起来。

锦韵亦对他点了点头,礼貌而又周到,那个偷她琉璃盏的贼嘛,她自然不会忘记。

秦云鹤对她举杯一敬,初时,只以为她是个有几分聪慧的少女,如今,他倒是对她另眼相看了,能在他们四人心中都留下印象且深感兴趣的人,这还是头一遭。

“四位公子助人为乐,愿意为林姐姐这‘浮云阁’做口碑,小女子代林姐姐感激各位!”

锦韵对着四人福了福身以示感谢,不经意间扫向沐子荣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心头不觉咯应了一下,脑中思绪飞转,含笑又道:“京城四少久赋才名,若是今日各位能够留下墨宝在此,必会为京中才子佳人们所传诵。”

口碑之事毕竟是口说无凭,又不能叫他们四人立下字据,但墨宝就不一样,若是再被特意宣传一番,想来京城中人自会闻风而动,“浮云阁”的生意就真正不用她再操心了。

“有何不可?”

楚夜华爽朗一笑,道:“拿上纸笔来!”

郭品峰耸了耸肩,虽然说他才学不咋的,但字还是能够见人的,能够搏佳人一笑,他也乐得奉陪。

锦韵笑着应下,转而对着一旁的女侍低声说了些什么,女侍跟着便退了出去,不多时,便命人抬上了四扇白静的夹缬屏风,墨砚齐备,再配上玉管羊毫。

“一人一扇,我就先献丑了!”

楚夜华手腕一转,抓起女侍者手中笔架上的一只玉管羊毫,只觉得它触手润滑,重量适中颇有质感,再看羊毫纤细柔韧,根根挺拔如一,忍不住赞了声“好笔”,手下更是动作飞快,沾上墨汁便在第一扇夹缬屏风上游龙走笔起来。

郭品峰亦来了兴趣,选好了自己的那只羊毫笔便侯在了一旁。

秦云鹤不动声色地站起了身,目光微动,专注地投向了夹缬屏风上渐渐成形的图案。

“你可真是胃口不小,还搬来了屏风。”

沐子荣的声音低低地回荡在锦韵耳畔,她神色一僵,转而又柔和了起来,轻笑道:“沐公子误会了,小女子也不过是想几位公子有更多发挥的空间,一张薄纸岂能尽书这意气飞扬。”

“好一张利嘴,好一个意气飞扬!”

沐子荣低声笑了,嗓意带着一丝喑哑的醇厚,仿若陈年的老酒,丝丝入扣,历久弥香。

若是其他女子,恐怕此刻已经拜倒在他的锦袖华袍之下,可锦韵却是个例外。

“你欠了爷的,总有一天要还的!”

沐子荣出奇不意地伸手握住了锦韵的柔荑,只觉得那只手细嫩柔滑,有如上好的羊脂白玉泛着一股温润的触感,让他微微走神。

而就在锦韵想挣扎之间,他已经一握即放,随即抿起唇角仿若无所觉一般踏步上前,举起羊毫,爽利地在第三扇屏风在挥舞了起来。

秦云鹤目光一闪,却也是装作不知,目不斜视地继续观看着。

锦韵却不由地退后了两步,只觉得手心都是滑腻腻的感觉,还有些微微的火烫,满脸的羞愤,盯着沐子荣背影的目光就差喷出火来,他凭什么拉她的手,早就知道他是个登徒子,连别人沐汤浴都不放过的男人,真是卑鄙下流无耻!

锦韵已经将脑中可以骂人的词汇都对着沐子荣招呼了一通,这才渐渐歇下了火气。

冷静下来,她却觉得心脏微微跳动,他是什么意思,欠了要还?还什么?

他已经是沐亲王府的长子,身份尊贵,要什么有什么,这辈子她是打定主意不会再和他纠缠,绝不!

锦韵咬了咬唇,神色复杂变幻,直待一声叫好声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定晴一看,只觉得眼前一亮,四扇屏风上皆是四时之景,再配上四季诗词,角下还有落款和印章,不过才一会儿的功夫,他们竟然都完成了,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有些污夸,但到底是有真才学,锦韵暗暗点了点头,不愧为京城四少。

“陆小姐,请!”

楚夜华得意地翘起了嘴角,漂亮的桃花眼忽闪忽闪,就像一汪湖面上折射着波光粼粼。

第一扇屏风上画着柳树,两只黄鹂停在枝头,相携相依婉转歌唱,遥遥天际飞起一群白鹭,渐渐淡成了小小的黑点。

楚夜华提的两行诗为“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诗词与画意相融,在加上他随性不羁的走笔,很能够知道他这人的品性与好恶。

第二扇屏风上画着一采莲的小孩,画迹虽然一般,但用意很是讨喜,小娃的纯真无邪,加之莲花的纯净天然,很容易让人置身在童年的趣事之中,一时间畅想无限。

但见画作之下郭品峰用隶书写着四行小字:“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

提诗虽有几分取巧,亦谈不上深远的意境,但却能让人莞尔一笑,仿佛真的能看见偷采莲花的孩童唇边泛起的那一丝狡黠的笑容,就像童年时的自己。

轮到沐子荣的第三扇屏风,只见海浪高高卷起,拍打着犹如天堑似的绝壁,溅起朵朵飞扬的浪花,绝壁犹如刀峰一般挺立,直冲天际气势磅礴,若说其中的一点秋意,那么唯有绝壁上嵌着的那一丛迎风而立的小雏菊,任凭风吹浪打,它毅然不倒不屈。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一笔行书狂放且霸气,亦彰显了沐子荣潜埋心底不为外人所知的志远心高。

锦韵微微抚了抚胸,沐子荣的气场太强大了,即使是一幅画也能让她感觉到压抑,连忙掉转目光转向了最后一扇屏风。

她原以为秦云鹤性子冷硬,看了画后才发现他其实是铁面柔情,外冷内热,亦是少有的风雅之仕。

几丛梅花,一片白雪,虽是简洁至极,但亦说明他心底的那一片纯净,难能可贵。

再配上方正的楷书,写出“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两句诗词,更是让人回味再三。

“各位公子,小女子今日真是长见识了!”

锦韵笑得眉眼弯弯,这个笑容绝对真诚,京城四少留笔真迹,不管拆开来单独放,还是凑在一起,都是一副绝妙的画作,这该引得多少公子小姐们趋之若鹜啊!

他们有才,她才能有财啊!

想到这一点,她心中更是舒坦了,连刚才对沐子荣的芥蒂此刻也可暂且掠过不提。

“真是痛快!”

楚夜华一口饮尽琉璃盏中茶水,随即惋惜道:“若是有酒就好了,茶水虽好,可淡了些!”

在锦韵面前一展才华,还能得到佳人赞许的目光,楚夜华只觉得心中鼓声擂动热血沸腾,急需要酒水与之共鸣,与之同舞。

“‘浮云阁’有果子酒,虽不及烈酒,但是悠长醇香,定能解楚公子的酒瘾。”

锦韵笑着看向楚夜华,此刻,这个桃花眼的狐狸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了。

“对,那果子酒不错,我在陆府也试过,可惜只有一杯,如今能喝个够了吧?”

郭品峰一听到果子酒便嘴馋了,怪不得那样的好酒只有锦韵才有,原来是因为她与“浮云阁”的东家交好,如今找到卖果子酒的地方了,看他不常来。

锦韵点了点头,与四人见礼告退,再命着女侍者将那四扇夹缬屏风抬走妥善保管,众人虽有惋惜的神色,但亦知来日方长,点到为止,今日已经是多得来的缘份了,使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贪多也嚼不烂。

锦韵刚刚放松了心神,吐出一口浊气来,却不觉沐子荣与她擦身而过,低醇的嗓音飘荡在耳畔,犹如情人的低喃,她不由全身一颤,咬牙一埋头便飞快地步出了雅间,直到走开老远,还觉得那魔音饶耳不决,她不由握紧了拳头,沉沉地闭上了眼,心中泛起一阵忧思。

第【84】章 血光之灾[VIP]

锦韵如此为“浮云阁”着想,甚至不惜巧言陪笑让他们四人留下墨宝字画,众人也只当是她与林碧娆姐妹情深故而一力相助,谁也不会猜测到她实际上也是“浮云阁”的幕后老板之一。

对于陆府以及锦韵的家世众人多少还是有些了解,毕竟,她的年龄过小,又是如此娇俏可人,怎么样也无法让人将她与这些生意经联系到一起。

有了屏风的意外之喜,林碧娆自然是欣喜若狂,脑中已经极力计算起来,该怎么样利用这次的事情作宣传,让“浮云阁”的生意峰回路转,蒸蒸日上。

回头瞧见坐在一旁的锦韵有些走神,林碧娆遂收了笑意,小心地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自锦韵进了雅间之后,便能听见里面时不时地传来阵阵笑声,最后还上了果酒庆祝,想来氛围也是极佳的,怎么锦韵出了来反倒是一付忧心忡忡的样子?

“没有,只是太高兴了而已。”

锦韵轻轻拍了拍林碧娆的手背,一笑带过。

她怎么能将自己的担忧告诉林碧娆呢,不过多一个人发愁而已。

她与沐子荣,她原本以为三年前便是一个终结,却不想还能够遇到。

世界真的那么小么,小到一个转身就再与他相对。

她没有欠他什么,若是说当年他手下留情饶了碧娆的冒犯和不敬,那也是因为先有他们的硬闯,才会有碧娆的阻挠。

这些人习惯了高高在上,以为自己一个怜悯的眼神对别人来说就是一份天大的施舍,真是可笑至极!

至于这次,她更没有欠他什么,虽然他们留下了珍贵的墨宝,亦给了“浮云阁”一个宣传的噱头,但他们这次消费了上百两,她不也让碧娆大笔一挥给他们免单了么?

虽然,或许,可能他们四人的墨宝在京城公子小姐们的心中是千金难换,但在她眼中,也仅仅是一项可以推动生意进程的工具而已。

若是这四人知道在她心中,这四扇屏风只值一百两,恐怕一定会怄得吐血吧?

想到这里,锦韵不禁抿唇一笑,刚才的担忧尽数化为烟云消失不见。

怕什么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世事总有解决的办法,她还不信就能被人给逼死,而且,现在说一切还为时过早,不若一静制一动,静观其变。

看到锦韵的表情变化,林碧娆终于放心下来,这丫头精灵着呢,断不会亏待自己。

这不,她还没有开导,便自个想通透了,她亦能少操一分心了。

林碧娆借用京城四少的墨宝屏风,在京城中猛作宣传,果然兴起了一波热潮,又加上“浮云阁”的各种茶品本来便有奇效,长期吃茶的贵人小姐们也惊奇得发现了自己的改变,尽而更是信服不已,当然这其中亦少不了京城四少的口碑。

林碧娆也没想到他们四人竟然真的说到做到,当时还佩服锦韵有远见,留下了看得着的四扇屏风,就算他们最后食言,或许是不尽力,也不会让她们白忙活一遭。

但眼前双管齐下,显然效果是更加得好,忙碌了一阵下来,她能乐得当个跷脚老板,静等每日的银钱入帐。

原本林碧娆的婚期是定在五月,但因为京城的生意刚刚起步,她也脱不开身,或许心里亦是有意为之,总之林夫人几封信催来,她都没有动身返回晋阳的念头,只是找了由头一推再推。

这些锦韵都看在眼里,亦只能长叹一声,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

因为她深知碧娆和锦堂的性子,要俩人私奔,不可能!

让碧娆悔婚另嫁,林氏的宗族都不会饶过她,若是在她的身上有了这个污点,今后亦没有资格再继承林家的家业。

锦堂是个孝子,也一直谨守忠孝节义,若是让他为了一己私欲弃亲人于不顾,让家人蒙上一世羞愧,被世人所唾弃,这样的事情他是怎么也做不出来的。

锦韵曾经也以为,人生在世,不过快意而为,只为自己活得爽达通透而已。

但再活一世,她才认识到自己的狭隘和自私。

人生在世,不是只为自己而活,你有亲人,有朋友,若是在你想做出什么大胆出格的事情之前,细想一下你的家庭,细想一下你的所为会带给你最亲近的人什么样的伤害,你便会有所衡量,孰轻孰重,自然便见分晓。

毕竟,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一个个体,而是一个群体。

在夏日里最炎热的时节到来之前,锦韵便已经打听到一处避暑的佳地。

离着京城三百里外有座不修山,不修山上有座清凉寺,因为隔着京城稍远,有几天的路程,又加上山路崎岖稍显僻静,京城中的贵人们都不爱去,而愿意选择近郊的小阴山上避暑纳凉,平白空出了清凉寺这块好地方。

忙妥了“浮云阁”的一切事宜,到了六月中旬,锦韵已经打好了行装,禀报过了老夫人与大夫人刘氏,带着一众丫鬟婆子,外加高寂和来喜,一行人清清爽爽地架着马车往不修山清凉寺奔去。

锦堂八月应考,又加上有同窗不时拜访切磋,他是走不开的,所以便留了下来。

锦茜离不开京城的繁华,舍不得走,又加上这段日子丽娘重新复出,在老夫人跟前小意讨欢,又在刘氏跟前说尽好话,顾氏也点了头,这才将女儿重新养在自己名下。

至于已经被紫苏收归库房的嫁妆,丽娘也没有说要讨回,一切以低调行事,顾氏很是满意,但紫苏却不放心了,两个女人遂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明争暗斗。

陆柏松N年前便是考取了举人,所以直接掠过了乡试,这一年八月的会试他亦是要参加的,只是面对众多青年才俊,他难免会有些信心不足,遂躲在家中关门造车,趁着在会考来临之前恶补一番以求取得佳绩。

讨厌的人不去锦韵自然是欢喜的,只是锦堂去不了有些遗憾。

林思衍是应考举子,又是解元,比锦堂还要忙上几分,林碧娆与如宝也丢不开“浮云阁的”生意,毕竟明面上还需要他们奔走应酬,哪里有锦韵这个暗地里的东家如此清闲,俩人已经不止一次羡慕锦韵命好,她也只得陪笑道“能者多劳嘛!”

锦韵一行并不赶时间,一路走一路歇,总共用了七天的时间马车才行至不修山脚下。

山脚下有一户人家,自个儿开了一间凉棚茶摊,顺带也给来往清凉寺的客人们看顾马匹车架之类,往上而去便是崎岖的山路,只能步行,马车是上不去的,娇贵点的便用上软轿,但又费人费事,锦韵征求了顾氏的意见,不打算采取这种做法,爬爬山还能顺道锻炼身体,何乐而不为呢?

夏日炎炎,一路行来都是闷热的空气,搅得人心发慌,就像置身在沼泽一般,连动作都变得滞缓而无力,但到了不修山脚下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山上绿树荫荫,成片成片的树荫四处延伸,就像宽大的伞,遮住了烈日,带来了一丝难得的清爽,且越往山中行走,温度越低,听着山泉水叮当流过,连皮肤都染上了一丝清爽和惬意。

“娘,这里真舒服!”

锦韵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有淡淡湿润的气息,草丛间甚至还有些未干的露水。

昨儿个夜里他们便歇在不修山外的一个小镇,清晨便赶了过来,如今太阳升起不久,时间还早得很呢。

顾氏点了点头,唇边带着一丝浅笑,比起压抑的宅门深院,这里的确在自在许多,看着女儿脸上绽开的笑颜,顿觉心里有些发酸。

罢了罢了,不过还有半年而已,若是没有意外,等着锦堂的官位任命文书一下,他们全家就离开陆府,去过自己的日子。

晓笙故意落后几步,与高寂走在一起,间或聊上两句,心里便觉得美滋滋的。

这次来不修山,陈妈妈是留在家里管着苑里的事务,周妈妈则陪着顾氏一道来的,还带上了燕阳红阳以及负责打点的几个粗使婆子。

“夫人,那里有座凉亭!”

红阳指着半山腰上冒出的八角飞檐笑着说道,走了好大一会儿,也该歇歇脚了。

“夫人可要休息一会?”

周妈妈体贴地上前扶住顾氏的手臂。

顾氏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锦韵,笑道:“看这丫头野的,真是没个收敛!”

看似斥责,可话语里都是满满的宠溺,连周妈妈都听出顾氏心情大好,抿唇笑道:“小姐本是个半大点的孩子,平日里拘着闷得紧,难得到这样的地方,夫人也就由着她吧!”

“周妈妈最好了!”

锦韵撒娇似地挽着周妈妈的手,难得俏皮地对着顾氏吐了吐舌,引来顾氏一阵轻笑。

一行人看着就快到达凉亭了,却突然跳出两人挡住了去路,俩人都是一身利落的蓝色劲装,腰间配着长剑,剑上一缕墨绿色的丝绦随着他们的动作轻轻摇摆,犹如被风吹拂的野草。

当先一人长得削瘦,但面容刚毅,步伐沉稳,只听他低喝道:“来人止步,不得上前!”

俩人这样的突兀地出现,众人皆是一怔,胆小的还以为遇上了强盗,难免尖叫失声,高寂几个踏步奔至最前,冷眉一凝,双拳紧握,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气势竟然一点也不输对方俩人。

今日的高寂早已经不复当日的落魄,一身灰色细布衣衫穿在身上,打眼看是一般家丁,可那由内散发的气势带着一股凶狠和彪悍,特别是那双眼睛紧紧地注视着当先那蓝衣人,竟然让他止不住觉得心里发悚,右手不觉地伸向了剑柄按住,强自稳定了心神,回道:“凉亭中是我家夫人,尔等不可冒犯!”

“笑话,这凉亭又不是你家修的,凭什么不让我们去?!”

晓笙冷笑一声,也跟着踏前一步,看着高寂宽阔厚实的背影,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安心,连说话的底气也足了几分。

“放肆!”

那蓝衣人瞪圆了眼,显然没料到会被一个丫鬟如此反驳,气闷得紧,几次忍不住想要拔剑,似乎又顾忌着什么,目光有些漂浮不定,面容亦带着几分焦灼。

眼见气氛剑拔弩张,锦韵柔柔的声音却适时地响起,“既然尊夫人已先在这里休息,我们自是不便打扰,请了!”

锦韵在一旁观察良久,只见不远处凉亭里外人头攒动,像是在忙活着什么,若那些人都与这俩人一般均是带刀侍卫一流,仅凭高寂一人,双拳难敌四手,到最后吃亏的还是他们,用不着作这样的意气之争。

而且看这两个蓝衣人的穿着打扮亦不像一般的护院之流,那他口中的夫人非富即贵,或者两者兼有,他们还是不要硬闯得好。

顾氏也同意锦韵的做法,遂点头道:“大家再辛苦一些,我们绕过凉亭,中途再找块地方歇息。”

众人应了,虽还有些不甘心,但到底还是依言而行,绕过凉亭,走另一条小道上山。

看着原本还气焰嚣张的众人倏地妥协,那蓝衣人倒不觉得诧异,反倒认为是正常,只是多看了锦韵两眼后,方才又退了回去,和其他人一起护卫在凉亭四周。

山路盘旋往复,锦韵脚步微顿走在后面,恰好在上了一截小坡后,隔着一丛树荫居高临下,一探头便将凉亭中的动静收入眼中。

像那蓝衣人一般的侍卫果真不少,足有十来个,个个腰间一把长剑,神情肃然,面目沉凝,显然是训练有素。

凉亭正中放着一白玉软榻,榻上铺着茵席,正有一妇人靠坐其上,那妇人穿着一件水红色细碎花纹的罗衫,腰上系着一条深紫色锦绣团花八幅长裙,流水般地铺泄在茵席上,她梳着简单的半月髻,插着一支晶莹剔透的葡萄紫琉璃簪,微微低着头,倒是看不清样貌,但那扶在的鬓边的纤纤玉手却是细致柔滑,竟然比之美玉也分毫不差。

在那妇人跟前,还有个穿着一身褐色罗印彩绘花边袍裙的妈妈,此刻,她正满面焦急地来回走动,一边走一边念叨,“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吕妈妈,莫要再走了,晃得我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