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杨二娘几眼,心中猜测当年杨二娘定然长得明艳动人,要不然不可能让他祖母一直记挂着。

眼看气氛越发低迷,韩端开口询问盛景意:“选角的日期定下了吗?”

盛景意见韩端明显是要自己答话,她也不怯场,应道:“我们觉得三月三上巳日不错。”

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打破了刚才的沉寂,昭康长公主的目光转到盛景意身上,小姑娘眉目秀丽、唇红齿白,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亮亮的,瞧着就叫人心生喜爱。

上回路上遇到了,昭康长公主乍见之下只觉这小姑娘鲜活可爱,怎么都没想到这孩子竟还是杨二娘的干女儿。

昭康长公主把盛景意也叫到身边,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片刻,才感慨地说道:“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她说完又转头询问起盛娘的出身。

盛娘的父亲当初不过是个金陵小官,不过不小心卷入一场官场大案之中,被朝廷的余怒扫到了才会祸及妻儿,男的流放千里,女的充入教坊。

盛娘报了家门之后,昭康长公主没什么印象,只好把名字记了下来,转而询问柳三娘与含玉的家世。

昭康长公主从前便爱看杂剧,可从来没有人演出刚才那种感觉,她觉得台上的“李香君”是活生生的人,台上嬉笑怒骂的“杨龙友”与“李贞丽”也真实存在的。

昭康长公主真心喜爱这一出《桃花扇》,对杨二娘几人便分外怜惜,觉得她们唱的李香君同时也是她们自己。

朝廷大事她掺和不了,但可以先记下她们的家世,回头叮嘱孙子留意一下,将来能帮的便帮上一把。

两边聊着聊着,外头的歌声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教坊的人上台宣布花神之位归属。

观众已经用脚投票,纷纷把钱砸给了《桃花扇》,今年的花神之位自然也落到了千金楼手里。千金楼是以含玉的名义参与的,今年的花神便是含玉无疑!

台下的观众们可不管这个,反正他们支持的是《桃花扇》,现在《桃花扇》拿奖了,他们自然高兴不已,欢呼声让整个秦淮河畔再一次沸腾起来。

昭康长公主听到外面的动静也认为这是实至名归,当场和盛景意打包票:“你们要是钱不够或者人手不够,只管去找行之,他会给你们补全了。”行之是韩端的字,一般是长辈和亲近的朋友才这么喊他。

盛景意瞄了眼含笑坐在一旁的韩端。

这人做事真是不拘一格,带自己亲祖母来看秦淮河畔举办的花神夜游会不说,还当着亲祖母的面一掷千金。不过昭康长公主显然也不是拘泥于规矩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艘画舫之上。

这祖孙俩都不是一般人!

既然昭康长公主都这么说了,她当然要好好把握机会!盛景意一口应下:“好,要是遇到问题,我们会去找韩府君的。”

昭康长公主就喜欢爽利的孩子,又拉着盛景意聊了好一会关于《桃花扇》选角的事。

直至外面人声渐悄,昭康长公主也有些疲乏了,两边才终于分别。

盛景意一行人从韩家的画舫上下来,正要回自家花船上去,岸边的柳树后又跑出个熟悉的身影来:“盛姑娘!”

盛景意转头看去,只见徐昭明兴冲冲地朝她跑了过来。

跑到盛景意面前后,徐昭明脸上还带上了点小委屈,口里抱怨道:“韩世兄找你们去做什么啊,你们怎么去那么久?我本来想去找你们,结果立夏说你们被韩世兄请去了,我一直等在这,等了半天你们都没下来。”

盛景意不答反问:“徐公子还没回去?”

据她所知,自从徐昭明跑如意楼住了大半个月,他家就给他设了宵禁,严令禁止他再跑外面胡混。

徐昭明表情一滞,看了看天色,脸色顿时不好了:“完了,这么晚了,再不回去我祖父又该发飙了!”他也没说自己为什么等在这里,和盛景意说了一声便带着人回定国公府去。

盛景意莞尔。

她目送徐昭明跑远,转头便对上盛娘几人担忧的眼神。

盛景意知道她们在担心什么,可这种担心根本没必要:一来徐昭明对她没那个意思,二来她也不打算给自己找苦头吃。世间好走的路千千万,她又何必选最难走的那条!

盛景意笑眯眯地跑回盛娘身边,仰起头说道:“娘,我们回去吧。”

盛娘对上盛景意清澈澄明的眼睛,没说什么,带着她上船。

花船徐徐碾碎江上斑斓的灯影,沿着来时的路驶回千金楼。

作者有话要说:

小意儿:抱紧大腿,继续搞事!

第38章

千金楼的花船驶远了,韩府的画舫才缓缓往回开。

画舫之中,昭康长公主仍在叹息,她对韩端说道:“当初,我其实是想把杨家二姑娘说给你小叔的。”

昭康长公主出身摆在那,嫁的又是堪称官宦世家的韩家,儿媳自然是想怎么挑就怎么挑。

她的儿子们基本没什么野心,昭康长公主挑儿媳的标准就很直接了:家世不重要,长得好看就好。先看完长相,再看看品行,两样都过得去了,就可以圈起来当备选了。

当初昭康长公主对杨二娘非常满意,没想到她还没叫人去保媒,杨家就出事了。

当年她得知自己疼爱的宣义郡王被杀时害了场大病,等她好转后一切都已尘埃落定,皇兄又决定禅位当太上皇,朝野上下一片混乱,她自然没有心思再想什么儿女婚事。

那场谋逆案有关的罪人,当年没有人敢为他们求情,谋逆不比别的罪名,谁沾上了都讨不了好,即便她与皇兄感情深厚也没法插手此事,听说杨二娘被充入金陵教坊后也只能叹息一声。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竟还有机会再相见。

韩端见昭康长公主神色怅然,哪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事实上当年那场逆案很大程度上是孙家的手笔,那会儿当今陛下还是太子,而且太上皇格外宠爱宣义郡王,孙皇后自然很有危机感,生怕宣义郡王威胁到丈夫和儿子的地位。

这一点,当时身在局中的人可能看不明白,可他这个局外人推导当初那桩谋逆案发生的过程,很快便发现什么人获利最大、什么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想要对付孙家,确实得趁着太上皇身体还算健朗的时候动手,到时候顺手捞一把杨家也不算什么大事。

韩端说道:“祖母放心,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帮他们一把。”

如果这几家人还有男丁活着,捞出来应该比一般人更好用。

只是对付孙家这种庞然大物不能轻举妄动,要么不动手,要么就一棍子把它咬死,绝不能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昭康长公主望着韩端,心里免不了又是一阵叹息。

孙子年纪越大,她越是看不透,她不太清楚他想做什么,更不清楚他已经做了多少。

不过孙子答应过的事鲜少有做不到的,所以听孙子把事情应下后昭康长公主就放下心来,回到府衙便直接歇下了。

韩端没有睡意,他到书房看了会书,披着外袍走到窗前。

庭中不知开着什么花,缕缕暗香随着夜风吹来,韩端抬头看着天边银钩般的月亮,脑海里想着的却是朝中的局势。

这三年,他要收拢足够多的人才,同时也要掌握足够多的罪证,回去后一举扳倒孙家;如果还没有把握,那就再到别处待三年,直到确保能踩下孙家独掌权柄为止……

他还年轻,他有时间,更有耐心。

……

另一边,盛景意也没有睡。

今晚算是她参与筹划的第一次大型活动,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听着盛娘她们的房间没了动静,她便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打开门走了出去,沿着走廊走到放梯子的地方,沿着自己已经用得很习惯的梯子爬上屋顶。

才二月二,天上的月亮细细的,偶尔还会隐没在云里,不仔细找都找不着它到底在哪里。

这样的夜晚外面本来应该黑漆漆的,不过对于秦淮河畔来说这还不算太晚,举目望去到处都是灯火通明的花楼。

盛景意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屋脊上吹着春天的夜风。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后忽地传来人踩在瓦片上的动静。

盛景意一惊,警惕地站头看去,只见一个眼熟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跑楼上来了,还跟着她爬上屋顶。

少年穿着缁衣,整个人仿佛融入了夜色之中,偏他皮肤又格外白皙,夜里看着仿佛会发光似的。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穆大郎那个常年病痛缠身的病弱“弟弟”穆钧。

他平时等闲是不出房门的,没想到今天会突然跑上楼来!

盛景意怕吵醒盛娘她们,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上来了?”

穆钧还是第一次上屋顶。

他没马上回答,而是手脚并用地爬到屋脊上,从从容容地坐到盛景意身边。

穆钧说道:“哥哥有事出去了,我从水里看到你在上面,就想上来看看。”他的声音也刻意压低了,两个人在屋顶上这么喁喁低语,莫名有种天底下只有他们能听到彼此在说什么的感觉。穆钧轻轻地道,“我没有上过屋顶。”

任谁听了这么个俊秀少年一脸怅然地说出这种话,都会忍不住心生怜悯,大方地说“以后你想上来就上来”,盛景意心里却生出更多警惕来。

她刚才那些乱糟糟的思绪早没了,只剩下一个想法:这人有什么企图?他是不是见千金楼要起来了,想利用千金楼做什么?

盛景意不动声色地劝道:“你身体弱,还是不要上来的好,夜里风凉,你要是冻着了染了风寒就糟了。”

穆钧转头与盛景意对视,从那双乌眸里读出了明显的提防与戒备。

他莫名想到上次盛景意分给他的糖,甜丝丝的,他虽不怎么喜欢太甜的东西,却还是吃完了。

在很小的时候,就有人不断地给他灌输“你以后要如何如何”的想法。

他们要他读书习武,要他样样都强,要他记住血海深仇,要他背负起他应该背负的责任。

没有人问过他的想法,因为他本来就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沿着这条路往前走。

穆钧注视着那小兔子般防备着自己的眼睛,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盛景意的脸颊。

这是他第一次触碰到女孩子的身体。

事实上在上次她给他送糖的时候,他就很好奇这张脸蛋捏起来是什么感觉,这次捏上了,只觉得和想象中别无二致,软乎乎的,又颇有弹性,就是太娇嫩了点,他都没怎么使劲,上头就留下了浅浅的红印。

不等盛景意瞪过来,穆钧就先声夺人地反问:“那你为什么跑上来坐这么久?”他一点都没有为自己刚才的举动解释的意思,反而还正儿八经地教育起盛景意来,“女孩子更容易受冻,你年前才病了一场,应该更注意才是。”

要不是脸上还有点疼,盛景意都要觉得刚才被捏脸是自己的错觉了。

眼前的少年给人的感觉太危险,盛景意决定开诚布公地和穆钧谈谈:“我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但是我们都是没什么本领的小人物,只想好好过我们的小日子。将来只要有人随便威胁我一下,我肯定二话不说出卖你们的,要不你们还是另外挑个安全的地方谋划你们的大事?”

穆钧眼睫微垂,注视着坦坦荡荡说“我肯定二话不说出卖你们”的盛景意。

少女的脖颈白皙纤细,隐隐能看见细细的血管,仿佛只要轻轻掐一把就能把她掐断。

美好的事物总是脆弱的。

穆钧又一次朝盛景意伸出手,只不过这次却落在了她颈边。

他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盛景意的咽喉,像在估量着用多大的力气能把她杀死,又像是在感受那细腻的触觉。

盛景意背脊一凉,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

穆钧轻笑一声,把手收了回去,说道:“如果我不走呢?”他长长的眼睫扇了下来,语气平静得很,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等你出卖了我,我被人杀了,你说你晚上会不会梦见我?”

盛景意没想到这家伙长得人模狗样,居然会这样威胁她。

他以为他这么说,她就会害怕吗?

如果将来有一天她不出卖他们,她和盛娘她们就会落入险境,她当然不会替他们保守秘密!

人都是自私的,她也不例外,如果他们“兄弟俩”只是吃不饱穿不暖的可怜人,她自然愿意留下他们。

可他们明显不是吃不上饭的人,他们要做的事很危险,危险到这么个清贵骄矜的少年不声不响藏身在花楼之中这么久!

盛景意决定把丑话说在前面:“我说了,我不会替你们隐瞒,我肯定会出卖你的。”

穆钧笑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出卖我?”他以手撑着屋脊,俊秀的脸庞噙着笑朝盛景意逼近,“不过你要是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无论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盛景意立刻说道:“我不想知道!”知道得越多,牵扯得越深,将来想脱身会更难!

穆钧笑了笑,也没非把盛景意拉上贼船不可。

他自己也清楚这艘船挺破的,没什么值得让人上来。

他不过是打开窗见到那倒映在水里的少女身影,突然想来找她说说话而已。

哪怕只短暂地接触过两次,他也敏锐地发现盛景意应该已经猜出了一些东西,只是聪明地没和任何人提起。

今晚千金楼明明在花神夜游会上拿下了花神之位,她却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屋顶上出神,应该是有什么心事。

说不准就是在琢磨他们“兄弟俩”藏身千金楼的原因。

穆钧注视着盛景意,认真保证道:“我不会连累你们的。”

他虽不是什么善人,却也不是恩将仇报之辈,千金楼收留了他们兄弟俩这么多年,他怎么都不会让千金楼的人牵连进来。

十来岁的小姑娘,就该每天快快活活地考虑“今天的衣裳配什么首饰好”,而不是被迫卷入那些与她们无关的风风雨雨里面。

那些事,成不成都和她们没关系。

第39章

盛景意看着眼前差不多与自己一般大的少年,也才十三四岁的年纪,此时眉宇之间却带着难言的沉郁。

搁在后世,这也就是初中生小屁孩,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敢口口声声说什么“一定不连累你们”。

盛景意盯着那近在咫尺的漂亮眉眼,只觉得这小屁孩要是生在未来,铁定能靠脸吃饭。想到刚才穆钧那些让她浑身发毛的举动,盛景意恶向胆边生,抬手往他脸上捏了回去。

少年的脸颊也热热的软软的,和普通人没区别,平时却活得跟个魑魅魍魉似的,连在人前露脸都不敢。

就这么个十来岁的少年,能犯什么大事,想来也是和她们一样被家人所牵累,只不过他家底丰厚些,还能逃脱在外罢了。

盛景意放肆地把少年漂亮的脸蛋捏捏又扯扯,见阴郁的乌云慢慢聚拢在他眉间,她才松手说道:“少说大话,你什么都保证不了。”人都在千金楼了,说什么都没用,不可能穆钧说撇清就撇清。而且照她对她三个娘的了解,估计她们知道内情后反而会帮他们到底。

穆钧盯着那近在咫尺的脸庞。

他从来没与女孩子这么靠近过,更没有见过这种看起来软乎乎、说起话来却毫不留情的女孩儿。

她胆子还很大,被男的掐了把脸不仅不跑不躲,还敢反捏回来。她不知道孤男寡女单独在一起,吃亏的只会是女孩子吗?

盛景意没管穆钧眸底涌动着什么情绪,继续说道:“只要你别利用我娘她们,你要做什么都和我没关系。”说完她也不等穆钧回答,径自转身爬下扶梯。

盛景意落地时,瞧见了隐在一侧的穆大郎。

千金楼到处都已经熄了灯,月初的月光又不怎么亮,乍然看到个大活人悄没生息立在黑黢黢的过道边还是很吓人的。盛景意抬眼与穆大郎对视片刻,接着便像是没见到他似的,轻手轻脚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穆大郎目光转向扶梯处。

穆钧在屋顶坐了一会,也从扶梯上下来了。他看到穆大郎,目光顿了顿,没说什么,转身下楼去。

直至两个人回到房里,穆大郎依然一声没吭。

穆钧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他们本就是主仆,他是主穆大郎是仆,他要做的事没必要和穆大郎解释。哪怕他刚才是去见穆大郎心仪的姑娘,还顺手捏了她的脸一把,那也不算什么,他又不是没让穆大郎去大胆追求喜欢的人,是穆大郎自己说不要。

穆钧在灯下静坐片刻,才朝穆大郎开了口:“那份帛书,拿出来给我看看。”

穆大郎一顿,从贴身的衣物处仔细取出一份帛书。

说是帛书,其实不太恰当,应该说是血书才对。

穆钧很少看这份血书,因为上面的名字对他来说再陌生不过,他从未见过他们,也从未受过他们庇佑,有时候他甚至痛恨这么一份从他出生起就跟着他的血书,因为每个人都说他将来一定要替他们平反。

借着昏黄的灯光,穆钧一行一行地往下扫。

虽然没看过几次,但他记性太好,上面的名字他烂熟于心,据说这是他父亲叫人送走他母亲前用自己的血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写下来的,这么多年过去,上面的血色早已黯淡无光,也闻不到什么血腥气,上面的名字看起来也很平常,没什么特别之处……

穆大郎安安静静地伫立在一旁。

这份血书由他随身带着,他年纪比穆钧稍长,当初那场惨案发生时他已经是能记事的年纪。

这名单上许多人都是他曾经见过的长辈,变故来得太快,谁都来不及反应,哪怕是想连夜送走刚怀上身孕的郡王妃,也得宣义郡王用自己的命来争取时间。

穆钧垂着头把手中的血书过了一遍,缓声询问:“韩端在搜集孙家的罪证了?”

“对。”穆大郎应道。

穆钧叠起血书,让穆大郎收起来,吩咐道:“叫南边的人把手里的东西放出去。一点一点地放,别让韩端起疑心了。”

韩端虽是朝中的后起之秀,野心却不小,今年韩端便要迎娶恩师最偏爱的孙女,从此半个士林恐怕都将成为他的羽翼。

这样的人是把锋利的刀,却不是人人都能借他的势,他只会做对他自己有利的事。

穆大郎喏然应是。

穆钧站到窗前看着江上的倒影,那里已经看不见那个独坐屋顶的少女,只剩下几点黯淡的灯火随着江水轻轻曳动。他静静地望着黑黢黢的江面许久,抬手关上了窗。

……

相比韩端几人复杂的心思,那群快把嗓子喊哑了的小年轻们都一夜好梦。

梦里他们还站在台下痴痴地看着台上演《桃花扇》,哪怕他们全程只能站着,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他们也甘之如饴,恨不得她们再唱个十场八场。就算把他们的腿站断了,他们也要把戏听完!

第二天不少人意犹未尽,一大早先叫人去抢购一波折扇,接着又呼朋唤友凑一起讨论花神夜游会的演出。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大伙都开始讨论昨天听到的那些打赏大佬,有人小声哔哔:“我总觉得那个湖山居士有点耳熟,我们国子监的赵博士好像自号‘湖山’?”

其他人开始搭话:“我也记得,赵博士有块私印,上头刻的就是‘湖山居士’四个字。”

有记性好的开始把自己记下来的字号挨个八卦过去,发现其中不乏是平日里整天痛骂他们不学无术的长辈。

昨晚他们鸡血上头,没空仔细琢磨,今天凑一起一讨论,觉得世上没那么多同名同姓的人,那些个砸了大头的人肯定是他们家亲爹/亲叔伯/真老师无疑!

接下来几天有写个胆儿肥的小纨绔起了歪心思,屁颠屁颠地跑回家威胁他爹要封口费,不然就告诉祖父祖母或者亲娘说他们在外头砸钱捧秦淮名伎!还有些没敢要钱,但也痛心疾首地跟他们亲爹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没想到您居然是这样的人!”

这些作死的家伙大多挨了顿竹笋炒肉,不过也有些不幸的人因为儿子告密脸上挨了抓挂了彩。这些人相互碰上了,都笑呵呵地表示家里的葡萄架倒了,不小心刮伤脸,没事,没事,这就是爱的代价!

当然,其中也有比较特立独行的人,比如学生们讨论的那位湖山居士赵博士。

赵博士在《桃花扇》刚出来时便买了两本回家,一本自己读,一本给自己妻子读,说这书特别好看,元宵灯会那会他看了别人抄录的唱词便一直惦记着,花朝节前书终于出了,他特地叫人去蹲点等着买,可算买到了两本!

赵博士的妻子唐氏乃是书香世家之女,听丈夫兴致勃勃地与自己分享《桃花扇》的故事,自然也来了兴趣,夫妻俩便一同看起了《桃花扇》。

到花朝节那日,赵博士还提前定了个包厢把唐氏也带去看演出,那天的赏钱还是他们夫妻俩一道打赏的。

这种事传出去,怕是会惊掉不少人下巴!

不过赵博士对此浑不在意,他本来就是个随心所欲的人,比如娶妻这件事上,唐氏其实曾嫁过一次,嫁给他算是二嫁,赵博士却毫不在意。他性情疏朗洒脱,每每在外头碰上什么新鲜事物便带回家与唐氏分享,夫妻俩虽说不上是蜜里调油,却也算琴瑟和鸣,说出去不知能羡煞多少人。

这天赵博士下衙回到家,径直去寻唐氏商量事情:“娘子,定国公府那位徐小公子找上我,说想让我去当‘评委’,你觉得我去不去好?”

他给唐氏解释了一下评委的含义,就是让他去挑选适合的嗓子。既然是《桃花扇》选角,自然是在《桃花扇》的书粉里面挑人,要是请个连书都没看过的,他们怎么可能挑得出适合的声音?

徐昭明挑人的法子很简单,先把自己认得的专业人士列了个清单,再要来昨天的砸钱名单一比对,选出两份名单重合的部分挨个邀请过去!

现在赵博士手里已经拿到了这次选角活动的详细策划——

将来每个角色都会选出三个人选,将来她们会按照实力分为正选、一替和二替。

顾名思义,那就是她们会学习同一个角色的演法,到时学得最好的一套班子可以上台参加第一次汇演,当正式演出出意外时一替、二替有机会顶上,没什么意外的话她们就只能乖乖当替补了。要是不愿坐冷板凳,学成之后回去自立门户也是可以的,千金楼和教坊都不会阻挠。

第一次海选不规定角色,只分为生、旦、净、末、丑几个总家,将来入门以后能演什么,全凭自己的水平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