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这场热闹刚落幕,另一个消息就传开了:韩府君马上任满三年,要回临京去了!

徐昭明等人都很不舍,主要是韩端人好,他们要搞什么活动,报上去马上能批;他们想要开什么项目,韩端都大方支持。

有过这么个一把手撑腰,他们一想到马上要过没有大靠山的日子,顿时有点无所适从。

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徐昭明他们找上盛景意,一阵长吁短叹,商量着要不要给韩端准备个盛大的欢送仪式,什么万人空巷送府君啦什么万民书万民伞啦什么送你一船金陵鸭免得你回京后吃不上啦。

盛景意觉得很有道理。

一群人嘀嘀咕咕商量了好几天,还没商量出完整的章程来,穆钧便被太上皇派人来接走了。

虽说穆钧平时挺安静,不怎么发表意见,但集体活动一次不落,偶尔需要动手干活时还干得挺不错,小纨绔们还是挺喜欢这朋友的。毕竟,穆钧露一露那张脸,出门在外还能打折呢!

穆钧一走,小纨绔们都挺舍不得,都问盛景意他去哪了。

盛景意严肃地给他们说了大实话:“其实,师兄是太上皇流落在外的曾孙!”

这句平平无奇的话隐含着太多信息,小纨绔们捋了捋,又捋了捋,再捋了捋,才终于捋出点头绪来。

老赵家风水很奇怪,凡是当上皇帝的都挺难生儿子,好不容易来个亲生的,不是短命就是有病。

宗室们倒是挺能生,毕竟他们大多没实权,干不了别的,每天只能在家生生孩子,再怎么说都是老赵家的儿孙,虽说不可能人人都当郡王国公什么的,可基本津贴还是有的,生一个就多一份皇室津贴,没事干的宗室们可不就可着劲生吗?

所以说,这些个宗室在外头搞个私生子出来不是什么稀奇事。

寇承平说道:“这也不稀奇,能确定身份的话,估计就是被带回去认祖归宗了吧?可惜这样的出身,估计连个郡王都捞不到。”

盛景意打了个补丁:“他父亲是宣义郡王。”

寇承平等人都才十几岁,可也听说过当年那场惨案。听了这话都一激灵,齐齐问道:“真的?”

盛景意点头。

小纨绔们又努力捋啊捋,想把事情捋清楚点。

徐昭明最先反应过来:“当年的逆案要翻案了吗?”

“应该是的。”盛景意回答。

这些事离在座的人都太远了,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我也要去临京了。”

盛景意开了口。

徐昭明等人齐齐看她。

盛景意信得过他们,把杨、柳两家含冤之事与他们说了。倘若二娘、三娘不能离开秦淮河畔,盛娘也不会离开,所以她想让三个娘离开千金楼,唯一的办法是给当年的案子翻案,让她们从此能堂堂正正地活着,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听她哥哥说,杨、柳两家都还有男丁活着,虽然被流放在外,日子过得很苦,可他们都熬过来了,他已经派人去打了招呼,保证让他们能健健康康回来。

徐昭明等人听完,都对这段秘辛感到震惊。他们老半天才回过神来,吃惊地说道:“感觉好刺激啊。”

原来,穆钧兄弟俩改名换姓隐匿在花楼里!

原来,杨二娘她们是女中豪杰,暗中藏匿着宣义郡王的遗腹子!

原来,他们一直秘密地参与了这么重要的大事,甚至左右着当初那场惊天谋逆案的翻案!

过程具体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传奇故事里头他们这些人扮演的角色都是贼牛逼贼正派的!

至于盛景意一直瞒着他们这件事,徐昭明等人也自动脑补完整了: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随随便便告诉别人呢?做大事,最要紧的就是嘴巴严!要是盛景意早早告诉他们,他们说梦话泄露了秘密怎么办?

有人一拍手,说道:“我未婚妻家就在临京,我决定去临京开几个铺子,不让她嫁人后离家太远!”

其他人也摩拳擦掌:“我觉得临京也可以开金玉楼来着,这么好吃的鸭子,临京怎么可以吃不到!”

盛景意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起了接下来的扩张计划,不由笑了起来:“临京不比别处,地价和房价都贵得很,人员也更为复杂,不管开店还是置宅都得先去看好再说,可别踩进坑里去了。”

一干小纨绔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他们已经不是普普通通的小纨绔了,他们现在是事业有成的小纨绔,这点小事他们还是晓得的!

既然临京房价高昂,一般人根本负担不起,他们不约而同地做出一个决定:回家啃老!

小纨绔们屁颠屁颠地走了,准备回去磨家里人给他们拨点款支持他们去临京创业。

穆钧之事,西岩先生自然也已知晓。

穆钧去临京之前亲自向西岩先生请的罪。

西岩先生却没说什么,只让他该干啥干啥去,要是做出什么有辱师门的事他不会管他们是什么身份,一概逐出师门!

盛景意私底下找谢谨行聊起这事,觉得西岩先生莫不是早就看出了端倪。

谢谨行说道:“以西岩先生的本领,猜出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早前也曾就这事和西岩先生请罪,西岩先生说他收徒看的是天资和品行,并不看出身,没有怪罪他隐瞒穆钧身份。

兄妹俩讨论了一会,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作罢。

到秋闱结果出来,李阳华今年考中了,他立刻收拾行囊,跟着盛景意一行人回临京去。

徐昭明这群小纨绔自然依依惜别,很惋惜盛景意没能等到他们给韩端准备的感人送别大场面。

盛景意笑眯眯:“我们在临京等你们。”

反正也不是再也见不着,众人倒没多少离愁别绪,开开心心地挥手作别。

这个时候的临京正处于一场巨大的动荡之中。

太上皇离京之前把孙家做的事都摆在当今陛下面前,让当今陛下做个了断。

太上皇的意思很明显,你自己的皇后和国舅,你自己先处置,要是你不处置,我回来再帮你处置。

当今陛下心情很复杂,当年之事他也是知情的,主要是孙皇后的枕边风太厉害,所以他默许了孙家的所作所为。结果后来孙家直接把他架空了,孙皇后更是认为他能顺利登基全靠她们孙家,在后宫之中肆意妄为,宫中妃嫔说杀就杀。

那些事他虽没经手,这些年却偶尔会梦见那个在自己眼前长大的侄儿。

也偶尔会梦见孙皇后叫人送来的血淋淋的断手。

也许他真的不适合当皇帝,当初要是太上皇真的有意传位给侄儿,他应该高兴才是,至少不必当这么多年的牵线木偶。

当今陛下下旨废后。

只是儿子瑞庆的郡王之位,他没舍得废除。

这是他唯一的儿子,哪怕他有些痴傻,他心里也还是爱重的,总得给他留点东西。

废后旨意一下来,孙家疯了。

孙家在朝中扎根多年,可谓是根深叶茂,如何能忍受这突然的废后旨意?可惜没等他们疯狂反咬,他们这些年所犯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被砸到他脸上。

压倒孙家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太上皇的回归。

太上皇还带着宣义郡王的遗腹子。

宣义郡王当年的同窗如今都已位列朝班,看到酷似宣义郡王的穆钧——如今该称之为赵钧的少年,都回忆起了当年那个被许多人寄予厚望的少年郡王。

一些原本没有掺和进储位之争里的人立刻有了立场,纷纷站出来为宣义郡王一家鸣不平!

孙家敢编造谋反罪名,怎么知道他自己不会谋反?

这种动不动就栽赃别人一个谋反之罪的家伙,简直十恶不赦!

一时间朝野上下群情激奋,纷纷要求严惩孙家,以慰藉亡者!

孙家与人斗了近两年,本就元气大伤,如今又被翻出这等抄家砍头的大罪,家中所有在朝中任职的人都被捋了下来,连昔日党羽都一一被剪除。至于当年的涉案人员,自然是全部下狱等着被审问和被判决。

孙家被围了起来。

盛景意入京的时候正好经过孙家。

孙家里传出阵阵哭声。

盛景意不由掀起车帘往外看。

孙府大门就修得富丽堂皇,院墙也高,抬头看去只能隐约窥见里头雕梁画栋的华美建筑。

谢谨行问道:“怎么?同情他们了?”

盛景意放下车帘。

她想了想,摇头说道:“没有。”

也许孙家也有无辜的人,可是当年宣义郡王才更无辜。

受到牵连的二娘、三娘当年也才十几岁,还是天真烂漫的姑娘家,就这么白白蹉跎了十多年。她要是同情孙家人,谁来偿还二娘她们所遭受的一切?

当年那么多被栽赃嫁祸、含冤而死的人才是真正的无辜。

作者有话要说:

小意儿:千钧一发!!!

第133章

孙家的倒台,带来许多变故,无异于朝堂上一次重新洗牌。

首当其冲的就是朝中的主和派,他们遭受的打击最巨大,面临的考验也最严峻。

主要是过去一年多的储位之争,不知不觉就把下场的人都折腾得元气大伤。

当今陛下虽不甚喜欢孙皇后,但对于这群逼迫他废后和放弃独子的大臣也没什么好感,只要有人弹劾,他便把人扔去坐冷板凳。

穆钧的出现让当今陛下一阵恍惚。

他恍然间又见到了当初那个样样都出色的侄儿。

即便长子没有夭折,怕也比不过他的万分之一。皇后总说,当初父皇在兄长与他之间挑了他,现在也有可能从儿子和侄子之间挑儿子。

对于南朝廷来说,长幼根本不重要,他们即便登基了能说得上话的地方也并不是很多。

为了这样一个位置,值得吗?

当今陛下看着模样像极了其父的穆钧,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安静了许久,询问道:“说起来,你年纪与庆儿只差两岁,却算是庆儿的堂侄。”

穆钧一顿。他还是不太习惯自己还换了姓氏,更不习惯接触这些人,不过他从小便知晓怎么隐藏自己的情绪,便顺着这话说道:“辈分这事,没法靠年龄来决定。”

当今陛下说道:“庆儿从小没什么玩伴,不如你去看看他,叔侄俩也好认识认识。”

穆钧没有拒绝。

他知道当今陛下的意思,瑞庆郡王是当今陛下唯一的儿子,不管瑞庆郡王情况如何,当爹的总是希望给他安排一条出路。

像他祖父生为皇长子,没能继承皇位,下场便极为凄凉。

如果当今陛下能决定太子人选,他必然更想选一个能容得下瑞庆郡王的。

按照盛景意的说法,瑞庆郡王其实不是傻子,只是心智和举止像个小孩而已。穆钧没有多少和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答应下来时心里其实是有点忐忑的。

直至他被一只狸奴碰瓷了。

这只狸奴白白的,胖胖的,一身长毛明显经常被人梳理,干干净净,一点都不打结,可它很不讲究,屁颠屁颠跑到穆钧身边就是一骨碌地在地上打了个滚。

穆钧:“……”

这种软乎乎的玩意,他以前也碰见过,李婉娘她们家就养着一只,只是没这只这么不要脸。

瞧瞧,这狸奴径直歪倒在他脚边,大喇喇地亮出自己的肚皮,一副任人蹂躏的放浪模样。

盛景意应该会喜欢。

这个莫名的想法在穆钧脑海里一闪而过,让他下意识地弯身把狸奴抱了起来,好奇地引路宫人:“这是谁养的狸奴?”

宫人赶忙回道:“这是殿下的猫。”

这时有人“咦”地惊叫一声,咻地朝穆钧跑了过来,口中高高兴兴地说道:“奴奴在这!”

对方相貌俊朗,身量也不矮,只是笑容莫名带着几分稚气。见到穆钧,他愣了一下,又愣了一下,忍不住瞟向穆钧那张好看的脸,过了半饷才回过味来:“你是谁?要陪我一起跟奴奴玩捉迷藏吗?”

雪白的狸奴懒洋洋躺在穆钧怀里,闻言用碧绿色的猫眼扫了自家铲屎官一眼,眼底仿佛写着“这届铲屎官好难带”。

穆钧已认出来人是瑞庆郡王,便喊了他一声“皇叔”。

瑞庆郡王被喊得有点懵,接着很快高兴起来:“侄子,侄子!”他看起来很喜欢穆钧,十分羡慕地说最近狸奴都不爱他抱,没想到被穆钧抱着会这么乖。

穆钧见他天性纯良,也就收起了原先那些思量,与他一同逗起猫来,临别时他还提出下回过来给这只雪白雪白的狸奴带些玩具,是他师妹叫人做给别人的狸奴玩的。

瑞庆郡王与他依依惜别,好奇地问:“外头也有狸奴?长什么样的?”

“橘色的。”穆钧言简意赅,“很胖很胖的那种,你睡觉时一屁股坐上来能压得人胸闷。”

瑞庆郡王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宝贝狸奴。

他的狸奴不胖。

可恶,输了!

穆钧见瑞庆郡王一脸“我要立刻去把奴奴喂胖”的坚定表情,不由笑了起来。

他一笑,便如皎皎明月出云端,叫人眼前生辉。

瑞庆郡王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不知怎地想到好久以前见过的一个女孩儿。他若有所思地说:“你和她一样叫奴奴喜欢。”说着他手舞足蹈地给穆钧讲了讲那天的情景,说奴奴把最爱的铃铛球都送到那个好看的女孩儿面前去了。

穆钧一顿,心道也不知是哪家姑娘,竟让瑞庆郡王记得这般清楚。

不过穆钧现在学乖了,不会随意说不该说的话,只笑着与瑞庆郡王挥别。

穆钧前脚刚出宫,他们这边的对话便一五一十地传到了当今陛下耳中。听说儿子与穆钧相谈甚欢,还一起逗了很久的猫,当今陛下又是一阵怔忡。

过了许久,当今陛下又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兜兜转转,一切又绕了回来,所以当年何苦来那么一出?

当今陛下叹息完了,转道去见太上皇。

他与太上皇对弈了两局,输得都挺惨。

当今陛下放下手里的棋子,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是个好孩子。”

太上皇一顿,说道:“再看看吧。”他很喜欢那个孩子,可国祚不是儿戏,哪怕这个天下姓赵,他们也不能随意决定储君人选。

当今陛下没再言语,父子俩对坐良久,各自散去。

……

另一边,穆钧出了宫,麻溜地去找盛景意聊聊猫玩具的事。

盛景意得知穆钧被一只狸奴碰瓷,心里隐隐生出一丝羡慕。

等听穆钧说起瑞庆郡王提起一个女孩儿,感慨说也不知是哪家女孩儿,说不准会被选做郡王妃,盛景意心里又生出一丝丝熟悉感。

捡球,偶遇,白猫,那场景里头出现的人可不就是她吗?

盛景意看了穆钧一眼,意思是“你死了”。

穆钧被看得有些莫名。

他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瑞庆郡王这情况,明显不能以常理度之,他平时眼里根本没有旁人,想和他搞好关系,估计得从那只白猫下手。现在白猫都出去主动碰瓷了一个女孩儿,宫里肯定该考虑要不要牵个红线啊!

虽说瑞庆郡王情况有点特殊,在许多人眼里是个傻子,可到底是郡王,不管谁坐上那个位置都得对他客客气气。

唯一的缺陷就是,孙家倒了,瑞庆郡王将来注定不可能有什么大造化了,一辈子估计也就止步于郡王。

可对于女孩儿来说,这又有什么关系,当个郡王妃多好,没有舅家更快乐,没那么多无谓的应酬,关起门把日子过好就成了。

所以,如果不追求什么恩爱夫妻,瑞庆郡王确实是个不错的丈夫人选。

穆钧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给盛景意剖析了一遍,表示自己不是凭空污人清白,他只是提出一个可能性。

而且他们是师兄妹,他才会把这事说出来,换成旁人他是决计不会多提的。

“你说得很有道理。”

盛景意听完穆钧的分析,大方地对穆钧的推断予以肯定。

穆钧感觉有点奇怪。他说:“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她开不开心,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盛景意幽幽地说道:“那天他遇到的是我。”

穆钧不吱声了。

这不是巧了么。

这谁想得到啊?

看来那只狸奴绝对不是什么正经猫,专挑好看的人碰瓷。

枉它还长了一身白毛!

穆钧说道:“你放心,若有人乱点鸳鸯谱,我会帮你拦着的。”

谢谨行过来时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谢谨行看向穆钧。

小小年纪,口气挺大。

不知道的人听了,兴许会觉得他是盛景意的兄长。

谢谨行心里只窜出道小火苗,很快又被他自己掐熄了。

穆钧是他妹妹的师兄,算起来也是兄长,维护他妹妹倒没什么错。

不仅无过,还有功。

谢谨行含笑问道:“什么乱点鸳鸯谱?”

盛景意见谢谨行来了,便把瑞庆郡王是个猫奴的事给谢谨行讲了。

谢谨行没想到他们居然因为一只狸奴和瑞庆郡王处得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