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送就送,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穆钧心里是这样想的,口里却没这么说。

他停顿片刻,有条有理地说道:“北地没有宝石矿,即便有也不会打磨加工。我们有他们没有的东西,难道不正好是一门好生意?等我监国了,你便戴着这样的宝石首饰宴请使者家眷,让她们留个印象,到时寇承平他们摸清靺鞨人的情况后就可以去经营这方面的营生。”

盛景意听穆钧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么个理由,心里觉得这人怎么这么能扯呢。

她轻松找到穆钧话里的破绽:“可是我们也没有宝石矿。”他们的宝石大多也是从大理那边买的,美其名曰“进贡”,其实都是花钱采购来满足达官贵人的需求罢了。

穆钧不吭声了。

既然穆钧不说破,盛景意也不打算主动戳穿他。

盛景意笑眯眯地道:“要是真想靠这个营生充实国库的话,我倒是有个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小意儿:我怀疑你在勾引我,并且我有证据

穆弟弟:_(:з」∠)_

第149章

春闱的热闹过去后没多久,天气开始转热。

一位身着军中服饰的青年男子走入城门,默不作声地沿着御街往前走。

这样一个人本不会引起太多人主意,只是他肩背挺阔,五官冷峻,即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也能引得不少人频频朝他侧目。

“可惜,怎么就从军去了。”有人还忍不住小声叹惋。

从军不是什么好出路,平时寻常百姓家都千方百计逃脱兵役,鲜少有家境好的人主动从军。

主要还是朝廷长期以来都重文轻武,偶尔出个狄青那样的武将很容易被文官组队排挤,到忠武将军时更是直接按个罪名格杀。

所以即便能攒下一身军功,对武将来说也未必是好事。

他功高盖世,皇帝敢用他吗?

皇帝敢用他,文官们肯让他分权吗?

所以,当武官真没前途。

青年耳力好,能听见偶然传入耳中的议论。他没在意,径直来到宫门前,递交自己收到的诏令。

“穆大郎?”宫门守卫核实他的姓名。

穆大郎点头。

他在金陵水师服役三年有余,屡受提拔,如今手里也管着不少人。

收到来自东宫的诏令之后,他便连夜出发,直奔临京而来。

穆钧被册封为太子只是个开始,穆大郎没有特意从军中回来为他们庆贺。何况他身在军中,没有诏令是不能擅离的,偏偏当时穆钧还不是太子,没法给他发诏令,他也只能从其他人口里听听临京的消息。

后来穆钧入主东宫,也曾派人去请他回京,只是当时穆钧只说是聚一聚,穆大郎便婉言拒绝了。

这次穆钧说是有要事与他相商。

穆大郎经过重重核验,终于来到东宫前。

早有人到东宫通传,因此穆大郎一踏入东宫,立夏便迎了出来,过来领他去见穆钧和盛景意。

“穆哥去军中那么久,如今都成穆小将军了。”立夏一如既往地口齿伶俐。

立夏从前处处提防着穆钧兄弟俩,生怕他们把自家姑娘叼走了,如今立场一变,她对穆大郎倒也没了当初的防备,说起话来仍旧有着当初的活泼。

穆大郎在东宫见到立夏,有一瞬的恍惚。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记忆中那个小姑娘。

她成了太子妃。

起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有些惊讶,细想之后又觉得理所当然。

当初穆钧藏身千金楼时就对盛景意格外关注。

只是当初他们都前程难定,连自己的性命都不一定能保证,即便有什么想法也只能深埋心底。

穆大郎很快敛起思绪,跟着立夏转过回廊。

穆钧和盛景意都在书房候着。

等立夏领着人过来了,盛景意一如既往地招呼道:“穆哥,你终于肯来临京了?”

穆钧听了盛景意的称呼,眉头动了动,还是选择闭嘴不说话。

其实他也比她略年长一些,她始终只喊穆大郎“穆哥”。

若不是他们成了同门,他连一声“师兄”也捞不着。

穆大郎对上盛景意灿亮的双眸,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规规矩矩地上前单膝跪地,行了个武将礼:“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

盛景意一怔。

徐昭明那群小纨绔心大得很,现在和他们相处也和过去差不多,到东宫来都没拘着。

对他们毕恭毕敬的人也不是没有,但那都是过去与他们不相识的。

相识的人之中,头一个把上下尊卑界线划得这么分明的只有穆大郎一个。

穆钧见穆大郎这般表现,也是微微一顿。

接着他收起了心里那点小心思,亲自上前扶起穆大郎,说道:“哥哥不必如此。”

他过去对穆大郎不算多亲近,只是坐到这个位置上,穆大郎总比旁人可信。

而且在盛景意面前,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刻薄寡恩。

穆大郎起身立到一旁,余光瞥见桌上摆着的舆图,主动问道:“不知殿下召见末将有何要事?”

穆大郎这样说话,穆钧自己听着也觉得别扭。

他与盛景意对视一眼,说道:“你来讲讲。”

盛景意没和穆钧客气,招呼穆大郎走近一切,把舆图展示给穆大郎看。

“我最近查阅朝廷三十年来的海运航线和海贸记录,把现有的航线都标在图上了。”盛景意说道,“目前我们的海上贸易禁了金银和钱币,也禁止私船下海,航运基本都垄断在朝廷手里。”

穆大郎点点头。

他目前管的是金陵水师,对此自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拿不到这么细致的舆图罢了。

盛景意说道:“陶瓷和绢帛贸易是海外贸易的大头,换回来许多沿海诸国的珍宝和香料,算是朝廷收入的重要来源。”她望向穆大郎,认真说道,“我觉得这个市场还可以再扩大一下,比如这里。”

盛景意指向在后世被称为“宝石之城”的锡兰。

朝廷的航线也曾到达这里,只是那边的宝石矿还没有大规模开采,各项贸易也比较原始。因着它比占城还要更远一些,所以朝廷与锡兰的往来也不多。

盛景意说道:“我希望你能带人去那边摸清楚他们的情况,与他们建立更深入的贸易关系,最好能直接拿到一些矿藏的开采权。我听人说这些地方小国林立、政权混乱,不同政权之间经常起摩擦,你可以寻机介入其中,成为其中某一方的盟友。”

穆大郎闻言看了眼穆钧,见穆钧只听着没插话,便继续认真聆听盛景意的话。

“这也算一次练兵。”盛景意说道,“这几年你轮流带些人出去,争取练出一支真正的强兵。”

水师虽然一直在训练,却没什么实战经验。如今朝廷可以靠着长江天险守住临京,靺鞨人也舍不得朝廷源源不断纳与他们的岁币与珍宝,所以上次和议之后便相安无事地分据南北两边,谁都没再挑起战事。

盛景意也没傻到主动挑衅靺鞨人,直接在自己的地盘上练兵。

她就算有这样的想法,朝中诸官也不可能同意的。

到别人的地方去就不一样了,海上贸易可是朝廷的重要财政来源,多派点人出去有何不妥?

当然,这事肯定也会有人反对,毕竟普通百姓得遵守禁海令,宗室子弟和朝中官员却不必遵守,他们可以私下组织商队出海给自己捞钱。

朝廷要是想进一步掌控航线,首先损害的就是这些官员们的利益。

要知道物以稀为贵,要是你每次出去都搞一两百船宝贝回来,别人辛辛苦苦弄来的几船奇珍异宝可不就成大路货了吗?

盛景意没与穆大郎提这些,只问道:“这些你可以做到吗?”

穆大郎应道:“没问题。”

当初穆大郎是凭自己考的武状元,进金陵水师后也是凭自己往上爬。他武艺高强,于兵法一道也颇有天赋,这个任务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难,甚至让他有些跃跃欲试。

现在普通的演练已经满不足不了他了。

正事聊完了,盛景意本来还想留穆大郎用膳,可惜穆大郎没有答应,说是还得去见上峰。

军中等级森严,很多规矩是不能越过去的。要是上峰觉得你不懂规矩,回头给你下点绊子,那就是天大的祸事。

盛景意不太懂这些,不过见穆钧朝她轻轻颔首示意,也就没有再留穆大郎。

穆大郎走后,盛景意才和穆钧嘀咕:“以前穆哥也是这样和你相处的吗?”

穆钧顿了顿,点头说道:“对。”他以前也让穆大郎不必这样,只是穆大郎听是听了,却没改过。

面对这么个恪守尊卑上下的忠仆,盛景意也不知说什么好。她与穆钧一同用了午膳,才派人去请韩端夫妻俩到东宫来。

韩端在盛景意心里到底是外人,王氏一到,她便拉着王氏去逛东宫的小花园,交流近来碰上的事。

穆钧请韩端到书房商量借海运练兵之事。

韩端神色未变,耐心地听穆钧讲完整个计划才问道:“你们准备安排穆大郎去?”

穆钧点头。

“此事可行。”韩端给出自己的评价。

事实上穆钧和盛景意对北伐之事比他预料中要主动得多。

穆钧说道:“我对海运之事不太了解,只读过过去的记录,如今情况到底如何我却是不太清楚的,具体事宜还得韩卿来把关。”

穆钧这个太子是韩端选的,看到穆钧摆出这样的态度,韩端心中自然满意。

韩端含笑应道:“敢不从命。”他顿了一下,又给穆钧提出几个适合调来参与这个计划的人,比如他们在金陵时挺熟悉的庚通判,位置也该动一动了;今科刚考出来的程怀直也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回头可以找个机会让他们去历练历练。

比起朝中那些食古不化的老家伙,韩端还是更倾向于培养年轻一代,这些二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若得了机会,未来肯定会成为主战派的中坚力量。

穆钧对韩端挑的人选也很满意,两人又对着舆图仔细商量了一番才出了书房。

韩端夫妻俩出宫时,王氏见韩端心情不错,不由问道:“太子殿下寻你有什么事?”

韩端笑道:“也就朝中那些事。倒是你,太子妃与你说了什么?我看临别前你还让人收了太子妃什么东西。”

王氏也没有探问政事的意思。她说道:“也就一些图纸和食谱,都是适合小孩儿玩的玩具和点心羹汤之类的,太子妃一向大方,从来都不藏私。”

其实盛景意还问了王氏的意见,问她想不想出来做点事,不过王氏婉拒了,她孩子还小,昭康长公主又希望他们夫妻俩生个女儿凑个儿女双全,或者再生个儿子让他们兄弟俩相互扶持也好。

她不可能和当初在金陵时一样自由自在。

盛景意听她这么说,也没勉强,只把准备好的图纸和食谱给了她。

王氏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怅然若失。

第150章

盛景意也在叹气。

她可喜欢王氏了。

王氏从小被身为一方鸿儒的祖父教养,学了一身学问,现在也被家事缠身,腾不出空来做别的事。

可惜这种事即便搁在后世,也是两难的选择。

家庭和事业选什么好?没有一个选择是完全正确的。

就像有的人选择挺身而出牺牲自己去拯救别人,对于被拯救的人来说是英雄,对家人来说却是天大的伤害。

王氏嫁给韩端这么个看似温文尔雅、实则野心勃勃的人,本来就不容易,更何况韩端背后还有一整个韩家。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穆钧知道盛景意与王氏亲近,见她送走王氏神色郁郁,不由坐下问道:“怎么了?”

盛景意听穆钧说话,才察觉他坐到了近前。她摇摇头说道:“没什么。”

穆钧一顿。

他伸手握住盛景意的手,把盛景意比他小了一圈的手掌裹在掌心。

盛景意抬眸看他。

“我希望你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和我说。”穆钧说道,“我们虽是挂名夫妻,但朝夕相处,又师出同门,理应无话不谈才是。我的事你每日都替我分担,你的事,我也想要知道。”

盛景意只觉掌上一片温热。

她发现穆钧这人越发肆无忌惮了。

只是她与穆钧年龄相近,本就容易亲近,如今对上穆钧专注的双眼,心头莫名一阵潮热。

他的眼睛很好看,再狭长些会显得不正经,再大些、再圆些又会显得不稳重,现在看来刚刚好,尤其是眼底写满认真与诚挚的时候,更是叫人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这样的眼、这样的脸,再配上这样深情款款的话,再拿师兄妹当由头就有点过分了啊。

盛景意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她与穆钧对视片刻,冷不丁地逼近。

两个人的气息几乎交缠在一起。

只是两个人唇间仍隔着小小的距离。

穆钧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他想法再多,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骤然嗅见盛景意身上的馨香、骤然被盛景意的气息包围,他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师兄,”盛景意稍稍离远了一些,不过两人还是贴得很近。她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穆钧手心都渗出了凉汗。

他下意识地攥紧盛景意的手掌。

他已经娶了她。

他不想放开她。

只是穆钧很快想到他们之间的协议,想到她还未开窍,想到她对他毫无防备。

穆钧松了手。

“我喜欢你。”穆钧老实回答完,端正地坐好,背脊笔挺地对盛景意说道,“对不起,我不该利用你对我的信任。我只是觉得既然你没有喜欢的人,嫁给我也是可以的,许多人都是成亲之后才开始真正的相处,我们应当也可以。”

盛景意抬眸看他。

穆钧看着近在咫尺的心上人,只觉那嫣红的唇仿佛在蓄意勾引他。可他知道自己不能亲上去,有些东西只有盛景意愿意给,他才能要。

穆钧心潮涌动,手却规规矩矩地垂到了身侧。他乖乖认错:“对不起,我不该骗你。”

他只是觉得,她既然不喜欢别人,应当可以试着喜欢他。

他也不想看着她喜欢上别人。

盛景意见穆钧眉眼带着几分可怜,活像个被逼到墙角的小可怜,顿时想到成婚前后他的种种表现。

她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这人这么煞费苦心,就是为了骗她嫁给他吗?

在成婚之前,她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早早与他拟定了一长串的协议,若是他们之间出了问题,她便设法脱身离去。如今窥破了他的心思,倒显得是她在欺负人了。

很多时候,盛景意都觉得人心是最不可信的,连自己都是今天想这样明天想那样,怎么能要求别人能够始终如一;可有的时候,盛景意又觉得人的感情,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都该是世上最美好的东西,它们宛若明珠般点缀在人的一生之中,让人每次回忆起来都觉得温暖而美好,也让再平常不过的人生变得熠熠生辉。

在最好的年纪遇到美好的事物,不该一味地抗拒和犹豫。

她连最坏的结果都预设过了,又何必为难自己。

光看穆钧的脸,她也不亏呀。

何况他还这么喜欢她。

喜欢到豁出脸装可怜。

盛景意再一次凑近。

穆钧心如擂鼓。

盛景意伸手环抱住穆钧的脖子亲了上去。

穆钧只觉全天下的蜜糖都流入了他心里,又像是全天下的花都盛开在眼前。

等他确定落入怀里的人是真实存在的,才终于敢抬手探上盛景意的腰,试探性地加深这一吻。

两个人都没经验,只亲了一小会便分开了。

只是穆钧还紧紧地环抱住她的腰,舍不得放她离开。

盛景意抵在他身上,察觉他胸膛紧绷,心跳得仿佛能里头跃出来。她说道:“我跟你说,我很贪心的。”

穆钧根本没法好好说话,只能凭着仅存的理智“嗯”了一声。

“别的东西,我很乐意和别人分享,但是丈夫不行。”盛景意说道,“你是皇帝,以后可能会有很多女人主动往你身边凑,也会有很多人把女人往你身边送,易地而处,我都可能受不了这些层出不穷的诱惑。所以你若是动了心,我不会怪你,到时我们好聚好散,就像寻常夫妻一样合则来不合则离。”

穆钧说道:“不会。”

他不会轻易为谁动心。

论长相,世上连比得过他自己的人都少;论才学,世上少有有比得过盛景意的女子;论性情,世上更是罕有比盛景意更有胆识、更有胸怀的女孩儿。他怎么会为了一些鱼眼珠子,把自己好不容易求来的宝贝扔掉?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世上有长相、才学都堪称一绝的女子,那也与他没什么关系。对方没有在他少年时出现在他身边,没有与他一起度过那么多日日夜夜,即便真有那样一个人,他又有什么理由非为对方神魂颠倒、非对对方魂牵梦萦不可?

就像在路上看到一树好花,欣赏固然会欣赏,赞美也肯定会赞美,但也不是非把它移栽回自家院子里不可的。

穆钧认真说道:“若是我当上皇帝后变了心,你便杀了我当太后,当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盛景意听了穆钧这话,有点瞠目结舌。

她想的只是好聚好散,他怎么就想到杀了他当太后去了。这个想法有点危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