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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她认识的人中,正巧就有个最无聊的,整天招蜂引蝶,以吸引别人的眼光为乐趣,以征服京师所有少女的心为人生志向。

而她,竟然也无聊到——

帮人做些传情达意的蠢事?

她是个大夫,又不是媒婆!

十三岁那年,第一次有少女偷偷摸摸来找她,看她和裴彦书走得近,便央求传个信笺。

她好脾气地收下,然后把他的事迹添油加醋地报告给漠姨听。结果可想而知,某人被他的娘扁得十天没下得了床,然后又被他爹念了整整一年。

再以后,她连打小报告的兴趣都没有了,凡是来找她的,一律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今天……真是反常。

也许是因为,赵冬雪在她心目中,跟其他人还是不一样的。

毕竟,她也是她救过的,跟她也相处七年了。她还知道,她喜欢裴彦书,也喜欢了整整七年了。

当年的小冬雪,父母早丧,与爷爷相依为命。她与裴彦书从劫匪手中一起救下她。后来便和裴叔叔一道上门为她爷爷看病。久而久之与这爷孙俩也处出了感情。所以,爷爷死后,裴叔叔便跟漠姨商量要收冬雪为女儿,可是,向来乖巧的小女孩竟然死活都不肯答应。后来没法子,只好由裴叔叔央了处得好的赵大夫,收了她为女儿去。

当时她不明白,后来的某一天突然就明白了。

只是,明白归明白,从来也没想过要做点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过,她行进得太匆忙,所以只能偶尔看一眼那少年的游戏人间,那少女的痴心等待。

竟然,就这样过了七年了。

卫若惜其实心里明白,无论她愿不愿意,手头这东西都非送到不可。在丞相府,出尔反尔向来是那对母子的专利,而她自幼时来到京师,便一直跟着那温文宽厚的男主人,从他身上学到的是,何为一诺千金。

她现下苦恼的是,该到哪里去找那个接收者?

漠姨跟裴叔叔应了她娘的另一位师姐,寒姨夫妇的邀请去了擎天堡作客。这头前脚刚走,那头那位长公子便化身成了吴蜂的腰子——野了几天几夜不着家门。

早知道先前便不赶他走了。

如今要到哪里去找?酒楼?妓院?茶馆?

她苦恼不到片刻,就做了个决定。她先回她的沁春堂,让人回丞相府通知李管家去找人,反正自从丞相府那位裴彦宁小小姐学会走路之后,四处搜捕寻人对李管家来说就已经是驾轻就熟的事情了。

可出乎卫若惜意料的是,她刚走到转角处,便看见自家药堂前里里外外围了一大群人。

就连四月伤风大规模暴发之际,都没有这么热闹。

热闹?她心里蓦的一沉,一个可怕的猜测涌上心头。

“哎哟。” 几步奔过去,正巧扶住人群最外面一位摇摇欲倒的老人家。

“婆婆,您没事吧?” 她关切道,“我瞧您脸色蜡黄,怎么不进去医馆看看?”

那老婆婆颤悠悠叹了口气,“我来了半个时辰了,就是挤不进啊。”

卫若惜抬头一看,她面前正是厚厚好几堵人墙,每一个人都在拼命朝里挤着。也难怪老婆婆挤不过,都是些年纪轻轻精力旺盛的大姑娘,一个老人家怎么挤得过?

她心里腾的窜起一股怒火,伸手揪住自己面前一个,那人立刻不满地回头瞪她,“挤什么——” 剩下的话被她冰冷的视线冻在喉间。

“滚开。” 她冷冷道,扶着老婆婆直直往里走,遇到挡路的就用力推开,姑娘们恐慌了一阵,都被她的样子吓住了,自动自发让出了一条路。

走进药堂里,迎上来的小伙计瞧见她凶神恶煞的样子,也吓了一跳。

她的视线在药堂里逡巡一周,很快就找到诊桌对面的罪魁祸首。

那个人还未看见她,因为他正全神贯注地“劳作着”。

诊桌前,医馆的周老先生流下了今天的又一滴汗,他怀疑自己会一直流到脱水而死:“这位姑娘,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此人在这里坐了有一柱香的时间了,一会儿说头疼一会儿又说胃痛,折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其实他瞧她精神奕奕的样子,已经可以确定她压根没病。

“哎哟,人家就是不舒服嘛。你随便给人家开点药就是了。”

那女的说着说着,又朝老先生后面站着的那人抛了个媚眼,那人立刻回了她一个,引得她咯咯一阵尖笑。

卫若惜听着那笑声,跟老母鸡无二样,声声都在凌迟着她的神经。

她一步步走上前去,右拳在身侧捏得咯吱作响。

“若惜!” 虽在和别人调笑,她一近身,裴彦书仍是第一个发现她,雀跃道:“你回来啦!”

卫若惜看着面前那张灿烂的笑脸,握紧的拳头松开又握上,握上又松开。

他还有脸笑得出来?!

他爱卖弄风骚,那是他的事,去青楼,去茶馆,去大街上,她管不着。

可是他竟然在她的医馆里……在这处她自小学医,治病救人的神圣之地……

裴叔叔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她顾好医馆,如今可好,她让这人无端招来一群狂蜂浪蝶,耗着她医馆的大夫陪着看他们发春,真正需要看病的人反而连门都挤不进……

好,很好。

她怒极反笑,反复的拳头终于松开。右手伸到袋中取出饭盒,打开盖子,直直朝面前的俊脸泼了过去——

那条鲫鱼撞到他鼻子摔下地,乳白色的鱼汤则顺着精致完美的轮廓缓缓流下……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

她走到门边,冷冷道:“要看病的留下,其他人全部给我滚。”

全丞相府的人都知道,他们的长公子虽然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经,但是有两个绝对不能踩的禁区。你若是不小心踩了,那就远远不是“当场翻脸”这四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一是,他这人极其地爱干净。每日穿上身的衣服都必须是一尘不染,连一条小小的折纹都不能有的。

二是,他极其地宝贝他那张绝世俊脸。他的脸就是他的命,不,比他的命还要珍贵。他或许可以忍受你在心口捅一刀,但是他绝对不能忍受你伤了他面上任何一寸细嫩的肌肤。

所以,即使事情已经过去十天,丞相府的众人还是未能完全消化这个听来的噩耗。

而事件的两个主角,施暴者若惜小姐一直没有回来过,受害者裴大少从当天回府后便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十天未曾出过房门。

第一天,还能听见房里乒乒乓乓的砸东西声,到了第二天,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以后一连九天都安静得出奇,只除了有人宣称,半夜曾经听到过幽幽的哭泣声。当然,是否属实有待考证。

府里的李管家于是便有些忐忑,若不是每日送入房中的饭菜都被吃了个精光,他真要怀疑裴大少是哪日一时想不开就上吊寻死了……

而在整个京城,当前含金量最高,最热门的一条流言就是“风流男四处惹情债,痴情女一怒泼夫郎。”

所以李总管的担心也不是毫无缘由的。退一步讲,就算裴大少熬过这阵子顽强地生存下来了,但如果有一日,当他终于鼓起勇气走出房门走出丞相府走向京师的广大人民群众时,却发现曾经的京师第一翩翩公子哥儿如今早已沦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请问,他能承受得住这个打击吗?

李管家越想越心寒。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思前想后了两天,他终于战战兢兢地走进了沁春堂的门,虽然若惜小姐那张万年冰块脸确实是蛮骇人的,但为了小主子的生命安全,他硬着头皮也只能勇往直前了。

进了大堂,却被告知,要找的人已经出门五天未归。他等了一阵,正欲无奈告辞离去,就看见有两个人一齐走进屋来。

“城中各药铺能收集到的药材已经都送到了,如果到了明日疫情还不能控制……”

“小姐——”

卫若惜原是在专注听身边的男子讲话,此时被吓了一跳,有些错愕地看向面前泪流满面,哭到面目模糊的男人——“李总管?” 她辨认一阵,诧异道。

那人忽然砰一声在她面前跪下,又吓她一跳。

“小姐,求你救救小人啊……” 他拽着她衣角,失声痛哭。

“起来再说。” 她回过神,忙伸手相扶。

“你去看看少爷吧!他快不行了!他要是不行了小人也不行了……”

“谁不行了?裴彦书还是东儿?” 看他哭得厉害,卫若惜也急了,抬脚便往外走。

“是彦书少爷!”

“急病还是意外?”

“是病……”

她闻言脚下急得小跑起来,若是急病,治疗的早晚就悠关生死了。

赵明安见状也快走几步跟上她:“若惜,我跟你一起去,多个人多份把握。”

“不用。你回去休息,明日辰时城门见。”

“是啊,这位兄台,你去了也没用。现在除了小姐,谁都救不了我家少爷。” 李管家从旁帮腔道。

卫若惜听到这里始觉不对,虽然她是裴叔叔亲手教出的徒弟,但毕竟年纪尚轻经验尚浅,如果裴彦书真得了急病,管家怎么会率先想到找她?

她转头,清冷的眸盯着管家,“到底怎么回事?”

又来了!就是这种冰冷的眼神总让他头皮发麻……

管家硬着头皮道:“是那个……心病……”

心病?

“是……上次从药堂回去……少爷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小人怕他…想不开……”

若惜这才松了口气,略一思索决定道:“我跟你回去看看。” 上次的事,她当时在气头上,现在想来也觉得所做所为很不妥当。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没什么,但是那个男人不同,他向来最爱干净的,更何况自己泼的还是他最宝贝的脸……

他当时出乎意料地没有大发雷霆,反是一言不发默默离去,她便知道他有多生气了。不过那时自己也正在气头上,所以顾不得理他。后来当晚,城南客栈便有人被发现口吐白沫昏迷不醒,此后一直陆续有类似的病况发生,一直到六天前城郊三个小村庄疫情集体爆发,她和赵明安匆匆赶去,为了控制疫情整整五天五夜没有盍过眼。一直到今日,从相邻最近的城镇调来的第一批大夫赶到,他们才得以回来休息一宿,明日一早还得赶过去。

她忙得昏天暗地,早将那日泼他的事抛在脑后。可怜那人还在那里不得安生着,依她对他的了解,气个十天只怕远远不够。不过,不管他会不会气消,她该在走之前去跟他道个歉的。明日再出城,也不知忙到何时才能回来了。

从十三岁上开始,他们就没有吵过架了。

因为每次吵架都是在同一个框架下进行。先是两人共同愤怒,然后互不搭理,再然后他主动赔礼道歉,她不接受,他就死缠烂打直到她原谅他为止。

重复了几次,她就再也不肯跟他吵架了。

反正最终还是会和好,那还吵个什么劲儿?纯粹浪费时间。

泼汤那事,不算吵架。她没对他发火,他也没冲她发脾气。

所以,她反而不能确定,这次最后的结局是不是仍然是和好了。

“滚!” 又一个茶壶从窗户砸了出来,骇得窗边的人又一齐朝后跳开一些。

只有卫若惜站在原处未动。那茶壶就掉在她身边,摔成一地碎片。

她叹了口气,看来他真的气得很厉害。一听到管家说她来了,竟然连向来最注重的形象都不要了,当着一群下人的面就大发脾气。

“让她滚!” 这次,五个茶杯一齐飞了出来。她伸手接了两个,还有三个凄惨地落到地上。碎片飞溅。

卫若惜见状不由皱了皱眉头道:“我走。你别砸了。” 若是砸伤旁人就不好了。

她说话口气向来冷冷淡淡,本是习惯,此时听在裴彦书耳里,却跟火上浇油无异。因此这边厢话音未落,又有一个东西飞出,闪避不及,正正打在她胳膊上。

是他习字用的墨台,有好几斤重。当下痛得卫若惜额头渗出冷汗,手中原先接着的两个杯子也一起落到了地上。

她原就累了五天五夜未盍眼,早已疲惫不堪,如今又被他砸个正着,疲劳加上疼痛,意识都渐渐有些混沌了。知道今日是与他谈不成了,干脆转身,朝来路走去。

走出丞相府,一直在外头候着的那人立刻迎了上前。

“若惜,没事吧?” 赵明安瞧她脸色苍白得吓人,不由担心道。他之前就是不放心她,所以执意跟了过来。又因为不方便插手她与裴彦书的事,所以只在门外等着。

她摇了摇头,被他伸过来搀扶的手碰到伤臂,不禁瑟缩了下。

赵明安自己便是大夫,怎么会看不明白她的反应,当下强撩开她的袖子,瞧见那青紫渗着暗血的伤痕,不由倒抽了口气:“他竟然拿东西砸你!”

“无妨,筋骨未伤。” 她口气平淡地收回胳膊,一看见他,心思便又都转回了疫情上:“现在天色尚早,不如再去城中各处医馆问问。说不定会有多余的药材。”

“也好。” 赵明安想了想点头道,“就去最近的那家,让我先给你的伤上个药。”

有个人曾说过,他是一朵名为绝世美男的小花,需要每日沐浴在众人倾慕的目光中才能茁壮成长。

所以……

“确定要包间?” 彩衣的男子回首再次确认一遍,微微诧异的神色与困惑的语气倒是配合得恰如其分,只是……轻挑起的狭长凤眸到底难掩戏谑之色,泄露出几分真实心意。

“江言豫!” 身后那人咬牙切齿。

“可是,以往不都是一定要坐大厅的吗?” 还没玩够,无辜的眼轻眨。他真的好困惑啊。

直到,瞪着他的那双眼似是要喷出火来,耳边可以清晰听见捏拳头的声音——江言豫立即轻盈转身:“老板,一间包房。” 适可而止,见好就收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入耳的声软软酥酥,就像女人一样。酒楼的老板不由瞪大眼,一边吩咐店小二带路一边再次从眼缝偷觑那两人:有一个他认识,曾经的京师第一翩翩佳公子,近日一举荣登最热门话题宝座的丞相公子裴彦书。——那另外一个呢?

与裴彦书年纪相仿的陌生青年,身披一件色彩繁杂的彩衣,精致好看的面容上一双微微上翘的丹凤眼,似笑非笑间竟隐约透出几分娇媚味道。

娇媚……老板怔在原处,眼看着那两人和一众小厮上了楼,心中直觉有处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呢?

从走进包间坐下,对面那人便拿把扇子一直遮着脸。裴彦书忍了又忍,终于忍耐不下,一拍桌子怒道:“笑个鬼啊!”

他言语间怒气虽大,下手拍桌子的力道却是极轻。外人不知只道是他文雅,只有熟识的人才知:对他而言,大至貌美如花的俊颜,小至纤细修长的玉手,身上每一处细嫩的肌肤都是及其宝贝的。

江言豫深吸数口气,直至耸动的双肩慢慢平复下来,他才收起遮面的扇子,端起桌上茶杯饮了几口,清清嗓子笑道:“彦书,数月未见,你神色一如既往清朗,容貌也越发俊逸出众了啊。为兄真是,羡慕之极呢。”

裴彦书闻言脸色稍霁。他素来最喜人夸他貌美,也因此江言豫与他相交数十年每次都是相差无几的开场白,只除了将未见的时间段略作调整。如此照旧十分受用。

不过他当下虽然心中大悦,但一想到此人先前取笑于他的劣迹,仍是面色不善,从鼻中重重哼了一声说道:“大家都知道的事实何必再重复一遍?有这个闲工夫,不妨说些正题。——你这次来京师有何贵干?”

江言豫浅笑,形状优美的眼线微侧,缓慢道:“贵干倒也谈不上。只不过,漠姨与裴叔叔放心不下京中众人,爹娘便托我前来慰问慰问。”

江言豫的娘,与裴彦书的娘正是师姐妹。此番也正是她邀请师姐夫妇前往自家擎天堡做客的。

裴彦书听到此处,不禁抬眸瞪他。江言豫迎着他视线,好整以暇地搁下手中茶杯,神色忽然讶异道:“对了,我来前听漠姨说,离京时曾再三叮嘱彦书好好儿照顾若惜妹妹,应要随伺在侧才好。怎么如今,却只见你一人呢?”

听到他特意加强语调的“随伺在侧”几字,裴彦书面色已十分难看,等到他说完全部话,状似一脸无辜且困惑地看着他时,他面部神经完全抽搐,忍耐许久强行抑下满腔怒火,一点一点咬着字说道:“她有事,走不开。”

“哦?” 江言豫闻言一径看着他,面上神色似笑非笑:“有事便也罢了。不过,我自入京来,沿途倒听了一些街头逸闻。着实有趣,不知彦书可有耳闻?”

那人恶狠狠瞪着他。

“呵呵,不过一些传闻而已,必定是做不得真的。不过漠姨离京这般久,心中必定也挂念这边人事。我也待多听些市井趣闻,回去之后也好说给大家听听一乐。”

裴彦书面上神色已近乎狰狞了。他口中隐隐传出磨牙的声音,右手冲动一扬便似要拍下,伸到中途迟疑一阵,又缩了回去。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江言豫原本搁置在桌上的左手,重重拍下——

“啪”一声巨响。一阵沉默后,他冷冷道:“你想怎样?”

江言豫倒真是吓了一大跳,在他的记忆中,向来只看得到拍桌的动作却是决计听不到拍桌声音的。他怔了许久,然后才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