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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起的左手迅速泛红,又痛又酸又麻。他皱眉,愤怒瞪向罪魁祸首,却见那人一脸小孩子恶作剧得逞后的得意神色,心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他与若惜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为何性子却截然不同?一个便是少年老成,还有一个,却是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心性。

“你到底想怎样?” 心中感慨之余,对面那人已重复了一遍先前问题。

江言豫回过神,一径笑道:“很简单。就是我上次来时的提议,我想在京师办一间绸缎庄。希望找你做合伙人。”

早料到他是这个目的。裴彦书毫不犹豫地拒绝:“免谈。”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就算你去找我娘告状,我也认了。总之这事,绝对免谈。”

倒难得见他如此坚决,便连漠姨都不怕了,江言豫一时也起了好奇之心:“为何执意拒绝?只要给我一个值得信服的理由,我便绝口不再提此事。”

裴彦书闻言转头看他,目光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打量过,渐渐现出鄙夷之色,直接了当道:“我不想跟一点着装品味都没有的人合作。” 瞧他那一身花哨古怪的打扮,插上两个翅膀就能直接变成花蝴蝶飞起来了!还想做什么绸缎生意,若是店里都卖这样的布匹,肯定不出一个月就关门大吉。

江言豫也不生气,反是兴致勃勃道:“正是因为我没有着装方面的品味,才想要找你做合伙人啊。届时,经营方面的其他事项由我负责,你只要负责挑选出最合众人心意的布料便行了。——像如此需要洞察力与鉴赏力的工作,除了你还有谁能胜任呢?”

听到最后一句,裴彦书似是有些动心了。犹豫一阵,却还是坚定摇头道:“不行,绝对不行。”

“为何?”

他撇唇,正色道:“有损形象。” 现在他逢人就说“在下丞相公子裴彦书”,难不成以后要改成:“在下卖布公子裴彦书”?!

形象……

江言豫瞳眸微眯,无奈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勉强了。如若哪一天你想通,届时再通知我便是。”

听上去是好笑又奇怪的理由,可是了解裴彦书的人都知道,那啥翩翩公子的虚名对他有多重要。——至少他的前半生都是为此而活。

“好了,彦书,我先前也是跟你开玩笑呢。你也知我不是爱嚼舌根之人,京师的事,我不会跟漠姨说的。不过,” 他伸手替两人各斟了杯茶,笑问道,“流言里那些话我是自然不信,但我实在好奇,你是如何惹得若惜发了那么大脾气?” 若惜这人,性子向来清冷,能惹她发火也着实不容易了。

一提这事,裴彦书便气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气道:“谁知道她!简直莫名其妙!”

江言豫越发好奇,“哦?那日究竟是何情形?”

他又哼了一声才道:“那日我在药铺外遇见她,瞧她不太开心的样子。她又不肯说为什么事情不开心。” 还执意赶他走,“后来我走到半途,仍是不放心。便折回去看看,这一瞧,才发现问题所在。原来那日药堂内生意很不好,我问了店里伙计,才知道近几日生意一直不好。想必是我爹离了京,便少了很多慕名而来的主顾。若惜为此不开心,我便寻思着要为她多招揽些生意。” 他说到此处,音量陡然提高:“我那么辛苦,还不是为了哄她开心?谁知道她一回来二话不说就拿鱼汤泼我!真是不可理喻!”

江言豫挑眉,心中隐约有不祥预感,慢慢道:“那请问,你是用什么手段招揽生意的?”

裴彦书瞪了他一眼,怒道:“还能用什么手段!” 虽然他是喜欢接受众人的仰慕,但是并不代表他也喜欢与人眉目传情,打情骂俏!他应该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京师第一翩翩公子,又不是妓院里出来卖的姑娘!

越想就越气,他为了她不惜牺牲色相,这女人还恩将仇报!

江言豫听到此处终于长叹了口气,看他气乎乎的样子半晌,幽幽道:“彦书,你听我一句劝吧。你跟若惜,真的不适合。” 出发来京前一日还听到漠姨跟娘说,中意若惜得很,而一双小儿女感情也很好,再等段日子,便要把婚事办了。可照他如今见到的这番情形,实在是……

无论心智成熟的程度,还是为人处事的手段与理念,都完全是两个国度的人啊。

“你说什么鬼话啊!” 裴彦书瞪他一眼,完全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便自顾自地说下去,“说来找我道歉,可一点诚意都没有!话说不到三句扭头就走!”

一旁的贴身仆从元巧听到此处忍不住插嘴道:“少爷,是您自己让若惜小姐走的……”

裴彦书冷笑道:“是!我还让她滚呢!她真那么听我的话,不还是用两条腿走出去的!她怎么不真的滚啊!啊?她怎么不滚啊!”

另外两个人极度汗颜,皆转过头去伪装成没有听到这段话。怎么这么幼稚……

“她要是诚心道歉的话,怎么一走就再也不来了!以前我跟她道歉的时候,不都是道歉到她原谅我为止!干吗!她跟我道歉就只能道一次啊!哼!有种就以后都不要回丞相府!”

太幼稚……

江言豫仍是扭头伪装成在看花草,元巧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小声道:“若惜小姐不是不想回来,而是暂时回不来了。她离开丞相府这些日子都一直在城外的瘟疫村,要等到瘟疫结束才能回来。”

若惜小姐为人外冷心热,府中下人多多少少都受过她的恩惠。因此对于这位小姐的现状,都是很关心的。

待他说完,裴彦书面上的神色也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从一开始的愤愤不平到后来的惊讶诧异,最后,他直直从凳子上跳了起来,面色急得煞白,跳脚叫道:“你怎么不早说!”

瘟疫区!一个不留神就会死人的!

酒楼的老板坐在柜台后面核算帐目,忽然,有一道人影风一样从楼梯上冲了下来。

“彦书!” 江言豫跟在他身后,见他急成那样心中便也不由跟着着急起来。若惜虽然是大夫,但是瘟疫传染性极强,毕竟非同小可,他心里也是担心的。

老板张大眼,看着眼前这一幕怪异的男男追逐战……

察觉到他的注目,江言豫转头看过去,随即若有所悟。他火速看了一眼毫不理会他已经快要冲到楼梯口的裴彦书,再看一眼自己肿红得就像刚煮熟的猪蹄的左手,眸间迅速闪过一抹笑意。

如果有办法一石二鸟……

边想着,前脚踏空,直直向下方摔去——

一道人影袭来,裴彦书未及多想,伸手接过,“该死!” 压得他手都快断了!他怒视怀中人。“你是猪啊!走个楼梯都会摔下来!”

“不好意思。” 江言豫垂眸温温一笑。那个笑容……一旁的老板不由看呆了。

待到那两个人走出去很久,他才回过神,面上神色犹是不可置信,喃喃自语道:“我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裴彦书向来游戏人间,他那位未婚妻都不动声色这次却如此大动肝火?因为……这次裴大少出轨的对象竟然是个男的!

月光透过窗棂洒入屋内,屋正中几张木板草草搭就个铺子,三四个小男孩睡得正熟。

木门忽然打开,一道纤细的身影慢慢走至床边。先就着月色静静看了一阵,然后伸手一一探过床上几个孩子的额头,最后才仔细替他们掖好被角,带了房门出去。

“若惜。”

身后熟悉的声唤她,卫若惜转过头,看见赵明安从篱笆那头走过来。

“情况怎样?” 他走至她面前,看了眼木门。

“烧都退了,无大碍了。”

“那就好。” 他闻言松了口气,唇畔微扬笑道:“这样看来,明日一早便能送他们去河西那村了。”

当日三个村同时暴发瘟疫,他们便把患病与未患病的分隔开,集中在不同的村里。

“还记得我们刚来时未患病的只有少少十余人,而病患则挤了整整两村。到如今,终于只剩下这一个村子,大约还有二十余人?”

“二十三人。”

“呵。你倒记得清楚。我刚才过去瞧了福伯和安家嫂子,情况都挺稳定。照这情形看来,不出五天,余下的这些人便能痊愈,这次的疫情也算告一段落了。”

两人沿着小路走了一阵,她忽然道:“死了九人了。”

赵明安微怔,神色便也有些惘然,“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比起去年徽洲那场霍乱,这次的状况要好得多了。” 从古至今,有哪一次的瘟疫会不死人?若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伤亡控制在最少,便是件大幸之事了。

她闻言面上也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忽然停下脚步,抬首望着明月。

他亦侧过头,看着她清清冷冷的面容半晌,蓦的叹了口气道:“若惜,你是大夫,应该早就见惯了生死的。”

……见惯,不代表不会难过。

“我们只是大夫,并不是神仙。俗话说,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

话未尽,她已收回视线,朝前走去。

赵明安跟上,默默与她并行了一阵。

很快,走到她这几日暂住的小屋前,她的脚步却不停,仍是往前走。

赵明安便跟着她,一直跟她走到村东头的小河边。

在河边的石头上,坐在她身侧。她的长发随风飞舞,向来清冷的面容背着月光,隐在阴影中。

静了一阵,他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裴彦书。”

意料之外的答案。他微怔忡,随即笑道:“怎么会想到他的?”

她闻言皱了下眉头,冷冷道:“烦。”

那个人,很烦。

她永远无法忘记第一次亲眼看着病人在自己眼前死去的感觉,那种溺水一样不能呼吸的绝望。然后,当她沉湎悲伤无法自拔之时,却有个人在她耳边一直烦一直烦。她不吃饭,他就捧着饭碗追着她跑,她不睡觉,他就死皮赖脸扒着要给她唱摇篮曲。她难过郁卒发脾气,他都像赶不走的苍蝇一样,从早到晚粘着她骚扰她荼毒她。

后来,她被他烦得渐渐忘了原先抑郁些什么,被他烦得只能吃饭,睡觉,振作。

再后来,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养成了习惯——每次再有治疗不好的病人,便会下意识地找寻他,好象只要看一眼那张总是嘻嘻哈哈无忧无虑的脸,就会觉得她的人生中还是充满了希望,死亡也没那么可怕了。

她想得微微出神,忽然感觉右手臂一凉,偏头瞧见衣袖被人拉上了,赵明安正凝神看着她手臂上头那处淤青。

“还疼吗?” 他的指头轻柔按上,低声道。

她摇了摇头。早就不疼了,只是淤血一直不散。

“都十日了,怎么还不消……” 他瞧着原本白玉一样的肌肤,觉得心疼,“那人怎么就下得了手去……” 好歹她是个女儿家,若是砸破了相砸折了手那可怎么得了?

“他不是故意的。”

缓缓而出的回答是一贯平波无澜。听在旁人耳中,却难免有些刻意维护的味道。赵明安闻言看了她一眼,神情若有所思:“若惜,你跟裴公子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其实很好吧?”

卫若惜微怔,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她跟裴彦书感情好不好?她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是瞧那人不顺眼,也常在漠姨面前打小报告。可是,他如果出了事,她一定会很担心。

她跟裴家的每一个人,感情都是很好的。

她难得的犹豫,赵明安看在眼里,忽然就觉得自己很糊涂。怎么会因为她从来没有主动在他面前提起过那人,因为她看到那人就没好脸色,便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的感情必定不好?他明明了解她的,清冷无求的性子,怕是日后即使对上自己喜欢的人,从面上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若惜,他配不上你。”

握着她的手忽然加了力道,让她冷冷抬眸看他。

他仍是低头看着她右臂淤青,口气平淡得就像只是在谈论天气好坏:“当年初见你们,不过两个孩子。如今,你已成长为光芒耀眼的女子,裴彦书却太过无为平庸。”

卫若惜皱眉,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与裴彦书一起,光芒耀眼的那个向来是他才对。

赵明安对上她冰冷而困惑的眸,只淡淡一笑叹道:“也或许是我多虑了。” 感情好不一定就是男女之情,也可以是兄妹之情,亲友之情。她与裴彦书自小一同长大,若真要喜欢,早就该喜欢上了不是?

想到这里,他面上神色松下半分,握着她手柔声而真挚道:“若惜,你虽然不是我妹子,但是在我心中,一直是将你与雪儿同等看待的。现今如若你们喜欢上同一个人,难免不会闹到为情相争的地步,而我,实在不忍瞧见你们中任何一个人伤心。”

卫若惜神色冷淡听他说完,等听到“为情相争”四字,她倏的站起,面上也终于现出不耐之色。

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争风吃醋,这些向来是她避之惟恐不及的。

瞧着她的不耐,便如同得了保证,赵明安清俊的眉目慢慢漾开笑意:早知她反感,所以才会有意提及。

——是,他的确存了一些小小的私心。可是,希望她幸福的心意却半分都不假。她是他见过最好的姑娘,该有更好的人才配得起的。

至于裴彦书……

这几年来虽是游戏花丛,视线长久定格的女子却也只有那一个。只要那种关注不是喜欢,终有一天,他会回头看看一直痴心等待的那人吧?

而他瞧着,这么多年一直瞧着,瞧得清楚仔细,那样两个人,一起长大的两个人,明明是彼此都没有心意的不是吗?

卫若惜无意就“为情相争”这个话题多聊。对她来说,这本身就是无稽之谈,——如果争夺的对象还是裴彦书的话,那更是匪夷所思。

于是,她只冷淡道:“我先回去了。”

为了照顾伤病员,他们每日休息的时间也只有短短一两个时辰,实在没必要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讨论上。

赵明安亦跟着站起,还未及开口,远处忽然有嘈杂的吵闹声响起,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他转头望向村口的方向,讶道:“发生何事了?”

卫若惜二话不说,拔脚便往发声的方向走。此时已近午夜,好些经历过一日病痛折磨的患者们才刚刚歇下:不管是谁,为了何事,都绝不该在此时吵闹!

此时,村口奉命把守的守卫亦感到很头痛。上头的命令是严守这几个瘟疫村子,禁止任何人出入。可眼前这人,到底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既无手谕,又不是大夫,却大半夜的吵吵嚷嚷非要入村不可。

“这位……裴公子,上头的规定,除非有手谕,否则是严禁任何人出入的。”

那华衣公子立即跳脚:“手谕?什么手谕!本公子就是手谕!你们谁敢拦我丞相公子裴彦书,我要他死无全尸!”

守卫们对望一眼,均眉头隐隐抽动。这人是听不懂人话么?不管他们怎么说,翻来覆去只一句:谁敢拦我丞相公子裴彦书,我要他XXXX!一开始是“吃不了兜着走”,后来是“痛不欲生”,现在是“死无全尸”……

难办的是,他们都是临时从地方军队调过来的,之中根本无人见过丞相大人。自然也不知道这位暴跳如雷的仁兄是不是真是丞相家的公子了。瞧他穿着贵气,也未必没有这个可能。所以,不能贸然得罪。可又不能真放他进去……可如何是好?

正在为难之际,忽听一道冰冷的声道:“吵死了!”

声音不大,却冷得让人瞬间如坠冰窖。众人纷纷战战兢兢看去: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的白衣女子,面罩寒霜,冷眼而伺。

跟卫若惜接触过的人都知道。这位冷冰冰的大夫,向来是面无表情的,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平时便觉稍稍畏惧,此时她周身怒气笼罩,更让人打从心底寒起来。

便如一盆凉水从天而降。卫若惜一出现,刚才还吵闹个不休的双方同时噤若寒蝉。

一时间,村庄内外鸦雀无声。

直到赵明安赶上。待看清楚来人,他面上惊诧之色一闪而过,随即笑道:“裴公子,你怎么来了?”

裴彦书这才回过伸,也无暇理会其他闲杂人等,径自上下打量卫若惜,确认过她毫发无伤,这才喜道:“若惜,你可吓死我了!”

卫若惜面无表情将视线从他面上扫过,落在身后一直沉默微笑的另一人脸上。紧崩的面容终于有一丝缓和,淡淡道:“言豫。”

江言豫微笑:“若惜,好久不见。”

她微点头,道:“我没事。你们回去吧。”

江言豫还未开口,已经有人抢着反抗道:“不行!”

卫若惜就当没听见,径自转身欲走。走了两步,有人趁守卫不注意,猛的扑上前来,一把掐住她胳膊。

手劲还不小。

她刚来得及冷冷挑眉,那人已经开始哇哇乱叫:“不行不行!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除非你离开这个什么瘟疫村!不然我都要跟着你!我告诉你,你休想抛弃我!”

围观的守卫们一致嘴大张。都没有人还记得要过来将他拉出去:难怪这人连瘟疫都不怕,非要进村不可。——也难怪卫大夫平时对人都冷冰冰的了,有了这么俊俏的情郎,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哪儿还能入得了她的法眼?

卫若惜被他这么一吵,难得没有发怒,也没有甩开他转身走。

她看着他,幽黑的眼眸中波澜不兴,口气持平道:“你不是大夫,留在这里帮不了忙。自己也会有危险。”

裴彦书微愣了下,似乎对于她竟然有耐心跟自己作解释也感到不可思议。他随即道:“我不怕!我打小就身强体壮,小小的瘟疫算得了什么?!” 他嘴上扯着大话,待说到“瘟疫”二字时,还是忍不住抖了下。

卫若惜不禁皱眉,接着出口的声已见不悦:“这不是逞强的时候。”

他继续嘴硬:“谁逞强了?你都不怕,难道我会怕不成?”

她隐忍怒气:“我是大夫!”

他亦火大,拔高声道:“大夫怎么啦?大夫不是人啊?大夫有三头六臂么!大夫不会生老病死么!”

他咆哮完。她只不动,冷冷看着他。

周围亦没人敢出声。一片寂静。

片刻沉默后。他被她瞪得汗毛直竖,看她有要开口的迹象,他立即抢先重申立场:“我不管你说什么,反正我非跟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