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恬从尧王府离开,回端木王府,稍微绕了个路从皇宫门前走过,正好看到成梦璇被一路拖了出来,一刀两断,血洒长空。她还看到有铁甲士兵长刀森凉,一路朝右相府而去。

她站在那儿看了会,然后漠然转身,离开。

尽管成梦璇将她当成是仇敌,又是算计又是谋划又是刺杀的,可对端木恬来说,那不过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女人,留着让自己心里不痛快,死了也就死了,再没有其他的任何多余想法。

成梦璇就这么死了,受尽折磨屈辱之后身首分离,死无全尸,端木恬并没有感到特别的痛快,也没有任何不满,就好像那死的不过是一头猪,一条会咬人的狗。

只是接下去,她该如何才好?

无论是她自己的身份,还是因为君修染,她都势必会被卷入到朝堂的争斗之中,那个或许永远都将不得安宁的地方,到时候,她该如何?

“小恬恬啊,你可知道要回来了!”刚进端木王府大门,就见迎面而来一只翩翩花蝴蝶,宸公子撑着折扇遮挡热辣的太阳,对着她笑嘻嘻道,“如何?这一路过来可是有见着什么赏心悦目的事情?”

“赏心悦目谈不上,大快人心倒是确实有那么点。我没想到那人头抛飞,血洒长空的景象,原来也是挺美的。”

“哎呀呀,小恬恬,你家小叔我心脏不大好,你可别吓我呀!”他作惊恐状,面上却笑嘻嘻的,走到她身边给她打扇,说道,“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见着那般恐怖的场景竟还觉得赏心悦目呢?啧啧!不过真不愧是咱端木家的姑娘,临危不乱,迎难直上,纵横睥睨,凛然生威!”

“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夸张吗?本公子其实还算是谦虚的。”

端木恬不由失笑。

谦虚吗?你若谦虚,这世上就没有狂妄之人了。

有青黛身影从王府内席卷而出,一下就窜到了她的面前站定,一手叉腰一手直指向她的鼻端,怒声质问道:“你那天晚上跑那么快做什么?害得本小姐白白追了你大半个京城,还差点迷路,错过了宵禁的时辰更几乎被当做是那宵小之辈抓了起来!”

“荣大小姐?”她怎么竟是从端木王府里面冲出来的?莫非这三天她一直在这里等她?

想到这个可能,端木恬不禁嘴角抽搐,看向她的眼神也变得有了几分异样。

荣芩静下巴一扬,倨傲道:“叫本小姐何事?”

端木恬又凝神思索了下,道:“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机会仔细的问个清楚,你那天翻墙进我端木王府,究竟是所谓何事?”

“呃…这个…”

“至于本郡主要去干什么,似乎也不必向你禀报吧?你未经过我同意就擅自跟在我身后追踪,又是意欲何为?”

“我那不是关心你嘛?见你那么大半夜的还要出去,万一不小心遇到了危险怎么办?”

“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似乎你的功夫还没我厉害呢,就算真遇到了危险,你跟着反而会成为我的拖累。”

“…”

荣芩静指着她,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不由得呆了。

端木恬这丫头怎么也如此的伶牙俐齿?看她平时不声不响,那么清清冷冷的,应该是属于那种沉闷的,动手比动嘴厉害的人才对啊。

她这三天可一直在端木王府,当然并不仅仅只是为了等端木恬,实在是因为她到京城也有些日子了,京城的一些地方基本上都已经被她逛遍了,找来找去还是发现这端木王府最好玩。

不是地方好玩,而是人好玩。

她此次来京,就找了几个甚是投她脾气的人,这简直是千古奇谈啊有木有!即便是那个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她都没有如此谈得来的朋友啊。

这京城果然不愧是京城,人杰地灵!

端木宸,端木恬,凤楼,端木璟那小子就算了,看着就觉得不顺眼。

想她堂堂明荣郡王府的大小姐主动提出要嫁给他,他竟然还敢推三阻四的,当她真愿意嫁给他那个虚伪的家伙啊?不过是想嫁在京城好留在这个好玩的地方而已。

很显然,荣大小姐对璟世子的怨念是十分大的,谁让他竟敢拒绝她大小姐的主动求婚?

她又朝端木恬凑近了过来,以手肘撞撞她,挤眉弄眼的说道:“喂,你这几天一直跟三殿下在一起?”

端木恬瞥她一眼,并没有意图掩饰什么的大方承认,“嗯。”

于是荣芩静的表情都带上了点点荡漾,眼中的八卦之光璀璨夺目,连连问道:“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喝茶,聊天,闲坐。”

“就这样?”

“不然呢?”

荣芩静顿时侧目,果压根就不相信她的这一番说辞。

端木恬才没有功夫理会她,迈步便进了王府之内。

荣芩静撅嘴嘟囔,宸公子在旁边风度翩翩,侧头看了眼外面的大太阳,顿时觉得出门去并不是一件会让人觉得舒服的事情,也是转身回到了王府内。

走两步,停下,转头看紧跟在身后的荣芩静,道:“荣大小姐,你怎么还不走啊?莫非是把这里当成了你自己家不成?”

“少罗嗦!本小姐就赖在这儿不走了?”

“真想要嫁给本公子的小璟侄儿啊?”

“呸!少在本小姐面前提起那个魂淡,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嫁给他!”

“你能这样想,最好。”突然在身后响起的声音吓了刚在说人坏话的荣芩静一大跳,“嗖”的转过身去,便见端木璟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身后,神色平静,目光平和,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公子如玉,温润优雅。

荣芩静撇嘴,这人真是白白长了一副好相貌,看起来温润如玉,实则根本就无心无情。

“你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啊?”虽然对此人极其不屑,但被当事人听到了她在背后说他的坏话,还是让荣芩静有些不好意思,以至于语气也便越发不客气了。

端木璟依然是那个表情,说道:“吓到了荣大小姐真是失礼,下次定会注意。”

荣大小姐又撇嘴,觉得这人真假惺惺。

这混乱的一天很快就要过去了,可更多的混乱才不过刚刚开始。

杀个人都能杀出这么多的事情来,也真是十分难得,或许成梦璇死都可以无憾了。

听说三殿下被皇上派人强行送他回尧王府之后,就禁不住伤心焦虑过甚而引起了伤势反复,吐血昏迷了。

不管别人是这么想的,当端木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处理她在这三天落下的事情。

夜深人静,宫闱深深之处,大炎的至尊皇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置可否的一撇嘴,暗道这小子最近似乎越发的得意嚣张了,看来是与恬恬的感情进展很顺利,嗯,该给他去找点麻烦吗?

御案上堆满了各方朝臣递上来的折子,有人等不及的想要趁机将右相府势力连根拔起,至少也得弄他一个半身不遂。

君皇帝随意的翻看了几份之后,便再不伸手去翻看,由着它们在那儿堆成堆,而他则仔细的思索起了儿子儿媳妇的事情。

内侍站在旁边,小心的看了皇上一眼,又匆匆的低下头去。

他跟随在皇上身边服侍多年,却至今也猜不出皇上的心思,他总是出人意料的。

当然,猜不透并不见得就是一件坏事。

深夜不能眠的当然不可能只有这个地方,皇宫的更深处,有雍容华贵的女子还在接待客人,如果儿子也算是客人的话。

“母后,您觉得此次可是彻底扳倒成家的机会?”太子殿下恭谨的坐在下首,眉宇间一抹沉凝,轻声询问道。

这女子,自当是大炎的当朝国母,皇后娘娘。

她听到儿子的话之后轻轻一笑,摇头说道:“这一次能将那个女人送入冷宫已经是意外之喜,成家在朝中盘桓多年,早已经根深蒂固,要将其连根拔起彻底扳倒不是那么容易的,你父皇也不会允许这等会令朝局动荡的事情发生。”

“母后的意思是…”

“经此变故,成家势弱,有感念皇上的不牵连之恩,必会对皇上忠心耿耿,越发的谦恭谨慎,乃是将时其收入掌控之中的好机会。皇上英明,怎么还会再去动那不必要的杀机?况且今日的事情,各方证据都显示乃德妃所为,右相大人可还被皇上勒令闭门思过,连大门都好几天没有开启了呢。”

另一处奢华宫殿中,有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笑得亲善,轻声说着:“若动了成家,势必会影响当前各方势力之间的平衡,这平衡一破,朝廷便要发生动荡。除非你能有更有力更严重的证据把柄,不然成家就还是成家,说不定不用多久,便会彻底的落入皇帝的掌控之中。”

那一对多年来一直深居简出的母子,此刻正一起坐在昏暗的宫殿之中,有人柔声问着:“祁儿,最近身子可还好?”

“还是老样子,并无大碍。”

“哎,都是母妃害的你要承受这么多折磨。”

“母妃别再说这种话了,这宫闱之内,太多的倾轧魍魉,儿臣不过受些许苦楚,已是万幸,总好过四皇兄才出生不久便夭折。”

“那玉灵芝,可有消息了?”

“没有。”

“哎,这天怕是又要变了。”

“母妃放心,父皇不会允许的。”

隐约中,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喧闹声,迟贵妃蹙眉,五皇子冷冷一笑,说道:“这受尽宠爱,骄纵跋扈的六公主,也不知会落个什么下场。”

“不是还有三皇子在吗?”

“母妃说笑了。”

宫闱的更深处,那里已经是后宫的最角落,偏僻阴暗,常年人迹罕至。

德妃娘娘现在就在这个安静冷清的地方。

这里虽是冷宫,但毕竟也是在皇宫大院之内,看起来并不显得破败,只是宫门紧闭,宫墙高深,阴冷幽暗,仿佛随时都能飘出几个鬼魅来。

一间房,一张床,一个柜子,一面桌子两条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东西,而这就是即将陪伴这德妃娘娘度过余生的所有东西。

从此,她就要与寂寞空虚相伴,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奴仆成群,没有希望没有念想永无出头之日。

她站在房间的中央,脚边一个小包,放着简单的换洗衣裳,桌上放着她还没有来得及享用的晚膳:一碗清粥加一叠小菜。

房里仅有的一根蜡烛即将熄灭,可这一支蜡烛却是整整十天的份额。

她站在那儿,看着昏暗烛光中摇曳的虚影,这狭小却依然空荡的房间,让她止不住的浑身颤抖,周围又是如此幽暗沉静,似乎连个活着的生物都没有。

忽然有敲门声响起,惊得她几乎尖叫着蹦起,猛然转身看向门口的方向。

廊下悬挂着两只灯笼,那光亮都是清冷幽森的,照过来将一个影子投在了她的门上,那似乎,是一个人。

这冷宫里面当然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皇上登基二十二年,就算他再仁慈,不轻易责罚人,二十二年的时间,这个冷宫里还是住进了好几个往昔的娘娘。

“笃笃笃!”

门外的人又敲了敲门,德妃定了定神,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她依然忘不了她的骄傲,抬头昂胸神情冷傲的走到门口,将门打了开来。

开门?

只是这一个动作就让她的心止不住的颤了颤。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她甚至都没有亲自动手开过门,这都是有奴才们来做的事情!

门打开,她还没有来得及倨傲的问一句“什么事”就首先被吓了一跳,猛然瞪大眼睛张嘴便想要尖叫,忙伸手用力的捂住她自己,才不过是呜咽一声而已。

门外站着一个人,身穿白衣,披头散发,背后是一片漆黑的夜色,廊下两只灯笼闪烁着清冷的幽光,照在此人身上,越发的让她像是一个鬼魅。

“嘻嘻嘻!”那人轻笑了起来,似乎是遇到了什么让她很开心的事情,只是在这幽冷夜色,阴森冷宫里,这个本该是轻灵悦耳的声音也因此而带上了几分鬼气。

“你是何人?”

德妃终于缓过神来,伸手轻抚着心口一点点压下狂乱的心跳,盯着这半夜来敲她女子。

那个女人却在继续笑着,轻轻的嬉笑声飘散在夜空里,越发的慑人。

她笑着,然后开始忍不住的手舞足蹈了起来,跳得白衣飘扬,长发越发散乱,口中不停的念念有词着:“找到了!嘻嘻,你也来陪我了吗?”

见她如此,德妃反倒是松了口气,猜测这应该是个疯女人,在这冷宫之中最多的,就是疯女人。

这些女人,哪一个原本不是金尊玉贵的?一朝沦落,进了这冷宫之中,寂寞空虚难解,满腔悲凉无处述,生生的把自己给逼疯了。

那个女人自顾自的手舞足蹈了一阵,见德妃只是看着她没有半点反应,不由也停下了动作,侧头看她,然后忽然凑近了些,嬉笑着说道:“你不认识我了吗?成佩兰!”

德妃猛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竟一口道出了她闺名的疯妃,终于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似乎是在哪里听到过。

然后她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女人伸手,缓缓的撩开了遮挡在面前的乱发,露出了乱发里面那一张倾城往昔的脸,她终于忍不住的惊呼了一声,身子后仰一下子就跌倒在了地上。

“你…你…”

那女人无辜的对着她眨了眨眼,然后又笑嘻嘻的迈步踏入了进来,如孩童般笑着说道:“成佩兰,你也来这里陪我了呢!”

德妃满脸惊恐,随着她的靠近忍不住的后退,似乎是怕极了这个女人。

“成佩兰,你是不是以为我已经死了?”她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颊边,那模样竟是十分可爱的,即便是这般如同女鬼的打扮,也透着一股子干净清透的感觉。

她突然脸色一变,咬着手中的头发呜呜哭了起来,说道,“可是绿儿死了,她为了救我,死在了我的面前,呜呜呜。”

她半疯癫半清醒,时而嬉笑时而哭泣,将德妃都快要逼疯了。

德妃跌坐在地上不停的往后退,神色惊惶,那女子哭了半饷之后忽然抬头,然后朝她猛扑了过去。

“啊——”

德妃惊惶尖叫,却被那女子死死的扣住了肩膀,将她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

“成佩兰,我儿子呢?你把我儿子抱到哪里去了?”

“放开,你放开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儿子不是死了吗?他早就已经死了!”

那女人紧扣着她的肩膀用力摇晃着她,将她的脑袋在地上撞得“砰砰”作响,又笑又哭的说着:“你胡说!那根本就不是我儿子,不是!说,你把我的儿子弄到哪里去了?说啊说啊!”

第三十六章 相见冷宫

三殿下忧思被关冷宫的母妃,以至于心情抑郁,伤势反复,再一次的卧病在床了。

世人都道三殿下孝顺,拖着那伤痛之躯奔进皇宫里面,不惜惹恼皇上也要为母妃求情,真让人可敬可叹。

而此刻,那个理该伤势反复,沉重得连床榻都下不来的三殿下,却正闲闲的斜躺在出云阁内,托腮看着对面低头翻看账簿的恬恬,忽幽幽一声轻叹,说道:“你说,我该跑到冷宫去看望看望她吗?”

“去!”

“哎,真不想去啊。”

“你不是孝顺的儿子吗?就在昨天还拖着伤痛之躯跑进宫去找皇上求情,事后怎么可能就对住在冷宫里的母妃不闻不问了?”

“嗯,还是恬恬想得周到。”

“…”

端木恬不理这个没事闲的慌的家伙,继续漠然看账,忽然翻页的手一顿,抬头看着他说道:“南方梓州境内发生涝灾,朝廷有没有拨出款项前去救灾?”

君修染一愣,道:“这是自然的,民间发生灾害,朝廷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那你知道朝廷拨了多少吗?”

“纹银百万两,粮食一万担,另有布帛油盐等所需物品无数。”君修染随口说来,说完之后不禁心中一动,眉梢轻挑,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端木恬放下账册,目光却依然停留在上面的某几个行列上,若有所思。

君修染见状不禁从榻上走了下来,凑到她身边去看她面前的账册,这一看便犹如是看到了一本天书,上面勾勾画画的他压根就看不懂是个什么意思。

不由得嘴角一抽,神情僵硬。

他堂堂三殿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小小账本一向都是手到擒来的,怎么也没想到面对他家恬恬所用的账本儿,竟什么都会看不懂!

“恬恬,这上面的,是什么意思?”

“账本啊。”她回答得理所当然,好像他不知道这是账本这件事是极其非常十分奇怪的。

三殿下神情越发僵硬了,伸手指着那上面的勾勾画画,调整了下心情,继续不耻下问道:“这些勾勾画画的,是什么意思?”

“数字。”

“呃…”

端木恬好像终于想到了他可能不认识这些数字,忽而也是眉梢轻轻的挑了一下,侧头似笑非笑的看他,轻声相当柔和的问道:“三殿下莫非是不认识这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