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泼的陆二姑娘竟然还有做哲学家的潜质。沈明珠心中觉得好笑，又听陆蓉问她这药是治什么的，她便随口道：「解表化湿，理气和中。用于外感风寒、内伤湿滞或夏伤暑湿所致的感冒，或有头痛昏重、胸膈痞闷、脘腹胀痛、呕吐泄泻的，胃肠感冒见上述症候者。」
「什…什么？」
陆蓉发呆，沈明珠这才发现自己把适应症给背出来了，连忙哈哈笑道：「没什么，我开玩笑呢，这药就是夏日里吃坏了肚子，或者肚子胀肚子痛，恶心呕吐，都可以吃它，大部分都会有效，如果吃两瓶还不好，那就得赶紧去医馆了。」这药其实是藿香正气软胶囊的配方，但古代没有胶囊，所以只能制出药液，一个小瓷瓶里装着相当于十粒软胶囊的药量，两瓶可以吃三天，如果没有效果，可不是得赶紧去医馆了呢。
沈明珠将药收好，亲自锁在一个落地柜里，这落地柜乃是黄花梨做成的，十分沉重，钥匙由她随身带着，连锁头都是特制的七巧锁，非常难打开。顾清池为她做的这个安排，可说是连英国公府里的下人都防备上了，成药放在这里，基本上就算是万无一失。
这院中还有一个叫秋屏的大丫头，是英国公夫人送给顾清池的，当真是千里挑一的花容月貌，行事也端庄稳重。听说小时候也是大家子的小姐，后来父亲被治罪，家败了，她就从大小姐变成了奴仆。
第一百九十二章：国公府的基本情况
英国公夫人送了这么个女子到顾清池身边，其用心不得不说很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也不知是顾大少不能领会亲娘的意思，还是太能领会亲娘的意思，反正秋屏到他身边还没呆上半个时辰，就被他送来了暗香阁，然后选了两个姿色平平的伶俐丫头在书房卧房服侍。
秋屏大概也明白暗香阁里这位女客的身份，服侍的十分周到恭敬，让沈明珠没有半点儿寄人篱下的别扭感觉。沈明珠原本不好意思要这样美貌的女孩儿伺候自己，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再给狄夫人退回去，谁知用了两三天，深感秋屏行事合自己胃口，又精明沉稳，所以就有些舍不得了，反正自己也不过借住一个月，等离开后，秋屏自然就会回到狄夫人身旁。
此时秋屏服侍她换了衣裳，沈明珠便嘱咐道：「你留在屋中照看着，我去老太太那里应个景儿就回来。」
秋屏道：「娘子放心去吧，这里有我守着呢，今儿既是端午佳节，大少爷大概也能放半天假，老太太那里多半要留饭，你不用惦记着这边。」本来府中人都叫沈明珠姑娘，被顾清池向老太君和狄夫人反应后，大概两人也觉得这样欲盖弥彰更丢人，所以下了命令，于是众人又都改口叫娘子。
沈明珠点点头，转身出门，和两个女孩儿一起来到陆母处，果然，就见这屋里早已坐了不少人，陆清言和陆清瑞两人正围着老太太说笑，看见她们进来，面上就是一僵，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淡然自若，站起身同三人打招呼。
沈明珠在英国公府也住了二十多天，对这两个纨绔有些了解，二少爷陆清言是个典型的文艺少年，最爱吟风弄月为赋新词强说愁，据说十分博学多才，他母亲王姨娘很是以这个儿子为傲，认为是个神童，可惜从十三岁起就开始考童生，考到现在也没考上。
按照沈明珠所想，陆清言才十几岁，既然屡试不中，就该静下心来多学习几年再考，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像顾清池一样天才，几十岁考上童生秀才的也比比皆是。像陆清言这种总也考不中的，很容易丧失信心。但不知英国公和狄夫人怎么想的，大概觉着这孩子生在富贵乡，受点挫折没什么不好，反正就一直都没阻止，导致陆清言现在十八岁了，仍是一事无成。
三少爷陆清瑞大概被母亲安排走子承父业的路子，是标准的武夫，据说从小就得名师指点，武艺很是不凡。但半个月前这货跑去顾清池的墨香居，以切磋为名要给他大哥一个下马威。结果总共比试了不到三十招，让他那腹黑哥哥揍得连东南西北都找不准了。事后顾清池那厮还假惺惺地感慨，说三弟的功夫比起褚凤鸣都是天壤之别，难怪京城恶少排名中，他连末尾都没挤进去，实在是武艺太稀松平常，想横行霸道都没那本事。
所以现在沈明珠是一点儿也不担心顾清池在国公府的未来了，这两位少爷的娘或许擅长宅斗，但被狄夫人压得翻不了身，他俩又是典型的草包，若顾清池能被这样几个货色给欺负着，他趁早别在官场混了，回家跟着自己做药赚钱还好。
秋屏说的没错，果然顾清池不到晌午就回来了，进门便向沈明珠冲过来，苦着脸问她道：「你那藿香正气液今儿该差不多了吧？快给我吃点儿，半上午时掌院大人不知从哪里买的点心，我吃了两块儿，谁知这回来的路上就觉着肚子不舒服，直泛恶心，肚子也一阵阵儿的疼。」
众人听他这样说，便纷纷道：「那该请个大夫来看一看，怎么能随便吃药呢？」
顾清池勉强笑道：「你们不知道，明珠的药是最好用的，她早和我说她的藿香正气液是治拉肚子的，那就保准能治，便如祛风止痛膏药和白药一般。」
这里沈明珠早站了起来，对他道：「今天上午刚刚做好，既这样，我回去给你拿两瓶。」说完匆匆去了，果然，过了一刻钟便拿了个小瓷瓶回来，早有老太君的丫头拿了汤匙过来，沈明珠便倒了大概大半个铜钱大的一小滩，那浓烈味道让旁边人都纷纷捂住鼻子。
顾清池一口喝了下去，顿时脸就成了包子，接过丫头们递过来的水边喝边叫道：「好苦，太苦了，明珠你这个药真能卖得出去吗？我感觉要喝下它需要很大的勇气。」
话音未落，就听老太君道：「有数的，良药苦口利于病。连老百姓都知道这句话，这药苦一些，他们倒觉着更有作用。」说完关切问道：「如何？你喝了药，好没好一点？」
顾清池苦笑道：「老祖宗，我这才喝下去呢，哪那么快就能有结果？不行，得先去方便一下。」说完把瓷瓶塞回沈明珠手中，便匆匆出门去了，大概是肚子疼的关系，他的背影看上去都有些狼狈，只让陆清言陆清瑞兄弟两个十分解气，纷纷祈求上天保佑他们这腹黑哥哥掉到茅厕里淹死。
顾清池再回来时，起先说话还是皱着脸，但是小半个时辰后，那表情就渐渐舒展开了，狄夫人是最关心他的，一看之下便是一愣，接着惊喜道：「池儿，你的肚子好了？」
「差不多好了。」顾清池抬头笑道：「就是偶尔还会隐隐作痛，估摸着晚上再吃一顿药就没事儿了，或许那顿药都不用再吃呢。」
「果真这样好用的话，岂不是在家中备些就好？一旦拉肚子，都不用请大夫，先吃药看看就行。」陆蓉惊讶说了一句，这里陆芙就叫道：「大哥哥，你吃的这瓶药是我装的，你要如何感谢我？」
老太君和英国公夫人彼此看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奇，她们知道沈明珠在制药方面必然是有她的独到之处，却没想到对方竟这样能干，难怪成国公夫人会开玩笑说：有这样一个儿媳妇也不错，将来就是一座金山。那白药和祛风止痛膏贴已经十分让人惊奇了，却没想到她竟还有不凡手段。
第一百九十三章：爱怎么传怎么传
一时间大家都对这藿香正气液感到好奇，七嘴八舌问起来，忽见国公爷陆明走进来，看见顾清池便问道：「你怎么样？我从宫里出来时正好碰上你们掌院和两位侍讲还有待诏大人，一个个都说肚子坏了，说是买的点心有问题，还让我赶紧回来看看你，要是不行得早些找个大夫看。」
陆清池道：「我已经差不多好了，多亏了明珠的药。唔！这么说起来，也该给吃点心的人送些去，看大夫又要抓药熬药喝药，半天还不一定能起作用，哪里有吃这个藿香正气液便宜。」
陆明道：「既然好用，你就打发人送过去吧。中午少吃点粽子，那东西伤胃。」
顾清池答应一声，又和沈明珠来到暗香阁，取出十几个小瓷瓶，打发人往翰林院众人住处送去。然后去了老太君处一起用了午宴，用完饭后，陆明和顾清池陆清言陆清瑞都告辞出去，屋里便只剩下些女眷，在地上摆开了牌桌，老太君兴致勃勃打了几把牌，便说乏了，坐在榻上拉着沈明珠和她说闲话。
一直到半下午，忽见顾清池打发了个小厮过来，只说沈明珠这藿香正气液极好用，几位翰林院的大人都派人过来感谢，说是肚子没事儿了。又说大少爷嘱咐了，让大家知道这件事就行，莫要说出去。
待小厮走后，老太君便问沈明珠道：「不要人传出去，这人多口杂的，哪里就敢保证？你知道那小子搞什么鬼吗？」
沈明珠摇摇头，想了想道：「估摸着是和药林大会有关。」
老太君点点头，目光威严地扫了一圈，沉声道：「刚刚的话你们都听见了，若让我知道有人嚼舌头，别怪我家法从事。」
众人都连忙躬身答应着。一直到夕阳西下，沈明珠才回到暗香阁，只见秋屏接出来，笑道：「这药才做好便用上了，还真是及时雨呢。」
沈明珠笑道：「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用上。算一算，青山县那边现在应该开始卖药了，也不知卖得怎么样。」
秋屏笑道：「上次切水果时，奴婢不小心切到了手指，正好手边备着娘子的白药，用了后不一会儿就止血了，如今京城百姓都说您是神农转世呢。」
「别，可别这么说，神农他老人家不容易，冒着生命危险为大家尝百草，就别拿我去亵渎人家了。」
这话硬是让秋屏笑得弯了腰，一面用手腕挡着嘴巴说道：「怪不得老太太愿意和娘子说话，您说话当真是有趣的很。嗯，这种说法只是少数人，大多人都叫您药香娘子的。」
沈明珠正在心里腹诽这丫头笑点太低，听见这话不由惊讶道「什么？我这就有别号了？」
却见秋屏疑惑道：「别号？什么别号？」
「就是绰号啊。你不知道吗？那些传奇脚本没看过？例如轻功厉害的就说是草上飞，耍枪厉害的就是神枪太保之类的。」
「哈哈哈…」秋屏忍不住又咯咯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点头道：「娘子说的没错，大概就类似于这样的绰号，不过奴婢觉着药香娘子比草上飞和神枪太保好听多了，那些臭男人，哪里比得上娘子的药香娘子？」
话音未落，就听门外一个声音道：「什么臭男人？秋屏你不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吧？凭什么我们男人就是臭的，你们女人就是香的？难道我们男人就没有香的了？」
随着话音，顾清池迈步进门，秋屏「哎呀」一声，捂着脸转过身去，却听沈明珠笑道：「男人本来就没有香的，若是形容一个男人，说他人未至，却拂过一阵香风，那成什么了？除非是娘娘腔，许还是香的。」
「别说，是我考虑不周，还是你说得对。」顾清池想象了一下满身香风缭绕的男人，不禁打了个哆嗦，接着就听秋屏道：「大少爷，这会儿都快掌灯了，您来找我们娘子有什么事？不是奴婢多嘴，您也该避避嫌疑，府里可不乏爱传话的小人。」
「爱怎么传怎么传。怎么就变成你们娘子了？我和明珠晚上在一桌吃饭的时候，你还在这府里做守门小丫头呢，如今就得避嫌疑了？你到底是谁的丫头？吃里扒外吗？」
「胡说什么呢。我觉着秋屏说的没错，你到底来干什么？」
顾清池道：「先前我不是问过你小河沟村那里的工人是不是会做藿香正气吗？你说都会，现在你把那手头伶俐的工人名字都写下来，我有大用处。」
「干什么？他们都是分工合作，凭着他们，是没办法完成藿香正气和偏瘫复原丸的。」
「我知道，你只管把名单写下来就好。」顾清池一边说着，便亲自取来纸墨笔砚，在桌上铺开：「来，你念，我写。」
沈明珠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说了几个名字，都是做活最爽利的女工。顾清池写完了，吹干墨迹，将纸张收起，咕哝道：「从前晚饭都是一起吃的，如今竟是连同桌吃饭都不可得，怎么就变成这样？富贵人家就是臭规矩太多了，令人厌恶。」
说完抬起头对沈明珠道：「药林大会举行完，要十天后才能公布结果，这期间我们回青山县住两天吧，我娘和我哥哥不想搬来京城，你帮我劝劝她们，我娘最听你的话了。」
沈明珠道：「那可不一定，钟婶自己也有主意呢。我只能尽力试试，可不给你下保证。」
「有你这句话就行，只要你尽力，我娘必定听你的。」顾清池笑着说完，就见秋屏忠心耿耿站在沈明珠身后，一脸戒备地盯着自己，见他看过来，便开口道：「大少爷该回去用饭了。」
「不用你多嘴，再多嘴就把你送回太太那边去。」顾清池冷哼一声，心想这个秋屏太讨厌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把她送给明珠，从她进了这暗香阁，我们两个调笑两句她也要说嘴，简直可恶。
五天时间一晃而过，到了五月初十这一日，沈明珠早早就起来了，穿戴整齐后从箱子里取出一个木匣，这里面是十瓶藿香正气液和五盒偏瘫复原丸。也是她这一次参加药林大会的中成药。
藿香正气液不必说了，居家旅行必备的大众药物，无论钱景还是意义对这个时代的百姓来说都十分重大，是能够和白药以及祛风止痛膏药相媲美的好药，唯一的缺点就是古代没有防腐剂，所以保质期相对短一些，沈明珠打算回去后再改良一下，在藿香正气液之外再做一种藿香正气散，这样保存的时间相对可以延长许多。
第一百九十四章：误会老爹
至于偏瘫复原丸，在现代远不如白药和藿香正气软胶囊那般普及，但同样也是精品中成药。沈明珠工作后制作的第一份药物，就是这偏瘫复原丸。
现代治疗中风的手段很多，西医对于中风的急救处理手段确实也比现代中医有效，康复类药物和辅助工具方法都不少，所以偏瘫复原丸的市场并不算大。
但大印朝就不一样了，古代中风的老人很多，复原也是靠各种汤药针灸，效果不能说没有，但确实和集中了千年智慧的中成药有一定差距，所以沈明珠很看好偏瘫复原丸在这个时代的市场前景。
中医是瑰宝不假，传承到现代衰落也是事实，但这绝不是说明古代的中医就是巅峰，可以包治百病。事实上，由于各种因素的限制，古代中医药的发展并不乐观。尤其是中成药这一块，只有单纯的几样，张家当年凭着沈明珠的几张方子便横扫千军，由青山县一家不起眼的药铺发展成方圆几百里内拥有十几个分店的最大药铺，由此可见中成药的受欢迎程度。
原本狄夫人答应两个女孩儿，药林大会要让她们过去观看。不过因为后来宣布说参加药林大会的人要统一将药交给官方人员，然后由官方将药给已经寻找到的病人试吃，根据药效以及贡献力度来排名次，所以今天沈明珠只是去交付药物，真正万众瞩目的结果要在十天后揭晓。
这样情况下，任谁也要去看这公布结果的盛会，所以今日两个女孩儿就不能出门了。不过顾清池早已经请好了假，今天由他护送沈明珠去交药。甚至这厮为了以防万一，利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刻意结交了几个太医院的官员，不是为了走后门，而是为了防止被走后门：他对沈明珠的本事有信心，但怕有别人高价买通内鬼捣乱，例如把沈明珠的药换掉之类的。
秋屏也跟着沈明珠出门，此时掀开马车帘子看外面的繁华景象，忽然感慨道：「看来今天的人很多，往日这个时候，这条街还是冷冷清清的呢。」
「是啊，天下的大夫药商加起来，也不会比举子少。会试期间京城内想找家客栈都难，如今这也是杏林千百年来最大的盛事，场面比起会试只会更大。」
沈明珠也有些感叹，忽见顾清池催马上前，凑过来小声道：「我看见张扬了。」
说完伸手一指，沈明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张家的马车在他们身后，也正在和熙熙攘攘的人流做艰苦斗争，她便轻声道：「你说，偷药的人会是他吗？」
顾清池摇头道：「论理他们没有这样胆子，就算有张县令撑腰，他也不敢这样做，尤其我现在的身份也已经不是从前的顾秀才了，他就算想用邪门歪道的手段，也该顾忌一下。」
沈明珠忽然道：「昌平侯府不会给他们撑腰吗？之前青山县的药林大会，后来不是说昌平侯府的千金在这其中起到了很大作用？」
「不会。」顾清池想也不想就摇头否定了沈明珠的猜测：「那个江秋静也就是在青山县嘚瑟嘚瑟，京城药林大会根本没有她玩儿的余地，更何况昌平候爷和那个江司南也都是坦荡君子，江秋静在青山县大概就是为了好玩儿，现在在京城，她不敢轻举妄动。」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一个女人由爱变恨是最可怕的，你不要轻敌哦。」
「什么意思？」
沈明珠撇嘴：「喂！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胡涂？我不信你看不出江小姐的心思，堂堂侯门千金，为什么要去青山县？之前狄夫人上门认你，为什么单单由她陪伴？自从你回国公府后，光是我就看见她五回，每次不是来找两位姑娘，就是到老太君和狄夫人面前承欢膝下，我不信你没遇见过。」
「那又如何？」
顾清池果然只是装胡涂，听沈明珠索性点明，他就坐直了身子，一脸风轻云淡道：「我又没招惹过她，哪里来的由爱生恨？你不要胡思乱想。反正我能保证你这边的药万无一失，偷药的人我也做好了安排，十天后你只看笑话就是。」
说着话的工夫，马车就寸步难行了，顾清池护着两个女人往里走，诺大会场上维持秩序的竟然是御林军，由此可见皇帝对这次药材大会的重视。
沈明珠也终于放下心来：既然是皇帝重视，又有顾清池的面子，那别人捣鬼的可能性就小得多了。因排在顺天府这边的通道上，一直等到日上三竿，才终于轮到他们这个通道的人去交药。
进门时顾清池和秋屏都被拦在外面，沈明珠自己抱着木匣进到里面，只见几十个年轻男子正在穿梭忙碌，另有六七位老者，坐在桌子后，他们的桌上放着几个木匣，几人正在交头接耳的议论，也不知是什么药引起了他们的兴趣。
沈明珠来到桌边，将木匣放到桌上，就有埋头记录的一个官员问道：「姓名，哪里人氏？什么药？药效为何？」
沈明珠沉声道：「沈明珠。顺天府青山县人。两味中成药，名字分别是藿香正气液和偏瘫复原丸。藿香正气液主治…」
一口气说完，就觉着气氛有些不对劲，扭头一看，只见几个老头儿正炯炯有神盯着她，其中有一位面色红润头发雪白一看就有股子鹤发童颜范儿的老头更是激动地站了起来，双眼放光盯着沈明珠，嘴唇翕动了好几下，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沈明珠忍不住就往后退了几步，心想怎么了？我…我没在太医院放过火吧？等等，莫非是我爹结下的仇家？完了完了完了，顾清池那厮就结交了不到一个月，我爹可是在太医院做了几十年的院判，他那点儿交情哪里比得过老头儿得罪的人啊？爹啊，你也是，你得罪了这么些人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你还好意思和我说你人缘不错，你…人家都是坑爹，你这是坑闺女来着。
越想心中就越懊恼，却见那鹤发童颜的老爷子大概是终于把气儿给喘匀溜了，竟探出身来一把抓住沈明珠地袖子，激动道：「是青山县的沈娘子？药香娘子？和顾状元订婚的那一位？」
沈明珠：…
「是，民妇便是青山县沈明珠，不知大人有何见教？」我没和顾状元订婚啊。这一句是在心里流着眼泪说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惶恐
「好啊，好啊，老朽今日可算是见到你了。」
老头儿说完，便对其他太医道：「记不记得我当日带回来的炮制药材？就是出自这位沈娘子之手。我把那药材留了几味做药，剩下的都交给药库，没过几天黄太监就哭着来找我，问我那炮制药材哪里买的？可惜啊，后来炮制药材就越来越少，最后几乎消失了。不过回春祛风止痛贴和白药又脱颖而出，那都是这位沈娘子的手笔。」
沈明珠恍然大悟，回忆起当日谭老掌柜和她说的话，便试探问道：「大人莫非是方太医？当日您去回春药铺买了炮制药材，可是给他们当了活招牌，从那以后回春药铺的生意就红火起来了。」
「应该的应该的，只是后来你怎么不炮制药材了呢？」
方太医看上去还颇有怨念，却听身边一个老太医笑道：「你真是老糊涂了，这还用问吗？你自己也是做药的，想做出一味好药来，得费多少心血功夫？既然回春膏药和白药都出来了，那必定是沈娘子呕心沥血的成果，哪里还有时间炮制药材？」
一席话说的几个老头儿都笑了起来，忽听又有人问道：「闺女，还认识我们吗？你爹去了也有六年吧？你这些年生活的怎样？」
其实这里的太医，沈明珠大部分都认识，只是人家不说，她也不好意思相认，此时听见这话，就忍不住心中酸楚，连忙福了福身，算是正式拜见这些她从前叫叔叔伯伯的人。
这一下就如同打开了闸门，太医们围着她纷纷问她的情况，待得知张家所作所为后，齐声痛斥，以至于群情汹涌。沈明珠松了口气，暗道还好还好，我爹没骗我，他的人缘果然不错。爹啊，你在天有灵，莫要怪闺女哈，刚才不是吓住了吗？
眼看老头儿们越说越激动，沈明珠脑袋都开始嗡嗡响了，她便连忙伸出手制止道：「各位叔伯，这畅叙别情是不是先暂时放到一边？外面还有许多人等着交药呢。」
一句话让老头儿们想起了正事，纷纷点头称是，如此沈明珠才脱离重围。从里面走出来后，只见众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奇怪，她经过的人竟不由自主都退开好几步，仿佛她是瘟疫似得。
沈明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莫名其妙。却见顾清池急步迎上前，关切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些太医为什么为难你？训斥声连外边都听到了。」
「训斥？没有啊，这是从哪儿说起？」沈明珠满头雾水，却听身旁秋屏也担忧道：「怎么没有？若不是训斥，哪里能那么大声？而且好像还不止是一个人训斥，娘子到底是怎么惹了众怒？你快坦白说出来，也许大少爷还能帮着想想办法。」
「哪有啊，只是方老太医用了我的炮制药材，觉着好，问了我几句话，接着其他大人纷纷过来和我相认，你也知道了，我爹虽然因为被卷入宫斗而遭杀头，但他当日可是正经的太医院院判，所以我其实和那些老大人都认识的…」
沈明珠如此解释了一番，顾清池和秋屏这才恍然大悟，两人只觉好笑，尤其是想起刚刚那些人对沈明珠退避三舍的态度，就更是笑个不住。
忽见一人从后门快步赶上来，正是妙方药铺的张扬。他来到沈明珠面前，面上全是讥讽之色，冷笑道：「令尊生前的名声看来不怎么样，如今连他女儿都连累了，你进去交药，竟然让那许多老大人同仇敌忾。沈明珠啊沈明珠，我真是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若我是你，绝不会来丢这个脸。」
沈明珠差点儿没一脚踹过去，这渣男还有脸跑到自己面前来叽叽喳喳，没吃够教训是吧？因便反唇相讥道：「怎么？张少爷是看我如今遭了训斥，眼看着得不到什么名次了，往后前程堪忧，所以索性卸下了愧悔交加的深情面具吗？忘了你那会儿求着我回张家的时候了？啧啧，我劝你一句话，莫要急着落井下石，当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都这个时候儿了，你还死鸭子嘴硬，好，我就等着看你的下场。」张扬被沈明珠狠狠插了一刀，不由恼羞成怒，咬牙切齿说了一句，便要扬长而去，忽听身旁顾清池阴恻恻笑道：「张扬，在和悦客栈偷了明珠的藿香正气液和偏瘫复原丸的人不是你吧？」
张扬脸色一变，大声道：「你…你胡说什么？休要血口喷人。」
顾清池呵呵笑道：「是吗？那最好。听我一句劝，如果是你偷的，千万不要让它们露出来，更不要用它们来参加药林大会，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当然，现在知道不是你偷的，我就放心了，哈哈哈…」
说到最后，顾清池愉快地笑了起来，可看在张扬眼中，这快活笑容中却是满满地阴险。思及自己交上去的两味药，他心中猛然泛起一股寒意：如果是在交药之前顾清池这么说，他或许会认为是对方愤怒无奈下的威胁。可现在药都交上去了，对方却故意这么说，难道…难道他真的有办法让沈明珠自证清白？如果…如果证明了那两味药是沈明珠制作的，自己岂不是要身败名裂？
一念及此，张扬险些软倒下去，不过他很快就镇静下来，抹抹头上冷汗，正要说几句硬气话，却见那三人早已转身离去。
正是半上午，天上金灿灿的太阳热力四射，然而张扬整个人却如同处身在冰窟中，他想起这近一个月来，顾清池和沈明珠不显山不露水，除了京城到处流传着沈娘子丢了药的传言之外，他们并没有任何举动，当时自己只以为这是他们万般无奈之下的自救办法，还笑话他们太天真，因为这法子实在是太容易破解了。如今看来，人家不是无奈之下只能依靠流言自救，这分明是要麻痹自己，然后把杀手锏留到最后。
「不…不会的，张扬你不要慌，有昌平侯府站在你身后，而且你把该做的都做到了，就算他们和你当堂对质，也抓不到你的把柄，不要自乱阵脚。」
到最后张扬发现，除了苍白的安慰自己几句，他什么也做不了，因为药已经交上去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就是这么自信
回程路上，沈明珠看着坐在马上一直笑得诡异的顾清池，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想到什么好事儿了？笑得这么白痴。」
「白痴吗？你不觉得这个笑容很阴险很得意？」顾清池弯下身凑近沈明珠，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完全不觉得。」沈明珠摇摇头：「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啊？」
「你还没看出来？那个偷药贼肯定就是张扬啊，哈哈哈，他这一回真是作大死，你就等着看他身败名裂吧。十天之后，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
提起这个沈明珠就郁闷：「喂！你现在可以把所有计划告诉我了吧？还有啊，张扬倒霉你至于这么高兴吗？明明应该是我高兴才对吧？他和你又没仇。」
「那你怎么不笑？因为你不笑，我就索性把你那份儿也给笑了。」顾清池冷哼一声：「我和他之间的仇怨大了去，他欺负你，比欺负我还可恶，不报这一箭之仇，我有什么脸追求你？」
「不理你了。」沈明珠摇摇头，却听身旁秋屏忽然咯咯笑道：「大少爷这么说的话，可是有些没道理，不是那个张扬忘恩负义，休了沈娘子，你连认识沈娘子都不可能，更别提追求她了，从这点上论，人家该是你的恩人才对呢。」
「唔！」
顾清池愣了一下，细细一想，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因哈哈笑道：「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不错不错，所以我更该开心才是。」
「这人疯了，不必理他。」沈明珠板着脸放下帘子，下一刻，她自己却用手背捂住嘴，快活地无声笑起来，只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渣男遭报应，多么大快人心的情节啊，五月二十快来临吧。
第二天顾清池仍是休沐，编书的事进行的非常顺利，先前的赶工让他们提前完成了进度，所以掌院大人高兴之下，才会买点心犒劳大家，却不料京城有名的点心铺子也会出现这种时间放长了的劣质点心，偏偏还不到变质的程度，所以谁也没吃出来，这才连累的肚子遭殃，要不是沈明珠那几瓶藿香正气液，还不知要遭多少罪呢。
所以掌院高兴后又觉得愧对众多没日没夜工作的同僚，这才给大家加了两天休沐，轮班放假轻松轻松。顾清池因为药林大会的事，所以提前就说好了要把假日放在这两天。恰好交了药后也没什么事，于是两人商量一番，便一起回了顾家。
顾家在青山县的杂货铺子越来越热闹，顾清轩和陶乐芳两人忙得脚不沾地，看见他们回来，只来得及打了个招呼，就又被客人叫去挑货。于是顾清池和沈明珠便到了后院，只见钟氏正在堂屋里忙着做饭，见他们回来不由得喜出望外，忙用围裙擦了手迎出来，一面笑着问道：「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市场买些卤味，顺便买点肉蛋做桌好菜犒劳犒劳你们，这些日子忙坏了吧？我听说药林大会已经召开了，怎样？明珠的药能夺魁吗？」
顾清池笑道：「昨儿才把两味药交了上去，结果要十天后才能出来，我听明珠说过这两味药的药理药性，应该差不多可以夺魁的，最起码也能进前三甲。」
「喂！别把话说的这么满啊。」沈明珠轻咳一声：「高手在民间不知道吗？你怎么知道天下各地就没有藏龙卧虎的高手异军突起？」
「呵呵，别的东西可以异军突起，成药的话，哪有那么容易？你的藿香正气可以解决夏秋两季的胃肠问题，你知道一年因此而死的人有多少？一点儿不夸张，你这是万家生佛的手段。那个偏瘫复原丸，我看你好像并没有很放在心上，其实这是大错特错，在我看来，这味药的意义还要大于藿香正气，大概你觉着中风的人数毕竟少，这药不如祛风止痛贴白药藿香正气等得利的人群多，可你别忘了，这中风偏瘫的多是老人，有数的，百善孝为先，无论何时何地，老人都是家中地位最崇高的，一旦中风偏瘫，没有办法也就罢了，有办法儿女们又如何会不尽全力？所以你这两味药，不但前景好，意义更是非凡，若能禀报到皇帝太后面前，他们感念你的孝心可嘉，说不定也会给你个御笔亲点的魁首呢。」
沈明珠笑道：「承你吉言，不过这个我可不敢想。」说完见钟氏在旁边笑容满面听着，却没有别的反应，她便奇怪道：「怎么？婶…干娘不知道这两味药吗？不对啊，论理谭掌柜应该开始卖了啊。」
「啊？不知道啊。」钟氏也愣住了，喃喃道：「大前天我腿疼，还打发轩儿去回春药铺买祛风止痛贴来的，结果掌柜不由分说给了一摞子，可半点没提起这两味药，怎么？你已经让他开始卖了？这不是参加药林大会的药吗？」
「端午后闹肚子的人就多起来了，何况端午后卖，距离药林大会也不过三五天时间，没有影响。」沈明珠解释了一句，就把目光转到顾清池身上，只听他笑道：「是我吩咐老掌柜这么做的。毕竟药林大会结果没出现之前，他这里就开始卖藿香正气，容易被那两个偷药的抓把柄，虽然我们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药林大会的结果我也有把握，可终究是个麻烦事儿。」
钟氏听见顾清池这么说，连忙问偷药的是怎么回事，得知经过后，便气呼呼道：「那些人也真是不要脸到家了，叫我说定然就是妙方药铺那张扬做的，除了他，还有谁能这般无耻？」说完又拧眉道：「这样就叫有麻烦了？回春药铺卖明珠的药，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叫我说，提前卖了还好，有祛风止痛贴和白药在前，证明明珠就是有这份儿本事，谁会说一个不字儿？那些人做贼心虚，还敢抓把柄？我不信世上是非黑白是可以这样颠倒的。」
顾清池沉声道：「不是这样说的娘。那偷药的人做贼心虚，又知道回春药铺和明珠的关系，所以必定紧盯着这里，一旦回春药铺开始卖藿香正气，他若不采取措施，药林大会上两样药碰在一起，靠着谭掌柜这里就可以证死了他的药是偷来的，所以他必定不能让这边出岔子，我们又不知他会用什么手段，数天时间内也难遏制，因此为了省心，我就让人通知谭掌柜莫要卖药，一切都等药林大会结果出来再说。」
第一百九十七章：反悔
沈明珠想一想，顾清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她在意的是刚刚对方无意间说的那句话，因看着顾清池道：「你说两个偷药的，是怎么回事？在和悦客栈偷药的人，不会是有两家吧？」
顾清池见被她抓到了马脚，只好嘿嘿笑道：「天机…」
「你再说天机不可泄露，我就敲破你的头，这样你以后都可以不泄露天机了。」沈娘子此时明显处于「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的状态。
「唔！好吧，老实说你能忍到今天我已经很佩服惊讶了。」顾清池嘻嘻一笑：「走，进屋说去，这外面大太阳晒得人受不了。」
于是三人便往堂屋里走，沈明珠挽着钟氏的胳膊，笑着道：「干娘，还有什么活儿？我来帮你。」她见案板上有切好的菜，便知道钟氏的饭菜没做完，因挽着袖子要帮忙。
却听钟氏笑道：「还是叫婶子吧。」说完看了眼顾清池，幽幽道：「臭小子翅膀硬了，寻到了高枝儿，又是个死心眼儿，非要娶你不可，我们就算是干娘干闺女，也制服不了他了。」
沈明珠瞪了顾清池一眼，冷哼一声道：「翅膀硬了又如何？干娘不必理他，你说过心里是把我看作女儿的。」
钟氏笑道：「我心里的确是把你当作女儿，明珠，我是真的喜欢你，似你这般懂事大方又刚强的女人，当真难找，所以这些日子我慎重想过，池儿对你有情，却也不是一时冲动，既如此，何不成全他一片痴心？可我终归是他的养母，若仍然认你做干女儿，血缘上虽然没关系，到底伦理上难免被那些酸腐家伙挑毛病，反正当日只有咱们几个知道这事儿，也没传出去，梁家侄女那里我也让她保密，这干亲的事，就此作罢吧。」
「您老都喝了我的茶，如今说不算数就不算数了？」沈明珠哭笑不得，却见钟氏笑道：「就当你照顾下婶子。若我坚持认你做干女儿，这臭小子就不肯叫我娘了，不怕你恼，说到底，还是听着他叫我娘舒服。」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沈明珠还能怎么说？那边顾清池已经笑嘻嘻搂住了钟氏的肩膀，一脸感激道：「还是娘对我好，这样结果最好，咱们谁都不用改称呼。」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费了那么大的劲，如今竟然全无意义。」沈明珠摇头，却见顾清池得意道：「认命吧，连老天都站在我这边，让你算计我，如何？全都白费功夫了吧？哈哈哈…」
声音戛然而止，原来是钟氏和沈明珠都看不得他这个幸灾乐祸的嚣张态度，一个抓起灶台上的抹布一个抓起刷锅的草刷子，不约而同丢到了这货的脸上。
三人进到屋中，顾清池这才把针对当日沈明珠成药被偷的计划说了个大概。
「我知道你在谭老掌柜这里也有放了藿香正气液和偏瘫复原丸后，就命人悄悄在云集于京城的药商中打听，不到三天，这些药商中平时劣迹斑斑，如今手头又没有好药只打算投机取巧的人的名单就送到了我面前，说来也巧，里面恰好有两家背后还有些势力，于是我就选了一家，让他们偷了谭老掌柜这里的药，也去参加药林大会。哈哈哈，到那天，娘，我把你和哥哥嫂子都接去，和国公府的人一起，给你们看一出狗咬狗的好戏。」
沈明珠简直如同听到了天方夜谭，不敢置信道：「这就是你的好主意？你…你这不是让场面更混乱了吗？三种同样的药，我的天啊，你只想着狗咬狗，却没想到真相不明的前提下，我岂不是也成了狗？原本只需要我和偷药的人对质，现在成了三家对质，你和我说，这有什么意义，啊？有什么意义？」
顾清池慢条斯理道：「你先不要急。虽然是出现了三家同样的药，但有我从中斡旋，到公布结果那天，这有争议的三家药自然会放在最后，而你又是女子，可以最后来分辩，如此，就让那两个偷药贼先狗咬狗一番，他们都是奸狡之人，不信咬不到对方的漏洞。若是都咬出漏洞了，你不用分辩，大家也知道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