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昀大笑着，一向冷静到极点的他此时也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咯咯咯笑得如同夜猫子，怪瘆人得慌。
「明珠。」
要说场中最激动的，那还要数顾清池，看着不远处怔怔站着的爱人，他不由得热泪盈眶，迈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就要奔过去。
模糊地视线中，却见沈明珠面上表情忽然变得无比惊恐，大叫道：「老三小心。」
陆清瑞就在顾清池身旁不远，听见沈明珠的叫声，二少爷脑子里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地扑了过去，在将陆清瑞推倒的同时，一柄飞刀也深深扎进了他的后心。
「啊！」
身后传来一声惨叫，罗林挟愤一刀剁下了那重伤未死的鞑子的脑袋，然而已经于事无补，顾清池的身子「扑通」一声跌倒在地，虽然压着陆清瑞，却仍溅起了一地枯草灰尘。
「顾清池。」
沈明珠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见证了奇迹般胜利的时刻，亲眼目睹爱人倒在自己面前，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没命扑了过来，一面哆嗦着去解爱人的袍子，一面泪如雨下的大叫。
第三百一十二章：牵挂
「不能慌，沈明珠，你不能慌，不能慌。」
神经质般的喃喃念着，沈明珠终于将那破烂不堪的棉袍撕开，因为貂裘太过笨重，所以这几人对战之前都把貂裘剥了下来，不然鞑子这一刀也不可能入肉这么深，只能说有利必然有弊。
「不能拔刀。」
付昀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倒霉事给惊呆了，此刻见沈明珠似乎完全没有了素日里的冷静聪慧，他连忙赶上前阻止了对方，沉声道：「这一刀入肉很深，离心脏的位置极近，此刻我们缺少有效的止血药，贸然拔刀说不定会造成大量失血，那顾清池就真的死定了。」
「对，没错，止血药…止血药…」
沈明珠拼命翻着自己的貂裘口袋，想要找出几包白药，却听秋屏哭着道：「娘子，白药早在先前给大家疗伤时用尽了。」
「那…那就快下山，草原上也有药材，只要能找到药材，我就可以做出简易白药。」沈明珠立刻作出决定，却听一旁章建犹豫道：「草木灰不行吗？沈娘子不是说这东西又止血又能杀灭那种叫细菌的东西吗？」
「不行，那个只能用来治疗比较浅的伤口，顾大人的伤口太深了。」付昀看着没入一半的飞刀，不由心有余悸，喃喃道：「这应该是鞑子回光返照，拼死掷出的一刀，幸亏先前他吸入了麻沸散，不然这会儿顾大人早没命了。」
「不行，他不能没命。」话音未落，就听沈明珠激动叫了起来，接着她深吸一口气，一把擦去脸上冰泪，喘息着道：「他还没有向我交代遗言，怎能就这么不负责任的丢了性命？就算要死，也总得给我留下个话儿，谁允许他这么不吭一声就死掉？」
众人听得无言以对，心想人人都说沈娘子厉害，果然霸道坚强，若是别的女人，这会儿只怕除了哭叫之外，已经不会说别的了，唯独她，这样情深义重的话也能说得如此刁蛮不讲理。
看着沈明珠吭哧吭哧要背顾清池，接着付昀等人都抢上前帮忙，一直被压在地上如同死人般的陆清瑞猛然跳了起来，他浑身哆嗦着，看向顾清池的目光复杂的犹如万花筒。接着二话不说，伸出双臂一下子就把不能动弹的顾清池背在背上，这才嘶哑着嗓子吼了一句：「回大夏，我们回大夏，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得救。」
「疯了是吧？」
付昀吓了一大跳，就他们这没马没粮的怎么回大夏啊？不过现在大家大战一场，都已经十分疲惫，有陆清瑞这一嗓子，若是能振作一下士气，不求别的，最起码冲下长干山，这应该还是不错的。
一念及此，也就没有再多说，拉了想要阻止陆清瑞的沈明珠一把，用眼神示意她别说话，接着一行人默默从鞑子死尸上收集了少的可怜的有用物品，随着陆清瑞奔下山去。
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陆清瑞，这一路他几乎没有停歇，众人累得气喘吁吁，他却仍是健步如飞。眼看山脚已经在望，付昀几步上前，一把拉住陆清瑞，喘着气叫道：「行了，必须歇一歇，你这么个走法儿，一旦脱了力就危险了。」
「歇什么歇？难道你没看见他要死了？」陆清瑞大吼，却听付昀也强硬叫道：「不会的，这一刀虽然在心脉附近，但没有触及心脉，他嘴里含了参片，说什么也能支撑大半天，倒是你，再这么走下去，比他还危险。再说你看一看，这里的人还有哪一个是完好的？褚公子受的伤也不轻，章建自己胳膊上还有伤呢，还得背着他，罗林你更清楚他的底细，真的走不动了。」
陆清瑞呼哧呼哧喘着气，然而看看这一队伤残，终于也无可奈何。沈明珠和秋屏婉娘连忙将顾清池接过去。
背上重量一消失，陆清瑞就一屁股坐倒在地，使劲儿深深喘了几口气，他才喃喃道：「不行，我不能欠他的情，更不能欠他的命，我谁都可以欠，唯独不能欠他的。他不能死，不能为我而死，决不能。」
「你还生他的气？你觉得是我们害了你的母亲，让她住到了庄子上？可是你知不知道？就在两个多月前，我们刚躲进长干山，你哥哥就和我说过，只要有一线生机，他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将你送回大夏。他一直很自责，说是他将你送来了边疆，那就要负责将你全须全尾的带回去。他说到，现在也做到了，三爷，难道你到现在还被仇恨蒙蔽，还不肯多想一想他为什么要逼你来边疆吗？」
沈明珠看着在自己怀中双目紧闭的顾清池，想起他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忍不住泪如雨下，一面哽咽的诉说着。
陆清瑞不言语，只是喘息的更厉害了。却听沈明珠又轻声道：「送你来边疆，只是想让你做一个真正的男人，不要再浑浑噩噩过日子，可你会加入断路小队，来到北匈，这个他是真的不知情，等他知道的时候，你们已经出发十天了，那天黄昏，他来到我帐篷中，还和我倾诉了一阵，他很害怕你没办法活着回来，谁知…到现在，竟然是他很难活着回去。」
陆清瑞握紧了拳头，身子颤抖着，付昀叹了口气，轻轻拍拍沈明珠的肩膀：「别说了，他现在心里一定也很难受。顾清池的目的达到了，陆公子现在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纨绔。」
沈明珠点点头，她知道付昀说的没错，只是自己的恐惧与不平也需要一个宣泄口，如今平静下来，想想陆清瑞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此时心中也定是难过得紧，她除了叹息之外，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顾清池，是男人就醒醒啊，你的女人还需要你保护呢。」付昀试探性的叫了两声，果然就见顾清池的眼皮子剧烈抖动着，看样子似乎是挣扎着要醒过来。
「清池，我没事儿，我们大家都没事儿，你好好儿休息一下吧。」沈明珠连忙出声，于是顾清池的动作便不再挣动。付昀在一边笑道：「还好，最起码现在不至于就死了，别说，这小子还真是将沈娘子放在心上。」
「你这不是废话吗？」章建作为京城人士，闻言立刻叫道：「顾大人和沈娘子的事情传遍天下，若没有比天高比海深的情意，凭什么他们的故事就能被万人传颂啊？我出发之前，听说京城最有名的水月班已经在排练以他们做主角的戏了，可惜，也不知道有没有命回去看。」
第三百一十三章：我愿嫁你为妻
「会有的，当然会有。」付昀为他打着气，忽听章建疑惑道：「沈娘子，那个…我不是抱怨啊，我就是单纯的好奇疑惑，为什么当日我受伤昏昏欲睡的时候，你们用尽各种手段不肯让我睡，可现在顾大人睡得一塌糊涂，你们却不理会呢？」
还不等沈明珠说话，褚凤鸣便开口道：「废话，你和我哥一样吗？当时你小子那血流的满身都是，一旦睡下，就起不来了。现在我哥虽然伤的比你重，但好在还没有大量失血，既然昏睡了，自然就要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行啊褚公子，这才两个多月的工夫，就自学成才了？」付昀打趣，拼命活跃着团队气氛，他看得出来，自从顾清池重伤倒地，每个人的斗志和勇气都像是一下子泄了般。他是战场老手，深谙面对各种绝境的人的心理，此时就想先把气氛搞轻松，最起码让大家不要那么紧张，然后再巧妙地将这股悲愤转化为斗志和力量，顾清池就算是救不过来了，那自己也绝不能让他白死，怎么着也要带这些人逃回大夏。
春天就要降临，鞑子军恐怕已经溃败甚至北迁，所以对于逃出生天，付昀还是很有信心的。
不过他的信心很快就垮了，当带着众人终于走出了长干山脚那片小林子，看见散落在草原上如同巡逻兵一般来回跑动的那些鞑子时，坚毅如岩石的付昀也终于崩溃了。
「他奶奶的，贼老天，耍人不是这么个耍法儿。」付昀恶狠狠骂了一句，举起拳头向天空狠狠砸了一拳。
「看来咱们的好运气耗光了。」
沈明珠竟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和顾清池一起赴死了，这可不是她不坚强，而是在这种情势下，她们根本就没有一丝逃出去的可能，如果这样还让他们打赢了，那不叫奇迹，叫玄幻，除非付昀或者褚凤鸣罗林章建，反正随便哪个家伙都好，忽然扔出一件法宝，告诉大家他其实是修真者。
一念及此，沈明珠竟然微笑起来，扭头冲陆清瑞背上的顾清池道：「行了，这下子不用纠结，大家伙儿热热闹闹杀一次鞑子，然后在地府汇合，结伴过奈何桥就是，反正那么些鞑子都死在咱们手里，这已经不是赚了，而是赚的盆满钵满。
陆清瑞长吁一口气，蹲下身子将顾清池小心放在地上，忽然开口道：「喂！可不是…可不是我不背着你啊，我还要空出手来争取再杀两个鞑子呢，反正都要死了，你也不用在乎地上凉不凉的，我…嗯，我争取把你的那一份儿鞑子也杀了，这样就当还了你的救命之恩，咱们两不相欠。」
「以大少爷的战力，那最起码要杀上三个鞑子才能够本，三少爷你确定你能把他那份儿也杀了吗？」
罗林一直是沉默寡言的人，此时竟也开起了玩笑，双手轻轻抚摸已经卷了刃的铲子和马刀，一面用最温柔的眼神看着秋屏。
「婉娘，反正就要死了，我不能带着这份儿冤枉含恨九泉。」
章建也转过身，抓住了婉娘的手，深情道：「从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了你，我章建活了二十六年，从来没相信过什么一见钟情，漂亮女人嘛，男人喜欢是天性，怎么没听说谁对一个丑女一见钟情的？分明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呸！我瞧不起那些男人。谁知道就遭了报应，看你的第一眼，我就浑身打摆子一样的哆嗦，我这才明白，一见钟情这种事还是有的，就像那时候的我，看见你就想着能够把你娶回家里，宠爱保护你一辈子，哪怕你老了，发落齿稀满脸皱纹，我也喜欢你，我甚至在脑海里偷偷想过你变老的样子，发觉还是那么那么喜欢你。」
他说到这里，忽然看向沈明珠，轻声道：「我知道沈娘子不待见我。没错，我是有一个妻子，可是她…身子骨一直不好，从嫁过来，就缠绵病榻。我对她没有夫妻之情，但她既然嫁了我，我就有责任让她过得好，所以这么些年了，我自问也算是尽心尽力照顾她，内子一直劝我纳一房妾室，她想的是我章家不能让她绝了后，我娘也催我，可我因为这一次成婚，下定决心不遇到喜欢的女子，就不能再祸害人。这一坚持就坚持了六年，我娘和内子甚至私自给我纳过两房妾，可我没碰过她们，不到三个月就打发出去配了她们喜欢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婉娘，轻声道：「我的情况就是这样，原本想回到大夏再和你说，然后正大光明，三媒六聘的求娶你，没想到这个愿望终究不能实现了，现在我就问你一句，婉娘，知道了这些，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不是妾室，即便不能做正妻，也可以做平妻，虽然平妻这种事非常稀少，但我们自己没有意见，别人恐怕也没有置喙的余地。」
婉娘早已经是泪流满面，一听这话，立刻如同鸡啄米般的点头，泣不成声道：「又何必非要什么平妻？只要你的心里有我，就是做妾又何妨？呜呜呜…」
沈明珠也没想到章建竟然会是这么个情况，平心而论，在这封建社会，章建这种做法也的确算是个好男人了。她忽然蹲下身去，坐在顾清池身前，将他的上半身抱在怀里，大大方方笑道：「喂！咱们两个可是一直带着主角光环的人呐，关键时刻，怎么能让章建和婉娘抢了风头呢？你说是不是？顾清池，醒醒吧，再看人间最后一眼，然后咱们便从容赴死，去瞅瞅阴间是什么模样，到时候，也许你会知道我最大的秘密。嗯…好像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明确响应过你的感情，那好，我现在就郑重地告诉你：顾清池，我愿意嫁你为妻。无论疾病，贫穷，磨难，我愿与你同甘共苦，不离不弃，死亡也不能将你我分离。如何？这回你终于可以放心满意了吧？」
「呼」的一声，顾清池长长舒出一口气，那双眼睛竟然缓缓睁开，深深看着沈明珠，他嘴角边挂起一丝笑容，喃喃道：「满意了。明珠，我真的爱你爱的深入骨髓，即便客死异乡，我也无憾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绝处逢生
「顾清池，今生能够遇到你，我也无憾了。可惜鞑子不会给我们时间，不然咱们就以天地为见证，举行一个简简单单的集体婚礼。」
「天地已经见证过了，生死关头，事急从权也是应当。明珠…」
顾清池吃力的伸出手，沈明珠连忙也伸出手，让他握住自己的手，只听他满足笑道：「这便当做拜天地交杯酒了，明珠，咱们已经是夫妻，就这样携手…过奈何桥…到阎罗殿…」
「好。」沈明珠泪水顺着面颊流淌，她却恍如未觉，笑容明媚的如同三月暖阳。
「太好了，可累死我，这回终于可以安心闭眼。」
虽然没有隆重的仪式，但明珠总算是自己的人了，这辈子还有牵挂，但好在没了遗憾。下去阴间后，得想个办法讨好阎王爷和判官，让他们把自己和明珠投胎到相邻的两家去，下辈子再做一世真正的夫妻。
顾清池心中乱糟糟想着，心满意足地就要闭上眼睛，忽听付昀叫道：「不…不对啊，鞑子们傻了吗？怎么还没有攻过来？就算他们不知怎么忽然有了人性，想给咱们一个告别的时间，这给的时间也未免有点太长了吧？」
「嗯？」
顾清池的神志已经陷入混沌，没有什么思考能力了，也不管付昀说的什么，一心只想好好儿休息，忽然脸上传来一阵疼痛，接着只听沈明珠焦急道：「醒醒清池，事情好像不对劲儿，你醒一醒啊。夫君…」
一声夫君叫的二少爷心花怒放，顿时那股子要拉他进入深眠的疲累就被他甩在脑后，猛地一挣就睁开了眼睛，看着沈明珠那张近在咫尺冻得清白的脸，他喃喃道：「怎么了？明珠可是还有话没有交代完？」
「不是…而是…鞑子好像不太对劲…」
沈明珠看着那些在他们身边围着却不贸然上前的北匈兵士，犹自不敢置信，这些人难道不该疯了一样的上前砍杀自己等人吗？什么时候他们还学会砍杀前要彬彬有礼的观望一阵了？还是说，这些人想活捉大家伙儿？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说明北匈战败，他们要以自己等人为质，同大夏谈条件，那他们就还有活着回大夏的希望，
听了沈明珠的话，顾清池忍不住要坐起身子观望，却见付昀大步走了出去，一边用匈奴语喊了些什么，不一会儿，就听到对面鞑子也叽哩哇啦的喊了起来。接着只见付昀狂喜地转身叫道：「兄弟们，鞑子败了，现在是他们的可汗迫于大夏方面施加的压力，要寻找咱们，咱们的危险解除了，可以回家了。」
没有欢呼没有嘶吼，只听到一片兵器「哐啷」掉地声，接着众人的身子就都软了下去：两个多月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再加上刚刚经历过一场高强度艰苦的生死拼杀，用尽最后的力气下山，面临危险被强逼着调出来的潜力。此时忽然间听说危险解除，所有人都再也支撑不住，顷刻间地上就软倒了一片。
鞑子首领没有询问那三百精锐的下场，因为不用问，既然是这些人出现在长干山脚下，那些王庭护卫的下场也就不言而喻了。如果不死心问出来，首领很怕自己会罔顾可汗的命令，将这些人剁成肉泥。
他不问，付昀自然也不会傻得去主动坦白。因为顾清池的伤耽误不得，所以在看到一个只有十几顶帐篷的小部落后，付昀就立刻要求在此地休整。
他这其实也是在试探鞑子对几人的态度，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鞑子首领在思考了一会儿后，竟然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这个结果令付昀大为振奋，这说明鞑子没有将他们视为俘虏，如果是这样，众人的安全性就大大提高了。
放松下来的付昀立刻就开始套鞑子首领的话，可怜的鞑子首领虽有万夫不当之勇，但这方面又怎会是付昀的敌手，三两下就被付昀把他知道的消息套了个干干净净。
…
「顾清池怎么样了？」
走进帐篷，付昀问一脸焦虑的沈明珠。
「不太好，已经开始发烧了。刀子不能再留下去，我要的草药还没寻到吗？」
付昀苦笑道：「这是冬天的草原，又没有熟悉草药的人，你指望那些鞑子兵能从你给他们的图就认出那些和枯草差不多的草药？」
「那怎么办？实在不行，我亲自去找吧，你帮我照顾一下顾清池。」沈明珠急了，她知道现在条件艰苦，所以并没有提出难办的要求，只是让那些鞑子兵帮着找几味在草原上生长的止血草药的根茎，没有白药的情况下，这些草药就是她唯一的依靠。
付昀还不等答话，帐篷帘子又被掀开，接着一个两腮红红的妇人走了进来，她手里捧着一大把枯草，对着付昀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
付昀走过去，接过那些枯草送到沈明珠面前，沉声道：「这位大嫂说她按照你的图，找了这些来，问你对不对？」
沈明珠拿过来一看，不由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道：「是，就是这个，白茅根和地榆，天啊，竟然一下子找到了两味，这位大嫂是怎么找到的？得好好感谢她。」
一面说着，就将草药递给秋屏，对她道：「剁碎了，越碎越好。」
付昀过去对那红脸膛的妇人说了几句话，那妇人就笑开了，接着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又拿了几块碎冰进来，指指顾清池身上，将冰块放下。
顾清池发了高烧，这种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沈明珠听他一个劲儿的嚷着热，就用冰块给他降温，幸亏是冬日，冰块随处可见。不过这几块冰杂质很少，看起来很干净，绝不是外面冻得小水洼的冰可比。
「看来这是他们喝的水结的冰。」付昀看了看那几块冰，递给沈明珠，却听她疑惑道：「不是说北匈和大夏是世仇吗？怎么他们对我们还这样热情？这里该不会是…有什么诡计吧？」
付昀笑道：「是世仇啊。不过国家是世仇，人民却未必，你以为北匈现在都穷成这样了，一个冬天饿死的人不少于两万，他们还有什么资格来仇恨咱们？」
第三百一十五章：秀恩爱
沈明珠恍然大悟，叹息道：「你是许了他们好处吧？我说呢，刚进来时他们分明不是这样的。」
付昀摊手：「对啊，刚进来时他们看我们的眼神简直恨不能把我们撕了吃肉，不过在我贡献出身上唯一的两大块风干肉，并且告诉他们煮汤后他们也可以分到两碗之后，他们的眼神就变了。如果没有这两大块肉，他们的孩子也许活不过两天，春天还没有来临，而他们家连最后一只羊的骨头都吃得差不多了。」
长干山上两个多月，沈明珠已经从付昀口中了解到北匈这几年的灾害，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灾害竟会如此严重。
沉默了一会儿，她叹气道：「付昀，你说的没错，虽是世仇，但是如果能通过交易往来，让两国和平共处，真的比这种打打杀杀要好得多。只是，你有把握说服皇上和朝廷大臣们吗？」
「这个大概还需要你和顾清池帮忙，从鞑子目前的态度来看，朝廷众臣什么想法我不知道，但皇帝一定是很重视你们的，所以才会有谈条件的余地，不然我们几个小人物，怎能左右朝廷对北匈的态度？如果朝廷不对北匈做出任何让步，咱们这会儿早就身首异处了，还能在那些鞑子喷火的目光中得到这些礼遇？」
「好，如果能回到大夏，只要你需要，我愿意帮你做任何事。」
沈明珠是穿越而来，在她那个时代里，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所以她的民族情绪本身就比付昀顾清池他们这种土著温和得多，此时来到这个小部落，亲眼看到牧民们被饥饿和贫穷折磨的面黄肌瘦，随时可能倒毙的模样，心中就有些同情，如今又得到那北匈妇人不遗余力的帮忙，回想起付昀曾经侃侃而谈过的对匈政策，平心而论，那虽然会磨掉这个民族的彪悍凶性，但对他们而言，却能够让他们真正长久繁衍生存下去。两国互利互惠，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所以下定决心要支持帮忙。
「真的？」
付昀万万没料到沈明珠竟会这么痛快地答应，见她郑重点头，便伸出大拇指，由衷赞道：「果然还是娘子的心胸开阔，远非常人可比，你这才是真正的菩萨慈悲心肠。」
话音未落，忽听旁边草垫子上的顾清池喃喃呓语道：「不要脸，你夸明珠慈悲心肠，其实还不是等于夸自己。」
两人都愣住了，接着沈明珠欢喜地大叫一声，俯下身将嘴凑到顾清池耳边，轻声道：「清池，你醒了？」
顾清池没有睁眼，喃喃道：「刚才就醒了，只是没有力气说话，明珠，我们这是在哪里？」
「在牧民家中。」那些鞑子得了他们可汗的命令，不敢怠慢我们，听说你重伤要找个附近人家疗伤，所以就来了这个小部落，只有几十户人家，缺医少药的，我如今已经让人到处寻找草药了，只等寻来就请付昀为你拔刀。」
沈明珠虽然干外科包扎没有问题，然而这攸关顾清池性命的拔刀之举，她却知道自己关心则乱之下，只会坏事。好在付昀处理这种事情轻车熟路，当下便央求他来做，付昀自然一口答应。
「别担心，既到了这里，我说什么…说什么也会撑过这一关。」顾清池呵呵一笑：「我…我还等着回京见父母，然后和你成婚呢。」
沈明珠欣慰笑道：「好，好啊。如今北匈兵败，西夏和南方那边也不知如何，想来有这消息鼓舞，也很快就可以平定了，到那时四海升平国富民强，皇上也不用日夜忧心，他还答应过给咱们赐婚…」
付昀听这二人说起未来的美好甜蜜，竟半点儿也不在乎自己这个外人在场，因恨恨想道：「神气什么？不就是两情相悦和赐婚么？再风光，难道还能有比龙傲天为了我拒绝公主，被贬北疆终生风光？」
一念及此，不由骄傲挺了挺胸膛，不过看那二人甜言蜜语旁若无人的模样，显然是把自己当成空气，于是胸膛一下子就瘪了下去，嘟囔着出了帐篷，默默凝视着南面方向，自语道：「多罗可汗想必很快就会将我们活着的消息送回边疆了，龙傲天担心了这么长时间，嗯，接到消息后想必能睡个好觉。啊哟糟糕，我这还替他担心呢，怎么不想想我是把他打昏了才出来的，等我回去，还不知那厮会如何惩罚于我。」
想到龙傲天惩罚的手段，付昀忽然觉着面红耳热，忽见天边几骑飞奔过来，他知道是出去寻草药的鞑子兵回来了，心想也不知这些粗莽家伙到底寻了多少草药？又有几味可以用？可惜我们都是伤兵，只是如果真的都不堪使用，说不得我再辛苦一趟吧，是了，应该问问那个大嫂，她是从哪里寻来的两味药材？也许那地方还有其它药材呢。
…
「老爷，东西…都收拾好了，咱们是不是现在就启程？」
扫雪将最后一个包裹堆到床上，看看坐在椅中一动不动地英国公，哽咽着问了一句。
「出去告诉徐公公，明天我们就启程。」
好半晌，英国公才疲惫地说了一句，却听扫雪吭哧吭哧道：「可是…可是国公爷，那个…龙将军不肯走啊。」
英国公冷硬道：「这由不得他。」说完想到龙傲天的性情，不由又叹了口气，站起身沉声道：「罢了，我去劝一劝他。」
龙傲天在自己和付昀的帐篷里坐着，从得到那一群人的死讯到现在，他就没出现过，连皇帝宣他回京的圣旨他都是木头般坐在椅子上听得，徐公公拿这主儿也没办法：当日人家连公主都敢拒绝，为得全是那个付昀，如今付昀死了，还指望这家伙会害怕抗旨之罪？说不定人家等的就是这一出，反正爱人也死了，跟着对方一起死似乎也不错。
龙傲天的确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如果不是还有心愿未完，他早已追随付昀魂归九泉。
英国公进来的时候，他就正在擦拭着自己从不离身的长枪，面上漠然的模样让英国公都心惊不已，连忙喝斥道：「龙傲天，我已下令，明日我们就随徐公公启程返京，你为何还不准备？」
「我不回去。」
不管如何，对英国公，龙大将军还是当做叔伯般敬重的，此时听了他的话，这才放下长枪站起身，冷森森道：「我说过，付昀活着，北匈就能活；付昀若死了，我必然尽我所能，杀北匈一个鸡犬不留。」
第三百一十六章：贫穷的草原
「混账，你心里眼里只有一个付昀了？家国天下大夏百姓被你置于何地？」
英国公彻底怒了，当日以为这厮只是说说而已，万万没想到他竟真是这样打算的，他在帐篷里咆哮道：「杀北匈一个鸡犬不留？你好大的威风，你凭什么去杀人家一个鸡犬不留？就凭你单枪匹马？还是说你想造反？想带着大军跟你一起去北匈送死？」
「我不管了，我一个人也好，带着亲兵也好，反正我要去杀了那些不共戴天的鞑子，不然我没脸去九泉之下见付昀。」
「你他妈这样一意孤行才是没有脸去见付昀知道吗？」
英国公一个耳光就甩在几近疯狂的龙傲天脸上，指着他的鼻子老泪纵横吼道：「只有你失去了付昀吗？我失去了两个儿子一个儿媳啊，池儿…他离开我二十年，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可如今…他没了，他再也回不去了。若论报仇之心，我比你还要迫切。可我们若不顾君命，点起大军去报仇，那大夏怎么办？西夏和南疆的战事还没有完，我们国家三面开战，你以为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再说你要为付昀报仇，那你即便死也是死得其所，可凭什么要将士们随你去北匈送死？这样一场举国之战打下来，你知道大家心里多么渴望停战吗？就为了一己之私，你就罔顾所有人的意愿，要重启战火，你以为你这样做，付昀在泉下会高兴？」
龙傲天跌坐在椅子上，英国公的话字字如刀，无一不是戳在他的心上。
英国公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子，摇着头喃喃道：「付昀，清池，清瑞，明珠，还有凤鸣…你以为他们是为什么死的？他们是为国捐躯，他们保家卫国，就是希望大夏能国泰民安，尤其是付昀，你不是曾经和我说过，他希望战争结束后，可以促成大夏和北匈的贸易往来，通过交流技术和物品，彻底控制住他们的野性，让他们和我们和平共处吗？你现在因为他要去杀灭北匈，你认为他会同意？就算杀了北匈，这一大片草原，你要让谁管理？还是便宜付昀情报中那些穷凶极恶的番邦红毛鬼？」
英国公口中所说的番邦红毛鬼就是指的俄罗斯人，当下龙傲天便不做声了。今天换作任何人来劝他，哪怕贺老将军，都不会让他的决心有一丝一毫动摇，但唯独英国公是例外，就像英国公所说，自己失去了爱人，可是老元帅却失去了两个出色的儿子和一个完全可以称之为国之栋梁的儿媳。
见龙傲天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英国公大大松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喃喃道：「好孩子，为了大夏，为了付昀，你就听我的话吧。我不敢去想，回到京城后我要怎么和夫人说，要怎么和孩子他养母说，你陪着我，给我壮壮胆子…」
这话不甚通顺，可龙傲天却一下子就明白了英国公此刻的凄苦心情：是啊，自己还能躲在暗处舔砥伤口，甚至逃避一下现实，可国公爷，他这么大的年纪了，却还要承受家人的责难和悲痛，难怪他会让自己给他壮胆子，那么恐怖的现实，换成自己，只怕也不敢去面对吧。
一老一小泪眼相看泪眼，不过是几天工夫，英国公头发全白，而还不到三十岁的龙傲天，头发也已经白了一半。
而对这一切，顾清池沈明珠和付昀等人一无所知，他们还以为自己平安的消息早已经传到大夏，所以在接到多罗可汗的邀请时，他们并没有反对，毕竟人在屋檐下，再说杀了三百王庭精锐的账多罗都很「大度」的没有跟他们算，如今不过是邀请他们过去做几天客，想为北匈多争取点物资，要是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付昀觉着吧，这有点不近人情了。
顾清池算是福大命大，那一刀拔下来，高烧昏迷了两天就醒了。付昀认为这和沈明珠不停在他耳边说那些甜言蜜语有关，虽然他悄悄问询的时候对方一口否认了，但付昀毫不怀疑，以这两人那不知羞臊的厚脸皮，这种事情不够他们干的。
陆清瑞大大松了口气，倒是褚凤鸣越发沉默了，眼看沈明珠和顾清池好得跟蜜里调油似得，明显没有了他插足其间的可能，褚大少别提多郁闷。
然而即便如此，到底是重伤，因此顾清池休养了一个多月，这才和沈明珠等人一起向北匈王庭进发。好在此时隆冬终于过去，大地上万物复苏，虽然鞑子们穷的让众人都忍不住生出同情心，但有付昀这个野外生存专家，挖野菜打田鼠钓鱼打猎，总算是把这一路给坚持下来了。
这一路简直差点儿把沈明珠的三观都给毁坏殆尽。她总想着当初自己的语文课本上有一篇介绍大草原的文章，那里面说的是「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可事实上这一路她别说狍子和野鸡了，就是田鼠，那也是付昀费尽心力找到的，加起来还不到一百只：草原竟然是这么贫穷的吗？沈明珠有些不相信，这和介绍太不符了。
「原本还是不错的了，你说的那种情形也不是没有出现过。不过这已经好几年了，不是旱灾就是雪灾，草原上连许多牧民都熬不住冻饿而死，就更不用提这些野外的畜生了。不然你以为鞑子为什么倾全国之力和三面开战的大夏作战，最后还一败涂地？当然了，这其中你的药物和带来的医女们也是居功至伟。」
对于沈明珠的疑问，付昀给出了这样的解释，并且在最后不吝惜地对沈明珠和医女们进行了赞美。
说着话的时候，匈奴王庭已经在望，沈明珠看着风中飘扬的那一面王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珠，怎么了？」
顾清池见爱人的表情有异，连忙驱马上前低声询问，却见沈明珠凑过来，对他小声道：「那面王旗上好像有个洞。」
「嘘！」
顾清池连忙示意她噤声，然后也小声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可见北匈这些年是真穷得过不下去了，不然这可是可汗的王帐啊，怎么着还凑不出一面做旗子的钱？」
对此沈明珠也深以为然。下一刻，只见付昀也凑了过来，小声道：「没错，其实他们有多窘迫，看护送咱们过来的鞑子兵就可见一般了。现有沈娘子秋屏婉娘这样的美人儿，你看那些向来禽兽不如的家伙可曾看过一眼？倒是钓鱼捉田鼠的时候，一个个眼睛都放绿光，不是穷到了极点，断不会如此。」
第三百一十七章：有理想的可汗陛下
「滚！」沈明珠这个气：「你就不能观察点儿好的？这种话也能说出口，不把我当女人是怎的？」
「嘿嘿！我哪敢啊？不过娘子的确不似寻常女人那般扭捏，这倒是事实。你看我就不会和秋屏婉娘说这种话，不然罗林和章建非找我拼命不可。」
「何止罗林和章建，我现在就想和你拼命。」
顾清池在一旁阴森森接话，吓得付昀一缩脖子，双手在马屁股上一拍，那大马便撩开蹄子往王帐方向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