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的承诺已经那么足够,但她仍旧觉得他没能力庇护她。

是这样吗?

聂子臣没有数时间的流逝,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光已经渐亮了。谢芷默在熹微的晨光里出现在他面前,苍白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疲惫。

她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他面前,神情疏淡,一言不发。

他其实宁愿她大喊着让他走,那样的她会在强烈的争执里露出她的破绽,不经意地给他余地。而不是现在这样,满脸的平静,无懈可击。

聂子臣自然地伸手去牵她的手,向她笑:“累了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先去睡一觉。”

谢母还没有醒过来,谢芷默自然寸步不离。她在他碰到指尖前收回手,平静地说:“你回去吧。”

聂子臣仿佛根本不在和她对话,依然对她轻轻笑着:“早餐想吃什么?你不想下去的话,我给你带上来。”

谢芷默用力地摇头,用力得心口都在发疼:“聂子臣,我不喜欢你了,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了。你不是想听吗?我说给你听了,你回去好不好?”

聂子臣静静地听着她的话,平静的神情看不出在想什么,只是垂眸的瞬间,又让她心上痛一下。

他大概是累极了,连笑容都是疲惫的,缓缓地对她说:“好。”

※※※

明笙接到小柔的报信,一大早联系了谢芷默,风风火火赶到医院。

她一出电梯,就看见谢芷默一个人坐在病房门口。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病人提着点滴瓶慢慢地走过,护士推着堆满液体的车子路过,谢芷默像静止的一样,呆呆地坐在那里。

明笙过去坐在她身边,把带来的早餐拆开来放她面前,看她怔怔的没反应,轻轻推了她一下:“你担心也不要不吃东西啊…聂子臣呢,怎么没来陪你?”

谢芷默这才有了反应,淡淡地说:“我们分手了。”

明笙吓得差点没接住盒子:“你犯什么傻?秦沐那个小贱人真来找你妈麻烦了啊?她话是说得有多难听,把人害成这样,她怎么不被刑事拘留啊!”

谢芷默又成了块木头。

明笙都被她急疯了:“正好你也不用分手了。秦沐要还留着把柄,你分手也就算了,这会儿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分手也来不及,你干嘛还给自己添堵?聂子臣那么喜欢你,你回去跟他解释一下,我不信他不心软。”

谢芷默一脸茶饭不思的样子,说:“他昨晚就坐在你现在的这个位置上,刚走。”

“不是吧,你真把他气走了?!”别人还不了解,明笙最知道她有多喜欢聂子臣,这么说放就放肯定没她嘴上这么轻巧,“我说你图什么啊?”

谢芷默转身拥住她,靠在明笙柔软的怀里,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了:“明笙,我妈妈全都知道了。她能被秦沐气成这样,醒来估计都不想见到我了。”

明笙也不忍心骂她了,难得耐心地给她分析:“那你也不要自暴自弃啊。毕竟是亲妈,当时说不定真能打断你的狗腿,现在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总要淡一些。还有,你忘啦?秦沐以为你那个孩子是别人的,你妈知道的时候气成那样,估计也是误会你乱搞男女关系。你只要告诉她,你跟那个人是正正经经要结婚的,她女儿做人清清白白的没有品行不端,她不就心里好受了?”

谢芷默哽咽着不说话。

明笙拍拍她的肩:“这时候你跟聂子臣分手才不明智呢。听我的,别傻了,他做的好事让他负责怎么了?还是你的错了?你要是没脸去说,我替你跟他说!”

谢芷默还是摇头:“我妈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他,觉得门不当户不对靠不住。现在他再留下个这种印象给我妈,我妈肯定不会同意的…就算强行说服我妈,我妈后半辈子也不会高兴。我不能让妈妈一辈子不开心。”

这些理由都是明面上的,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可是更深的理由,她不知该怎么解释。

“你蠢不蠢啊!”明笙简直想敲开她这个木头脑袋,扶起她肩膀摇了两下,“你这是关心则乱啊,你紧张你妈也不带这样的。你妈观念多保守啊,这下就算再讨厌那小子,也得逼他对你负责啊。你说是不是?”

谢芷默被摇得晕晕乎乎的,脸上表情也有些迷茫。

明笙看她总算有点开窍的意思了,长吁一口气,给她脑袋猛敲了一记:“装什么千古孝女,我看你就是急傻了!”

第36章

明笙万万没想到,她下手也不怎么狠,怎么就直接把人给敲晕了呢?

她吓得摸了摸谢芷默的额头,这烫得跟个烘山芋似的,怪不得脑子都烧傻了。明笙哭笑不得,她都烧成这个鬼样了,能伪装成正常人完成冷酷无情分手这个高难度动作也真是不容易。她突然就有点同情这只傻子…

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她把这丫头骂出门阻止他们在一起,结果现在倒是她费这么大劲把这两人凑回一块儿。这得是现世报吧?

她把谢芷默送去输液,安顿好了才在单人病房的窗边拨聂子臣的电话。

电话响了四下才接通,对方漠然的一声应答:“陆小姐。”

叫这么生疏,明笙的火气激起来了:“聂子臣,你把人给怎么了?”

聂子臣觉得讽刺,呵地一声笑:“分手而已——她提的。”

明笙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一顿骂:“什么分手而已!她都晕倒在医院了!我说你们分手也不要挑这个时候啊,她妈妈出什么大事还是你家妹妹害的,你就不能顺着她点吗?!”

身为娘家人,明笙当然无条件站在谢芷默这一边,可是骂着骂着也有点心虚——这分手还是那傻丫头整出来,她要真把聂子臣骂怒了这事儿回不了头了,她就成千古罪人了。

明笙刚调匀呼吸准备说两句软话,沉默许久的电话那头突然出声了。

聂子臣声线冷漠:“她现在在哪?”

明笙心道得了吧别装了,端这么高架子还不是巴巴地关心人家。

她有些得意,故意踌躇了一会儿才幽幽地说:“就在她妈那栋楼的底层,输液病房,第三间。”

※※※

聂子臣闻讯赶过来了,那么出众的一张脸,倦意憔悴都格外分明。

明笙一眼就看出来了,笑着揶揄他:“还真是不凑一对都不行。”他整个人气场森寒,她绕过题外话直接问,“我说你们昨晚都怎么回事啊,她淋雨了?”

“嗯。”聂子臣蹙着眉,对她态度冷淡,“她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淋完雨又受这么大刺激,完了一夜没睡,免疫系统能好才怪了。刚刚护士一量四十度,都要烧出肺炎了,我这辈子都没发过这么高的烧,没法体会。”明笙凉凉地斜他一眼,“等她醒过来自己问她吧。”

聂子臣视线越过明笙去看病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嘴唇干裂,一点光泽都没有。他静静地说:“她不想见到我,我看一眼就走。”

明笙觉得这一个两个都是傻子,气得她缺氧。平时挺通透挺潇洒的两个人,遇到彼此怎么就能傻到一块儿去呢?

她觉得好笑,果真笑了声,故意说:“唉,你们这回真分了啊?”她存着让这两人和好的心,说着说着就开始漫无天际编故事,“怎么会呢?小默刚刚烧糊涂了,还迷迷糊糊喊你名字呢。人都烧成那样了还惦记你,分什么手啊?”

她语气轻飘飘的,韩剧里怎么演的就怎么编,把谢芷默形容得肝肠寸断的。本来还挺得意,结果看见聂子臣那一脸冷淡的表情,编不下去了,沉不住气地问:“不是吧,你一个大男人,她闹个性子都扛不住啊?真跟她生气啊?”

聂子臣眼底深邃,書塊整理制作定定地看着谢芷默,说:“我不想逼她。”

她那种全身上下的胆子加起来称不满一斤的人,能对他说出那么重的话,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把一辈子的决绝都花尽了。

他只能依她。

“她烧糊涂了不清醒,那些话你也信啊?神经病跟你说自己是朵蘑菇还是认真的呢。”明笙听得无比烦躁,甩甩手干脆走人了,“反正我把她交给你了,输完液要是退热了就领回家养着吧,这地儿消毒水味熏得我头疼,那病床也不知道多少人躺过,有没有传染病什么的。哎,总之你自己掂量吧。”

她愉快地拿起手机钥匙功成身退,走之前还给他吃一颗定心丸:“她妈妈那边让她放心啊,我打电话把她舅舅舅妈全都喊来了,这会儿不缺她一个病号照顾她妈,把感冒病菌传染过去了还坏事。”

明笙潇潇洒洒地当了甩手掌柜,风一般地走了。

聂子臣苦笑着坐到谢芷默床前。谢芷默合着眼,她现在是有意识的,只是很含混,头疼难受,左手放在身侧,纤细的血管插着输液针,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流下来。

他去握她的右手,还是滚烫的。之前怎么没有发现呢?她脸色那么差,居然强撑着还要跟他说那些绝情的话。

聂子臣握着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那么烫,一直烫到心里。谢芷默安安静静的没有知觉,人都烧晕了,哪会像明笙说的那样,在梦里喊他呢?

可他却希望是真的,希望她真的离不开他,希望她说的全是傻话。

他自嘲地笑:“谢芷默,我究竟是哪里让你这么没有信心?”

※※※

谢芷默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个熟悉的地方。

聂子臣的卧室…她怎么会在这里?

高烧大致退了,整个人还有些低热,迷迷糊糊的。她头疼欲裂,嗓子也疼,晕沉沉地从柔软的被子里坐起来,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

她想掐自己一下,结果看见左手上醒目的一个针眼,床头柜上还有一块沾了血迹的酒精棉,显然是有人替她压过。

不是梦…那就是明笙把他喊来了?

谢芷默欲哭无泪地蒙住脸。怎么会这样,她现在脑子里一团乱,根本没有想清楚,又要怎么面对他呢?

今早整颗心都系在妈妈身上,凭借着昨晚的那股执拗和自责,一心想着放彼此一条生路,让他没有负担地过没有她的生活,自己也能遂妈妈的愿过平淡安稳的生活,不再让妈妈被人使坏。

现在清醒了想想真是被自己蠢哭一万遍…可是他应该,生她气了吧?

她曾经分开之后软弱地想找回他,都被他拒绝了。这回话说得那么绝,说一点都不喜欢他了,再也不想看见他了这样狠心的话,他大概,再也不会回头了吧?

胡思乱想间,卧室的房门突然开了。

她在锁舌松动的瞬间盖上被子装睡,鸵鸟一样把自己大半张脸埋在枕头里。

脚步声渐渐靠近床头,然后是瓷碗搁上床头柜,轻轻的一声。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谢芷默的眉心随着这香气动了一下,只听见身后的人说:“醒了就吃一点吧。”

那声音冷漠又疏淡,把她紧张的心揪在了一块儿。

她皱着鼻尖不说话,五指悄然抓着里侧的被子,巨大的委屈和愧疚陷入绵软的羽绒,像石子入海一样消失无踪。

聂子臣没有等她有所反应,径自离开了房间。

谢芷默听他关门之后脚步声远了,才探出脑袋,懊悔地拿掌心蹭了几下额头。再去看床头那碗热腾腾的蔬菜粥,明明没有资格委屈,却还是委屈得不行。

明笙说得多对啊,都是她自己作的,但是当局者迷这四个字实在太轻巧——哪会有人真的看不清呢?只是求不得放不下罢了。她现在开不了口说挽回的话,也不确定自己的心到底有没有做好挽回的准备,可是就是…舍不得。

就像当初跟他分开那么久,每个无眠的夜里说服自己他已经是不能翻案的过去,但还是觉得如蝼蚁食心一样,细细麻麻的舍不得。

她小心翼翼地去碰碗沿,刚刚沾上热度,门突然又开了。

聂子臣把退烧和消炎的药拿进来,面无表情地放上床头柜。最近时两人的手只有一寸,可却像是一个不能逾越的限定距离。

谢芷默呆呆地看着他,手忘了伸回来。

聂子臣看着她说:“不烫么?”

“嗯?”谢芷默回过神,才发现滚烫的热粥把指尖都烫红了,她连忙伸回来捏住耳朵,十指连心,痛得眉头都皱在一块儿。

聂子臣看着她傻呵呵地给自己的手指吹凉气,冰冷的神情都泛起一丝嘲解的笑。

还真是个傻子。不但傻,还愚孝。也不知道自己是信了谁的邪,居然会喜欢她。

谢芷默看着他这一脸讥嘲,难受极了,说:“对不起啊…明笙没弄清状况,才把你叫过来的,我等下就走。”

聂子臣勾起唇一笑,嘲弄意味更足:“我看她弄得挺清楚的。”

谢芷默低头。

聂子臣继续说:“既然觉得人家没经你同意把你弄我这儿很委屈,为什么不立刻就走,还用等一下?”

谢芷默现在脑子迷迷糊糊的就只剩一根筋,听到“为什么不立刻就走”,全身滚烫的血液都凉却了,触之冰冷。她咬着唇憋屈极了,坐在床头僵了一会儿,连外套都没穿就掀开被子下去了。

非但如此,连拖鞋都不穿一双,直接赤足往门外跑。

聂子臣愣在原地,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她发个烧真把智商烧没了吗!她以为他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的么,被她无情抛弃之后只不过跟她拿个乔,她这就翻、脸、了?

第37章

聂子臣追上去喊住她:“谢芷默!你有本事就出了这个门别回来。”

谢芷默站在门口的背影顿了一下,还是义无返顾地去开门了。

手刚碰上门锁,聂子臣过去从身后单手揽住她的腰,一把往后抱了一步,刚开开来的门失了助力,茫然无助似的往里慢慢地开,被他一脚踹了上去。

“砰”的一声巨响。

积压在心底的火腾地全都冒上来,聂子臣单手扣住她,一手掰过她的脸,两个人面对面近在咫尺:“出去啊?再出去啊?”

他以前脾气很差,打架的时候像恶魔,可重逢之后这些锋芒全都敛尽了。他在她面前永远温和,柔声跟她说话,偶尔又痞又贱,可她能感觉到他心里向着她。很长一段时间,谢芷默以为从前那个发起脾气暴戾得让人不敢回一句嘴的他早就被岁月磨灭了。

可是现在他告诉她,没有。一切只不过是因为彼此在乎,所以把性子都小心收起来,以免伤害这段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感情。

“聂子臣你放开我!”谢芷默双手用力去扯他扣住她腰身的手臂,他做饭时候挽了衣袖,修长的指甲毫无阻碍地嵌入皮肉。她心里不忍,可却顾不得那么多,在他的小臂上留下一个又一个鲜红的指甲印,有些甚至破了皮,渗出鲜红的血。

结实的手臂青筋暴起,肌理的纹路清晰得感觉得到他压倒性的力量。

谢芷默痛得弯腰,血液都在上泛,可就是挣不开。

聂子臣另一只手也交叠上来,双手从身后紧紧抱住她,闭上眼,又深又重地呼吸,声音沙哑:“别闹了,好不好?”

“我没有在闹!”谢芷默头还在疼,赤足踩在地板上的凉意一直刺到心头,脉搏在脑海里突突地跳,她痛得一阵阵晕眩,强撑着说,“我们已经分手了,聂子臣。”

聂子臣听到这两个字,像是突然被挑出一根嵌入心脏的木屑,他原本以为已经习惯了与之俱来的痛觉,刻意把它当成身体的一部分忽略,却被人抽出来又重新狠狠地刺了一遍。

他声音里带了恨意,笑着对她说:“分手了就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找我啊?分手了就在看见我的时候表情平静点补两句绝情的话啊?你有本事像在医院里那样把那些话再对我说一次?”他说着说着语气带了讥诮,“还是每次恶人都只能我来做?”

谢芷默只觉得又苦又涩,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不知是恨自己说得出绝情却做不到,还是恨自己在他面前总是惯性一般地软弱。

她不再挣扎了,整个人像是失去动力的八音盒娃娃,慢慢、慢慢地滑下去,屈膝弯腰,要由他的手臂支撑才不会坐倒在地。

聂子臣把她翻过来,看到她煞白的脸色,骂了个脏字,打横把她抱起来往卧室走。

她睁着眼不说话也不反抗,任由他把她抱上床塞回被子里,柔软的白色羽绒把她牢牢包进去,他用力地替她固定好每一个缝隙,连这些动作都带着恨意。

床头柜上还静静地搁着他拿进来的药瓶。他倒出两粒在手心,取了床头的玻璃杯给她倒水,居高临下地命令她:“起来吃药!”

谢芷默被他吼住了,像只蚕蛹一样躺在他给她铸的茧里,良久才慢慢地挪出来,听话又小心地看着他的眼睛,手慢慢去拿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