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同样也不相信唐诗诗。

  但在这种时刻,她只能找唐诗诗。

  她已不知道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

  唐诗诗沉默半晌才道:“萧姑娘,为什么是我?”

  萧水别开头看着很遥远的地方:“因为你也爱他。”

  唐诗诗红了脸,可萧水仍是一派波澜不兴。

  难道她一直是这般淡定的吗?唐诗诗困惑地蹙起眉。

  **

  傍晚时分。

  萧水在房内用膳。

  唐雪衡推门而入,屋里光线瞬间黑暗,萧水手一顿,筷子掉在地上。

  “呵。”唐雪衡的脸呈现出一种苍凉的灰白色,如萧水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般。

  他一身黑衣款款而来,右手拿着一个瓷瓶,白皙光洁,毫无花纹。

  不知为何,萧水突然有种窒息的感觉。

  “毒药?”她开口问道。

  唐雪衡不会给她别的东西,因为他是唐雪衡,全天下最毒的男人。

  唐雪衡笑笑,不置可否。

  萧水嘴角冷冷一晒,心道,果然。

  美——是唐雪衡存活于世的唯一追求。

  肮脏的东西他又怎么会留下来?

  黑色的影子缓缓覆盖萧水,她干脆伸出手臂,摊开手掌,直接道:“拿来吧。”

  她在索要瓷瓶,但唐雪衡并未给她。

  现在,他正凝望萧水,一直望进她的心底。

  黑暗,古旧,残破。

  这就是萧水的心。

  与唐雪衡在一起,她是垂危的。

  但唐雪衡却不会因此发怒或难过,只因这里是唐门,唐门的主人是他。

  “你只是需要时间忘记他,忘掉回忆。”唐雪衡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萧水的头,轻扬嘴角,宁静微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有一瞬间萧水以为沈伏息又回来了,可她迷迷糊糊中似乎看到了有什么放在自己的嘴边。

  “来,张口,喝下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空灵的声音。

  萧水感觉到自己缓缓张开了嘴,但她控制不了自己。

  “对,就是这样,喝下去,就什么都忘掉了……”温柔的声音。

  这世上真有这种灵丹妙药?

  只要喝下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只要喝下去什么都能忘掉?

  等等。

  ——忘掉?

  她不要忘掉!

  萧水猛然清醒过来,她推开唐雪衡,唐雪衡意想不到她会清醒过来,手中白色瓷瓶“啪嗒”一声摔在地上,淡绿色的液体撒了满地。

  唐雪衡瞬间变了脸色,他从温柔体贴的君子变成了逼人抛弃过去的魔鬼——他抬手想要惩罚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但他的手最终并未落下。

  寂静中,仿佛风都停住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却没有半点缠绵悱恻和情意绵绵。

  有的只是冰冷和恨意。

  “七天后我们就成亲。”唐雪衡的声音依旧从容。

  萧水依旧面无表情。

  ——她别无选择,因为他不是来征求她意见的。

  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在唐雪衡背上留下一道道光印。

  萧水低头注视半蹲的他,思索着若现在下手,能不能将他一击毙命。

  事实上,对付全天下最毒的男人,除非一击即中,否则血本无归。

  “夫人还是不要白费心思了,我死了,你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唐雪衡拾起地上的瓷瓶碎片,转头笑道。

  萧水皱起了眉,一缕风吹过,撩起她的发丝,芳容丽质,秋水精神。

  唐雪衡有一瞬间怔愣,但随即便恢复正常,只是似乎有什么随着风偷偷被吹进了他心里。

  ……轻轻的,淡淡的,令人沉醉,令人神往。

  “不明白?”他阴柔的面上挂着戏谑,竟是十分迷人。

  萧水冰冷而又生硬地点了点头:“是。”

  唐雪衡笑了起来:“夫人不明白的东西还真是多啊。”

  “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萧水冷笑道,眼中满是讽刺。

  唐雪衡看着萧水,神色越发古怪,他不发一言,眼睛一眨不眨。

  良久,直到萧水脊背渗出冷汗,唐雪衡才阴阳怪气地说:“萧姑娘务必记住,你的存在只是一个身份,如果你没了这个身份,也就没了存在的意义,所以你还是保住这个身份的好,毕竟唐门不是每届掌门都需要夫人的。”

  事实上,唐门是女权至上的。

  包括唐雪衡在内,唐门只出过三位男掌门。

  而这次若非唐老太太突然离世,掌门人选恐怕也轮不到他。

  萧水这一生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举步为难过。

  明明恨不得立刻要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命,却还要一忍再忍!

  有什么比敢想敢做却不能更悲哀?

  **

  落日余晖。

  伏息宫内,寒玉床上。

  沈伏息和衣半躺,他身形清瘦,脸比苍白还白,眼比漆黑还黑。

  “哎……”长长地叹息响起,沈伏息眼珠微闪,却没有动弹。

  不动分为不想动和不能动,不能动又分为不敢动和动不了。

  沈伏息他动不了,他中了毒,即便唐雪衡给他吃了解药,却也一时半会无法下床,更不要说恢复功力了。

  “……”沈伏息启唇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暗哑的低叹再次响起,“哎……”

  沈伏息闭上了眼,风吹干了他眼角一滴泪水。

  有人起身离开寒玉床畔,出屋关门。

  月色下,那人白衣如雪,朗目星眉,绝世风华。

  ——是十二少。

  “我会帮你看着她的。”十二少低低说罢,转身离去。

  他知道沈伏息能听见,即便听不见他也不会说第二次。

  现在,质疑是对沈伏息来说最大的伤害。

  所以他绝不。

  房内,沈伏息猛地睁眼,双眸中似有流光闪过。

  他听到了。

  他能感觉到十二少的心意。

  ……十二少这么做,是因为他们是朋友么?

  ……沈伏息暗暗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点收藏?书评?

40

40、040 ...

  深夜。

  伏息宫。

  沈伏息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

  他依然动不了。

  他面前有一张矮桌,桌上有酒。

  他身后立着名侍人,是个女人。

  酒是好酒,人是美人——可沈伏息却哀思连绵。

  为什么?

  ……因为人不对。

  酒是个好东西,可酒总是令男人想女人,而且偏偏还不是哪个女人都行。

  人人都以为千杯不醉是好本事,但谁又知道清醒时的可怕?

  其实一醉不醒才是最幸福的。

  沈伏息很幸福,因为他醉了。

  醉得连人都看不清。

  可他嘴边仍絮絮叨叨在念:“门。门。门。”

  他当然不是在叫门。

  他在说——唐门。

  沈伏息要去唐门。

  可是他去不了。

  他现在连话都说不利索,更不要说去唐门了。

  “哎……”他停住不念了,深深地叹息声连宫婢听了都心酸。

  但他自己却笑了。

  撕心裂肺地笑,笑得眼泪不听话往外流。

  其实沈伏息就是一个如此极端的人。

  ……他害怕黑暗,却总在黑暗里微笑;

  他害怕孤独,却只有孤独为伴;

  他害怕伤害,却总是得到伤害。

  就像现在。

  他一闭上眼就是萧水泪眼朦胧的样子。

  心痛。

  他一闭上眼就是萧水跪下求唐雪衡那一幕。

  心痛。

  他一闭上眼就是噩梦,在噩梦中一次次与萧水分别。

  心痛。

  那种痛就好似一把锋利的刀插.进他胸口。

  缓缓搅动……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搅成一团……

  他痛得生不如死,张大了嘴……

  ……却喊不出声音。

  有些事只有一次。

  却需要一辈子的时间去后悔当时没做好。

  一抹白色闪入殿内,此刻已是辰时。

  宫婢退下,十二少憔悴地面孔落入沈伏息眼中。

  沈伏息使劲眨了下眼,然后低下了头。

  深深地低下了头。

  “我总想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偷袭你一下,但每次受伤的总是我。”十二少半真半假道。

  沈伏息没说话,只是沉默坐在那,一动不动。

  夜风很冷,吹起两人的衣衫,也吹动了他们的心。

  十二少站在沈伏息对面,凤翥龙翔。

  沈伏息左手轻抚酒壶,及地长发挡住了他的脸,神色不明。

  “我查过了,萧姑娘的确在唐门,而且不日将和雪衡成亲,我有传信过去,但她没回。”十二少慢慢道。

  沈伏息低头不语。

  “都是你的错——”十二少下结论:“全都是因为你。”

  沈伏息左手提壶,右手执杯,自斟自饮,双眼紧紧盯着地面。

  “怎么办?”十二少恍若未见,平声问道。

  沈伏息依旧低着头,他说不了话。

  但他勉强可以写。

  “能拿酒杯,那说明还能写字。”十二少弯唇一笑,并非讽刺。

  他递上纸笔,沈伏息接过,颤巍巍握住笔杆,一字未落毛笔便掉在地上。

  掉到地上所发的声音并不大,却出奇的引人注目。

  沈伏息和十二少都皱起了眉。

  殿中太静太静。

  沈伏息猛地站起,他所坐椅子突然就散了。

  下一刻他又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可他摔在地上的声音却还不如毛笔掉地的声音大。

  十二少看着他,不发一语,也不扶他。

  ——因为他知道沈伏息是故意的。

  事实上沈伏息的确是故意的。

  笔掉在地上,他不需要十二少为他捡,朋友不是用来做这些的。

  他可以自己捡,虽然办法很笨拙,样子很狼狈。

  沈伏息嘴角露出微笑,他艰难地拾起毛笔,蘸着十二少弯身递来的墨,在地上写下这样一句话——

  “无论如何,我都会留在她身边,直到最后。”

  十二少神色飘渺,寂寂无言。

  沈伏息还没写完,他接着又写道:“这次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写罢他忽然抬起头,对十二少淡淡一笑,笑意虽浅,却意义深厚。

  十二少也笑了。

  有些话在眼神中已说了,那最后剩下的话也就不多了。

  十二少锦袍下摆一荡,转身离去。

  沈伏息依旧躺在地上,待十二少走后,他使尽一甩毛笔,立刻有宫婢进殿,将他扶回轮椅上。

  他慢慢坐稳,向宫婢投去一个眼神,宫婢马上为他整理衣冠。

  沈伏息笑笑,依旧不能动,不能说话。

  他眼睛一直盯着桌上酒壶,待宫婢离身,他慢慢拿起酒壶,倒了一杯又慢慢放下,再慢慢喝了那杯倒了很久的酒。

  抽刀断水。

  ……水更流。

  举杯销愁。

  ……愁更愁。

  (出自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萧水宁愿做个无愧于心的野鬼,也不要做半夜怕鬼敲门的活人。

  “夫人这样子真是难看。”唐雪衡扣着萧水的下巴道。

  ——阴柔,阴狠,阴阳怪气,阴晴不定,阴损非常。

  萧水仿佛没听见,仍是一张惨白的脸和一双没有生气的眸子面对他。

  “萧姑娘,唐某现在告诉你一点,你要记住——唐某喜欢注重仪表的女人!”唐雪衡将萧水推倒在地,居高临下道。

  萧水闭上眼,脑海里全是沈伏息的容颜。

  当你发现某些人本性中的劣质时,你会忍不住莞尔一笑,然后你会连咒骂都懒得出口。

  “你让诗诗去帮你查探消息?”唐雪衡忽然道。

  萧水条件反射地否认:“没有。”

  唐雪衡没动。

  虽然萧水没说实话,她也的确说了谎。

  可他就是没动。

  “这么说都是她的错了?”唐雪衡沉默半晌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