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伏息抱着萧水走入房中,门再次被关住。

  门前匾额上刻着三个字——故人堂。

  他们就是来见一位故人的。

  沈伏息在椅子上铺了厚厚的垫子才肯放萧水坐下,他俯身在她耳边道:“小姐稍等,我去将尸体取来。”

  萧水抓住他要离开的手臂,缓缓道:“不了,我和你一起去,既然人都死了,那就不要再惊动他了。”

  沈伏息看了看她,没说话。

  但他点了一下头。

  沈伏息又将萧水抱了起来,他们朝房间深处走去。

  房内黑漆漆的,一点月光都没有。

  萧水武功已不低微,却仍看不见任何东西。

  她突然很好奇沈伏息为何可以走得如此顺畅?

  “这世上可还有你杀不了的人?”萧水忍不住问道。

  的确,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他为何可以黑暗中走得如此安稳。

  那就是武功太高。

  “有一个人我永远都杀不了。”沈伏息答道。

  “哦?是谁?”萧水奇道。

  这世上还有如此能耐的人?

  沈伏息用很认真的口气在萧水耳边轻轻地说:“你。”

  萧水没再说什么,只是身子往沈伏息怀中靠了靠。

  是路就会有尽头。

  他们到了要去的地方。

  房间是竖着三排,中间由石墙隔开,两边留出过道。

  他们要去的地方就是最后一层。

  在那里摆着一架棺木。

  这个时候,这种心情,谁都不愿意走进这样一个阴森森的屋子。

  沈伏息将萧水放下,缓缓走到一处将油灯点上。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萧水。

  萧水背靠在石墙上,乌黑柔软的长发披在肩上。

  经过了长久的黑暗,萧水忽然觉得油灯太亮了。

  “把灯吹了。”萧水没有转头,只不过淡淡地说了句。

  沈伏息道:“嗯。”

  他立刻吹灭了灯。

  萧水还是没有转头,她盯着棺木,就像在缥缈峰边时盯着萧君亭的尸体一样。

  没错。

  棺材里面正是萧君亭的尸体。

  假如萧水真的坏透了,那么恶女妖女就一定有受伤难过的时候。

  现在,萧水费尽力气推开棺材盖,她凝视着棺材里僵硬冰冷的尸体,跪在冒着冷气的寒玉床上,她已经难过了。

  黑暗中,萧水一遍又一遍地去抚摸萧君亭的尸体,轻轻地,慢慢地。

  她一点一点感觉着尸体的僵硬和冰冷,她这才敢确认。

  萧君亭真的死了。

  她的父亲,神剑门的掌门,那个站在巅峰出多年未曾遇见敌手的男人。

  真的死了。

  死去了。

  死了。

  了。

  萧水蹲在寒玉床上足足愣了半个时辰才回过神来。

  “你是怎么杀死他的?”萧水忽然道。

  安静太久,沈伏息对突如其来的问话有些来不及回答。

  萧水转头,用一双大眼睛直直盯着他:“你,是怎么杀死他的?”

  当时,没有任何人看清沈伏息是怎么动作的。

  萧水也不例外。

  她很想知道,自己那个神一样的父亲,究竟是如何死在自己孩子的爹手下的。

  沈伏息再次点灯,白如皓玉的脸上是一双亮如寒星的眸子:“你不用知道,也不必知道。”

  萧水也不勉强他,只是径自道:“你一个人。”

  她这话是肯定句,她的眼睛瞪得比方才更大了。

  她的神情就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如此不堪一击。

  “一个人,一柄剑,足矣。”

  “你如此厉害,那我又何德何能,可以成为你剑下所杀不了之人?”

  “不是杀不了。”

  “那是什么?”

  “是舍不得。”

  萧水忽然站起来,她慢慢走到他身边道:“我们走吧。”

  语毕,萧水张开双臂等待沈伏息抱她。

  沈伏息立刻将她抱住,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边走边道:“你并未怪我。”

  是的,萧水若生气,那只会更加平静。

  现在,萧水很不平静。

  她紧紧咬着沈伏息的肩膀,一声不吭。

  沈伏息有些痛,但这些痛和她心里的痛完全不可相比,所以沈伏息也一声不吭。

  路,又开始慢慢走起。

  沈伏息抱着萧水走出故人堂,在今晚月色之下,两人相拥的样子显得空灵飘逸。

  安静中,萧水忽然动了一下,她松开牙齿,头歪了歪,但终究没有回头。

  沈伏息拍了拍她的肩,无声给她安慰。

  萧水默然不语。

  抱着她的男人童年也很不幸。

  没有快乐,没有朋友,只有习武,练剑,报仇,和逃跑。

  他卑微到所存在的意义只剩下仇恨。

  但他却很坚强。

  即便是在四大派围攻缥缈峰那种时候,他也可以淡定的为了她放弃杀萧君亭。

  萧君亭太自满了。

  沈伏息怎么可能会杀不了他?

  他不是不能,只是不愿杀他。

  可萧君亭是沈伏息的杀父仇人,他又为何不愿杀萧君亭了?

  萧水抬起了头,月色下,她凝望着沈伏息。

  他眉清目秀,苍白的手指落在她的臂膀上。

  看起来很柔弱,却很有力。

  修长,稳定。

  用剑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双完全的手。

  这是天下第一剑客的手。

  “我会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还有你。”萧水下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

  沈伏息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笑了。

  而萧水忽然的动作让他一愣。

  她忽然挣扎着下了地。

  “有人来了。”她沉静地说。

  沈伏息静心一探,果然。

  他们望向同一个方向,唐诗诗手执灯笼款款走来。

  萧水的目光忽然变得幽深起来,像极了沈伏息。

  “一个人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不该是这样的眼神。”沈伏息意味深长道。

  萧水长长吐了一口气,她抬头盯住沈伏息,她脸色苍白冷漠,声音也毫无温度,但她眼中却有独一无二的温暖气息。

  只有看见这个男人,她眼中才没有戒备和防卫。

  “救命恩人?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如何?”

  “也许是,但我此刻却不愿再相信这个女人。”

  她太美了,她让萧水感到威胁。

  萧水忽然想起,这个女人,深深爱着沈伏息。

  她开始忧虑:“我想我做错了一件事。”

  “哦?什么事?”

  萧水看着越来越近的唐诗诗,拉住沈伏息朝反方向离去。

  她做错了一件,这件事就是,引狼入室。

  看来,她要想办法再将这只狼赶出去!

58

58、058 ...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绝对不短。

  有些事,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可以办得非常完美。

  全看各人的能力如何。

  夜。

  伏息宫内灯火通明。

  萧水的身子已好了很多,她已可以独立照顾孩子。

  她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让唐诗诗尽早离开。

  萧水后悔极了。

  她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她根本不该答应唐诗诗的要求,将这样一个美女摆在自己相公身边这简直是个天大的错误。

  然而,尽管她曾多次旁敲侧击暗示唐诗诗离开,后者却仿佛完全看不懂。

  唐诗诗当然不会看不懂。

  事实上她第一次就明白萧水的意思了。

  可请神容易送神难,错了就是错了,与其想着如何送神,倒不如想想该怎么防备这尊瘟神来的实际。

  其实唐诗诗住在伏息宫的前半个月还是十分安分守己的。

  但半个月后,她开始动作了。

  一个心怀叵测的女人是绝对不可能永远安分下去的。

  伏息宫一座高楼之上亮着灯火。

  沈伏息正在上面练剑。

  他的剑法很优雅,招式轻盈漂亮,剑柄上系着的玉色流苏翻飞出美丽的剑花,看得人眼花缭乱。

  忽然,沈伏息身形猛地顿住。

  他望向高楼之下,在那里,一抹淡蓝色的影子飞舞摇曳着。

  如同上一次二人在此交锋一样,沈伏息再次执剑而下。

  在楼下的人自然是唐诗诗。

  她开始行动了。

  月色撩人,仰起头,她依稀可以辨认出那青衣人风华绝世的眉眼。

  记得很小的时候,她看到的他亦是如此美丽。

  十几岁的少年就那样淡淡地立在风雪中,单薄的青衣随风而起,追杀者的血溅在他脸上,略微疲倦和劳累的脸却完全遮不住那双眸子里傲然的光。

  长大后的沈伏息慢慢变了,他变得更迷人了。

  她更加疯狂的迷恋上了他。

  ……虽然这一切改变都与她无关。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佳人美男,谁会想到接下来所发生的事?

  谁都想不到。

  包括唐诗诗都没想到,沈伏息的剑真的会刺到她。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心口,那里有一道不小的伤痕。

  “我得罪你了?”

  沈伏息没回答。

  有时候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全看各人如何理解。

  唐诗诗当他否认,径自道:“那你为何下如此狠手?你想要了我的命不成?”

  “你不是没死么?好好的。”

  “你很希望我死?”

  沈伏息微微挑眉,没否认也没承认。

  可有时候不否认也是另一种承认。

  唐诗诗恨极了,咬牙道:“难道伏息宫里都是沈宫主这种人?”

  “只要你在这,所有人都是我这种人。”

  沈伏息的眼睛很亮,笑容也很干净,尤其是他笑起来时两颊上那抹纯色,不论怎么看都是个十分讨女孩子喜欢的男人。

  但很可惜,他的眼睛里却带着残忍和嘲弄,他的双唇轻轻合着,却似乎唐诗诗如何努力都不能撬开。

  说不出的冷漠与拒人千里之外。

  唐诗诗心里充满了沮丧和悲哀,情绪甚至比那日他赶她走时还要低落。

  因为她已知道,即便她再怎么努力,也永远不可能靠近这个男人。

  一阵风吹过,掀起了两人的衣摆,沈伏息目光下移,忽然眼中一亮。

  “你也用剑?”

  唐诗诗瞟了一眼手中长剑,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她微笑着点点头,但下一刻,这些希望全部被沈伏息粉碎。

  “你的剑装饰的太好,已经不是能杀人的剑了,而且你还是唐门之人,这是对剑大大的侮辱,我不希望以后再看到你用剑。”

  沈伏息说完这句话,笑得很纯真,像个孩子在开玩笑。

  唐诗诗真希望这只是个玩笑。

  可惜不是。

  风拂过她的身体,冷如刀锋。

  可她已不在乎。

  唐诗诗转身落寞离开,这是她认识沈伏息以来第一次首先离开。

  沈伏息看着唐诗诗的背影,只希望她知难而退,明天一早就离开。

  远远望过去,两个人背道而驰,那样得惹人感慨。

  路过一座假山石,沈伏息倒握剑柄,偏头轻轻道:“如果想要,这个时候去最好。”

  语毕,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他身后,魏知从假山中闪了出来,他并未犹豫,立刻转身去追唐诗诗。

  夜晚的伏息宫总是灯火通明。

  沈伏息一个人走在路上,突然,一个蒙面人执剑朝他刺来。

  沈伏息轻松躲过,一把扯下来人的面纱。

  看见蒙面人的脸孔,沈伏息并没有惊讶,他轻轻道:“小姐,别玩了。”

  萧水收剑,道:“你早知道是我?”

  “这种游戏小姐都不知与我玩过多少次了。”

  萧水撇撇嘴,和他一起边走边问道:“你去了哪里?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去练剑了。”

  “是吗?”

  “怎么?”沈伏息站住身凝视她。

  萧水话里有话。

  事实上的确如此。

  “我去了试剑楼,那里并没有人。”

  沈伏息并没有吃惊,却忍不住要问:“你去过试剑楼,却没见着我?”

  “嗯。”萧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