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伏息道:“那时我可能已经离开。”

  萧水没言语,转身继续走。

  月色照耀下,她的脸冻得发白,鼻头红红,她梳着别致的发髻,余下的青丝如瀑布般披散而下,柔软黑亮。

  沈伏息在她背后看着,和方才望着唐诗诗离开时神色完全不同。

  月光绿竹围绕,已为人母的女子披风微动,露出纤衣一角,那合身的尺寸,衬托出玲珑有致的身材。

  多么安静美丽的一幅图卷?

  而就在这时,萧水转过了头。

  明亮的眸子,无暇的面容。

  这是不是所谓的情人眼中出西施?

  沈伏息加快脚步,果不其然听到了萧水的催促:“你还在磨蹭什么?孩子由宫人照顾我不放心,你快一些。”

  沈伏息和萧水一起回到寝殿,殿中富丽堂皇,堪比皇宫。

  萧水和沈伏息的孩子就在床榻边的摇篮里,五名伏息宫婢全神贯注的盯着他,生怕他出个什么岔子。

  萧水看着,微微皱了下眉。

  沈伏息抬了抬手,“你们都下去吧。”

  伏息宫婢仿佛得到了恩赐般立刻跪在地上施礼道:“宫主,奴婢告退!”

  待伏息宫婢都退下了,沈伏息忽然从后抱住萧水。

  萧水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这几个月来她可都没跟沈伏息做过那种事,这样被他突然一抱,心里忍不住回忆起两人过去的缠绵,她脸热的都快烧着了。

  “在想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是想什么?”

  萧水不知如何作答,干脆扯开沈伏息的双手,头也不敢回,急急跑到床边,抱起孩子,轻抚着他的脸颊。

  忽然,她转头对沈伏息道:“你是孩子的父亲,你给他取个名字吧。”

  沈伏息慢慢走过来,笑着说:“你不是早就起好了吗?”

  萧水摇头:“我起的名字怎么能当做大名来用呢?台面下叫叫罢了,这世上哪有当妻子的给孩子取名的……”

  在正常情况下,一个女人这样对自己的丈夫说,算是比较合理的,只可惜沈伏息现在的情况并不正常。

  又或者说,沈伏息他本身就和普通男人不一样。

  沈伏息道:“那有何不可?你取的便是我取的,这名字我很喜欢,就叫他欢儿,沈欢,如何?”

  萧水看着沈伏息,沈伏息脸上带笑,他的笑看不出任何意图,毫无深意,就像天地间的一缕清风,你永远不知道它的尽头是什么。

  良久,萧水点点头:“嗯。”

  这名字甚好。

  沈欢,沈欢。

  沈欢,你可不要辜负娘和爹对你的期望。

  “可用过膳?”沈伏息走到桌边问道。

  他拨弄着烛火的蜡心,显得十分悠闲。

  萧水并没抬头,专心地整理包裹孩子的锦缎:“没,方才去找你了,就没用。”

  “孩子呢?”

  “孩子吃过了。”萧水抬起了头,“怎么,你觉得我会忘了你的孩子?”

  沈伏息道:“他也是你的孩子。”

  “所以我不会忘。”萧水又从新低下了头。

  “饿吗?”沈伏息的声音越来越近。

  “还好。”

  “想吃什么?”

  萧水再次抬起头,看着他:“随便吧,你想吃什么?”

  沈伏息盯着她,不说话。

  萧水不解道:“说话呀?你想吃什么?”

  沈伏息还是没说话,但他坐到了床边,还将孩子从萧水怀中取来,放回摇篮里。

  萧水更不明白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伏息道:“我现在只想干一件事。”

  “什么事?”

  “吃你。”

  萧水惊呆了:“慢……孩子在这……”

  沈伏息已经伸开的双臂忍不住停下,他扫兴地高喊道:“来人,将少主带去侧殿!”

  萧水站了起来,揽住他:“不行,欢儿还那么小,我不放心……”

  沈伏息冷冷道:“小姐,我也不大。”

  ——假如一个女人怀胎十月她的男人都很老实,那么在她生产之后他绝对不可能再老实,即便他是个君子,也会变成禽兽,而这种情况,就算他真做了什么禽兽的事,女人也不会觉得难过,反而会很开心。

  ——假如你的丈夫为你守身如玉,甚至度过了你怀胎十月那个最艰难的时期,那么在他想要你时,绝对不要拒绝。

  萧水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脚尖:“……你莫气啊,大不了……你说怎样就怎样……”

  沈伏息慢慢坐下来,他虽然外表看上去生了气,但他其实一点都不生气。

  他只不过是在做戏给她看。

  他已完全摸清了她的心思,只有这样,她才能一心一意的好好陪陪他。

  伏息宫婢很快就来了。

  还是刚才那五个人。

  “好好照顾少主,若有什么差池,小心夫人要了你们的命。”沈伏息吩咐道。

  伏息宫婢诚惶诚恐:“是,奴婢一定竭尽全力好好照顾少主!”

  “退下吧。”沈伏息赶人了。

  待众人退下,殿内烛火忽然灭了。

  萧水在黑暗中忍不住问道:“怎么是我要了她们的命?怎么看都该是你才对!”

  “没关系,你放心好了,不管怎么样她们都不敢怠慢的。”

  “可我还是放心不下。”

  沈伏息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当初要比他辛苦百倍,他现在若这么点苦都吃不了,那他根本不配做我沈伏息的儿子!”

  萧水又心软了。

  奢华的宫殿。

  漆黑的夜晚。

  香寝。

  暖床。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59

59、059 ...

  青衣是沈伏息一年四节的打扮。

  他总是穿着一身青衣。

  温文尔雅,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充满桃花香的小雨斜斜织着,落在地上,洗亮了古旧光滑的青石板路。

  沈伏息撑着伞独自走在宁静清冷的秋雨中,他不时伸手去接雨滴,抬起头,脸上是沉思的神情。

  秋雨如冰,冬天也不远了。

  不知不觉中,他已和萧水在一起将近一年了。

  这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沈伏息稍一思索便不再去想。

  他正要去一个地方。

  那里住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心怀不轨的女人。

  伏息宫婢将奇珍异宝陆续送入唐诗诗房里,唐诗诗站在一边看着,脸上的表情像极了唐雪衡。

  怨毒,邪恶。

  阴晴不定。

  终于,待房内桌子被堆满,伏息宫婢才慢慢退下。

  其中为首的道:“唐掌门,宫主让奴婢送这些宝物来供小姐赏玩,希望小姐安生在此,不要再招惹是非。”

  唐诗诗道:“玩儿?”

  宫婢垂头不语,看似恭敬,可给人的感觉却十分桀骜不驯。

  唐诗诗心中怒极,面上却还笑着,且不说在唐门,便是在这江湖上,还没有一个小小的奴婢敢对她如此无礼!

  “在你们宫主看来,我就是那种不懂规矩,毫无自知之明的人。”唐诗诗随手拿起一颗圆润饱满的珠子,使劲摔在地上,“把这些东西统统搬走!”

  宫婢们抬头看了看,又全都垂了下去。

  没有一个人动。

  唐诗诗气的手都在颤:“听见没有?!”

  “宫主有令——”

  宫婢的话还未说完,一巴掌就打在她清丽秀美的脸上。

  唐诗诗看看自己的手,稍稍愣了一下,但并未有多担忧。

  毕竟,主子教训奴才没什么不可。

  可唐诗诗错了。

  而且大错特错。

  忽然,一阵风吹来,唐诗诗循着看去,还来不及睁大眼,就被这风刮到了墙上。

  这风就是沈伏息的掌风。

  “谁准你打我伏息宫的婢女?”

  冰冷的声音带着极度的不满和憎恶,唐诗诗抬起了头,风吹干了她嘴角流下的血迹,她望着沈伏息,眼角落下一滴泪。

  “在这里,我竟然连个奴才都教训不得?”她痛苦问道。

  沈伏息道:“她是伏息宫的奴才,不是唐门的,所以轮不到你来教训,在伏息宫,你只个不受欢迎的客人!”

  唐诗诗泪水流得更快了,在正常情况下,一个美女这样哭泣是男人都会心疼。

  沈伏息是男人吗?

  是。

  但沈伏息没心疼。

  沈伏息的心已冰冷。

  现在,无论谁都无法改变唐诗诗的命运。

  因为沈伏息的身上,系着一条看不见的线——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的家。

  这是一条无法超越的线,任务和人都不能,包括唐诗诗。

  “你收拾东西,立刻离开。”沈伏息淡淡地掷出命令。

  唐诗诗不甘心道:“我并未违反你所说的话,你凭什么让我走?”

  “伏息宫里说话算数的是我,我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让你走还需要别的理由?”

  “你就不怕我告诉天下人你沈伏息是个自毁诺言的人?”

  “你以为我会在乎?”沈伏息不屑道。

  唐诗诗却忽然笑了:“你不在乎,并不代表别人不在乎。”

  沈伏息静静地看着唐诗诗,披散在双肩上的长发和他的双眼一样玄黑,仿佛漩涡。

  那种美超凡脱俗,已不是人间之物可以形容的美,简直不可思议。

  唐诗诗看得醉了,完全忘记自己刚刚才反驳过这个男人。

  “你以为这样可以威胁到我?”沈伏息问。

  唐诗诗道:“也许吧。”

  沈伏息沉默。

  唐诗诗又道:“沈宫主何必急着赶我走呢?反正我在你眼皮子底下也坐不了什么孽,一个月的时间又快到了,你就真的那么一时一刻都不想见到我?”

  沈伏息的声音好像风,瀑布尽头倾泻而下时那一瞬间清冷的风:“量你也没那个本事。”

  语毕,沈伏息负手而去,伏息宫婢也随着他离开,唐诗诗的房间里没留下一个人。

  她被打伤了,却没有人来医治。

  唐诗诗略懂医术,这点伤她可以自理。

  但这是另一回事。

  即便是再不情愿所留下的客人,被打伤也该让大夫来看一看。

  由此可见沈伏息已经讨厌她到一个阶段了。

  沈伏息为什么这么讨厌她?唐诗诗闭上眼,忧伤难过。

  她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美女,为何会这么惹一个男人厌恶。

  也许,是因为她那个生死不明下落也不明的哥哥。

  哥哥?唐诗诗忽然睁开了眼,她的眼中闪耀着无比灿烂的光辉。

  夜晚。

  伏息宫内亮如白昼。

  通往主殿的路上铺满了红地毯,大殿里站着百晓生,小香玉,沈伏息和萧水,还有魏知。

  今天是沈欢的满月酒。

  魏知还是没走,因为唐诗诗也没走。

  他们五人都静静地坐在大殿里,谁也不先开口,但谁也不先走。

  沈伏息忽然咳了起来,青丝垂下,遮住了他因咳嗽而微微泛红的脸。

  萧水抱着孩子,不好上前,只得在座位上关切问道:“怎么了?”

  沈伏息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他淡淡地摇了摇头:“无妨。”

  沈伏息说没事那肯定就没事。

  向来如此。

  但萧水此刻却放不下心。

  若在以前,沈伏息这样说她一百个相信。

  但这时情况已完全改变。

  他们之间已无秘密,他们的感情也今非昔比。

  “……与珠子有关?”萧水的声音低的不能再低了。

  沈伏息仍旧只是摇头,淡淡吐出二字:“无妨。”

  他语毕抬起了头,一缕风过,吹干了他额头上的汗丝。

  今日是沈欢的满月酒,今日过后唐诗诗和魏知都会离开。

  到那时伏息宫不会再有任何无关之人存在。

  他们可以过得无忧无虑,很幸福,很幸福。

  但也很可惜,很可惜。

  今夜,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

  在所有人沉默的时候,一阵悠扬的乐声响起。

  众人并没有惊讶,也没有茫然。

  事实上他们之所以沉默地坐在这里就是在等暗中的人出现。

  如此风平浪静的过了一个月,这种时刻放在四大派围攻缥缈峰失败之后,实在不妥。

  按理说,四大派无功而返且死伤惨重,是绝对不会放过伏息宫的。

  即便他们元气大伤,短期内无法侵犯伏息宫,但也应该在江湖上用言论大肆渲染一番,将他们的牺牲点缀的惨烈而英勇,再激起民众对伏息宫的厌恶之情,这才是合情合理的。

  但很不正常。

  他们并没有这么做。

  连百晓生都没听到一丝风声。

  整个江湖都安静的仿佛消失了一样。

  所有人都在等。

  他们在等的就是这一刻。

  风中传来花香,姗姗来迟的唐诗诗与神秘人一同到来。

  她当然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但她打定主意要和他们搭上关系。

  她站在离沈伏息五人最遥远的地方,也是离神秘人最接近的地方。

  天空中缓缓落下两顶轿子,白纱围绕,迷迷蒙蒙,看不真切。

  可萧水却忽然激动了。

  她听着这似曾相识的曲子,无意识的跟着哼唱起来。

  沈伏息皱起了眉头,俊俏的脸上苍白骇人,而那本该乌黑的没有杂色的情思中也夹杂了点点白色。

  每一点都在昭示他的身子有异常。

  但萧水的精神全被神秘人吸引去了,完全没有发现。

  事实上沈伏息很不愿意让她发现,所以她才发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