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嬿面不改色地招来宫女收拾,吩咐膳房再去熬一碗药膳来。

【切,此子定是疑尔下毒,尔不解释?】獬豸懒洋洋地在华美舒适的软榻上打了个滚,照样对王嬿和刘衎的相处大肆讽刺。在它看来,王嬿对刘衎这么好心简直就是多余,她明显可以过得更快活,不去管刘衎死活,更何况这刘衎还居然这么不领情。

王嬿却知道自己解释也没有用,刘衎本来就处在一个艰难的环境之中,没办法不多疑,再加上自身的病症越来越重,脾气也越发暴躁。坐在床前,看着刘衎撕心裂肺地咳嗽着,王嬿只好悄悄地点了一炉安息香。看着在缭绕的香气中,刘衎渐渐地安静下来沉入梦乡,王嬿才轻舒了一口气。

【天下人只知王公,而不知陛下矣。】獬豸憋细了嗓子模仿着小黄门的语气,说完自己还觉得很有趣,嘎嘎地笑了起来。

王嬿瞥了它一眼,知道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什么能分辨善恶奸邪的神兽,而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幸好也就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否则还不一定怎么翻天呢。不过这种幸运,她也宁可不想要。一边无奈地想着,一边走到床榻前,为刘衎盖好了被子,王嬿忽然听到殿外有人喧哗。

不想好不容易睡着的刘衎被吵醒,王嬿皱着秀眉走出殿外,喝止了宫女和小黄门的骚乱。她虽然才不到十六岁,但却已经当了三年的皇后,尽管身上没有穿任何的绫罗绸缎,头上也只是随便插了一支凤凰珊瑚簪,但当她站在那里的时候,浑身上下的气度就让人不敢小觑。王嬿见宫女们安静了下来,便不悦地低声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禀皇后,有刺客!”宫女们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把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禀报出来。

王嬿的秀眉拧得更紧了。准确来说闯入宫中的并不是刺客,而是小偷。有贼人混入太皇太后的宫中,把寝殿翻得乱七八糟。可王嬿的姑祖母一直带头节俭,那贼人既然有能为混入宫中,又为何非要往最没有油水的宫殿里跑?难道说那贼人想要的是太皇太后身边特定的宝物?王嬿忽然想到那传国玉玺和氏璧就收在姑祖母身边,特意询问了一下可有物品丢失,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才安心地点了点头。

吩咐侍卫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守卫,王嬿一边沉吟着一边往殿内走回,只是才刚转过层层的帷幔,就听到殿内传来了说话声。殿内只有沉睡的刘衎,还能有谁在?一惊之下,王嬿想起了之前的那个贼人,差点失声惊呼。但她又怕那贼人已经劫持了刘衎,只好强迫自己凝神细细听去。

只听一个清朗的男声道:“…你是说这么现在是在汉朝?喏,也对,这里连个桌椅都没有。这里也没有老板啊…咦?卧槽!这软榻上的小羊居然是活的!头真么长得像麒麟?而且额头上还有角!尼玛!这是什么神兽?也是山海经里面跑出来的吗?”

王嬿怔了怔,悬着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安定了下来。虽然那獬豸总是不着调,但它说能看到它的人是至善之人,这个说法她还是信的。

此时另一个沉稳点的男声升口道:“小点声,没看到这床榻上有人睡着了吗?还想吵醒了对方让侍卫抓我们啊,还有,什么小羊啊?我怎么没看到?”

“…你看不到吗?好吧。也许是从山海经里跑出来的什么奇怪的神兽,不用理它…咦?话说穿上这人有先天性心脏病啊!喏,看他这样子,口唇、鼻尖、颊部都已经有紫绀了,肯定时不时会有呼吸困难或者晕厥的症状。”

“你还想治他不成?”

“没法治,这要是在现代,只需要一个小手术就能解决,在这时代…”

王嬿用手揪着胸口的衣襟,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后面那两个人都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她不知道那两人是什么来历,又为何其中一个人能看清楚獬豸,但她也能听得出来,刘衎的病并不是那么乐观。

静静地擦干泪水,等王嬿缓过神后,才发现寝殿内已经重新恢复了宁静。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果然发现除了沉睡的刘衎,殿内并没有任何一个外人。

獬豸若有所思地趴在软榻上,面对着王嬿充满疑问的目光,缓缓地打了个哈欠。

未央宫进贼的事情轰动一时,最后也还是不了了之。

天气越来越冷了,刘衎的身体也越来越差,经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气色也迅速地灰败了下去。到了这一年岁末之时,宫中宴会不断,刘衎缺席了几次,在某天终于起得来床的时候,不顾王嬿劝阻。强撑病体出现在了宴会之上。

王嬿可以理解刘衎的好强之心。毕竟他是一国之君,现在连上朝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说连宫中的宴会都是她父亲在帮他主持。身为太皇太后的姑祖母因为年事已高,早就不出席宫中任何的宴会,而傅太后因为争权失败,也长居后宫闭门不出。而王嬿自己也经常照顾刘衎,很少出现在这种场合,实际上在汉朝,女人是有很大的权力的,就算是她想要染指朝纲,上朝听政也是可以做得到的,更何况是参加这样一个宴会。王嬿最终依旧是不放心,同样换了一身礼服后,跟着刘衎出席了宴会。

父亲依旧是那样温文尔雅,谦恭有礼,甚至还主动站起来朝刘衎敬酒,态度恳切真挚…

殿内的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了坐在最高处的少年皇帝身上,却没有人站起来说一句,皇帝的身体根本不适合喝酒。

王嬿坐在刘衎的下首,知道那沉重的衮服几乎要把他的身体压塌,看着他虚弱的手握着酒盅在不停地颤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就想起了很多年以前,在某个夏日的午后,看到的那只在蛛网上垂死挣扎的美丽蝴蝶。

王嬿款款地站起身来,走到了刘衎的身边,迎着满朝文武惊讶的目光,非常自然地把刘衎手中的酒盅拿了过来,恬静微笑道:“父亲,皇帝身体欠佳,此杯哀家代之。”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酒盅放在案几上发出细微清脆的响声,王嬿本来就清丽的面容被酒气一激,两颊泛起红晕,就像是上了一层上好的胭脂。她看着台阶下不动声色的父亲,又看了看身旁双眼进发出难以形容的愉悦的刘衎,知道自己今天的选择没有错。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杯酒不可能有毒,她父亲若是想要刘衎死,也绝不会用这样一种会落人话柄遭人垢病的笨方法。她父亲应该只是想要给妄想挣扎的刘衎一次警告,喝一杯酒,能让身体不好的刘衍痛苦辗转反侧几天,但他还必须要捏着鼻子忍着屈辱喝下去。得到了这次教训,刘衎应该就会乖乖地躺在寝殿里,不会再想着要出现在百官面前。

可是她帮他解了围,即使是冒着项撞她父亲的危险。她头一次表明了立场,在满朝文武的目光下。

王嬿垂眸勾唇自嘲一笑,他是她的父啊,她又怎么可能抛弃他?

宴会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回到寝殿的王嬿一边坐在铜镜前卸下头发上的发簪,一边思索着是不是应该贴告示寻天下名医?毕竞这宫中的太医令都保不准是父亲的手下,万一刘衎的病都是被误诊了…

关心则乱。

王嬿看着地上被摔碎的紫水晶雕花簪,头一次感觉到了仿徨的滋味。

【忤逆父亲,尔真不孝矣。】獬豸调侃的声音从软榻上传来,它分明没有出这寝殿半步,却像是什么都亲眼所见一般。

既是不孝,那岂不是她已非至善之人?可她为何还能看到獬豸?王嬿已经习惯把獬豸当成不存在,但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反驳了一下。

【善恶并非那么容易区分。】獬豸眨了眨那双黑色的眼瞳,幽幽地续道,【一人之善,对他人也可为恶。】

王嬿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她忽然想起来,自家二哥和大哥先后都被父亲毫不留情地逼死,连自己的儿子都能铁石心肠…

就像是被诅咒了一般,獬豸的话语刚刚落下,就听到正殿那边传来了宫女们的惊呼。这种骚乱在未央宫已经是很常见了,定是刘衎又晕倒了。

只是,这回的声势看起来有些大,并且隐隐地传来宫女们的哭泣声。

仿佛已经有了某种预感,王嬿弯腰拾起地上碎裂成几段的紫水晶雕花簪,心如死灰。

元始五年十二月丙午日,刘衎因病复发,卒于未央宫,时年十五岁,谧号孝平皇帝。

王嬿心中的那朵名为爱情的花,在刚刚开了个花苞的时候,就无情地被命运所摧毁,迅速地破败化为灰烬。

她才十五岁就成为了太后,只是这次登上皇位的,并不是她的儿子,而是她父亲从刘姓宗室中选的一个两岁的孩童。

王嬿觉得自己应该庆幸,若是父亲之前便选择了少不更事的孩童当皇帝,那她也没有办法嫁给刘衎。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年时间,但她却觉得那是她这辈子过得最开心的三年。

尽管身份已经至高无上,但王嬿没有选择染指朝政。她知道她确实是有善心,但却也有自知之明。有时候有善心,并不一定代表自己做的善事对别人来说也是善事。獬豸那家伙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并不是无的放矢。她冷眼看着自家父亲在隐忍了三年后,终于忍不住废掉了那个孩童皇帝,取而代之。

被愧疚的父亲封为黄皇室主,她紧闭了殿门,只留下几名宫女伺候,不再见任何人,过着幽闭的生活。

其实她过得也并不是太无聊,獬豸在闲得发慌的时候,也会跟她说说闲话讲讲故事。传说汉高祖刘邦斩白蟒起义,那白蟒也是一头灵物,竟口吐人言,说刘邦终会有报应的,斩了它的头,它就篡汉的头,斩它的尾,它就篡汉的尾。结果刘邦一剑把白蟒从正中间斩为两段,所以汉朝定是中期出现问题。

王嬿并没有把獬豸的这段闲话当成随便说说,她也知道自家父亲篡汉的根基不稳,迟早会被刘氏子弟重新夺回权柄。

事实上,王嬿知道她父亲虽然有野心,但不管是伪善成了习惯,她父亲是确确实实地想要做善事。她父亲企图通过复古西周时代的周礼制度,期望恢复礼乐崩坏的礼制国家。于是推行的新政完全仿照了周朝制度。

但礼制已经是被淘汰的制度了,秦始皇的法制,汉武帝的儒制都可以一统天下,她父亲真是伪善到了极点,却丝毫不知道自己推行礼制,会给朝野上下和平民百姓带来多大的伤害。就像是放生陆龟,却把它放生到水里一样,本是好心,却做了恶事。

王嬿冷眼看着父亲走上绝路,却知道自己是无论说什么都劝不回来。

时间也并没有持续太长,当起义军推翻了新朝,闯入未央宫,放火烧宫的时候,獬豸站在殿前的铜鹤头顶,看着王嬿头也不回地走向火海。

【尔可后悔?】獬豸幽深的黑瞳中反射着熊熊火焰,此时的王嬿正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她一生中的前十几年是在困苦冷清中度过,而随后的十几年虽然是在最奢华的宫殿之中,却依旧孤苦伶仃。

王嬿的脚下并没有停歇,后悔吗?

也许她早一点选择站到刘衎身边,会给刘衎带来更早的灾祸,但她依旧不后悔当年的选择。

虽然她无法分辨这世上何为善何为恶,但若是让她回到当年夏日的那个午后,即使再让她做一次选择,她还是会救蝴蝶。因为它濒死的挣扎让她无法无动于衷,即使她应该站在蜘蛛这一边。只可惜,她的能力,也就只能救下一个小小的蝴蝶片刻而已…

王嬿窈窕的身影被火焰迅速吞没,獬豸盯着那片火海,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在它如此漫长的生命中,很多人都看不到它,有一部分人能看到它,也有人从能看到它到不能看到。却从来没有人能像王嬿这样,竟是让它目送她离开的。

遵从本心,即为至善。

这个女人,竟是从生到死,都保持着至善之心吗?

獬豸轻巧地从高高的铜鹤上跳落下来,这世间,又少了一个能看到它的人。

它一晃身,很轻松地便找到了在库房角落里落灰的獬豸冠,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重新滚进冠中,陷入了长眠…

公元2013年

“咦?这么说,我们刚刚看到的少年,是汉平帝刘衎?”医生躺在哑舍的黄花梨躺椅上,拿着手机刷着网页查资料,“王莽篡汉,还有人说王莽是刘邦斩的那条白蟒转世,所以名为莽。刘邦斩白蟒起义的时候把白蟒正中间斩为两段,而西汉和东汉正好各两百年。哎呀呀,真神奇,那白蟒不会跟白露有亲戚关系吧…”

陆子冈并没有注意医生的唠唠叨叨,他也在查资料。

身从羊,头从麒麟,额上生独角…那是獬豸?!而且为何他分明什么都没有看到,医生却看得到?难道只有至善之人才能看到獬豸的传言,是真的?

陆子冈笑了笑,什么至善,应该说的就是心地纯洁的傻瓜笨蛋吧?那倒是挺符合医生的性格。而且独角兽的传言,东西方都有,并且出奇的一致,独角兽都是能分辨是非善恶,喜欢身心纯洁的少女。

不过,这世上只有傻瓜才会真正纯善没有私心吧?

他的私心…

陆子冈捏紧了手掌之中的物事,若是医生朝他这边看来的话,就会觉得万分熟悉。

因为那正是他佩戴过二十四年的东西。

已经被金丝镶嵌好的白玉长命锁。

第九章 哑舍·屈卢矛

陆子冈把玩着左手掌心的玉料,沉吟了片刻后,便拿起笔在玉料上画出一片片枯叶,那一片片叶子正好画在了黄褐色的和田玉籽料留皮上,虽然只是寥寥几笔,但秋风萧索的意味立刻就盈满整块玉料。

画完枯叶之后,陆子冈停顿了片刻,几次抬笔又几次落下,终究没有落笔。

他下意识地拿起了手边的铻刀,对准手中的玉料,微一用力,刀尖就如同切豆腐一般把玉料破开来。

从几千年前开始,琢玉师的工具,就是一种俗称水凳的砣机。砣是一种圆片状物,旋转起来之后,就用这种均匀的摩擦力开始琢玉。虽然数千年来,驱动砣机的方式从人工改进到了电能,但琢玉师依旧用各个尺寸的砣机来琢玉,只除了陆子冈。

他的铻刀,因为缺少了解石的锟刀,所以只能雕刻一些小件的玉器,但却更为精细。

这一世的他没有学过任何雕刻的技巧,但自从前世的记忆回来了之后,只要握住铻刀,整个身体就像是有自主意识一般,一开始还有些生疏,但琢磨了数十块玉料之后,他的手感越来越好,甚至于每时每刻不拿着一块玉料在手心拿捏,就会全身都不舒服。

枯黄卷曲的枯叶在铻刀的雕琢下一片片地出现,陆子冈接下来连草稿都没有打,完全靠感觉继续雕琢了下去。

哑舍内的长信宫灯在一闪一闪地跳跃着,却异常的明亮,一点都不妨碍陆子冈琢玉的视线,很快,在萧萧而落的枯叶之下,出现了一个古式建筑的一角,一袭珠帘长长地垂下,珠帘下方露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正无限怅然地抚摸着栏杆,珠帘之上还仿佛挂着几抹清幽的霜华。

虽然只是一只手的剪影,但依旧能让人目不转睛地把视线聚焦在那里,恨不得想要挑开珠帘,看下藏在后面的美人究竟是何等倾城之色。

陆子冈抹去玉料之上的碎屑,定定地看了许久,才把玉料翻转过来,刻下了王昌龄的一首《长信秋词》:“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

铻刀极其锋利,但这二十八个字陆子冈却写得婉转清丽,缱绻绵长,随后习惯性地在后面落了一个子冈款。

陆子冈呆怔地看了这块新鲜出炉的玉件半晌,玉件雕琢之后并未抛光,却在黄色的灯火下映出一种沧桑晦涩的质感。

自嘲地笑了笑,陆子冈把这块玉料丢进了柜台下面的竹筐里,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玉器击撞的声响。那个竹筐里已经积攒了大半框未抛光的半成品玉件,都是陆子冈这些天拿来练手的习作,若是有人看到的话,不禁会眼前一亮,说不定还会评价这个琢玉师仿子冈款仿得非常不错呢。

清洗了双手,又清理擦拭了柜台抹掉玉屑,把铻刀擦净放进怀里,陆子冈这才拿起锦布之上的长命锁,闭着眼睛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向后靠在椅子上假寐。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医生带着晚餐推门而入,那小笼包的香气混合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夹杂在微凉的秋风中,就那么穿透了哑舍店内的熏香迎面袭来。

“这个月是今天吧?还有点时间,我们赶紧吃完就上路。”

医生动作麻利地打开饭盒,熟练地从哑舍柜台里找到他常用的筷子,拈起小笼包就开吃。

上路什么的,用在这里真的好吗?陆子冈的额角抽搐了两下,也没挑剔医生言辞无忌,把手中的长命锁挂在脖子上戴好后,就闷头把属于他的那盒小笼包吃了个干千净净。

两人动作都很快,医生把饭盒拿出去丢掉之后,便抬手看着手表道:“是不是还要等一会儿才能走?我还能睡一会儿不?今天这场手术站了八个多小时,真是累死了。”

陆子冈看着医生一边说一边毫无形象地瘫在黄花梨躺椅上,沉声道:“不能睡了,我们这回去要换衣服。”说罢便起身朝哑舍的内间走去,不一会儿就拿出来两套衣服和两顶假发。

“哟呵!玩cosplay吗?不用了吧?我们每次穿越也都只停留一小会儿,还换什么装啊?再说,我们目标不是回到几个月前吗?你怎么这么笃定我们这次又回到几百年前甚至更久之前啊?”

医生嘟嘟囔囔着,但却没拒绝换装的提议,反而兴致勃勃地脱下休闲装,在陆子冈的指点下把青布直身的宽大长衣穿在了身上。

“就算是很短的时间,也要做到完美,我可不想在大街上被别人当疯子怪物一样看了。”陆子冈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医生却完全没察觉到为何陆子冈这回这么精确地预计到他们会穿越到什么年代,毕竟每个时代的服饰并不相同,而陆子冈拿给他的分明是明朝中期的服饰。医生只是隐约感觉有些奇怪,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哑舍的内间里传来一阵阵熟悉的鸟鸣和撕打声。

“三青和鸣鸿又闹起来了?”医生心疼地直咧嘴,但却半点要冲进去给自家三青撑场面的意思都没有。开什么玩笑,那是两只神鸟级别的战斗,他一个凡人冲进去岂不是要完蛋?“那胡亥哪里去了?都不过来领自家鸟回去?”

“我也不知道。”陆子冈径自往头上戴着假发,自从上次胡亥说下次要来一起用洛书九星罗盘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鸣鸿是一个月前失魂落魄地飞到哑舍的,一看就是与自家主人走丢了。陆子冈也不是神仙,没有胡亥的联系方式,只好就养着鸣鸿,至于它愿意和三青干架,他也专门给它们俩腾出了一个单间,屋里什么都没放,随便它们打个天翻地覆。

医生一开始也是担心不已,但后来发现三青和鸣鸿势均力敌,顶多就是各掉几根毛,也就见怪不怪了,甚至还有闲心收集了它们的毛,用哑舍里的铜钱做了几个鸟毛毽子。

医生在陆子冈的帮助下戴好了假发,在头上戴了四方平定巾,摘了眼镜,对着镜子照了照,倒是真有种书生感觉。拿着手机自拍了几下,还发到了朋友圈炫耀,医生这时才发现陆子冈正拿着罗盘发呆:“怎么了?罗盘出了什么问题了吗?”

“没什么。”陆子冈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把罗盘微调了几格。

医生不疑有他,把手机丢到一旁放好,因为科技用品穿越之后就会因为磁场缘故,完全不能用了。否则他真想带着手机去古代拍几张照片,留作纪念也好。像以往一样,医生一边默默吐槽一边把手和陆子冈一起按在了罗盘之上。

一阵熟悉的眩晕之后,医生首先闻到了一股清新得无法言语的草木味道,让在城市雾霾中已经污染的肺立刻重生了。

只是他还未等睁开眼睛确认自己到了哪里的时候,就感到一股大力袭向了双膝,他一下子就站立不稳摔倒在草丛中,后背还被人粗暴地用刀刃抵住,刚刚带好的假发也被人揪了下来,露出了他们寸长的短发。

医生艰难地在草丛中睁开双目,不意外地发现陆子冈的下场也和他差不多,都被几名全副武装的古代士兵擒住。而陆子冈手中的罗盘却跌落在地,被一个士兵收缴了去。医生六神无主,他们万一再拿不到罗盘,岂不是回不去了?

就在这时,医生听到押着自己的那名士兵高声禀报道:“报告夫人!抓到倭寇奸细两名!”

随着这句吼声话音刚落,医生就感觉到有一个黑影遮住了太阳,笼罩在了他的头上。

他拼命地抬起头,看到了一名英姿飒爽的戎装女子,手持一柄系着红缨的战矛,正眼神锐利地低头看着他们。

医生揉着被磕出一块淤青的膝盖,听着陆子冈在跟那名戎装女子解释他们的来历。陆子冈说话的语调和语气与现代的普通话有些差别,像是带了一种奇怪的口音,但医生多少还是能听得懂的,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说得这么溜。

他们出现的地方并不像前几次那样,在繁华的城镇中,而是在一处荒郊野外,远远的还看得到旌旗招展,能闻得到些许的海风咸腥味道。

医生看不出来自己究竟是到了什么年代,便把目光落到了和陆子冈交谈的年轻女子身上。

那女子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岁刚出头的模样,杏目白肤,五官秀丽,个子能有一米七往上,一身黑色的戎装更是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姿,若是放到现代,那绝对是个受人追捧的模特明星,现在即使不涂脂抹粉,也遮盖不住她的容姿。

医生平日里倒也不是见不到长得好看的女孩子,但这么个年轻女子居然还是一队士兵的领头,就忍不住多瞄了两眼。

周围的士兵们立刻对医生怒目而视,瞬间就有人用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医生连忙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王瑛也听到了那边的骚动,却只掀了掀眼皮,并没在意。

这两个来历不明的人,若是按照惯例,应该扔到大牢里严刑拷打的,但她看他们双手细白无力,这人又是一口京畿地区的官话,说起京中风物都侃侃道来,又说自己是苏州人士,换了苏浙一带的吴侬软语也说得无比熟练,便卸下了几分戒备。

只是王瑛也并不因此信了他们。现在近海的倭寇,也并不都是日本人,自从朝廷取消了朝贡贸易,执行海禁之后,竟有许多中国人心甘情愿地冒充倭寇,进行海上贸易,拥兵自重。说白了就是山贼土匪的另一种形式,换了地盘,成为了海盗。就是朝廷喜欢自欺欺人,依旧用倭寇来笼统称呼。

但王瑛看到这人头上的短发,倒是撇了撇嘴,没听说过哪个倭寇还有剃发的习惯。

就在此时,又有一队士兵小跑了过来,对王瑛恭敬行礼道:“夫人,将军有请。”

王瑛柳眉一敛,却并不多言,挥手指着陆子冈和医生两人道:“带走。”

虽然并未解除他们两人是奸细的嫌疑,但待遇倒是比之前好多了,陆子冈推说那罗盘是他们寻找风水宝地所用,倒也没人为难他,把罗盘塞了回来。

医生见状赶紧低声问道:“怎么样?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陆子冈边走边低头看着罗盘,半晌苦笑道:“可能是刚刚摔了一下,罗盘的指针往回走的速度有点慢,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呆上一阵了。”

“要呆上一阵啊?那这里是哪个朝代,哪里啊?怎么是女人带兵啊?看起来也不像是花木兰还是杨门女将啊!”

医生一听罗盘还有用,只不过是需要多呆上一阵,也就没太担心,转而好奇起来他们所处的年代了。

“看这些士兵的穿着,长齐膝,窄袖,内实以棉花,颜色为红,所以又称红胖袄。这是典型的明朝士兵服饰。况且他们怀疑我们是倭寇,那就多半就是明朝嘉靖年间,而且听他们的口音,此处应是山东一带。”陆子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倒是把他们所处的时间地点猜了个七七/\八,让医生各种崇拜侧目。

“那你再猜猜,那女子究竞是谁啊?”

医生用下巴指了指走在他们前面的那名戎装女子,他就不信陆子冈这么神。

“其实很好猜。”陆子冈勾起唇角笑了笑,“戚继光戚元敬正是出自山东一带,他十七岁就秉承父命,袭职了登州卫指挥佥事,这可是正四品的官职,算得上是高千子弟。而他的夫人在历史上也是赫赫有名,父亲是总兵大人,将门虎女。据传戚王氏自小习武,舞枪弄棒,发起火来,连戚元敬都不是她的对手。”

因为在人背后评论,陆子冈的声音也尽量压到最低,但他分明还是看到走在最前面的王瑛步子慢了少许。

“这么厉害?你确定是她?”

那可是抗倭英雄戚继光啊!就算是戚大将军让着老婆,那也挺恐怖的了…医生吞了吞口水,觉得自己现在还全须全尾地活着简直就是老天开眼。

“我刚刚问了下,现下是嘉靖三十三年,戚元敬二十六岁,应该已经是山东都指挥佥事,正三品的武官,可谓封疆大吏啊。一会儿要是见到了人,你可别扑上去求签名什么的,太丢人了。”陆子冈不放心地叮嘱着,主要是医生这人很不靠谱。

“看你说的…”医生悻悻然,不过他忽然一怔道,“嘉靖年间,炉子啊,那个陆子冈不也是嘉靖年间的吗?”

陆子冈拿着罗盘的手颤了一下,随后平静地说道:“啊,前世的我,应该两年前就处斩了。”

“真是巧啊…”

医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他向来都不认为自己的前世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也不会认为扶苏就是自己,所以分得很清楚,即使那次穿越到战国时期,也没半点不适应,或者想要再去见见那时候的扶苏什么的。但陆子冈的情形和他好像有些不同,只是具体哪里不同他又说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