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周俊将信将疑,“这妞欲擒故纵呢吧…”

江淮易白了他一眼。

周俊说:“你都看上人家了,还废话什么。约出来啊。”

“怎么约?”

“她不是一模特么,模特总要接片吧。”周俊调出明笙的微博主页,把联系方式搁他面前,“你姐不就是做这个的。让她给你随便弄俩摄影师,找人家约片,价开得高一点儿,人能不出来?”

也有道理。

手机贴得太近,江淮易皱眉盯着博主昵称那两个硕大的字看——

明笙。

名字还挺好听的,不是艺名吧?

***

明笙接到电话的时候,人在火车站。

昨夜宿雨,地上是半干不干的斑驳湿迹,水洼倒映黑色的铁轨,像喷在城市身上的脏漆。

她站在月台上,火车隆隆进站,野风呼啸而来。

呼吸一口,煤炭和硝油的味道入侵鼻腔。

连风都是脏的。

旅客下来了一大波,小姑陆雅琴的身影才蹒跚出现。

她上去扶人。

“怎么坐火车来?”

“不敢坐飞机。飘着的,瘆得慌。”陆雅琴踩着一双矮跟的蓝色皮鞋,慢吞吞走着。

五月已近入暑,陆雅琴还戴着一顶蓝色绒线帽,显得格格不入。

明笙从针织绒线的缝隙里,窥见她光秃秃的头顶,“那也别坐火车。十几个小时,你受不住。”

陆雅琴埋头走路,似乎不甘于她的搀扶,总是比她快半步。

她低声说:“其实也不用你接。我自己能来。”

“你来我哪有不接的道理。”

明笙手机响了,说,“我接个电话。”

——“请问是明笙小姐吗?”

“你是?”

“…”

“联系我助理吧。”

十几秒的功夫就被她挂了电话。

明笙挽起陆雅琴的胳膊,“在火车站先吃一顿。你想吃什么?”

陆雅琴看着一个方向,语调有一种天然的疲惫。

“吃碗面吧。”

***

她的进食能力其实已经很有限。

明笙坐在她对面,看她慢条斯理地吞着淡黄色的面条。十五分钟过去,一碗面还像没有动过。

看得她自己也没有胃口,想抽一根烟,又顾及到病人,只能把玩着打火机犯干瘾。

陆雅琴抬头,“你怎么不吃?”

“吃不下。”

明笙摩挲着打火机,垂下眼睫,“你这次来,就别回去了。”

陆雅琴慢慢舀汤:“吃不下也要吃一点。你们模特减肥减得太过度。”

明笙说:“我给你买了套房子。最快这个月就能交房。”

两个人不在一个频道,却能对话下去。

陆雅琴淡然喝一口汤,语调轻而缓:“整这些做什么…都是快死的人了。”

打火机突然擦响,咔嚓一声,窜出黄蓝火光。

明笙松开拇指,呼吸有些急促,捏住打火机说:“我出去一下。”

她在店外面抽了一根烟。

助理给她发来信息,说接到一单写真拍摄,对方给价很高,她直接把时间地点发了过来。

没仔细提拍摄要求。

她向来不挑活,给钱多就可以接。这是她的原则,助理依则照办。

网上那些粉丝被文艺写真蛊惑,把她捧上天。加之她对外的微博很干净,没有生活的痕迹,粉丝就都说她清高,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哪里是不食人间烟火,是被人间烟火熏得太疼了。她几乎不敢睁开眼,再看一遍自己的来路。

——现在又好了多少?

她利落地回复:“推掉。”

烟抽完了。她回去结账,带着陆雅琴回家。

五层的老式居民楼,没有电梯。陆雅琴爬得很吃力,推开门,昏暗的屋子里透着淡淡的霉潮气,惹她罕见地皱了下眉头。

明笙换好鞋,把沙发上几条裙子收起来,说:“你睡卧室。我今晚睡这里。”

陆雅琴站在门口,说:“我不睡你的床。”

明笙怔然片刻,笑了:“这病又不传染,怕什么。”

她继续把卧室地上的衣服也收进洗衣机,随手往里倾洗衣粉。

洗衣机的水管陈旧,有点渗水,给这间屋子徒增肥皂味的湿气。

陆雅琴扶着浴室的门框,说:“小笙。”

她按下启动键:“嗯?”

“你好好活。”

明笙一滞,仿佛没听见:“…什么?”

老式洗衣机发出嗡嗡的声音,污水越渗越多。

陆雅琴缓缓地说:“姑姑不想拖累你。”

“说什么呢。”

“你找个男朋友吧。”陆雅琴像想到什么,期许地问,“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她又去找拖把拖地。

污水只会越拖越多,到最后蔓延满地,无处落脚。

陆雅琴叹着气说:“找一个吧。”

正这时,门铃响了。

明笙去开门,外头站着林隽。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气息:“你有客人?”

“是我姑姑。”明笙把门开着,人去找陆雅琴,说,“我这里有点事。你先睡一会儿,我待会回来给你做饭。”

“去吧。”陆雅琴表情释然。

明笙带一串钥匙一个钱包出门,林隽视线落在她脚上的黑色人字拖:“就穿这个出去?”

一双纤细的长腿下露出白皙的脚面,瓷白色的脚趾如珠子般圆润,拇指间松松系一根黑色带子,一种很放肆却不自知的性感。

明笙:“我不是一直穿这个么。”

林隽呵笑:“你还真一点偶像包袱都没有。”

不在意包袱的明笙身体力行,把他带到了菜市场。

鸡鸭鱼肉和蔬菜的枯涩不分彼此,腐朽浑浊扑面而来。一身铅灰色西装的林隽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

明笙掠过他手上的公文包,料想他应当刚从律所回来,乍然来到这种地方,不适应很正常。她把钥匙抛给他,说:“我买个菜。有事待会儿再说。”

很快,她拎着两袋东西出来。暗红色塑料袋里一条鲫鱼在她手下蹦来蹦去,发出哐嚓哐嚓的声响。明笙像感觉不到似的,低头把嘴里叼着的钱包放他手上,“帮我拿着。”

手心贴着那个布艺零钱包,迟疑着收拢。

林隽说:“想好了吗,中介那边说这两天就可以交首付。买房子不是小事,你真的不再好好考虑?”

“买就买了,不然钱还能种出钱来吗。”天色阴沉沉的,她一步步望得出神,“我最近有工作,过两天再说吧。”

结束这个话题,又沉默了好一段路,林隽忽而顿住脚步,目光低垂:“我帮你拿吧。”

那条鱼半死不活的,还在跳。

明笙受宠若惊的模样,揶揄:“算了吧,我自己拿着。用你的手给我拎鱼,我怕折寿。”

他淡笑着撇开脸。

明笙奇怪:“你来还有别的事吗。”

林隽望着沿街一对过马路的母子,目光随着小小的男孩在斑马线上迁移,静静地说:“没什么。”

忽然又转头,问她:“帮你拎个鱼算事吗?”

03(修)

明笙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这句话有几重意思,她心知肚明。

她不回答,林隽也未再紧逼,两人像一对老夫老妻走在斜阳里,气氛又好又怪异,到车站稀松平常地分别,他甚至还微笑着对她说“改天见”。

这个微笑在她梦里反反复复重放了一晚上,折磨得人心烦意乱。

第二天,陆雅琴去投奔了她的朋友,一大早就坐上了对方来接她的车。

那车很气派,从车里下来的人也是司机模样,从里到外都不像是她该有的朋友。

明笙心里隐约有一个揣测。

陆雅琴独居在老家,和家里所有亲戚关系都不好,因为早年的一段过往,至今还遭受人背后的指指点点。听说她在上个世纪考上过大学,是校花级别的人物,在学校里顺理成章交了一个男朋友,一直谈到了婚嫁,最后却没能成婚。

那个男人,确实有这样的财力。

明笙望得出神,手机突然响了。

是好友谢芷默,最近签约了国内一线时尚杂志,成了《COSTUME》的特约摄影师。说是有一个活,模特临时跳票,希望她能来救个场。

“不过…拍摄要求挺变态的。”谢芷默给她打预防针。

明笙的好友不多,谢芷默算头一个。两人相识于微时,一起携手闯到现在,那套让明笙一炮而红的写真也是谢芷默拍的。

谢芷默待人温柔,可靠,突然有难,她没有不帮的道理。

“我的规矩你知道,给钱就成。”明笙很爽快地答应了。

风风火火去了摄影棚,明笙才发现这个拍摄要求有多变态。

谢芷默要拍摄的是某国外品牌的春季新品女装,由于设计师使用了丛林元素,所以宣传照的拍摄道具直接真身上阵,由模特与动物配合。

明笙一进去,以为走错门了。

动物园也没有这么生态丰富的。从一只纯种英牧到珍稀白孔雀,据说等会还会送进来一条碗口粗的蟒蛇。那可是真的、活的蟒蛇,就算经过特殊处理、并且长期驯化,也足够把女模特吓得罢工。

《COSTUME》真是舍得下血本。

项目负责人一开始还担心谢芷默会有心理压力,跑来做摄影师的动作。但谢芷默云淡风轻道:“我在曼谷取景的时候,被真的毒蛇咬过,连发了七天高烧。主任放心,只要模特能自然拍摄,我这边没有问题。”

谁知年轻的女模特不干了:“你们只说会有危险动物,没有说要我捧着它!还让它在我肩膀上爬…是!它确实是无毒蛇,可它如果想要缠死我呢?你们负得起这个责吗?”

负责人劝了几句之后,她还不依不饶,《COSTUME》的员工也不是吃素的,放话说你不想拍就别拍。女模特年轻气盛,居然真的甩脸子走人了,还扔下一句:“财大气粗了不起啊?这种无理的拍摄要求,我看你们能找得到谁!”

于是才有了谢芷默打电话求助的那一出。

明笙进来的时候,之前那个女模特刚走,满屋子还残存争执过后的火药味。

谢芷默还在跟项目负责人协调。

他们其实自己本来也有备用模特,但是几个大牌模特听了这里的情况,口径异常一致,纷纷婉拒。只有一个资质平平的,开了高价,表示愿意受邀。相比下来,明笙在网络上拥有超高人气,还愿意友情价帮忙,即使不是专业模特,也还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最后,负责人勉勉强强松口,表示可以一试。

谢芷默和明笙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命各部门重新准备,开始拍摄。

谁知,拍摄效果出奇地好。

明笙的可塑性很强,美貌加上天性胆大,和庞大巨物互动起来生动自然,整个拍摄过程行云流水,相当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