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到最后一张,蟒蛇从她背后游上来,巨大的蛇目与她四目相对,明笙非但没有害怕,反倒笑着对它吹了吹气,浓妆在她妩媚的眼角绽开瑰丽的色泽。蟒蛇冲她吐了吐红色的蛇信子,仿佛在向她微笑。

谢芷默抓拍到这一张,比了个OK的手势,立刻有驯兽员把庞然大物从明笙身上扛下来。

《COSTUME》几个看热闹的工作人员惊得眼睛都直了,交头接耳:“这蛇就跟她自己家的一样…”

“美女与野兽这种变态的萌点,我算是理解了…”

谢芷默收工之后给明笙回看:“你看这张,角度显得你的妆容特别妖媚,‘蛇吻’的时候眼神里有戏,媚态天成啊明笙女神。”

明笙揉揉酸痛的肩膀:“得了吧,要不是你的面子,我才不来。”她眼眸流转,幽幽道,“《COSTUME》的人眼睛都长在头顶,看不起我这种网红。”

话音未落,负责人先笑呵呵地过来了,亲切友好地跟明笙握手:“效果非常好!明笙小姐有考虑过做专职平面模特吗,可以跟我们杂志社签约,我们一定大力欢迎!”

明笙轻飘飘甩了一句:“我本来就是专职模特呀——”

谢芷默噗嗤一声破了功。

多年的闺蜜了,她还看不出来么?明笙能答应过来救场,恐怕也有想要登上《COSTUME》的意图在。毕竟《COSTUME》在时尚界的影响力不容小觑,模特这一关把得尤其严,一般人连面试都进不了。这种救场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所以负责人既然有笼络的意思,明笙也乐得顺水推舟。谢芷默知趣地回避,捧着一杯咖啡窝在角落里刷微博,放了一张孤帆远影的花絮照上去,附文:“你们明笙女神的蛇口历险,想看么?”

粉丝们兽血沸腾,有怒指她虐待女神的,也有期待成片的。网民的才华总是不容小觑,几条调侃的热门评论看得谢芷默都忍俊不禁。

不过,也有刺眼的评论——“明笙也要当商业咖了么?出道的时候多小清新啊,什么民国洛神,什么古典美女,现在还不是钻进钱眼里。”

莫须有的罪名。

谢芷默的嘴角垮下来,望了一眼和负责人相谈甚欢的明笙,关掉微博。

负责人本着惜才的心态,把她介绍给负责模特招募这一块的总监。

明笙踏进总监办公室,银色办公桌后却没坐着人。

那位刘总监坐在真皮沙发上,一杯咖啡搁上茶几,笑眯眯地对她说:“明小姐,来坐。”

办公室里的沙发很简易,只有一张,他是想让她挨着他,还是直接坐他大腿上更好?

明笙眼神一冷,保持着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刘总哪的话?我是来面试的,当然得站着面。”

她将总监的称谓省略一半,顿时有了几分谄媚的意思。

刘总监颇为受用,没有计较她的抗拒,笑说:“我不是那种刁难员工的上司。明小姐丽质天成,是个可造之材,本公司爱才还来不及。”

明笙的笑容维持到临界点,手机响了。她道了声歉,到走廊去接。

她对这通打得及时的电话心存好感,以至于对方嚣张的问句都没让她觉得有多不礼貌:“为什么不接约片?”

明笙回忆了下,才想起是昨天推掉的一单,拿腔拿调地说:“这位先生非要我不可吗?”

“什么这位先生。”江淮易不耐地说,“HK会所,你留了张照片的那个,还记得么。”

她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年轻而矜傲的脸,“哦,是你。”

“记得就好。”

明笙笑:“怎么,一张照片不够吗?”

他好像听不出她语气里的讽刺:“不够啊。至少来套单反精修吧。”

明笙没耐心跟他扯下去:“再约时间吧。我现在有本职工作。”

“哦?你本职工作是什么?”

“我在《COSTUME》。”

江淮易突然来了兴致:“你是《COSTUME》的签约模特?”

“可能会是吧。”她确实有这个打算,但瞄了眼门缝,又说,“说不好。”

“有什么说不好的,他们不让你进?”

“也不是这个意思。”

江淮易最没耐心跟人打太极,直接吩咐:“你顶头上司是哪个,把电话给他。”

“…”

明笙快速地思索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忽然想到什么。

死马当活马医,她果真踩着高跟鞋进门,淡然自若地说:“刘总,有您的电话。”

对方狐疑地接过去,也不知道电话里说了什么,姓刘的一秒变得奴颜婢膝,挂了电话之后对她点头哈腰,说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明小姐有诚意加入《COSTUME》是我们的荣幸,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派秘书把合同送去明小姐府上。”

这前倨后恭的一通下来,明笙有点招架不住,好笑地走了。

她去摄影棚找谢芷默,路上拨了一个电话。

江淮易接起来,语气吊儿郎当不可一世:“效果怎么样?”

明笙踩在《COSTUME》大厦的玻璃地面上,四面八方的透明幕墙映出她锋利如刀刃的身影,“只知道你姓江。你叫江什么?”

他说:“江淮易。”

《COSTUME》老总顾千月的弟弟。

04(修)

千月集团在时尚界只手遮天,除了《COSTUME》,国内其他几家一线时尚杂志也在它旗下。

明笙默然片刻,忽而道:“帮我这么大个忙,想要我怎么谢你?”

江淮易就喜欢她这么直接的,挑挑眉说:“这就要看你的诚意咯。”

“请你吃饭吧。周六怎么样?”

这个项目没什么新意,不功不过,江淮易随口应了声“行吧”。

明笙挂了电话,正好走到摄影棚。

谢芷默探究地看着她:“要请谁吃饭呢?”

明笙很诚实:“一个金主。”

谢芷默讶异道:“这回又是谁?”

明笙看了她一眼,淡淡说:“开玩笑的。”

“那就好…”谢芷默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气,忽然又问,“对了,你和林隽怎么样了?”

到底是多年闺蜜,一问就问在节骨眼上。

明笙把昨晚那似是而非的暧昧一交代,谢芷默若有所思地问:“那你最后把鱼给他拎了吗?”

“没有。”

这就很尴尬了。

“你不喜欢他呀?”

“…”

明笙一时也没搞懂这两件事里的因果联系,模棱两可道:“说不好。”

感情上的事,若是真喜欢,哪有什么说不好。

谢芷默叹一口气,惋惜道:“我还以为林隽会不一样。”

明笙好似不在意地哼笑:“男人不都一样。”

谢芷默不吃她这套,她虚长她几岁,用过来人的口吻教育她:“你也不小了,难道就没有想过,要找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么?”

——没有想过吗?

明笙自己也不知道。

遥想十七岁那年,她在酒吧做临时工,穿着布料清凉又劣质的工作裙,走在酒吧后门狭长又黑暗的巷子里,深秋的夜风吹得胳膊的鸡皮疙瘩全都立起来——

那时候她想的是,要怎么才能挣到钱。

“真心”和“喜欢”这两个词都太干净了,甚至无法参与她如此世俗的梦想。

她甚至有点不清楚,什么才叫真心。

忙完杂志社的拍摄工作,她重新回到位置偏僻的家里。好像瞬间从一个精致缥缈的玻璃王国,回到阴沉落灰的真实生活中。

陆雅琴已然走了,这个家里没有留下她的一丝痕迹。

明笙从书柜的最底层,抽出一个盒子。

里面的纸张都有烧过的痕迹。忘了是几岁那年,她目睹陆雅琴把一大捧的信,扔进火盆里。出于好奇,她把没来得及烧完的那些捡了回去,一直保存至今。

这个姑姑对她而言是神秘的。

她在八十年代不为人知的爱恋,数十年来的独居与喜怒无常的脾气,造就了浑身秘密,让人想一探究竟。而明笙踏出了这一步。

那些信为年少的她打开了通往情爱的一扇门。平淡而缱绻的词句写着分隔两地的遥远相思,一年又一年,一封又一封,曾让她觉得,这就是真心。

而信的落款是,江绍年。

***

临近周末又下了雨。

明笙提前一晚跟江淮易联系,他大约在泡吧,精神有一丝不清醒的亢奋:“吃饭?哦…我不喜欢出去吃。”

她说:“那改时间?”

江淮易狡黠地说:“不喜欢出去就是不喜欢出去,改时间有什么用?”

“你想怎样?”

最终,江淮易约了她周六去他的公寓。

明笙居然答应了。

周六的清晨仍旧细雨纷纷。高档住宅楼的门禁把她拦住,明笙撑着一把伞,闲闲按响第三遍呼叫。

江淮易的声音终于从通话器里传来:“谁啊。”

“是我。”

明笙走进电梯,忽然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当然不是因为人情。

那是因为《COSTUME》的合约吗?——她遇见过更财大气粗的金主,只要她愿意,她可以躺着平步青云。

或者,是因为他和江绍年的关系?

——太荒谬了。

她想,人从来不会真正懂自己。大脑一分为二,前额叶为她记录理智与记忆,而杏仁核掌握她所有隐秘而不能言的情绪。

前额叶不懂杏仁核,就像她现如今不懂自己到来的原因。

明笙的性格里有一种毫无底线的随遇而安。她踏进他的家门,把伞放进伞筒,换上一双拖鞋,如入无人之境。

江淮易睡眼朦胧,穿着一件交襟的真丝睡袍,深紫色的光泽衬得他领口的皮肤白得像一只吸血鬼。而他光脚将一双长腿交叠跷在茶几上,看向她的目光有点幽怨。

很久没有人让他周末十点之前起过床了。

他转着手上一只玻璃杯,问:“带早饭了吗?”

“没有。”她以为她是来吃午饭的。

江淮易不满地撇嘴,“还说要请我吃饭呢…”

“你不是让我过来给你做?”

“那个不包括早饭。”

明笙被他胡搅蛮缠了一通,确认他是在犯起床气,“你不需要去洗个澡吗?”

宿醉后的痕迹还遗留在他脸上,睫毛下有淡淡的青色,意识也不见得清醒。

没料到江淮易挑起眼梢,眯着眼笑:“洗澡,洗完澡做什么?”

明笙把包侧手一扔,去找冰箱,“吃饭。”

她这么一本正经,真是太没意思了。

江淮易哀怨地哼了声,果真滚去洗澡。

十五分钟后,他换了套衬衣出来,还喷了香水。

如果不是她在某一线大牌的春季发布会上见过这件衬衣,她几乎以为他把一座花园套在了自己身上。

白底,黄色印花,搭一条同系列的亮黄色紧身长裤。

她觉得他在这个阴雨天散发的光芒,与日月同齐。

江淮易坐上餐桌,震惊地看了眼那碗简简单单的葱油拌面:“你就用这玩意儿糊弄我?”

“你的冰箱里还有别的东西吗?”

葱是厨房里的调料,面是从他冰箱最底层抠出来的。

江淮易讨厌在他的冰箱里闻到任何食物原材料,连这圈龙须面都是因为无色无味,才被批准住进冰箱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