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吃瘪,心情烦闷地吃下了那碗面。

好在这种快手食物再怎么做都不会难吃,她又放了不少麻油,吃起来格外香。

他当然不懂是什么东西俘获了他的味觉,吃完之后还挺满意:“没想到你手艺还不错。”

明笙靠在开放式厨房的吧台上,一沉默就想抽烟。

江淮易冲她轻佻地一挑眉:“你躲我那么远做什么。”

她只是习惯性地保持距离。

“过来。”江淮易催促。

大约在他眼里,她是个很随便的女人,所以他对待她的态度也很随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明笙却觉得这种态度很安全,往他身边坐了下去。

柔软的沙发承载两个人的重量,陷下去一块。

江淮易盯着她的脸,细细嗅了嗅,忽然伸出拇指在她唇上蹭了一下,放在鼻尖闻,“什么味道的?闻起来甜滋滋的。”

明笙冷冷道:“还没吃饱吗?”

他邪气地笑:“这要看吃什么了…”

这么明显的调戏,她居然脸都不红一下。

江淮易深感没趣,往后一躺,从茶几下面抽出一张碟,“看个片子吧?”

明笙还以为她会见到一张爱情动作片。结果扫一眼封面,居然是朱丽叶·比诺什主演的一部法国电影,《蓝》。

她把碟放进放映机,问:“你看过这个么?”

“没。”周俊这学期上一个电影选修课,买了一堆经典老片,全堆他这里。

江淮易问:“你看过?”

“没有。”

她有所耳闻。

片子以忧郁沉闷著称,复杂的镜头语言和哀痛的古典配乐交织出晦涩的情节——主人公朱莉遭遇一场车祸,失去丈夫和孩子,听着丈夫生前谱的曲子,却渐渐发现丈夫生前对她的不忠。

灵魂刚刚起床的江淮易看得昏昏欲睡,明笙一度以为他要睡着了,直到中间一个桥段让他恢复了精气神。

那是一个限制级的桥段——屏幕上的脱衣舞娘一边爱抚着男伴,一边对旁人说自己父亲来观看了演出。她的手在男伴的下`体轻柔娴熟地揉抚,用平静而绝望的声音说,她看见她父亲就坐在底下,看了十五分钟,沉默退场。

明笙觉得这一刻她和江淮易都看得很出神。

她看见纷乱与挣扎。

而他看见裸体和毛发。

人的欲望若有气味,当像现在这样。

明笙循着气味回头,他的目光有些莫辨,盯着她久了,居然先移开了视线。

他白净的脸上泛起微微的红,璀璨如星的眼睛因为一丝赧然,变得醉人地漂亮。

明笙笑了笑,几乎生出想要调戏他的念头。

“笑个毛。”他凶狠瞪了她一眼。

密码锁发出嘀嘀嘀的声音,周俊输错了一次密码,才得以进门。

两人早已因为这警示音的预警,而稍稍移开了些。但落在周俊的眼里,这两人一个含笑一个含怨,各怀鬼胎,没奸`情才怪。

他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我是不是…该晚点来…?”

江淮易把怒火转移到他头上:“矫情毛,进来就进来。”

周俊嘿嘿一笑,跨进来看见液晶屏幕:“唉哟,这不是我买的碟嘛,怎么样,好看不?”

江淮易瞪他的眼神已经可以喷出火来了。

明笙插一嘴:“你有客人,我就先走了。”

“他不是客人。”江淮易终于放弃了瞪周俊,跟着她一起起身,说,“走,送送你?”

周俊把一串钥匙放他手心:“正好,我来还你车钥匙的。”

江淮易接过来,看都没看他一眼,拽上天地披上一件西装外套,径直出门。

明笙挎上包,把自己的伞抽出来,也跟上去。

周俊眼睁睁看着这两人一个跟着一个和他擦肩而过,心道奇了怪了,前两天不还被妹子脆拒了一次,这会儿就勾搭上了?

他把碟收回盒子里,感慨,经典的力量真是伟大的。他要好好上这节电影课。

05(修)

暮春的雨湿黏黏的,剪不断理还乱。

明笙坐在江淮易的车上,入迷地听着沙沙雨声,想起张爱玲的句子——“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春雨变成缠绵的线索,通往无以名状的杏仁核。

江淮易在一个红灯前停下,百无聊赖地盯着雨刮器:“你下午有事?”

“去银行,贷款。”

他饶有兴致地探究:“什么贷款?”

“房贷。”她说出了一个特不浪漫的答案。

手机在这一刻响了,仿佛在印证她的说辞。

林隽的声音总是带一丝冷,即使是嘘寒问暖也听不出殷切,“回家了吗?”

“还没。”她说,“刚吃完饭。”

“跟谁在一起?”

她还是老说辞:“一个朋友。”

明笙平常地交代着近日的行程,像在跟家人打电话。

林隽没追问,说:“下午接你去银行。”

“这么好?”

“白眼狼。”他连戏谑时的声音都透着股沉静,“你这样很容易失去你的担保律师。”

明笙噗嗤一声笑出来:“别,林律师,有话好好说。弄完贷款的事请你吃饭怎么样?”

“这还差不多。”

明笙挂断电话,发现江淮易仍停着车,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后车都开始鸣喇叭催促,他才眼神莫测地启程,说:“别当着我的面跟人电话调情吧?”刚刚她笑的那个模样,眉眼和语调,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太没职业操守了。”

职业操守,他把她当什么?

江淮易平视车流,语气理所应当:“还有,今天这顿不算。”

“怎么不算?”

“我说不算就不算。”他大约无赖惯了,一手肯定句使得天衣无缝,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他在耍无赖。

明笙好笑道:“那要如何?”他天天睡到中午起,她就天天给他上门做早餐?

江淮易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扭头向她笑了下:“你等着,我联系你。”

这笑容映着清明天光,璀璨而纯净。

明笙没再回答。

阴雨天的银行人很少,入口处摆着小心地滑的黄色警示牌,湿漉漉的大理石地面上污迹斑斑。

明笙踩着这样的地面办完了贷款。

她暂时没有工作单位,贷款的批复几乎榨干她有限的耐心。幸好林隽很擅长与这些琐碎而精细的事务打交道,协助她一一办妥。

最后签完字出来,仿佛完成一项大工程。

出来时天色见晚,雨势已小到肉眼不可辨。

明笙看着地面上偶尔泛起的一小朵涟漪,犹豫这天气需不需要撑伞,一把伞已经在她头顶撑开。

她款款转身,说:“谢谢。”

林隽护着她的肩膀前行,体贴地问:“饿不饿?去对面吃点东西吧。”

雨天的气压太低了,连他温柔而周到的语气都仿佛在加剧这无形的重压。

明笙透一口气,说:“挑家贵一点的。好还你一点人情。”

他对她的生分有片刻的不怿,然而面上仍在得体地打趣:“刚刚加入房奴一族,口气倒不小。挣到钱了?”

“想挣总是能挣的。”明笙环视着阴雨中打上一层朦胧灰色的商家招牌,宛若不经意地提起,“我昨天还接到了一个内衣广告。”

他不动声色道:“电视广告?”

“对,露一个脸,再露一对胸。”明笙笑吟吟的,把这当笑话讲,“像拍三级片一样走一个过场,就有六位数。”在这类广告里也算是很丰厚的报酬。

林隽:“你打算接?”

“接啊。”

他蹙眉。

“给钱就接呗。”明笙云淡风轻道,“这种给钱一般都挺多的。”

林隽缄口不言。其实他有所耳闻,明笙一开始混圈那几年,和所有北上的野模一样,混会展站吧台,接过现场内衣秀。

但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耳闻和目睹到底是不同的。

时间已经把她镌刻成一个新的人。以往的种种,就像雕刻女神塑像留下的废石料,无足轻重。

他一直这样相信。

然而明笙在这个傍晚,有意无意地提起那些疮疤,仿佛揭起来轻而易举,并不疼痛,并不可耻,而是她身体里流动的一部分。

这让他有一丝不适,也让这个黄昏在沉默中不欢而散。

***

雨连下了几天,一直到第三天傍晚才停。

明笙吃过晚饭,接到江淮易的电话。他好像在开车,电话里声音嘈杂,衬托他缺乏耐心的声音:“晚上有空不?”

她看了眼表,七点,“现在不就是晚上?”

“说的就是现在。”

这个人的不讲道理,她深有领悟,不紧不慢道,“你平时都不用上课的吗?”

她话里满是做姐姐的对小辈的轻慢,江淮易语气倨傲:“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明笙从容不迫,“你是学什么的?”

“…”

“数学?”

“…”

“哪种数学?”

江淮易烦躁道:“爱问过来了再问。”

明笙低笑了一声。

嘈杂的风声突然停了,他单手一个漂亮的甩尾,刹住车,“我在你楼下,速度下来。”

明笙半掩着手机往下望,还真见着了一辆从车型到颜色都无比扎眼的跑车。

他今天烫了个新发型,刘海翘起,将他俊俏的轮廓衬得有几分锋锐。

江淮易漠然着侧脸,不满道:“微信不加短信也不回,下楼倒是挺快的。”

她又不是服务人员,有什么秒回的必要。

明笙说:“我不喜欢用那些。”

他扬眉:“那以后找你只能打电话?”

“电话有时候也接不到。”她这是有意抬杠。

江淮易呵地一声笑,不顾她还在低头系安全带,突然踩下油门:“我看你接别人电话的时候挺利索的。”

明笙被突如其来的惯性往后抛,撞到一下座枕,七荤八素的,在心底笑了声他幼稚。

她涵养颇佳地问:“今天去哪里?”

“你刚刚也不问一下就敢上车,现在问什么。”他这时有了斡旋的耐心,心情在夜风中稍许轻快,挑衅地看她一眼,“去了你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