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俊最近新勾搭上了那个文艺部部长,梁雨乔,正翻着花样地想约会项目。吃饭看电影唱K游乐场,全都轮过一圈,最终盯上了江淮易新开的一间酒吧。

酒吧早已装修好,只是还没正式开业。里面东西一应俱全,唯独没有闲杂人等,有一种包场的惬意。

梁雨乔坐在吧台边,好奇地打探:“江学长到底是什么来头呀,说开酒吧就开酒吧。”

“他家里底子厚着呢。”周俊含糊其辞,不声不响转移重点,“最主要的是他姐姐疼他。说开酒吧就开酒吧,要干嘛就干嘛。这年头像这种开明的家长不多了好吧。”

梁雨乔睁着一双大眼睛,作惊讶状:“啊?那他爸妈呢,不管他的吗?”

“他爸妈…管不着。”周俊高深地一笑,开始胡侃,“我跟你说,新时代了,咱们消费观也该变一变。这年头不管有钱没钱,都爱讲究一个卧薪尝胆,一个个苦大仇深的想着三千越甲可吞吴,哪有那么多吴让你吞哪,福布斯排行榜不就那么几位,有什么意思?要我说,该花的钱就要花,不然挣这么多做什么,集邮么…”

小学妹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早已忘了自己问的是什么。

这时酒吧门打开,江淮易带着明笙走了进来。

梁雨乔看见明笙,吃了一惊。明笙穿着一条及膝半身裙,衬衣领口开三个扣子,露出姣好的事业线,正红色的裙装和高跟鞋衬得她肤白如雪,即使面无表情,蓬松的发梢都能透出一股子女人味。

江学长他…喜欢这么成熟的么?

周俊这个会来事儿的一见人来就迎上去:“唉哟,笙妹子,来这边坐。想喝点啥呀?”

明笙也留意到了梁雨乔。一身休闲风的牛仔色背带裤,露出两条属于少女的细腿,从头到脚透着一股二十岁上下年轻女孩子的稚嫩气息。

她把目光淡淡收回,问:“有些什么酒?”

“你能想到的都有!”

明笙笑道:“调制的也行吗?”

周俊嬉笑着看了眼江淮易:“这你就要问他了。”

梁雨乔也看向江淮易:“江学长还会调酒吗?”

“他那一手,不是我吹——”

江淮易冷冷扫了他一眼。

周俊立刻住嘴,说:“我去拿酒,我去拿酒。”

梁雨乔也是个爱来事儿的,笑眯眯地跟明笙搭讪:“这个学姐好眼熟啊,是哪个学院的呀?”

江淮易噗嗤一声。

明笙瞥向他,话却是问梁雨乔的:“你看我像哪个学院的?”

“艺术学院?”梁雨乔等了几秒,又说,“要不就是播音学院的,没别的了吧?”

明笙呵地一声,没回答。

江淮易单手撑在吧台上,说:“继续猜。”

学妹表情有点迷茫:“我猜不出来了…刚刚那些都不对吗?”

“把你知道的都猜一遍。”他朗声笑,“猜中了有奖。”

梁雨乔又往文科专业猜了几个,最后实在猜不出了:“不会是工科的吧?”

“她啊——是专科的。”

梁雨乔出身名牌大学,从小就是从竞争激烈的重点小学重点中学一路升上来的,同学都是万里挑一的佼佼者,从来想过会和专科生打交道。

她明显愣了一下,说:“是哪一行的呀…”

“服务行业。”他眼神暧昧,故意瞟了眼明笙。

明笙完全不生气,漫不经心地听他们对话,目光落在酒吧的装潢上。

吧台上装着一根晶雅音管。酒吧里的音响设备都没有开,灯只开了寥寥几盏,给这根玻璃晶管提供了足够的发挥空间,舒缓的音乐随着柔和的灯光三百六十度扩散,烘托出如情人低诉般靡靡的气氛。

周俊回来,摆了一桌子的酒。

明笙正考虑喝什么,小学妹突然冒出来,兴致勃勃地提议:“光喝酒多没意思啊,我们来玩游戏吧?INever的游戏,学姐玩过吗?”

她当然摇头。

“很简单的,就是一个人说一件自己从来没有做过的事,如果剩下的人做过,就要喝酒!”

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总是对窥探秘密有着一种出奇的兴奋。梁雨乔蠢蠢欲动,摇着周俊的胳膊寻求支持:“好不好嘛,玩不玩?”

周俊自然没意见,用眼神去询问对这些一向不怎么感冒的江淮易。没想到他淡淡说:“我随意。”

没有人想过问明笙的意见。她从善如流地挑了度数最低的啤酒。

06

梁雨乔不愧拥有多年学生会工作经验,这手破冰游戏分外熟练,拖着两个心不在焉的玩家都能玩得风生水起。

“我先来。”她举起右手,笑着说:“我从来没有通过宵。”

底下三个人齐刷刷喝酒,周俊哀嚎:“你说点有难度的行不。就你这程度,哥要给你喝死了。”他灌下一杯,举起右手,斟酌着说,“我从来没有出过名。”

梁雨乔第一个抗议:“形容要精准一点儿,什么程度叫出名哪?”

阴影里的明笙淡淡然喝下一杯。

到她了,她举起右手,满不在乎地说:“我从来没有上过大学。”

剩下三位高材生面面相觑,认命般齐灌一杯。

只有梁雨乔,刚举起酒杯开始喝,周俊就拦住她,说:“这个规则得变通一下。你们女孩子哪能一杯一喝啊,喝一口得了,就是图个彩头,别那么当真。”

梁雨乔甜蜜地望着周俊,很矜持地抿了一口。

结果江淮易说完话,明笙还是一杯一喝,直接见底。

他说的是——“我从来没有谈过两个月以上的恋爱。”

连梁雨乔都喝了,惊叹道:“看不出来啊学长,他们都说你…很那个的。”

周俊哈哈大笑:“说他什么呀?嗯?”

他故意刺江淮易:“他这个人,别看他那么受欢迎,其实老被女人甩。”周俊五指转着一个酒杯,爆出一个料,“甩他的女人能从这里排到天·安门广场。”

江淮易凉凉看着他,那眼神里没几分警告,倒显得很郁闷。

明笙这一杯喝得很痛快,冰镇的液体灌进胃里,唇边若有若无地含笑。

江淮易留意到她喝,眼神里不知是什么意味。

接下来,不论别人说什么,明笙都喝。一开始梁雨乔还调侃她经历丰富,后来发现有些事她明明不可能做过,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喝一杯再说。

这个游戏倘若有人用这种法子破坏规则,那就乐趣全无了。

梁雨乔决心来个猛的,举起右手,古灵精怪地卖了一会儿关子,说:“我从来没有和异性上过床。”

“行啊你,小乔,这是考验哥来了。”周俊转了一会儿杯子,经历了不与外人道的内心斗争,最后一仰脖子,喝就喝呗,还怕她了。

本来就是游戏,还是她自己提出来的,梁雨乔不好发作,只嗔怪地看了眼周俊。

剩下两人都没动静。

明笙默然许久,呵了一声,把桌上最后一杯给喝了。

气氛瞬间结冰。

游戏到这会儿也差不多结束了。周俊和梁雨乔留下来料理家庭内部矛盾,江淮易带着明笙去地下车库。两人坐在车上,相顾无言。

明笙说:“找个代驾吧。”

江淮易操作着手机,说:“正在找。”

一阵沉默。

江淮易低着头,不经意般一问:“最后那一局,是真的么。”

“什么?”

“装什么装。”他抬头,说:“是真的吧?”

明笙喝酒不上脸,眼神装着迷蒙夜色,脸色却像冰雪天:“你觉得是假的?”

他半勾嘴角:“我看是真的。”

明笙笑,打谜语一般,说:“那就是真的吧。”

江淮易把手机往仪表盘上一甩,说:“没人接单。干脆打辆车吧。”

“也好。”明笙拿着包下去,说,“我自己打车回去。”

“你一个人可以?”

她点点头。

江淮易人虽然不着调,但是在这方面有着本能,下车追上去说:“送你到路口。”

凌晨一点,灯火阑珊。

江淮易双手插兜,深蓝色皮裤在夜色里泛着哑光,上身一件宽松的白色短袖,精心设计过的板式垂坠感颇好。

今天倒是难得走起了简约风——如果忽视他的飞机头的话。

明笙走在飞机头少年旁边,觉得自己像他姑姑辈的,暗笑一声。

不仅如此,飞机头少年还不爱好好走路,踩着马路牙子,像个小朋友一样左摇右晃,说:“你笑什么。”

明笙语调平平:“笑你是小朋友。”

江淮易突然顿住,脸色阴鸷。

他冷然踩下地,单手绕到她背后,轻轻一提,明笙毫无防备地掉了个方向。

她踩在路牙上,还是比他略矮两公分。江淮易得意地一低头,鼻尖抵着她鼻尖,暧昧地笑了声:“现在呢?”

幼稚。

夜风从两人之间一丝丝穿过。

据说人体除耳膜以外的地方也有听觉。明笙觉得现下这笑声是从她脸上传进身体的,震得脑子嗡嗡响,呼吸生理性地变得急促。

直到此时此刻,才泄漏她一缕属于少女的慌乱。

江淮易很满足地窃笑:“我看你也没很大。”

明笙必须令自己的表情显得足够冷漠,才能不落下风。

她的视线在局促的空间里慢慢下移,从他挺拔的鼻梁到薄唇再到一截若隐若现的锁骨…最终别开脸,低笑一声。

江淮易忽而又嗤笑,挺不明白的,“你说,女孩子装老,有什么好处。”

明笙良久没回话,教养让她不习惯朝着人的脸说话,被迫昂起头,声音在夜风里又轻盈又悠长:“所以说,不是女孩子了呀。”

这句话百转千回,联想到他刚才在车里的问话,又显得意味深长。

江淮易不说话了。

明笙就这么任他似抱非抱地揽着,过了很久才淡声说:“你不觉得热吗?”

午夜清凉,却很闷,两人挨了这么一会儿,她就觉得有热气在冒。

江淮易有意无意摸到她的脊梁骨。也不知道是不是模特这一行的普遍状况,背上骨头分明,瘦得像具骷髅。但隔着一层雪纺,她的肌肤是滑腻的,有种丰腴女人才有的弹性。

这么虚搂着,又不能给她抱实了,实在很不解痒。

他流连了会儿才退一步,说:“别不接电话,以后有机会还叫你出来玩。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饭呢。”

“今天这顿又不算?”

“喝酒怎么能算饭。”他蔑然哼出一声。

明笙也是服了,说:“我有工作的,不是什么时候就能随叫随到。”

“你那工作——”他眼神更加藐视,笑说:“你陪我出来玩,我姐能发你三倍工资,信不?”

明笙也笑了。她是真信,但又有什么关系。

路灯柔柔亮在他头顶,映得他发色沉黑。

明笙用近乎怜悯的眼神,端详了他一会儿,看得他不自在,问她怎么了。

她轻声说:“别动。”

伸出手,在他耳际轻轻一摘,缓缓捏住一双薄如纱翼的翅膀。

江淮易一皱眉:“什么东西?”

明笙对着小东西轻吹一口气,把翅膀吹开:“是个蛾子。”

小飞蛾在她拇指间颤动,孱弱地挣扎。而她气定神闲地翻动手指,将它的身体朝向月光洒来的方向,对飞蛾说:“看清楚了吗?那才是月亮。”

江淮易对昆虫类没有好感,但她这么玩人家,他于心不忍道:“它能听懂什么。”

明笙置若罔闻,平静地将飞蛾拎在眼前,寻找月光透过翅膀的角度。

她的目光渐渐失去焦距,思绪不知飘去何处,说:“它听不懂,但是看得懂。”

女人的理论。江淮易不屑地笑。

“它没有人类的眼睛,夜里只能依靠月光来辨别方向。但是夜里的光太多了,蜡烛,路灯,一开始认定的是哪个,就会一直跟着那束光走。说到底,是光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