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工作状态中出来,又恢复了亲和的笑容:“今天真是打扰你了。咱们这么多年没见,改天叫几个老同学出来,一起聚聚。”

明笙摇摇头:“不打扰。”

傅刚却还惦记着聚会的事儿,怔一下笑说:“也对。你现在出名了,出场费不便宜呢吧?”

“跟这个没关系。”明笙见他站起来,礼貌道,“要我送送你吗?”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明笙的手机响了。

“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接起来,江淮易刻意压低的嗓音有一种渗透耳膜的魔力:“收到了没?”

“什么?”

“别装蒜。”他放开的声音像这阳光般炽烈,“喜欢吗?”

明笙向里瞥到那束玫瑰,香槟色的花朵娇美动人,盛开在昏暗的房间里,散发出不属于这里的馥郁香气。

她说:“收到了。”

江淮易轻哼一声。回答个喜欢能怎样。

傅刚见她这通电话一时半会儿挂不掉,摆手道:“你忙,我自己走就行了。”

明笙掩住手机,歉意地向他点了下头。

江淮易声音骤冷:“谁?”

“什么?”

“我问你刚才那个是谁?”

明笙失去耐心道:“你现在在哪?”

“我在你楼下!”

08

傅刚从单元楼出来,门前正停着一辆极为拉风的车,比车更拉风的是它的主人。而这位拉风的主人正在用一种凌迟的眼神,从头到脚把他剐一遍。

他感到自己幻肢有点疼。

走出小区,拔地一阵清风,背上凉得不行。

江淮易磨牙如磨刀:“这是你家修水管的还是接煤气的?”

明笙平静道:“是我一个朋友。”

你特么喊谁都是一个朋友。

江淮易忍耐道:“下来。”

“嗯?”

“你,现在下来。”

明笙淡淡讥笑:“太子殿下使唤宫女呢?”

出乎她意料,江淮易默然良久,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放低,语调也柔和许多:“你下来一下,行吗?”

暖风吹拂。

少年温和的声线撩动一串磁波,像宇宙混沌间的星辰温柔闪烁。

明笙心不由自主地软了,轻轻地说:“下来做什么呀?”

“你看卡片了吗?”

“…”哦,还有卡片。

电话里传来她的脚步声,踩在木地板上,沉闷的空旷。

明笙换了一只手听电话,把卡片从花束里抽出来,念——“爱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香槟玫瑰的花语。

“…妈的店员给放错了。”

“你本来放的是什么?”

“算了。”江淮易又重复一遍,“你下来。”

他这么一遍遍地要求,明笙都不忍心拒绝了。下去就下去吧,依旧一双黑色夹趾凉拖,一条棉质的睡裙。

纤秾合度的身形只用简单的布料修饰,有种天然不事雕琢的美。

江淮易眯着眼欣赏了会儿,嫌弃地瞅瞅她的鞋:“你能走点心么。”

明笙:“那我现在上去换一套?”

“别。”江淮易一伸手,把她勾进了怀里。那天晚上不敢做的事,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不顾她的挣扎,给抱实了,牢牢压在胸口。

舒服得长舒一口气。

明笙的挣扎力度远远低于他预期,条件反射地硬扛了几下之后,就换成了眼神杀。气质非凡的眼睛瞪起人来果然不一样,拍一个特写镜头就能拿出去诠释什么叫冷若冰霜。

江淮易得逞地一笑,尾巴翘得老高,说:“你喜欢人对你粗暴点啊。”他忽然又压低声线,附在她耳边说,“你是不是没穿那个…”

转念一想又不高兴了,她没穿那玩意儿就能在家里见男人?

明笙寒声道:“你玩够了没?”

“没有。”江淮易哼着调子,“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么,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当初求我帮你摆平刘凯时候那做小伏低的劲呢?”

明笙回忆了遍刘凯是哪根葱,说:“你记错了。我没求过你。”

“那你不还求着请我吃饭?”

如果那算求的话。

“江公子,江少爷。”明笙一步一步退出了他的怀抱,直视他那双不知飘在哪个太空的眼睛,“就因为我拒绝了你,你打算强抢民女了么?”

“呵。”他笑得心高气傲,“不要把自己说得这么冷艳好吧,你确定你不是主动接近我,主动勾引的我?”

“别走啊…”江淮易把她又拽回来,像一只受伤的熊,把她抱在怀里,蹭了下说,“我开玩笑的。你先别走,听我把话说完。”

明笙果真没开口,闻着他肩上的香水味,听见他说:“说出来也许你不信,但是我对你的感觉,很特别。”他很懂得如何发扬自己的优势,声音低低的,诚恳而委屈,“所以就算拒绝我,也不要抗拒我。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我姐那边你再有什么麻烦,我保证帮你,行不行?”

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连利诱这招都使出来了,明笙叹口气说:“行吧。你今天又想去干嘛?”

江淮易笑容骤现,眼神渐渐变得诡异。

他屈指叩了叩车窗。

反光性极佳的车玻璃慢慢降下来,露出车里周俊一张嬉笑的脸:“笙妹子!上车来啊。给你们约的九点半的教练,这都快迟到了!”旁边还坐着梁雨乔,眼神很郁闷,但还在努力保持微笑。

难怪他今天换了一辆有后座的车…

原来也是个演技派。

江淮易跨进车里,轻飘飘地说:“上去换件衣服。”

明笙果真换了身裙装下来。

江淮易半撑着头,若有若无地笑着,一副“我就说你是欲拒还迎呢吧”的姿态。

梁雨乔透过反视镜,不露声色地打量着明笙。她下来得匆忙,没有来得及化妆,原来素颜的皮肤也能这么好…一点都不像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好多年的老女人。

她不自知地努努嘴,爱察言观色的周俊立刻察觉到了,关切道:“怎么了呀小乔,是不是跟你们教授请假不顺利?”

“没有。我跟教授关系很好的,请假还不简单。”她慌忙向别处瞥了瞥,掩饰性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就是早饭没吃,有点饿了。”

“没吃早饭哪?”周俊朝驾驶座招了招手,“江淮易。”

江淮易冷不丁只听见没头没尾的半句话,说:“干嘛,我也没吃。”

梁雨乔脸色黑了。

周俊嗤道:“谁问你吃没吃了!”他转向明笙,“笙妹子吃没吃早饭哪,要不要一起吃一顿?”

明笙自然吃过了,但却说:“吃一顿吧。”

周俊拍拍江淮易:“听见没有,你妹子喊你吃早饭!”

江淮易本来最抗拒人使唤他,但是扭头一看,明笙居然对周俊僭越的称呼没有反应,心情不禁大好,说:“想吃什么?我请。”

明笙:“你们教练不是约在九点半?”虽然也不知道是什么教练。

周俊说:“没事,这不还没到九点呢么。我们就在路上找一家,吃个早饭嘛,很快的。”

梁雨乔其实吃过了,旁敲侧击道:“其实我没关系的。周周你不是说那个教练很难约的吗,不要让人家久等了…”

“等就等了,不行约个别的。”江淮易打断她,看着明笙,笑,“喜欢吃哪种,粤式的还是西式的?”

明笙看着窗外,淡淡道:“哪个开门吃哪个吧。”

天光太盛,九点不到的早晨看起来像正午般明亮炙热,开的早餐店确实不多。最后走进一家港式早茶店,铺了一大桌子碟子和笼屉,却没动几下。

四个人里有三个已经吃过,只有江淮易实打实空腹,却吃得很少。

“你们别看着他。看他吃饭降食欲。”周俊打趣道,“这家店的流沙包还不错的,这家伙就是矫情,挑食,这种半成品加工的东西他平时都不碰。”

明笙很给面子地掰了一个吃。梁雨乔很努力地往下塞,见效甚微。

周俊腻答答地哄他家小学妹:“你多吃点啊,不是说饿?”他瞟一眼明笙,开玩笑道,“人家是靠身材吃饭的,你又不靠,多吃两口,别跟哥嚷着减肥,哥就喜欢有肉的。”

梁雨乔掐他:“说谁有肉,你才有肉!”

明笙掰到第二个,江淮易斜睨她一眼:“吃这么多,也不长胖。”

他早就看出来了明笙已经吃过,一坐下来就是一派“你们吃,我随意”的气场。但却很配合,除了吃得格外细嚼慢咽以外,手里没停过。

明笙无动于衷道:“你吃么?”

她把一半的流沙包往他这边抬了一下,金黄色的馅稠稠地淌下来,散发出奶黄的甜香。

他挑眉:“你喂我?”

明笙顿了一下,果然把手上的半个掰得更细,自然而然地送到他嘴边。

她的指甲没有装饰,素净透明,江淮易低头一口,轻轻舔到一下,舌尖滑溜溜地过去,温凉温凉,混着流沙包的甜腻,分不清哪个是粤点,哪个是她皮肤的甜味。一恍神,险些吮到她手指。明笙缩都不缩一下,看着他问:“还要吗?”

对桌的小情侣喑然看着这画面,江淮易被围观得有点不自在,别开脸说:“不用了。”这么多年白混了…居然有点脸红。

浅浅的酡红色,在他耳际浮现,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但周俊肯定是留意到了,笑容逐渐变得奸邪又高深莫测。他说怎么江淮易这家伙,昨晚才见过,今早又迫不及待喊人出来玩呢。这回这个治人有一套啊。

明笙仿若不觉,把他剩下的半个吃完,起身道:“我去结账。”

江淮易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抢先起身说:“我去。”俯身贴在她耳边道,“不要想抵你欠我的那一顿。”他笑得痞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情话,令气氛一下暧昧莫测了起来。

“唉哟,江少爷都知道抢着结账了。”周俊不忘添油加醋,故意向明笙透底,“平时挪都不肯挪一下的,掏张卡出来让人当他跑腿小弟。笙妹子,哦不…嫂子。你多管管他。教好一个骄矜少年,就是为党和国家除害。”

他这一套煽风点火使得炉火纯青,连梁雨乔听了心里都酸酸的,明笙居然只是笑了下,说:“是吗。那真是劳烦你们忍他这么久。”

09

周俊一看这有戏啊,再添一把柴:“不麻烦不麻烦,虽然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但那是为了共产主义的明天嘛。嫂子这一来,咱不就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连梁雨乔都被他热烈的态度给影响了,扬着巴掌脸说:“江学长对你确实很好,从来没见他对哪个女朋友这么上过心。以前舞蹈学院的院花特别为他排了支舞,演出那天他睡过头了就没去看。哦对了,江学长特别喜欢会跳舞的女孩子,学姐知道吗?”

还真是太子殿下一般的审美。“不知道。”

“差不多行了啊。”周俊越听越不对劲,怕梁雨乔东拉西扯,把江淮易前女友能组一个芭蕾舞团的事儿给抖出来,赶忙抬起手腕,“你们看,这不也才九点二十。过去正好。”

这回换周俊开车,直达市区一个射箭俱乐部,只迟到了十分钟。

周俊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自带的弓箭,背上去仿佛一个前去打猎的原始猎人。明笙很怀疑他们是怎样在车里私藏这种危险武器而不被随处可见的安检拦获的。

江淮易则一身轻,手插兜里走在最前面。连明笙都慢他半步。

上午的射箭馆人很少,一行四人走进去,个个样貌出众,收获了不少目光。

明笙说:“你大清早骗我出来,就为了玩这个?”

江淮易头也没回:“不然我跟他们两个出来玩?你忍心么。”

明笙:“早说我就换套运动装。”

“怕什么。这个不是什么剧烈运动。”他突然停步,诱明笙一步向前撞上他,然后哑声道,“又不会走光…是吧?”

明笙瞟他一眼。小色胚。

周俊预定的是VIP区,隔开其他人好奇的眼光。那位据说很难约的射箭冠军教练跟他们认识,一见面就和他们分别握了手:“带女朋友来玩哪?”又跟两位女士自我介绍,“我姓吴,你们喊我吴教练就好。”

江淮易随意抽出手来握了下,去看明笙。

她应该是第一次来,无论是器材还是场地对她而言都很陌生,透着初来乍到的疏离感。反倒是梁雨乔表现得很兴奋,戴完护具之后来找他们俩娇滴滴地抱怨:“这个护指一定要戴吗?夹得好不舒服…”

江淮易目光被她挡住,弯下腰来说:“能不戴啊。”他轻轻弹一下弓弦,说,“就这么一下,待会儿你试试看,力道大了能把你手指削没。”

周俊看不过他这么恐吓小姑娘,揽过梁雨乔的肩轻声安慰,最后抬头:“你不要吓唬人家好吧,去找你笙去。”

江淮易像个专吓小朋友的变态怪叔叔似的,吹着口哨走了。

那边吴教练帮明笙挑好了弓,已经在教她标准的姿势。

但凡是运动,教起姿势来总避免不了身体接触。教练很有经验,懂得保持距离,问信息的语气也颇正直,明笙跟着他的节奏走,一边跟他交流一些基本信息。那一头周俊站在梁雨乔身后,贴着她的背帮她调整肩膀和站姿,郎情妾意。这边明笙居然学得很认真,眼里压根看不见他这个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