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俊简直是个智障,请个毛线教练。

江淮易怀揣着对周俊智商的鄙视,走上去。吴教练已经把基础的教完了,去另一对那里查看情况。江淮易坐在明笙身后,依然保持双手插兜,闲闲地挑刺:“手别握弓把这么紧,弓把又不会掉。”

明笙回身:“那要怎样?”

“用虎口和大鱼际肌去推。”

“鬼知道哪里是大鱼际肌。”

江淮易低笑:“你感受一下发力点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一枚箭矢破空而出,噔地一声,正中靶心。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

另外三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她。吴教练抚掌道:“明小姐很有天赋啊。”

天赋个毛。刚那一下,她要是有新手爱搭着弓转身的坏毛病,这箭现在都在他脑壳上了。

明笙表现得很淡定,说:“运气好。”

她搭弓再试几次,果然都没中靶。

江淮易坐在她身后旁观。这女人不知是什么做的胆子,第一次上手,除了持弓猛力了点,身体都很放松,肩不耸背不僵,姿态挺拔,眼神坚定。

《饥饿游戏》要是拍中国版,她很合适。

江淮易看了一会儿,才走上去,问:“痛不痛?”

她有个小毛病,桡骨渐渐地往外旋,弓弦打臂的时候护臂都起不到什么作用。

他在她放松的时候扣上她的手腕,往内一转,说:“刚刚教练没跟你说么,往里扣?”

“说了。没留意。”

就是不怕死呗…

江淮易把手臂收回去,胳膊无意擦到她胸前的起伏,两人都察觉到了,目光对视了一秒。明笙抬眸,正撞上他错愕的那个片刻,忽而笑了,带着点挑衅:“这回感觉出来了么,小朋友?”

看起来这么云淡风轻,原来仇都记在心里呢。

江淮易恍若无所谓地移开目光,飘然道:“哦,无痕型的啊。”

明笙包里的手机响起来,她放下弓,说:“借过,接个电话。”

电话是傅刚打来的,十分抱歉地说:“阿笙啊,不好意思,早上忘了说了,之后要还有什么情况,可能还得打扰你。你记着这是我的私人号码,咱俩再协调时间。”

“还有情况需要了解么?”

“情况总是有的…孙小娥生活状态很混乱,她那些朋友没一个肯说实话,咱们也难办哪。”傅刚不好透露太多,只说,“总之,还得仰仗你。”

“仰仗不敢当。”明笙知道这个不好问,却还是小心地试探,“…现在有线索了吗?”

傅刚沉默了一下,似乎很不好讲。

“没事,我就这么一问。是机密的话就当我没问过。”

“没,不是这个意思。”傅刚为难道,“孙小娥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家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要抓凶手归案也是有难度的,我们能做的只是尽力搜集线索。”

明笙默然良久,最终点点头,说:“我明白。”

她从挂完电话之后,就一直板着一张脸,神思放空,弓箭也没去再碰。

走进场馆里,梁雨乔正坐在一边喝水,周俊和江淮易搭起了他们自己的弓,正在比赛。梁雨乔为了热络气氛,拧上瓶盖冲他们喊了声:“加油!”也不知道是替谁喊的。

明笙走进来,小学妹笑得春花烂漫:“学姐,喝水吗?”

笑得太刻意了,二十岁的小姑娘把眼角笑出了细纹。

明笙接过来说谢谢,却不拧开,说:“不用叫我学姐,我不是你们学姐。”她记得自己早就说明过,“喊我名字就好。我名字你知道的吧?”

她当然知道。但是喊名字太亲热了,她总也喊不出口。

梁雨乔微笑了一下:“还是叫学姐吧,只是个称呼而已,不一定要是校友的。不然喊你…学嫂?”她掩嘴咯咯笑,“太难听了。”

“对了。学姐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梁雨乔。第一次的时候面生,江学长那个人又不主动介绍人,没敢跟学姐多搭讪。”她语气嗔怪。

明笙点点头。

那厢周俊跟江淮易比完了,正骂骂咧咧地往这边走。周俊走到跟前,梁雨乔仰起天真的脸问:“比完了?谁赢啦?”

“这还用问。”周俊都骂了一路了,轻轻给了她脑袋一下,“小丫头片子是不是胳膊肘往外拐,故意埋汰哥。”

梁雨乔笑着躲:“我没听清你们刚说什么嘛…”

江淮易步子这会儿慢了起来,晃晃悠悠姗姗来迟,挑眸看一眼她手上原封不动的矿泉水瓶子:“怎么不拧开,要我帮你拧?”

明笙说“不用”,但他一直注视着自己不放,她下意识就把盖子拧开了。

刚拧完,江淮易伸手直接拿走,灌了一口。

他只穿了一件V领T恤,下摆是刺绣花纹,领口的地方则是纯白,显得他仰头喝水的脖子更加修长。年轻的男人脸色压着胜利的笑,像一只开屏的白孔雀。

明笙打完那通电话之后,心头一直有股郁气堵着,神色淡淡地撇开脸。

无端地,又想起孙小娥来。

那时候她才刚找到第一份工作,而孙小娥已经是酒吧里资历挺老的小领班了,看她年纪小又长得好,对她挺照顾。

她满十八周岁的那个生日,没有人记得,是孙小娥用工资给她买了一个发卡。

很俗艳的审美,深蓝色的蝴蝶结上串着珠子,珠粉用力一擦就能擦掉一条。

她本来想给她写一张卡片,结果大笑着跟她说自己不会写她的那个笙字,总觉得是草字头,写废了好几张,干脆不写了,“咱俩什么交情,就不搞那些虚的了哈!”

她想起来,她曾经也叫她阿笙。

江淮易嘴里还抿着瓶子,五指在她眼前一晃:“干嘛呢,想什么这么出神。”

明笙回过神来,看他的眼神还是目无焦距的空茫。

别说,这个表情虽然无心,但是看起来还挺可怜的。

江淮易以为她在恼那瓶水,微微一笑:“你爱喝什么饮料?帮你去买。”他把瓶子转正,对着她说,“这边供应的水都是什么傻逼牌子,难喝得一比。”

明笙还是不理他。

江淮易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去抽她手里攥着的手机:“怎么了,接个电话就成这样了。我瞅瞅,什么人的电话啊?”

他想拿过去看,明笙抓着不松手。一来二去她觉得没意思,突然间一松手,江淮易没控制好抽的力道,手机直接往他身后飞过去。

银白色的壳子穿过十八米箭道的一半,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和许多射废的羽箭混在一起,七零八落。

一声巨响吓着了周俊,懵了几秒,翕动嘴唇:“你们搞什么呢…这么激情?”

10

梁雨乔小跑过去把手机捡回来,欲言又止地艰难开口:“…碎了。”

黑色的屏幕裂了十几条口子,连侧键都飞了一个。

明笙扫了眼说:“扔了吧。”

梁雨乔惊呆,被周俊迅速拽出了火药圈。

江淮易看着那些暴露在外的电子元件,深吸一口气,说:“我就想让你认真跟我说个话…”

她抬眸:“什么样的叫认真?”

明笙居高临下地昂起她锋润的下巴,视线斜下来,滑到他一翕一合的唇上。

那副弧度好看的唇又开开合合好几次。

明笙不咸不淡道:“你看我现在够认真吗?”

火药圈扩大,被波及到的周俊勇敢地迎上来,“哎,小事小事。旁边不就有个电子城么,待会儿出去买一个,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明笙还是不表态。

江淮易忍了一会儿,两臂环抱,逸出声笑。

周俊一见这腔势就知道大事不妙。果不其然,江淮易不伺候了,说:“你过来是有多不情愿?”他向后一靠,撇开脸,声音轻而清晰,“这么忙,怎么当时不直接走呢。”

明笙就是在这一刻拎包起身,表情很平静,甚至还跟周俊他们一一打了招呼,最后挨到江淮易,她神色复杂,犹豫了几秒还是算了。

“那我走了。”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江淮易蓦地扭头,明笙已经转身,没有回头,自然也没看到他滚动了好几下的喉结,和欲言又止的表情。

周俊目送明笙的背影离开,跑去一推江淮易:“记录+1啊?天`安门都不够用啦。”

江淮易冷冷瞪他。

梁雨乔蹲下来安慰:“学长你别生气啊,这个又不是你的错…我们都能看出来,你真的是不小心的。”

他连瞪她都懒得,很没意思地移开了脸。

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江淮易乍然起身。梁雨乔和周俊都以为他要走,结果他走到弓箭区,随手捡起一把弓。

蒙古式拉开重弓,开到最满,稍有不慎能把整根手指削没的射法。

一瞬间的暴戾反噬心脏,又焦躁又懊恼。江淮易像没知觉一样,一枚接着一枚箭发出去,连着十几支,把一身力气泄没。最后把弓扔台子上,转身走人,留下另外两个人呆若木鸡。

梁雨乔转身问周俊:“所以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火山喷发期。”周俊拍拍她的头,“习惯就好。虽然是座活火山,但是好歹人家喷发间隔期长啊。这回爆裂式喷发完之后能安静好久。”

江淮易发完脾气之后,自己也觉得刚才那通火发得挺莫名的,不知道在跟什么东西怄气。他坐在车上面无表情晾了自己三分钟,突然一脚油门,驶出了车库,直奔旁边电子城。

买完东西出来,还挺茫然。

明笙这一走,直接失联了。他只能往她家的方向开。

五层小楼,连个电梯都没有。江淮易走到门口,明笙没见着,倒见到了早上那个男人。

傅刚跟他对上眼,年轻男人的目光太过直接,他只好跟人家打个招呼:“…你也是来找阿笙的?”

阿笙。叫得还挺亲热。

傅刚遗憾地看了下门,说:“阿笙不在。”

“你找她有事?”江淮易居然先问上了。

傅刚愣了一下,说:“哎,对。跟她电话里没说清楚,过来找她,没想到她已经出门了。”

“电话?”刚刚那个电话是他打的?

傅刚直犯嘀咕:“是啊。刚还通过电话呢…突然就联系不上了。”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江淮易手上的包装盒上,神情有点困惑。

江淮易看了眼紧闭的门,以拳掩口咳了一声。

傅刚反应过来,问道:“你是她的…?”

“男朋友。”

江淮易笑了下。

傅刚错愕道:“原来是…哎,你好你好。”他伸出手来跟他握手,神情也变热络多了,“今天早上在楼下那个是你吗?阿笙下来找你的时候我还见着一眼。”

他不无激动地说:“你吃过饭了吗?”

江淮易:“没有。”

“那正好。咱们去下面吃个饭,正好我把事情跟你说,你转告她也是一样的。”

傅刚坚持要请江淮易吃饭,走进了小区对面一家中餐馆。

进门的时候,江淮易按着手机。傅刚瞥到一眼他的墙纸,笑说:“你们小情侣还挺甜蜜的。”江淮易下意识锁定屏幕,明笙的照片暗下去,权当默认。

难得今天休假,傅刚坐下叫了三两白酒几个小菜,边开酒瓶边笑说:“阿笙这小姑娘命苦,我以前还好奇,她以后得找个什么样的…”话只说一半,显然江淮易很不符合他当时的想象。

江淮易往嘴里抛了一颗花生米。不穿帮的秘诀就是少说话,并且把话题引导对方身上:“你认识她很久了?”

“我们是高中同学,算起来也真蛮久了!”

他抿完一杯酒,说到正题:“我就在这片刑警大队工作,正好有个案子跟她有关系,才刚联系上。哦对,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事。”

傅刚把大致情形一讲,江淮易皱起眉头:“所以她朋友…死了?”

“对。”傅刚想了想又说,“不过也不是什么好人。那个孙小娥平时还给媒体卖料,给人泼脏水,挣这黑钱。你提醒提醒阿笙,让她多提防着点。”

后面的话江淮易已经听不清楚了,满脑子都是她朋友刚刚出事,然后他都干了些什么破事?

那厢傅刚酒过三巡之后,又开始话旧:“说起来,阿笙也是可怜。明明没干什么,偏偏老被麻烦找上,从小就这样。”

“她小时候过得不好?”

傅刚一顿:“阿笙没跟你说过?”

他似乎经历了一番踌躇,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说:“不是我多嘴,你真得对她好点儿。阿笙生父死得早,继父就是个禽兽,那会儿每天来上课都是伤痕累累的。后来干出了禽兽不如的事儿…还是她小姑收留了她。”

“小姑对她也不好?”

“不好。她小姑精神有点问题。”傅刚指指脑子,说,“喜怒无常,发起病来六亲不认。她没少吃苦头。但是平时正常的时候,对她还凑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