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过零点,窗外被礼炮和烟花的声音占据,而室内也响起好死不死的手机铃。江淮易掌心湿润,按了几下才按掉,低叹一声。然而对方锲而不舍地打来。他才终于想起,这是他订的外送蛋糕。

明笙睁开眼,摸了摸他汗湿的发,说:“接呀。”

“…”他觉得订这个蛋糕可能是他有生以来最愚蠢的决定,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想听见蛋糕这两个字。

终于,他接起来,面色阴沉地“嗯”了几下,挂断电话。

明笙又唯恐天下不乱地笑起来,身子花枝乱颤。江淮易恶狠狠地瞪她一眼,被□□熏染的面容气恼起来,让她觉得很可爱,双手去捧他汗涔涔的脸颊。

“去领蛋糕呀。”她眼眸流转着狡黠的辉光。

他狠狠地抵撞。

明笙张着口,忍不住轻吟一声,五官有一瞬间的迷乱,很快又恢复神智,笑得更艳丽,轻轻推他:“去啊…”

这情势实在骑虎难下。他只有速战速决,潦草收场,再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最后开门拿蛋糕的时候,头发还是乱的。

推着蛋糕车进门,明笙还躺在床上,笑个不停。她点了一根烟,抽一口看见他,又忍不住笑,一下呛出眼泪。

江淮易面若寒霜,扑上去劈头把烟夺了,掐灭。

“抽什么烟,过来吹蜡烛。”

她笑得拿枕巾遮住自己的脸,好像把一辈子的笑料都在这晚上用尽了,笑得滚进堆在床沿的被子里。

江淮易捉着她的脚腕把她拖出来,粗暴地把人抱坐到床沿,像训小孩一样,伸手命令:“打火机交出来。”

明笙乖乖把打火机放进他手心。

她真不老实,手指离开的时候还用指尖轻刮了一下他掌心。他痒得下意识一缩,她就装模作样地担忧:“当心点啊,别砸了。”

江淮易气得牙痒。时间倒流十分钟,他一定好好收拾她。

他忍耐到深呼吸,才终于平复心绪,帮她把蜡烛点上,说:“快点,许愿。”

“许什么愿?”

“心想事成万事如意,随便许一个。”江淮易催促,“快点,许个愿提醒我今天是你生日。不然我都不想理你了。”

他又羞恼又愤恨,对她这样的态度更是不满意,干脆别开脸自己生闷气。

明笙终于笑完了,敛容道:“这些愿望都太虚无了,许了也没用。”

“愿望不都是这样的么?”

她不说话。

眼看着蜡烛都烧一半了,江淮易忽然说:“那就许让我永远不要离开你。”

明笙一怔,“为什么是这个?”

“这个我能帮你实现啊。”他把她的肩膀拗回去,不耐烦地催促,“傻瓜快许,蜡烛烧没了。”

明笙顽固地扭着头,看了他两秒。也不知有没有真的许愿,再扭头的时候直接把蜡烛吹灭了。

室内的温度骤降。

他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然而随之而来的不是释怀,而是颓然。他有些颓废地在她身边坐下,懊悔道:“我是不是搞砸了?”

“哪有?”

这个夜晚手忙脚乱的,一团糟,他刚刚还因为对自己生气,控制不住地发了脾气。念及此处,江淮易忽然转身抱住她,承诺:“明年。明年一定不这样了,好好帮你准备。你别生气。”他在她耳际体贴地亲了一口安抚。

男人身上的体香随着汗液蒸发,热气环绕着她。房间里萦绕着蜡烛燃烧后的蜡油味,辛辣地盖过方才留下的腥膻气。这些真实的气味里,他的心也变得无比真实。这拥抱这样紧密,满是能将她溺死的温柔爱意。她毫不怀疑,现在紧抱着她的这个人会爱她一生一世。

明笙感觉到自己眼眶发热,也许已经泛红。幸好他看不见。

她说:“我没有生气。”

“真的?”

“嗯。”她合上眼,小声说,“这辈子都不会生你气。”

也不知他听见没有,江淮易眼角漾开笑,在她耳边低念:“那你早点睡。”

***

十月的第一天,全国都沉浸在长假的喜悦中。

江淮易夜里失眠,不知几点才睡着。明笙醒来的时候,他还像个八爪鱼一样抱着她不动。他睡着的模样很香甜,让人觉得他的梦也一定是美好的。

为了不惊醒他,她起床得很小心,洗漱完就去医院接护工的班。

江淮易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然很毒,他是被黏腻的热汗弄醒的。这感受十分令人不悦,但他表情还是微笑着,手掌下意识摸了摸。

空的。她那边的床单已经凉了。

他这才皱着眉头坐起来,发现已经十点多了,手机上有几条周俊的未读消息。他去浴室冲了个澡,出来回他电话。

周俊一接通就八卦起来:“戒指送出去了吗?”

“没。”

“什么?”周俊大失所望,“你之前不计划得好好的么,事到临头又怂了?”

江淮易从蛋糕车底下把戒指盒子拿出来,放在手心里摩挲。本来确实计划得很周密,筹备了很久的生日会,以及买了更久的礼物。可是昨夜的气氛太差了。氛围不对,许多话也说不出口。

他挑了个简单的理由解释,把蛋糕事件跟周俊一说,对方果然笑得前仰后合。

周俊笑得声音都岔气了:“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窝囊的。”

他无语凝噎,脸颊微红,嘟哝:“那不然怎么办。今天是她生日,肯定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也太迂了吧。”周俊恨铁不成钢似的,用过来人的经验教育他,“开点窍好不好。男人这么听话很没情趣的。你笙又不是没见过风浪的小女孩,该卖的力要卖啊,啧啧。”

“…”他被调侃得哑口无言,郁闷地接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昨晚一动没动的蛋糕就在眼前。虽然一口没吃,然而被蜡烛滴下来的油融化出好几个窟窿,纯白的奶油上红红绿绿一大圈,看起来斑驳不堪。

他并不是明笙的第一个男人。

她会把他跟那些人作比较吗,在这种事上?

想到这里,心脏就被排山倒海的嫉妒揪紧了,又酸又涩,胸口异常地热,好像有什么东西想把他的胸膛也腐蚀出一个窟窿。

这时,房门突然开了。

明笙把门卡放进插口,说:“你醒了?”

江淮易洗完澡之后只穿了裤子,光着上身坐在床边,神情委顿。明笙看了忍俊不禁:“我走的时候带走了门卡,空调应该没在制冷。是不是很热?”她走过去,在他背后摸了一把,故意调戏,“你这皮肤细得跟小姑娘一样。”

谁知手来不及抽回来,就被他扣住。

江淮易把她拉进怀里,吻她的嘴唇。男人刚刚沐浴过的身体散发着柔和的体香,氤氤氲氲的很好闻。明笙渐渐入迷地回应他,唇瓣却突然一痛,是他离开前惩戒地咬了她一下。她错愕地睁圆了眼。

他得逞似的一笑,三根手指在她下巴轻挠一下:“早上不吭一声就走,睡牛郎呢?”

这都能生气?

江淮易在她面前披上衬衣,微昂着下巴把最上面那粒扣上,然后捉住她的手放在下一粒纽扣上,眉毛一挑,斜睨她:“自己脱的自己扣回去。”

吃错什么药了,这和平时的他很不一样。

明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手弄得五迷三道的,果真帮他一枚枚扣了回去。

扣到最后一颗,她都快蹲下去了,姿态顺从得像个小丫鬟。江淮易扶着她的胳膊把她拎起来,这一顿欺负令他心情又灿烂起来,附在她耳边沉沉地笑:“奖励你。午饭想吃什么?带你去吃。”

明笙呵地一笑,说:“我现在想吃人。”

第30章

江淮易把这句话往淫`糜的方向联想了下,但令人失望的是,他只从她眼睛里看出想杀人的*。他终于意识到她刚刚那样任他摆弄,差不多已经是以她的脾气能做到的极限,再过分就要踩雷了。

这么一想…莫名还有点开心。

他在她颈上蹭了蹭脑袋,低柔地说:“生日快乐,笙宝宝。”

“叫谁呢。”她冷声道,“你就送我这么个生日礼物?”

“穿个衣服怎么了。”江淮易无赖地撇撇嘴,趾高气扬的样子,“你不乐意的话晚上再给你扒下来啊。”

“反正都是你的。”他轻佻地笑。

明笙郁结:“你…”

“笙宝宝,笙大人,笙殿下,笙女王。”他连唤了好几声,在她脖颈上轻吮了一口,“我饿了。快带我去吃午饭。”

明笙彻底没办法了,带着这只巨婴出门。

爱干净的江少爷坚持要回公寓换衣服,明笙遂他的意。

江淮易换衣服比女人化妆还慢,明笙实在懒于出门,趁这时间用他冰箱里最后一点食材煮了两碗面。刚端出来,他穿着她给他挑的灰白细格子衬衣出来了。

衬衣是立领的,领子一反常态,用的是灰白宽条纹,纯白的边沿让他清秀如二八少年。江淮易嫌这一身太奶油了,说:“你这品味像给儿子买衣服一样。”

“哪有这么大的儿子。”明笙坐在餐桌边拌匀面汤,不假思索道,“最多是弟弟。”

江淮易自己有碗不拿,偏要抢她手里拌好的这一碗,慢动作舔了下筷子,眼睛眯起来:“弟弟你还睡,变不变态。”

明笙出神地看着他。

江淮易被她看得发毛:“你不会真有这种癖好吧?”

“…”

“不是只有男人才有喜欢幼女的变态爱好的么,女人也有?”

“…”

江淮易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来了,认真求教:“女人的那个幻想…是什么样的?”男人不都是制服控,喜欢女人在床上穿什么水手服,校服装。他置换了一下性别,感到一阵恶寒。

明笙猛弹了一下他额头:“别说了。”

江淮易揉着额,故意卖乖:“笙姐姐下手好重啊…”

明笙脸色骤沉,搁下碗筷:“我吃完了。”她拿起包,起身。

江淮易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大,转过椅子挽留:“你去哪里?面才吃这么一点,不饿吗。”

“回医院。”

“阿笙…”

明笙在玄关换鞋,撑着墙回身,眸色沉暗:“我自己能去。你吃饭吧。”

出门前,他在背后叮嘱了句什么。但她已经听不清了。

***

医院。

明笙穿梭在走廊里,暗白的大理石瓷砖像一条生死之途,她在这条路上迎风而往,心跳快得仿佛按不住。她越走越快,可是心脏总是好像跳在她面前,必须加快脚步去追。

走到病房,胸口好像已经空了。

陆雅琴的门口人头攒动,医生和护士正把她的病床推往手术室。问护工才知道,陆雅琴趁她中午吃饭时不备,拔了管子。

为什么会这样?

护工说:“病人昨晚情绪就很不稳定。这种病很疼的,癌细胞进了脑子,很多病人都会出现幻觉。她老说梦话,讲她不是好人,害了很多人,翻来覆去地说‘你们让我去吧,让我死了干净’。”

明笙紧皱着眉,逼视着她:“她有自杀倾向,你怎么不早通知我?”

护工也被她这模样吓到了,愣愣地说:“得这种病的人到后头全都是这样的。我握着她的手安慰了她几句,她后来就睡着了…没有想到会这样。”

抢救一直持续到夜里。

入夜,她签下手术知情同意书,靠在过道的座椅上,半梦半醒。值夜班的护士很好心地借了她一条毯子,她紧紧裹着下半身,然而寒意还是从手心一直蔓延到心底。

夏末的夜,为什么会这么冷?

医院走廊弥漫着冷冽的消毒`药水味,窗子开得很高,遥遥投进来一片月光。连那束光好像都是冷的,幽幽地昭示着结局。

护工说陆雅琴昨夜问她要了纸笔,猜测她也许会写遗书,在病床的枕头下一找,果然找到了一张纸,将它交给了明笙。

明笙熟悉陆雅琴的字更胜过她的人,以至于觉得这张纸上的字不是她的。

她的字应该是娟秀的,在陈旧泛黄的信笺上,诉说绵绵爱意。而不是现在这样,绝症的疼痛令她的字迹发颤,有几处甚至抖得漫开来,坚持写下的只有寥寥几行——

“阿笙,一切过错在我,不要迁怨其他人。”

好像是一个缺席了她少女时期的长辈,终于在临终前,想起自己应当教她如何为人。她倍感可笑,又无法撕了这张纸。

午夜到来之前,陆雅琴死了。

死亡证明书白纸黑字,宣告这世界上也许与她唯一有着血缘牵绊的人的消逝。

明笙发现自己出奇地平静。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噩梦,现在梦醒了,梦里再险恶再哀恸,睁开眼也只有恍惚感是真实的。

包里的手机不知第几次亮起来。她终于意识到它的存在,拿起来一看,怔住了。

三十多个未接来电。电量岌岌可危。有两个是谢芷默的,剩下全是江淮易。而刚刚她没接到的通话,是林隽打来的。

纷纷繁繁。她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便给最近的那个回了过去。

“什么事?”

林隽说:“你上个月的信用记录有问题。银行给我打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