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

李乐桐不说话,鼻子发酸。话可以说的很狠,但当时的场景,却不是那么轻松的。那夜之后,她被派出差。之后,她从同事的嘴里听到,韩远径攀上了高枝,娶了老板的女儿徐葳。

李乐桐初始怎么也不相信。她疯了似的打韩远径的电话,都是没有人接。

再也没有人接过。

后来听说,两人出了国,一直在国外定居。

“为什么?”

“不知道,为钱吧,我倒是想把他想成是被要挟的,不过,好像不大可能?”

“嗯,现在这社会主义法治的中国,是不大可能。”

隔了会儿,程植说,“我比你强点儿。许和薇告诉我,她就是想嫁个有钱人,于是要和我分手。”

“你再没找她?”

“没有。有比这句话更伤男人自尊的吗?我虽然赚的不少,但不能算有钱人。人家都说我窝囊了,我还怎么说?”

“然后呢?”

“她嫁了呗。有钱人,不过是个半老头子。”

“婚礼你去了?”

“那是必须的。咱怎么也是她曾经最好的、最亲密的朋友,当然要去。”

“场面如何?”

程植沉默半天说,“没让我进去。”

李乐桐不厚道的笑了,虽然程植不会看见,但她还是立刻收敛了笑容。

“那个人娶的是个老太婆?”

“不是。正当青春年华的美艳人。”徐葳是她曾经的老板的女儿,既美又艳,经常穿着暴露的出现在公司。不过,她每次见她,都会有一种眼镜蛇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是不是,那时候她的第六感就已经预见到后面的事了?

“那怪不得了。”程植说。然后,马上又补了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是说,那男人的做法可以理解。”

“也不是那意思啦。我是说…靠,这见鬼的世界,凭什么钱就能战胜感情?爱情是个P!”

李乐桐同意,韩远径在的时候,她曾经想,如果没了他,她无法活下去。可当韩远径走了之后,她都那样子了,居然还很好的活到今天。爱情是个什么?没多重要。

“行了,别说了,都十二点多了,睡觉吧。”

“行,伤心人战线同盟,晚安。”

李乐桐关了电脑,直接倒在床上。外面的路灯顽强的透过窗帘缝挤了进来,她躺着,觉得那光很刺眼,刺的她睡不着。

她起身,赤着脚把窗帘狠狠的拉上,无论如何,窗帘却始终有一个缝隙。即便是下面用东西压住,上面仍有一点光透进来。

她绝望的退了回去,倒在床上,背对着窗帘。

真快,转眼,认识韩远径九年了。今天的韩远径和九年前的韩远径,甚至和三年前的韩远径都不一样,他成熟了。常在丰茂走动,她一眼便可认出,韩远径身上的行头不便宜。

他也算是成功了,她想,梦寐以求的成功终于有了。

看见他的第一眼,她承认,自己的心跳了一下,然后像是有一根针细细的□来,插的很深,然后慢慢的顺着往外泅血。其实,当她对程植说要看风景时,她什么也没看到,她的眼前有短暂的失明。这失明,一直到程植把嘴凑到她的耳边处才想起来。

感谢程植。原来,大家都只是铠甲太厚了,程植是个好人。

李乐桐的眼前不自觉的又浮现出韩远径和她要电话的那个表情。哪里都不像了,唯一像的就是那表情。那种倔的、执拗的、不容置疑的、薄薄的嘴抿着,表示他有点生气。这个表情,和她第一次见他是一样的。

她闭上眼。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那个扎着小辫子的女生不过才十九岁,她慢慢悠悠的站起来,声音隔着九年的时光穿到她的耳边,“同学,你又不是我的老师,我凭什么该回答?”

那时候的她,还不知天多高地多厚,刚入大学不久,刚过完十九岁生日,尚不知爱情为何物。

然后,之后不久,爱情就来了。

她尝到嘴角的苦涩。

手机响,依然是短信。李乐桐漫不经心的拿过手机,果然是程植。

“睡了吗?没睡吧?出来喝酒吧!”

李乐桐回过去,“都几点了?还不睡?酒吧早关门了。”

“我知道有一家喝到通宵,我去接你?”

“接多没情趣啊。你要的不就是豪放吗?在哪儿,我打车去,你到了路口等我。”

“正点!李乐桐,你真正点!”一条废话消息之后,程植发来了地址。

程植说的地方在城中间,远离酒吧一条街,一个不大的门脸,从外面看,里面早漆黑一片。李乐桐怀疑的看着程植,他早熟门熟路的在门框边摸了一下,然后手停在某个位置,一会儿,里面有脚步声,然后门打开,才见里面的遥远处有一丝光随着门缝泻了出来。

程植和门里的人点了头,顶开他,站在门里,回身叫,“来啊。”

李乐桐犹豫了下,这种地方,她还真没来过。

跟着侍者走进去,果然是别有洞天。这里似乎是某个老式的工厂改建的,屋顶非常的高,墙很厚,水泥粗糙的□着,墙上钉着些极为狂放的自然景色的图片。吧台是纯砖垒起来的,水泥的吧台面倒被抹的锃亮,一看就知是使用率太高的结果。

屋里的香烟味很重,尼古丁呛的她嗓子发苦,她不禁咳嗽了起来。

程植找了一个角落,打了个响指,侍者过来,“我要二瓶白干、一瓶威士忌、一瓶红酒。她,”他对着李乐桐说,“你要什么?”

李乐桐摇头,“我不要。”

“扫不扫兴?不要你出来喝什么酒啊?”

“不是你让我来吗?”

程植愣了下,“没劲。行了,就这些吧。”

音乐很吵,屋里的人自顾自的喝着酒,谁也不管谁,谁也不理谁,不断有几乎是□着的女人在中间走来走去,幽暗的光照在她们露出来的肉体上。

程植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然后说,“别看了,我告诉你,我可没有。”

“没有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程植哼了一声,他把两瓶白干交错着一磕,左右开弓的倒在一个李乐桐一向认为喝扎杯才用的大杯子里,又随便旋开红酒和威士忌,也都给掺合了进去。杯子里的颜色,顿时奇怪起来。

程植举着那个大杯子,“怎么样?要不要来点儿?”

李乐桐摇头,程植哈哈笑,“李乐桐,没见过吧?来这里的人,都这么喝,这才叫喝的地道。”

他喝了一大口,抓了把花生米扔进口里嚼了下,又喝了一大口,看得李乐桐心惊胆颤。

程植嘿嘿的笑,“怎么,韩师兄不这么喝?”

李乐桐瞪了他一眼,“你别提他啊。”

“什么?”程植眯着眼睛没听清。

“你别提他。”

程植大声喊,“你说什么?”

音乐是够吵的,李乐桐也站起来大声喊,“你别提他!”

程植坐下来,点点头,“不提他,不提他,我也不想提他。”他咕咚咕咚的又喝了一阵儿,捻着花生的红衣,晃着头,“李乐桐,你相不相信缘分?”

李乐桐不置可否,程植仿佛也没打算让她回答,“缘分啊,就是臭狗屎。嘿,臭狗屎。”他打了个嗝,“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许和薇的吗?哎呀,你往这边点儿,隔那么远,听得见?你过来。”

他不由分说的把李乐桐拽到他旁边,他手捂着酒杯,“过了十年了,我还记得,我那时候玩乐队,都高二了,还玩。后来有一天,我出去表演回来。哎,我们那时候啊,就是穷,哥们儿就是穷,哥们儿就是兴致好,开一破的不能再破的破吉普,走两步要下去踹踹油箱,这么着的,也特别乐和,走过不少地方,和那些开跑车的小开们还比过赛。”他喝了一口酒,“那天我开车,哥几个儿都在车上睡着呢,我也困,头一天晚上和赛车输了的小开们喝酒,早上起来就上路。我睁着半只眼把车开回来了,没事儿,嘿。哎,眼看就要到我们市里了,耶?忽然前面的白衣服一飘,没了,把我给吓醒了,以为见了鬼,下去一看,原来是个女孩子,让我给撞了。我当时就给吓醒了,这祸撞的可不小。车上的哥们也都下来了,摸摸兜里,把钱全花光了,一分都没有了,当时就傻了。”

李乐桐模模糊糊的听着,鼻子适应了,也不觉得那尼古丁难闻了。程植继续讲,“当时看那女孩子趴在地上哭,真傻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把她抱起来就上了车,一直抱了一路,一直把她抱到医院里,她就一直抱着我的脖子不放。嘿,嘿嘿。”程植笑了起来,表情很单纯,看的李乐桐心里五味杂陈。

许和薇虽然和他分了手,但是,想起那段情谊,程植是幸福的。程植并不恨她。

李乐桐沉默了下,“我们都曾有过莽撞的幸福。”

程植大笑,笑的眼泪四溢,“真他妈的对,李乐桐,你说的真他妈的对,我们都曾有过莽撞的幸福。哈哈,为什么?”

程植大口的喝着酒,继续讲着。“李乐桐,你们的第一次是什么样子的?”

李乐桐一皱眉,程植并未注意她的脸色,依然自顾自的喝酒。

“我们的第一次啊,嘿,那是一个春天,春天啊,她说她要去看花,我开了个破桑塔纳,沿着公路猛奔,遇见路就随便拐,花没找到,倒是有一片地方特别好。树林、小河、草地,什么人也没有,只有天上飞的鸟,水里走的鱼,地上连只蚯蚓都没有,就我们俩。她喜欢,让停下来。我跟着她,两人走累了,都躺在草地上,玩着玩着,我的感觉就上了,在她身上不想下来。许和薇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还在下面问我,你拿了个什么东西戳我呢。哈哈。”

“舍不得她呀,她说疼,我就不敢动,可又想动。嘿。”程植抹了把脸,眼睛发红,舌头发硬,明显喝多了。李乐桐不想听下去,她想打断他,程植忽然换成悲怆的调子,“李乐桐,你知道吗?其实第一次对谁都不好受,真的。小说里老说男人如何享受,P,全是狗屎。男人会有负罪感,真的,负罪感。原模原样的东西你弄坏了,都有负罪感。在男人眼中,他爱的女人就是天使,第一次的感觉跟自己亵渎了天使差不多。”程植又喝了一口酒,“然后就是发誓,发誓一辈子对她好,让她幸福。可是,到头来,她不稀罕我。嘿,幸福,许和薇你这个傻瓜,你嫁谁不好非要嫁给那个老头子?无数个晚上,每当我一想到许和薇在那个老头子身下时,我都想冲出去杀人。李乐桐,我告诉你,男人最想不得的就是这个,靠!”

他端起杯子,咕咚咕咚的往嘴里灌。

李乐桐止住了去拦他的念头。这些事情都是不愿轻与人说的,谁都需要点空间把那都已经腐烂变臭的东西抖落出来。

程植喝的却忽然慢了下来。李乐桐发觉时,他的手在撑着桌子,汗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怎么啦?”她问。

他摆了下手,依然拿着酒杯,颤抖的喝了一口,却又给全吐了出来,脸色狰狞。李乐桐慌了,“服务员,服务员。”

程植死命的拉着她,“别叫,别叫,扶我出去。”

“你,你这怎么了?”

“别慌,别叫人,把我扶出去。”

李乐桐不睬他,依然高叫服务员。服务生来了,看了一眼,“要帮忙吗?”

“帮忙叫辆救护车。”

服务生摇头,“对不起,我们这里没有这个服务,如果不方便,我可以帮您扶出去。”

“你们——”程植在拉她,“出去,快扶我出去。”他一只手按着腹部,似乎是痛苦难耐。

周围的人漠不作声,各人喝各人的酒,仿佛这是极正常的事。她想再和服务生理论,程植死死拉着她,于是,她顾不得再问什么,拉起程植,服务生在另外一边,扶到门口,把他们往外一推,程植的重量全压在李乐桐身上,她猝不及防,脚下没站稳,两人都倒在马路上。程植痛苦的叫了一声,背后的门却又关上了。

“呵,什么黑店!”李乐桐气恼的骂了一句,程植痛苦的呻吟声不断传来。

“程植,程植。” 李乐桐有些慌,跪在地上拍着程植的脸。程植弓着身,两只手按着腹部,额头上聚满了汗,脸色腊黄。

她摸了摸自己的身上,走的匆忙,手机落在店里了。她想回去敲门,看看程植,又不放心,便拍着他的脸,“程植,你有手机吗?手机。”

程植似乎有些意识模糊,她问了好几遍,他才指指兜里,“哪里?这个兜?”李乐桐摸了下,没有。“哪个?”她又摸他另外一侧。

有刹车声,她抬起头,路灯下,韩远径慢慢走过来。

她扭过头,让程植躺在她怀里,她装作没看见他,继续找手机。

他停下来,不说话。她也不说话,程植的手机不知放在哪里,摸不到。

他蹲下来,忽然伸手一拽,程植嗷的叫了一声,李乐桐脱口而出,“你要干什么?”

“去医院。”

他不管程植在嗷嗷叫,半推半拖的把程植塞到车里,然后降下车窗玻璃,冷冷的说,“你去不去?”

难相忘

把程植推进急救室,李乐桐浑身都软了,她倒在椅子上,韩远径却忽然抓起她的右手,把她的衣袖狠狠往上一捋,用力之大,推的她的皮肤疼。

她火了,往后抽,“韩远径,你干什么?”

他手上的力度很大,掐的她手腕疼,另一只手则捏着她的肘臂,似乎要把她的骨头箍碎。

“韩远径,你放开,你放开。”

韩远径皱着眉头,仔细的看着她的胳膊,丝毫不理会她的抗议。

李乐桐左手过来推,“韩远径,你放手。”又被他抓住,依旧是大力的把袖子捋上去。

李乐桐忍耐不住,右手一个耳光,“韩远径,你别碰我!”

眼前一花,左脸一疼,顿时有些头晕眼花,她不由的捂住脸颊,他暴怒的站在面前指着她,“谁让你去那里的?”

她也站起来,毫不示弱的说,“我去哪里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再去我就掐死你!”他的眼睛都红了。

李乐桐梗着脖子,“你管不着!”

“你——”韩远径指着她的鼻子要逼近,急救室那边传来一个谴责的女声,“二位,这里是医院,请保持安静。”

两人喘着气互相瞪视着,都不作声,李乐桐的左脸火辣辣的,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打过自己。

韩远径倒坐回椅子上,李乐桐扭过身背对着他,靠在墙上。

她的泪怎么都忍不住,哗的就流了下来。九年了,认识九年了,他的印象在自己心里再不堪,想起来都是温文尔雅。她恨这个温文尔雅,因为那是伪君子。

如今,好,伪君子他都不是。她恨,为什么自己的眼神这么差?!原来,他可以动手打自己。原来,九年的感情真的如狗屎。

李乐桐,你是什么眼神?

她想抽打自己的右脸,但是,她没有。

忽然,右手被人攥住,一股力把她向后拉,她禁不住的往后倒,“啊”的叫了一声,退了几步,又有一只手接住她的腰,然后把她按住,一个吻就落了下来。

这个唇她并不算陌生,三年之前,这是她流连的景色之一。但今天,不一样。他的嘴里多了烟草的气味,呛的她几乎咳嗽起来。而更陌生的是,那个温文尔雅的他不见了,而这个吻,似乎是带着占领、狂野、渴望、征服、暴怒的爆发,没有试探,没有请求,只有命令,只有征服,只有必须接受,一霎那,她真的以为那是陌生人。

但是,怎么会?

他是韩远径。她绝不会认错。

恨意涌上心口,当他的舌尖再次游过来的时候,她重重的一咬,他停了停,居然不肯放弃,更粗重的吻涌了上来,烟草味混着血腥味,直冲她的脑门。

李乐桐恼了,她顾不得再去捕捉他的舌尖,下力狠咬了下他的唇,他闷哼了一声,紧接着,她的唇也一疼,分不清是谁的血,流进了她的嘴里。

他终于放开了她。

她在第一时间站起来,用袖子擦擦嘴,尽量蔑视的望着他。他却慢慢的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轻轻的敷在那流血的伤口上。

“桐桐,别来无恙。”他轻声说。

她转过身,“抱歉,我不想见到你,请你离开。”

“为什么去那里?”

李乐桐转过身不回答。

“你以前从来不去那种地方的。”他的语气重了。

他反复强调“那里”,李乐桐心里也犯疑,“那里”,是哪里?

她不吱声,也不回答。虽然她好奇“那里”怎么了,但她不想和他说一句话。

急救室的门开了,有人伸出头,“哪位是患者的家属?”

李乐桐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