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到韩远径并不难,他总是在图书馆。于是,那天,在图书馆前的小树林里,她拦住了他。

“你为什么要给我不及格?报复我?”她单刀直入。

他看着她,冷冷的说,“你是谁?”

“韩远径,你不要装模作样,敢做不敢当吗?不就是因为我在微积分课上顶了你一句,于是你就怀恨在心,要报复我吗?”

“哦,”他点点头,“李乐桐是吧?不错,微积分的卷子是我替林老师判的,又怎么了?”

他突然的转变让她有些愣,她以为他必会狡辩一番,没想到,这么大方的全承认了。她顿时有些张口结舌。

他便想从旁边过去。

“韩远径,”她又堵在前面,“补考的卷子,也是你看吗?”

他停下脚步,“这个和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我不想被穿两次小鞋,因为我只顶了你一次。”

韩远径突然笑了。

这一笑让气氛缓了下来,他推了推眼镜,“如果不想被我穿小鞋,那就好好学微积分。数学这东西是有好处的,即便是文科的学生,学学也蛮好。你又不笨,懒是没有好处的。”

她的眼睛滴溜溜转着,也跟着说,“韩远径,这样吧,我请你辅导,每次辅导完,我请你吃饭,在食堂吃饭,好不好?”

韩远径笑了。九月的阳光透过尚浓密的树叶照了下来,他的笑很温暖。树林里没有其他,连鸟儿也都不在,只有两个好年华的人。

于是,两人经常在大食堂吃饭。再往后,吃饭的地方由大食堂变为小食堂,后来是校外,再后来是越来越远。最后一顿饭,是三年之前的那个晚上,他还做了她最喜欢的鱼,之后,没有任何交待的娶了徐葳。

为什么有爱情这么犯贱的东西?

李乐桐出了医院门,外面已经很黑了。她想了想,返身又回了医院。

从药房拿了药,她正要往包里塞,一只手先把那个小瓶子抢了过去,握在手里,看了看,“睡不着?”

李乐桐皱眉,她不声不响的要往前走。

“桐桐!”

李乐桐转过身,表情平静,“说吧,你想干什么?”

李乐桐的镇静让韩远径略有些慌,他有些局促的说,“其实,也…没什么事。”

“好,这可是你说的。”李乐桐毫不迟疑的转过身,继续迈步。

韩远径拉住她,有些低声下气,“小鸟儿。”

这个称呼一出口,两人俱是一怔。“小鸟儿”,有多长时间,没人这么叫她了?又有多长时间,这个称呼没从他的嘴边说了出来。

两人一时有些沉默。李乐桐轻轻的摘了他的手,继续要走。

“桐桐。”韩远径又叫。

李乐桐转过身,“韩远径,你别弄的这么深情款款的样子。当初,是你离开的我,不是我离开的你。”

韩远径低头,“我知道。”

“既然知道,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理由找我。”

“理由我已经说过,”韩远径抬着望着她,“从我离开你的那天起,我就没有了廉耻。”

李乐桐笑了,“韩远径,你会说话了。”她又补充了一句,“那又怎么样呢?”

韩远径盯着她的眼睛,“我要把你追回来。”

李乐桐扬扬手中的包,“那你想听我的答案吗?我告诉你,绝对没有那个可能!”

“桐桐…”

“我不希望你浪费时间,”李乐桐很快的说,“同样,我也不希望再见到你。”然后,她伸出了手,“韩师兄,再见。”

韩远径并没有伸手。他望着那张三年来他日里夜里都想着的脸。

她变了。成熟了,女人了,原来的调皮演化成了一点冷淡,那种利索还是那样。只要决定了,绝不拘泥。

那时候,在他的影响下,她的数学越来越好。她考研时,他刚工作。问了她几次,她总说是考本院本专业。教师节那天,上下级的同门早就定下地点要请导师吃饭。他因为加班,去的有些晚。当他推开包厢门时,他愣了。

李乐桐赫然坐在导师身边,歪着头,对着他诡谲的笑。

那笑容至今让他想起来都觉得能把自己钉在墙上。

导师介绍,“呶,这是韩远径,是你韩师兄。现在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

李乐桐也跟着别人站起来,对韩远径伸出手,笑嘻嘻的说,“韩师兄好,以后要多照应啊。”

她的眼神里明显流露出得逞的得意,而他的心里则让甜蜜充满。他知道她是故意的,只是想离他更近。

那天晚上,吃的什么,他不记得了。导师说的什么了,他也不记得了。他基本没说话,而她却很调皮,眼睛里流光溢彩。

那天晚上,她没有回学校。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两人一有了别扭,她就叫一声“师兄”,然后贼眉鼠眼的贴上来。他便会叹气,像搂着一只小猫似的把她揽到怀里。于是,多大的事都会静静的过去。

师兄、师兄,当日甜蜜的称呼,一转眼,成了今天的利器。

怨谁呢?韩远径的头压在方向盘上,半天起不来。

李乐桐的这一夜却睡的出奇的好。

许是为了报复韩远径,她故意去门口的药店买了一瓶安眠药,晚饭也没吃,吞下标准剂量的一倍半,直接上床。

安眠药真的发挥了作用,她睡着了,一宿大脑像是死的,什么也没有梦到。第二天早上,当她醒来时才意识到,由于手机丢了,没定闹钟,现在早已经过了上班的点儿。房子是租来的,没有固定电话。可不请假是不行的,尤其是手机丢了,万一同事联系不到自己,非以为自己出事不可。她可不想闹的大惊小怪。

意志和身体经过几轮斗争,她终于起了身,床帘也不拉,脸也不洗,套上衣服去楼下找电话。

现在手机发达了,几乎人手一个,没人打固定电话了,于是,街头上的公用电话非常难找。李乐桐走了很长时间,还是没发现有一个。李乐桐心情焦躁,索性拦住一个路人。

“先生,麻烦用一下你的手机打个市话,我的丢了。”

男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李乐桐重复了一遍,男人似乎是想了想,才犹犹豫豫的说,“我没有手机。”低头匆匆而去。

这世界烂掉算了,人和人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李乐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继续找了公用电话,等打完,都将近中午了。领导是个好人,一听说她身体不好,也就同意了。

李乐桐回到家里,简单的把衣服扔进洗衣机,洗衣机转着,李乐桐在屋里走来走去。终于,她忍不住了。

韩远径的出现,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心里轻松。怎么轻松?她认识他时,不过才十九岁。可如今,她都二十八了。九年间,她锥心彻骨的爱着他,也受着冰冷的灸烤。

现在,当她觉得自己已经要忘了这些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她把手指抄在头发里对着天花板“哇——哇”大叫了两声,终于还是决定,先出去买手机。

在接到服务小姐递过来的手机的那一刻,李乐桐忽然改变了主意,“小姐,麻烦您再给我拿张卡。”

断,就要断得干净!连电话都彻底的改。

凭着与陈思会多年的交情,李乐桐在安上卡之后的第一个时间,准确的按了那个号码,“喂?”当电话那头出现陈思会的声音时,李乐桐的泪忽然一下涌到眼皮前。

“喂?”陈思会的声音里已经出来迟疑了,再不说话,估计就要挂了。

“思会,我是乐桐。”李乐桐一边说着,一边反过手背擦泪。

“乐桐?!”陈思会大吃一惊,“你换电话了?”

李乐桐不知怎么说好,便直接说了句,“韩远径回来了。”

这句话一出来,两个女人同时沉默了。好半天,陈思会小心翼翼的问,“你已经见过他了?”

“嗯。”李乐桐站在梧桐树下,一只手扶着梧桐树干,仰头数着梧桐树叶子,心里的痛就一阵一阵的涌。

“他说什么了?”

“没。”李乐桐自己都听出了鼻音,“他就说,让我把电话留给他。我…我想骂他。”

陈思会也沉默了,她不知该如何劝她的这位老友。她不知,该不该问她,要不要复合。

“他没解释?”

“解释什么?难道我还要听他什么解释?”

“或许——他当年并不是真的想离开你?”话一出口,陈思会自己都觉得苍白。

李乐桐微微哼了下,有气无力,“别说了,没那可能。”她想到韩远径说的那句“徐葳是我曾经的法律上的妻子。”心里就充满了绝望。

其实,这些年来,她也常想,是不是韩远径真的有什么难处?只是失踪了,而并不是娶了徐葳。

而当韩远径真真切切自己说了这句话后,李乐桐的最后一丝幻想也崩溃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凡人、一个贱人,终究为了钱,而抛弃了她。

她所珍惜的情感,她所珍惜的爱人,却这样的抛弃了她。不管她的痛楚,不管她的生死,甚至不管她曾与他的…缠绵。

陈思会叹了口气,“晚上来吃饭吧。”

“不。”李乐桐用手背蹭了下眼泪,“不了,有位朋友还躺在医院,我等去看看他。”

“朋友?”

“同事介绍的相亲对象。”

陈思会沉默了下,然后叹气,“你呀,就是操心的命。”

走到医院门口,李乐桐还担心韩远径会出来,她探头探脑的看了很久,没有看见那个人影儿,才推门进来。

程植正在望着窗外的阳光,在看见李乐桐进来时,显然有些失神,似乎忘了她是谁。再一眨眼,人已经笑了起来,“盟友,你来了。”

李乐桐哼了一声,把粥放在床头,程植就皱眉,“我说,又是喝粥,天天喝,真腻味。”

李乐桐把桌上的小纸屑装作无视的扔在垃圾桶里,一边说,“有就不错了,你别挑拣了。东坡肉块大,你要吃吗?”

程植叹了口气,“盟友,你不人道。”

李乐桐要让他逗的笑,问,“今天好点儿没有?”

程植挠挠头,“说真话还是假话?”

“随你便。”

“真话么,不大好受。假话么,也不大好受。”

李乐桐低头,专注的看了会儿自己如尖葱的手指,然后抬起头来,“嗯,听明白了,还有什么话说吗?”

程植震惊,“Miss Li,你确定,你是人吗?”

李乐桐点头,“Sir,I’m a女人,and a 不笨的女人。”

程植竖起大拇指,“哥们儿我就佩服这样的。”

两人正说说笑笑,有人推门而入。李乐桐抬头,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短头发,蓝色仔裤和蓝领、暗条纹的T恤,一看就知道是工科生。看见李乐桐,愣了下,然后看着程植。

程植自然而然,“你来啦。”

来人递过充电器,程植却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扔在被子上,“呶,你给我充上。”

来人迅速的扫了一眼李乐桐,程植说,“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

来人纠正,“是没见过美女。”

李乐桐忽的笑了,“去过机场吧?见过空姐吧?说这话有谁信啊?”

来人带点贫嘴的说,“空姐见过,论长相是不错,但没气质。”

程植指着他,“没看出来啊,嘴甜啊。”然后转过头,“这是我同事,郭远腾。”

郭远腾伸出手,“你好,郭远腾,修飞机的工人。”

李乐桐笑,“我是李乐桐,是做财务的。”

程植看看他俩,“蝈蝈,你真的只拿我的手机充电器啊?”

郭远腾一愣,“那你也没有说再要什么呀?”

“是你躺在医院里,不用要别的?”他摸了把下巴,“你看看我的胡子,都快成青苗了!”

郭远腾笑,“那你当时不说?”

“我当时不是就想到手机了吗?”

李乐桐忍俊不禁,“程植,你别怨人了。有人帮你拿就不错了。”

郭远腾也笑,“光棍嘛,谁有那么多经验?我再回去拿就是了。”

李乐桐哈哈大笑,看着郭远腾退了出去。程植倚在床上,打开手机,有几条短信涌了进来,他看了看,然后把手机扔在床上,看了看李乐桐,欲言又止。

李乐桐把粥倒出,“你喝吧。”

程植还是躺着,“李乐桐,我给你讲两则故事吧。”

“你说。”

“是我们大学同学聚会的事。一则呢是男同学甲和女同学乙。当时是我们学院当时公认的男才女貌,但是后来工作了,甲留在A市,乙回了老家。后来分手了,据说原因是甲迫于生活的压力,乙想4年的恋情有个结果想结婚,甲觉得承受不了就分手了。后来甲娶了个本地的MM,乙嫁了个当地男孩,老公对她很好。五年后再见,乙还是觉得有些事情还是放不下,大哭,觉得实在不不明白当初为啥非要分手,甲则一直躲着乙。”

李乐桐心里黯然,听程植继续说,“另一对啊,是男同学丙和女同学丁。男同学丙也算才貌双全,丁是我们的师姐,两情相悦,毕业后两人想结婚,但是丁的父母坚决反对,丙和丁没办法分手了,后来丙找了个女孩结婚,现在孩子都3岁了,丁则一直单身,而且说将一直继续单身下去,丁知道了嚎啕大哭。”程植顿了顿,“他娘娘的,你说,李乐桐,世界上为什么有爱情这么犯贱的东西?我也想嚎啕大哭,让人给甩了,还念念不忘的,以为她会有一天给我打电话。你说,要怎么才能死心?”

男人的脆弱不容易现,虽然说起来的时候,偶然会让人觉得很“文艺”或者很“娘娘”。

程植继续说,“这些年,我是不换手机号。硬扛,扛到这时候,忽然想明白过来,我其实就是在等她的一个电话。我就是不信,她居然不爱我了。真的,我不信,乐桐,我不信。怎么那么相爱的两个人,忽然会不爱了。”

李乐桐低头,说不出话来。

都说世间有爱情骗子,可是,当爱人们在一起时,才会最明显的分辨出,除了语言,还有很多地方可以传达爱情。

她也不信,那个抿着嘴唇的男孩子,怎么会突然消失去娶别的女人?

当然,后来,她经过无数次回想,终于想起,那天晚上,他反复的告诉她,以后做饭要当心、即便是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那天晚上,他做了许多许多的菜,多到他们屋里的那张桌子都摆不下。还有,那天晚上,他怎么都不愿让她睡…

那大概就是他的告别吧。连许和薇都不如。许和薇最起码明明白白的告诉程植,她就是要嫁有钱人。可他韩远径呢?这样一句明白话都没有,让李乐桐想起来,只想把胃里的东西呕出去,不管这饭是哪天吃的。

“其实,我那天真想问那两位哥们儿,既然那么爱人,那新婚之夜和别人XX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对不对得起人家姑娘啊?还哭?有本事像我这样不娶啊。靠!”

程植丢了枕头,蹭了下鼻子,“真他奶奶的,李乐桐,我搞的比你还忧郁。你真的就不爱那个人了?”

李乐桐抬头,左手拇指简直要把右手食指掐出个痕来,“我为什么还要爱他?我恨他。”

程植默不作声坐了会儿,忽然张开手,伸到李乐桐面前。李乐桐往后一扬,“干嘛?”

程植哈哈笑,“没事,既然你这样坚定,那我等着看你和韩师兄的戏了。”

李乐桐要皱眉,程植已经钻到被子里,头也落到枕头上,“李乐桐,知足吧,你要犯贱还有机会,不像我,只能彻底的犯贱着,孤家寡人的去犯贱。”

然后拉上被子,表示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