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车在不远处停下,把她的目光牵引过去。一男一女分别动驾驶与副驾驶的位子上下来,动作翩然,似乎是有多年默契。女人很漂亮,大波浪发风情万种,一条短裙让长腿暴露无遗,她带着笑和男人说着什么。男人也笑,站在原地等她,女人快走几步,绕过来,两个人并肩,两个人亲密地一边说笑以便我往前走,女人还时不时地往男人身上蹭。

李乐桐直瞪瞪地看着那两人走远,整个世界仿佛都不再了,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天李乐桐进行例行的探视。今天不见,程植像是吃了丢魂药,连东南西北仿佛都不知道了。

在李乐桐在准备离去的时候,程植终于说话了,“李乐桐,许和薇给我打电话了,她说她要和我饿见见面。”

“好呀,这不是你一直盼望的吗?”

程植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你怎么说?”

程植垂头丧气,“我哈哈笑了两声,装作十分大度,十分事不关己地说:”哦,原来是你呀,好久不见。原来你也在东海市啊?见面是应当的,都是老朋友嘛,想念得很。“程植像背书似的念了这一大通。

”这不是挺好的吗?”

程植的脸越累越灰,“操,我他妈的就见了鬼了。”

“你不想去?”

“鬼才想去!”程植恶狠狠地说,“见了她我说什么呀?我还真和她叙旧?我叙的起来嘛?我真怕自己当着她的面哭了!”程植用两手的手掌撑着前额,像只虾米一样,佝偻着腰。

“那你为什么要充好汉?直接说不方便不就完了?“

程植的声音像哭一样的难听,”李乐桐,你要知道,认真爱极怯懦的时候,会表现得极为勇敢。”

李乐桐并不同情他,“既然现在醒悟了,那就反悔,不去了。”

“那怎么行?不是太软弱了吗?”

李乐桐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程植,我明白了,许和薇你是想见的,只不过犯别扭。小男人紧张症。”

程植没有理会李乐桐不怎么好笑的笑话,一声不吭。

“什么时候见面?”

“明天下午三点,刺猬茶社。”

太阳照常升起,每一天。

李乐桐特地比约定的时间去地晚了二十分钟。一进茶社,她便看到了许和薇。

许和薇属于那种很乖巧的女孩子,乖巧又安静。今天的她穿了件黑色的宽松毛衣,头发没有染烫,自然地垂了下来。李乐桐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动手给自己倒茶,暗褐色的茶壶把儿衬得一双手格外白皙。

李乐桐过去,没有打招呼就坐了下来。

许和薇愣了一下,旋即脸色苍白,她显然认出了李乐桐,但没有说话。

“你好。”李乐桐开口。

“你好。”许和薇的声音很小,但并不弱。她犹豫了一下,抓起茶杯给李乐桐倒上茶。

李乐桐谢过了她,举起来喝了一口,“听程植说你找他?”

许和薇的脸更苍白,“哦。”

“找他有事?”

“不。”许和薇摇头,嘴唇有些颤抖,“只是旧日同学叙叙旧。”

李乐桐点头,“原来是这样,是该叙叙旧,我也喜欢,程植昨晚胃病复发,去医院了,打发我来和你说一声。”

许和薇的脸明显一暗,“哦,谢谢你,我知道了。”

李乐桐注意地看着她,“你不相信?”

许和薇摇头。“没什么不相信的,对于我来说,见一面又能怎么样呢?”她看了眼李乐桐,“其实你不用亲自来,我经常来这里,坐一坐。”

“哦。”李乐桐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我也没什么,只是随便坐坐,徐小姐,你不要见怪。”

这句话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李乐桐打量着她,素颜,未施粉黛,也没有首饰,像是一个普通的邻家女孩儿。

与富家太太是毫不相干的。

“程植和我说起你们以前的事,我很好奇,徐小姐,既然当时放弃了程植,现在怎么又想起见他了?不知我这么问,算不算冒昧?”

许和薇脸色惨白,她努力地笑了笑,“我不知该怎么称呼你,但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和程植叙叙旧。而且,以后再也不会了。”

李乐桐看着她,“你们叙旧,我真的不干涉。我们随便闲聊,当然,前提是你愿意的话。”

许和薇抿着嘴,“不好意思,我有点事,今天先聊到这里吧。”然后招手买单。

付了茶资,许和薇说:“对不起,我先走一步。”

李乐桐点了点头,“你请便,日后有机会再聊。”她目送许和薇步行离开,便拨了程植的电话,“结了。”

“她说什么了没有?”

“她不想和我聊,我也没有办法侦查。”她一边在街上走,一边打电话。

程植“哦”了一声,李乐桐说:“你确定,她真的结婚了?”

“废话!”

李乐桐沉吟了一下,许和薇的手上并没有戒指。当然,有人不喜欢戴戒指,这似乎也不能说明什么。

于是她说:“这事儿解决了。程植,这次决定是你自己做的,你别以后后悔,没来见她一面。”

于是她说:“这事儿解决了。程植,这次决定是你自己做的,你别以后后悔,没来见她一面。”

那边闷了半天,程植说:“我已经后悔了。”

李乐桐不知该说他什么,便拿着电话沉默。前面是个十字路口,围了一堆人,她想从那边绕过去,忽然觉得不大对,回身一看,无数条腿的缝隙之中,她看到了一袭黑色的衣角。

“他妈的,真尼。”程植骂了句,然后无精打采地说,“唉,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嗯,你等等。”李乐桐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挤了进去。

一辆红色的宝马车停在路中间,车门边儿站了一个男人,正在抽烟。许和薇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李乐桐蹲了下来,看着那苍白的面容心里发怔,电话里不断传出程植,“喂喂”的叫声。

由远及近的救护车停了下来,几个医护人员把人抬起来,送上了车。李乐桐枕着,看那救护车又想着尖厉的声音而去,她对着电话说:“程植,你后悔吧。许和薇去了医院,生死未知。”

李乐桐没有去医院,她回了家。许和薇躺在地上的景象一直在她面前晃动。“她很年轻,很安静。”李乐桐想,“她真的不像是一个拜金的人。”她想着自己今天扮演的这个角色。

如果许和薇死了呢?她会不会后悔没有鼓动程植来见许和薇最后一面?或者她干脆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替程植撒这个谎,伤她的心。

让一个人带着伤心与遗憾离开人世,是多么残忍。许和薇只是想见程植一面而已。

如果要是确知认识死了,谁也不会考虑哪些纷纷扰扰,她相信,程植一定会去。可为什么人好好活着,就不行呢?

晚上,李乐桐给程植发短信,“她怎么样了?”

程植好半天才回过来,“活着。”

李乐桐看着那两字,没有回复。

程植到底还是去了。如果韩远径现在也住进了医院,自己会去吗?

她不知道。

孙可为来电话,“师姐,你能来我们学校开个座谈会吗?”

李乐桐吓一跳,“什么座谈会?”

“就是过来聊聊找工作的经验。”孙可为毕业后直接留校,做学生工作。

李乐桐一口回绝,“我没什么经验可谈。”

“师姐!”孙可为哀求她,“师姐,我今年第一年当班主任,你怎么也得帮帮我吧?我们是同门!”

“咱们同门那么多人,成功人士又那么多,你怎么不去找别人?”

“我就和你熟,和别人,我不大好意思。而且。我这是一个系列,有请当公务员的,有请在企业工作的,我想给学生们树立一个立体的形象。他们对社会真是一无所知。”

李乐桐笑了,“我看你还是别费劲了。现在的学生都热衷于考公务员,没人想进企业。如果时光倒退,挤破脑袋我也要考公务员,退一步就找一个想你这样的工作,女人混企业,没前途。”

孙可为抓住最后这一句,“师姐,你看,工作了三四年,你就很有心得体会,就是女人不适合进企业工作,你来讲吧。”

李乐桐让他缠得实在没办法,“可为,我这是消极的想法,上不了台面。”

“师姐!”孙可为哀求她,“师姐,实话和你说吧,学校今年开始班主任评定,我希望得个高分儿。这样混行政序列的职称时,还有点资本。师姐,都不容易,是不是?师姐?”

话说到这份儿伤,李乐桐便没什么可再说的了。同门就是个贼船,关键时你不上也得上。

周末。李乐桐奔赴了学校。教室里人不少,一张张年轻的脸让她很惶恐。她登台,“各位同学,我今天站在这里,多少有些名不副实。因为我不是以本专业就业的,我来给大家讲讲转换专业的事。”

这是她早想过的,不能真讲女人不能进企业工作,只好讲讲泽火革。

“我和你们孙老师是同门,但我的第一专业是新闻,也是咱们学校的。硕士毕业后,我去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做财务,现在换了一家公司,不过,工作没有变化,仍旧是财务。我自己个人觉得,大家对专业这个东西,不要太拘泥。现在是大四,虽然已经学了思念,如果自己真想换,也没有什么。”

李乐桐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孙可为说了,这也不是什么讲座,就是和学生们聊聊,于是,二十分钟后,她结束了自己的发言。

孙可为赶紧说:“这位李学姐虽然换了专业,但现在是部门里的骨干人员,绝对不比其他科班的差。”

骨干人员?李乐桐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抽搐了两下。

有同学陆续提问,有人问财务工作是不是有意思,有人问跨专业考研应该注意什么,还有人问如何确定自己的兴趣。

最后,有位女同学举起了手,“老师,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李乐桐笑,“我不是什么老师,叫我学姐就好。”

这位女同学有点害羞,“不好意思,学姐,我刚才听你说你第一专业是新闻,硕士是经济。我听说,这种学科背景适合做财经记者,学姐你当时为什么没有去做财经记者呢?据我所知,这是一个很不错的职业,我自己个人也想往这条路上努力,不知学姐能不能给我什么指点。”

世界安静了,她觉得所有人都在看着她,等她的回答。李乐桐的眼帘垂下来,几分钟后抬起来,“事实上,的确如此。我当时是因为个人原因没有选择这项工作。如果重新让我选择,我想我会去选择做财经记者。财务是一项很繁琐的工作,你每天面对的都是数不清的凭证,发挥创造力的余地很小。”她对这项工作毫无热情,更谈不上激情。

“说到这里,我想说,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应该去走你的路,而不是因为别人的影响,顺着别人的路走。无论他是谁,都一样。譬如,你有一个你很爱的人,但你仍然是一个人,而不是他的附庸。除非为了爱情一定要放弃,否则,你还是要坚持走自己的路,不要试图去依赖他。”

大家在等待她后面的话。

“除了你自己,任何人都不应该受到你的依赖和仰望。爱人亦是如此。如果说我今天有什么要给大家建议的,就是这句了,尤其是各位女同学。”

刚才问话的那位同学又怯生生地问:“那你现在后悔吗?”

教室里静悄悄的,几十双眼睛望着她。李乐桐一笑,“走过的路就是走过的了,有什么可后悔的?”她顿了顿,“其实,只要是自己当时走过的绿,就没有什么多错,就更没有什么课后悔的。因为当时,你是真心地想那么走。人这一辈子,顺着自己真心的时候,屈指可数。即便后来被证明是错的,也无怨无悔。更何况…”李乐桐又顿了顿,声音平常。“这本身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吧

下午要下班的时候,郭远藤来电话,“李姐,我在你们附近,你什么时候下班,一起吃个饭?”

李乐桐看看时间。“你在哪儿?”

“我们公司楼下。”

“我们去哪儿吃?”

“我看这里有个鱼头泡芙,怎么样?好吃吗?”

“还行吧,两个人吃可以点大盘。”

“ 我喜欢大盘。”

“那好。我五点半下班。”

郭远藤一会儿把桌号发了过来,半小时后,两个人见面。

“李姐。”郭远藤站起来,笑眯眯的。

“哦,你怎么来这边儿了?”

“刚去了趟机场,顺便从这里走。”

两个人点了菜,李乐桐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上班?程植说的?”

“嗯。”

“你们俩关系够好的呀。”

“那是,好不容易程植有了目标,还是别人介绍来的,我能不尽点心吗?”

李乐桐觉得好笑,郭远藤像葛优,冷幽默细胞倍儿足,

“程植怎么样了?”

“他没给你来电话?”

“没有啊,最近我挺忙,也没顾得上问他。”

“他又住院了。”

李乐桐大吃一惊,“什么?又住院了?犯病了?”

郭远藤还是不紧不慢,“似乎犯的不止是胃病。”

“什么意思?”

“程植这次住的医院,不是上次那个,换了一家,离他家特远,我每次去看他,都很不方便。于是我就不去了。”

李乐桐没反应过来,“他往那么远的医院干嘛?条件好?”

“似乎条件也就那样,都是三级甲等医院。”

“那是他在那里认识人?”

“嘿嘿。”郭远藤狡黠地笑了笑,“也许吧。”

李乐桐让他笑得摸不着头脑,“怎么?严重吗?”

郭远藤一摇头,“似乎是挺严重,外人看不明白。”

“什么意思?”

菜上来了,郭远藤拿起筷子,“吃吃,李姐,先吃。”

吃了几口菜,李乐桐催促,“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郭远藤一脸的无辜,“我怎么知道!”

李乐桐观察了他一会儿,“真不知道?”

郭远藤一口咬定,“真不知道。”

“那你找我干什么?”

“我…没找你呀。”

李乐桐笑了,“行,你就装吧。我也不逼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