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远藤又嘿嘿地笑,然后说:“李姐,这程植够过分的呀,怎么什么情况都不和你汇报一下呢?”

“向我汇报什么?”

“程植可跟我说,你是他女朋友啊。”

“哦。”李乐桐正夹了粒花生米,停在空中两秒钟,然后搁进嘴里很自然地说,“你不懂,这叫新型相处邢台,要给予对方充分的空间。”

郭远藤喝了口果汁,看起来十分由衷地说:“李姐,我最佩服你,用眼下网上流行语就是:‘李姐威武。’对了,李姐,上次在医院,就是程植出院的前一天,你让我留神一下程植的表现,要么宰他吃饭,要么小心点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李乐桐忽然想起来了,还有这么一茬。

”没什么。”

“没什么,我怎么不明白呢?”

“真没什么,我瞎说呢。”

“哦。”郭远藤还是不紧不慢,“我当是有什么事呢。”

李乐桐吃了口菜,“小郭,那天你到底是吃着了饭,还是吃着了小心?”

郭远藤摇头,“都没吃着。那天我听你一说,觉得不大妙。于是我干脆和程植打了个招呼,走了。”

李乐桐差点没噎着,“你还有这一招儿?”

“那当然,在没有摸清敌人的底细之前,万万不能轻易行动,否则,将回失去先机的。”郭远藤说的十分正经,“对了,李姐,程植在医院,似乎不好好躺着,我去了几次,都发现他不在自己病房里,问他去哪儿了,他也不说。李姐,这程植究竟是有没有病啊?”

李乐桐看着他,忽然醒悟过来。是啊,许和薇出了车祸。难道他去的就是那个医院?

她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好了一点儿。

嘿嘿,程植,够你喝一壶的了。

郭远藤察言观色,“李姐,你怎么笑了?”

李乐桐说:“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这菜十分好吃。”

郭远藤的口气里有点幸灾乐祸,“李姐,你真没同情心,我和你说着程植的病,你怎么能面露笑容呢?”

李乐桐哈哈大笑,“没有,我哪里有?我是听说程植能下地四处溜达了,觉得这说明他恢复得不错,我是替他高兴,哈哈。”

“哈哈。”郭远藤也笑了,“高兴高兴,李姐,我也很高兴。”

李乐桐在开往家的方向的地铁里回想郭远藤那表情,那口气、那似乎是吃惊但又明明很平静的态度,李乐桐真的怀疑郭远藤是什么都知道,纯粹过来诈她了。

“这小子太鬼,老套我的话。”她想,然后又暗自笑了笑,这个小孩子倒蛮有意思的。

意外知道了程植的消息,让李乐桐在回家的路上都含着笑。不知会是什么结果,如果不绕到自己身上,隔岸观火,似乎是一桩不错的事。

她掏出手机,想给程植发个短信,然后又关上了,算了,两军交战的重要时刻,实在不宜分神打扰。

祝程植好运吧。虽然她也不知道程植的好运是什么。

从郭远藤的话中可以推出,程植在靠近许和薇。许和薇毕竟是有夫之妇,这种靠近,会不会吞噬了他?

她相信,程植是真的爱许和薇。爱如海水,如果两个人互相爱着,那海水可以变成人间最美的甘露,否则,不仅越喝越渴,还会导致电解质紊乱,大伤元气。

她开始思忖许和薇这个人,她为什么要约程植呢?真的只是想叙叙旧——李乐桐的心像是突然被刺痛了。叙旧,旧很重,她只是想逃避。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韩远径。她下班就关机,白天不到公司,绝不肯开机。

一辈子这样老死不相往来吧。最好是互相当对方死了,这是最好不过的。

李乐桐抚着拉手站着,地铁进站停住,人上人下。她看到玻璃上有一个人的脸,刺眼的灯光下,泪显得分外分明,凄然。

经历了若干天被颠倒的面目全非的工作日与非工作日,国庆和中秋节来临。万民同庆的大好时日,李乐桐去医院看了程植。

当然,她事先打过电话的。程植同意。

李乐桐说:“你现在是喝粥,还是吃东坡肉?”

程植哼哼,“你最好坐垫骨头汤来。”

李乐桐说:“对不起,本人不负责情敌的膳食。”

程植继续哼哼,“还情敌呢,你先拯救情人我吧。”

李乐桐哈哈大笑,第二天早上去早市买了大骨棒,炖了两个小时,才起锅装到保温桶里,往医院奔。

哪里都是人,地铁的入口处排的队像是高压水管,既长又具有冲击力。拎着骨头汤的李乐桐挤了三班,终于被人挤伤了地铁,然后又被挤了下来,终于到了医院。

一推门,穿着病号服的程植正在床上发愣,见是李乐桐,便换上笑脸,“你来啦?”

李乐桐放下骨头汤,“你没事儿跑医院装什么病啊?还这么远,你不知道今天挤个地铁多费劲。”

程植“啧”了一声,“我都这样了,你没点同情心,反倒说我?”

李乐桐拧开保温桶,骨头汤的香味儿立刻飘了出来,“你怎么样?好点儿么?”

程植说得不咸不淡,“嗯,还成,反正养着呗。”

“那那谁呢?”

程植装聋作哑,“谁啊?”

“你说是谁?她那天车祸,没事吧?”

“没事,腿骨折了,可能会有点影响。”

“这么严重?”

“她从小就身子弱,娇里娇气,风吹吹就要倒。”这话明明很硬,程植的口气也有些不耐烦,可李乐桐听出了关心。

李乐桐试探着问:“你见过她了?”

“嗯。”

“这些是她告诉你的?”

“不是,是问的护士。”

“护士?”

“如果有‘模范病人’称号,估计我早得着了。你看,这明明是两个人的病房,我旁边那张床就是不安排人进来住,多向着我啊。”程植喝了口骨头汤,对着李乐桐竖起大拇指,“不错,虽然淡了点儿,味道还是很正的。”

“胃不好就不要吃得很咸。”

程植半坐在床上,把手枕在头后,“唉,李乐桐,你真是贤妻良母啊,我要是娶了你,就有福了。”

李乐桐语气自然,“行啊,我看行。”

程植歪头,“真的?”

“真的。”

程植嘿嘿地干笑两声。

李乐桐说:“说吧,你怎么忽悠上模范病人了?”

“病不怎么重,却喜欢赖在医院。长得又帅,而且,还特别积极地与护士套近乎,义务给他们弹吉他,是你你不欢迎?”

李乐桐嗤了声,“是够模范的。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

程植不语,半天说,“没劲,真没劲。”

“你住了这么几天院,一次都没有和许和薇说话?”

程植的话含着无味,“人家有老公在,我说什么?”

李乐桐在心里同情程植,她想劝他算了吧。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你见着他了?”

“谁?”

“她老公啊?”

“没。见了他,我还用活嘛?光见个许和薇,我就难受得不得了。她还是那样,跟当年我见她时差不多。长头发,不染不烫不化妆。傻帽儿,都阔太太了,还打扮得跟学生似的。”程植是带着带点儿笑说的,却让李乐桐心酸。

“那你住在这里算什么?”

程植不说话,呆呆滴望着对面的墙壁,似乎能望出两个洞来。

李乐桐见他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说:“看你这样子,也不容易。这样吧,我说两件我不开心的事,让你开心一下。”

程植的眼神果然移了过来,“很不开心吗?”

“嗯。”

“那快说快说。”

“第一件,我得罪了我们公司的红人,该人已经向我的领导投诉了我两次,我的领导对我十分不满,我现在很被动,不知怎么化险为夷。也许工作不保,就失业了。”

程植认真地想了想,“这个经验我不大有。我在单位就是混日子的。修飞机相当高级,做一辈子技术也没什么,大家没有这么重的危机感。像你们管得跟铁桶似的,真不可想象。”

“你没让人穿过小鞋?”

“没有吧?”程植想了想,“许和薇老说我是线性思维,只喜欢与天地斗。没有与人争斗的意识。如果有人多我不好,我嘻嘻哈哈就过去了,似乎也没有特别和我认真的。”

李乐桐叹气,“程植,我得承认,你情商很高。”

程植的脸上半点笑意都没有,“仅限于此,其他地方为零。对了,第二件呢?”

“第二件啊,”李乐桐停了停才说,“我那天见着了你的韩师兄了,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很配。”

“嗯?”程植立刻翻身坐起,“真的?”

“嗯。”李乐桐低下头。

“没看错?”

“你看许和薇会看错?”

“也是啊。”程植又倒下去,“可这才几天啊,他还找我算账,让我离你远一点。这人说话还有谱没有?”

李乐桐低头不说话。

“他以前也这样吗?”

李乐桐摇头。

“嘿,这人真邪门。这事儿好,够不开心的,我开心。”程植歪头看看李乐桐的脸,“祝贺啊,你对你的过去死心了。”

“早死了。”

这次轮到程植不语,又过了好半天,他自言自语,“他妈的,这都是怎么了?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较劲吗?”

国庆这几天的假期,李乐桐就往医院跑了。以往的假期是和陈思会和她过,今年陈思会怀孕了,李乐桐不方便把她叫出来,还不如跑医院省心。一天一次,权当散步了。

程植真的每天都去骨科病房的护士室报道,李乐桐在心里同情程植,最懦弱的也是最勇敢的,他关心许和薇,却不敢和她说一句话。

许和薇真嫁了程植,一定会很幸福的。可惜,她走错了路。为钱嫁给一个人,可能幸福吗?不知道许和薇自己是怎么想的。

长假的最后一天是中秋节,李乐桐让程植出来吃饭,程植不肯。李乐桐说:“过分了啊。你沉浸其中怡然自乐,干嘛老要我去探望你?”

程植一哀求的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原因,你就体谅一下吧。”

李乐桐叹气,“程植,不是我说你,你现在这么这,算怎么回事?你图的什么?”

程植的叹气声更大,“这么说吧,你说的我全都知道,可我还能怎么办?”

“…”

“许和薇有出院的时候,我就是在这儿等她出院,这都不行吗?也许这一辈子,就这么个时候了。”程植的话,差点没把李乐桐的泪给说出来了。

“程植,你真窝囊。你就应该冲上去问一问许和薇,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为什么当时非要嫁给有钱人。她…”

“唉。”程植一声叹气,阻断了李乐桐的一切话。

人都一样,碰上别人的事,就如诸葛孔明投胎转世。一到自己的事情了,东南西北都搅不清。

他的电话从昨晚就开始响,她一直没接。今天中午还在想,她也没接。她不想接。她没有程植的勇气,但她比程植有决断。

中秋节,街上的人不多,医院的人更少,好像许多病人都被接回去过节了。李乐桐来到程植的病房,程植笑嘻嘻的说:“乐桐,麻烦你了。”

李乐桐瞪了他一眼,“我如果真是你女朋友,早就被气死了。”

程植依然笑,“你别说这种让我伤心的话。我正在考虑娶你呢,你是三从四德的模范,没有比你更适合我的了。”

李乐桐卒了他一口。

程植问:“师兄呢?”

李乐桐斜他一眼,“你很想他?”

程植继续笑嘻嘻地说:“是啊。韩师兄自称要我离你远点儿,否则就对我怎么样怎么样的,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李乐桐指着程植,“你不许笑话他!”

程植收了笑,认真地说:“乐桐,你还是很在乎的,对吧?其实你今天没必要来。真的,我在这里就是陪许和薇,你不必担心我。”

“我权当去动物园参观了。”

程植嗤了一声,“韩师兄如果真的一片深情,那就算了呗。你想一想,他如果明天就死了呢?你今天会不会和他结婚?人啊,别难为自个儿。”

李乐桐说:“你说这些,我也不是不懂。我以前从来没怀疑过他对我的感情。可是,在经历这样的事情后,我没有办法再衡量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对于这个人,我缺少最基本的信任与安全感。”

程植叹气,“你是被伤怕了。”

“你呢?”

“我?”程植看着天花板,“男人嘛,皮糙肉厚,无所谓。不过反过来,如果许和薇和你有一样的想法,我觉得很正常。女人不是男人,男人就是头驴,女人是个桩。桩拴着驴的时候,挺有劲儿。可一旦被驴拱倒了,再起来,就难了。”

李乐桐呵呵地笑,程植挺有意思的。

程植掀开保温桶,看着里面的饺子,自言自语,“今天真奇怪,许和薇也在。她为什么不回去过节呢?也不知道有没有饺子吃。”

李乐桐故意说:“要不,你去问问她?也许可以话中秋呢。”

程植恶狠狠地瞪了眼李乐桐,然后一次往嘴里塞了两个饺子,“我都替她吃了,权当我喂她了。”

结束探视,李乐桐要回家,刚出病房楼门,后面有人叫她,“小姐,小姐。”

李乐桐回头,是一个中年妇女,还穿着医院的制服。

“你找我?”

“嗯。是五楼我照顾的一个病人让我来的,是她要找你。”

“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