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要走了。”她回头看看韩远径,“这个人,我给你找到了。我拿走了一切他最珍贵的东西,现在,他只可能沿着我们的路继续往前,再了没会有别的路了。”

韩远径浑身发冷。

徐葳看着他,嫣然一笑,“是你自愿的,不?”她又推了一下针管,就着窗玻璃的映照,忽然扎向了自己的脖子。

韩远径吓了一跳,“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徐葳疯狂地笑着。几分钟后,徐葳的这种疯狂达到了极致。

那是韩远径从来没有见过的,她既发狂又发抖,屋子里一切能活动的都让她摔烂了,窗帘也让她扯了下来,到最后,她居然俯下去啃楼梯扶手。

徐铁成想上去拉,让韩远径拉住,“徐总,当心她咬你。”

黎铁成顾不得,仍然要往上冲,让韩远径拦腰抱住。

“哈哈哈,哈哈哈。”满屋子都是徐葳疯狂的笑声,忽然她静了,从楼梯上滚下来。

“葳葳!”徐铁成跑过去,抱起徐葳,她已经嘴唇发青。

“爸爸。”她伸手,去摸徐铁成花白的鬓角,干枯的眼睛里现出了两滴泪,在深陷的眼窝之中。

“爸爸,对不起。”

“葳葳!”徐铁成抱着她失声痛哭。

徐葳抬手指向韩远径,“你,过来。”

韩远径慢慢走过去。徐葳还有心思笑,虽然那只不过是一点点的肌肉抽动,“你来抱我。”

韩远径皱了下眉,没有动。

徐葳还是在笑,“你忘了我的遗言?”

韩径远蹲了下来,徐铁成把徐葳递给他。

在无数次厮打与反厮打中,他早知道徐葳只剩下了骨头,但骷髅一样的感觉,是在今天真真切切地才有。

那真是一具骷髅,魔鬼的骷髅。

恐惧让韩远径不由得有些发抖。

徐葳却伸开胳膊,搂住韩远径的脖子,“亲爱的,我们边结婚那天,你都没有这样抱过我呢。”她嘻嘻笑,“亲爱的,和你相处,真是一件愉快的事。”

韩远径冷冷地,“那希望你祝福我吧。”

“祝福?好啊,当然了。”徐葳欠起身,聚起嘴唇。这一次韩远径没有拒绝,他犹豫了一下,低头吻了一下那嘴唇。

恐怖顿时席卷了他的全身。

“嗯,我圆满了。”徐葳阖上眼皮,喃喃自语。

韩远径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提遗言的事,他怕极了,徐葳的喜怒无常会怎么样。

徐葳忽然睁开眼,看了一眼韩远径,转过头,抓住徐铁成的手,“爸爸,爸爸。”

徐铁成忍着泪,“我在。”

“爸爸,你别哭。”

“嗯。”她也曾经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在幼儿园里得小红花,在学校里争第一名。自从她母亲去世后,一切就都变了。

徐葳紧紧握住徐铁成的手,像是要握断了,“爸爸,别忘了,我的遗言。他和那个李…李乐桐永远不能在一起。”

韩远径愕然,他怒喝:“徐葳!”

徐葳又疯狂地笑了起来,声音干枯又刺耳。

这是她最后一次捉弄韩远径了。

她又成功了。

她不停地笑,声音却越来越微弱。

终于到最后,完全听不见了。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嘴唇翕动,韩远径拼命地凑上去听,却听到她是在说:“原来,毒药的感觉也这么好。”

这是她最后一句话。

依然是毒品,却把韩远径死死地钉在柱子上。

这是韩远径最不愿回想的一幕。每当想起,就像坠入地狱一样可怕。

“徐葳死后,我第一时间想回国。但三年的生活已经让我人不人,鬼不鬼,我不敢回来,不敢吓你。”韩远径像是石塑的一般,只有嘴巴在动。

“我在太平洋的一个小岛上躲了半年。我拼命回想我们又前一起看过的书,我让人给我买,我每天就是看那些书,用书的忘记来冲淡徐葳留给我的阴影。我甚至让人去我们学校附近的餐馆给我买我们常吃的菜,每一种都要二十份,我天天吃。我也疯了。”

韩远径垂头,泪水滑落。

灵魂抵给了魔鬼,要费多少力气才能赎回?

“桐桐,你是我生命中最后的阳光。”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小石头,你吃了那么多苦,换来的恒远,你要把我怎么样呢?”

“我会去争取。”

“争取,争取。”李乐桐喃喃地说,“你怎么争取呀?小石头,那是徐葳的遗言,你能怎么样?”

韩远径的拳头紧紧地握着,似乎都能听到骨节响。

“小石头,你错了。你这一步真走错了,错了,错了。”李乐桐的声音在北风里越发颤抖,“小石头,跟我再见吧。我们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只爱陌生人

新年新气象,李乐桐的新年是在医院过的,一天三个吊瓶,打了三天。李乐桐烧得迷迷糊糊的,咳得不成样子。她一直在做梦;一会儿梦到在学校里,她和韩远径笑闹,一会儿梦到她在外地出差,听到韩远径结婚,感到锥心地痛。

许久未露面的程植却像是惊蛰里的穴居动物,跑前跑后,每天接送她去医院输液。程植瘦得非常明显,方脸都有点变成瘦长脸了。膘减,话却不少。第三天,他看见李乐桐情况好转,道:“盟友,你也倒下了。”

李乐桐一边咳嗽一边说:“你这么倒有良心,怎么想起我来了?”

程植嘿嘿道:“我能掐会算,忽然心灵感应,就给你去了个电话问一下。怎么样?我神吧?”

李乐桐用一阵剧烈的咳嗽回答了他。

三十一号,她与韩远径分别。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她躺在就要上,不停地说:“远径,我渴。远径,我渴。”

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抱着她走了出去,她又为是韩远径,实际却是程植。她连自己是怎么起来给程植开的门都不记得了。

“我渴了。”

程植看了看周围,“矿泉水不能喝,是吧?”

“不能。”李乐桐摇头,“生病了要喝开水。”

程植二话没说,去了护士站,一会儿手里端了个纸杯,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哪儿弄的纸杯?”

“买的,这家医院不错嘿,挺便宜,两毛一个。”

水很烫,隔着桌子都能看到热气不断地往上冒。程植犹豫了一下,把帽子握在手里使劲地扇,扇得李乐桐的头发都跟着飞了起来。

李乐桐笑,“程植,你在对着它发功么?”

程植也笑,“是,气韵流动功。”

话音才落,临床的老大爷忽然放了个屁,两个人一齐闭嘴。程植继续扇着好杯水,扇着扇着,他憋不住,“噗嗤”笑了,李乐桐也笑了。

“好了。”他带着笑递过去。

李乐桐小声说:“我不想喝了。”

“喝吧喝吧。”程植一本正经,“没关系,分子运动没那么强。”

李乐桐笑哈哈地接过来,水是温的,虽然偏凉但能解渴。

生病了,需要的就是那杯水而已。沙漠里,你需要的是一杯实实在在的水,而不是一座海市蜃楼。

药一滴一滴地流入身体里,时间仿佛比生命还长。

李乐桐问:“你这些日子还好?”

程植摸了摸自己的脸,“玉树更临风了吧?”

李乐桐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所谓爱情,难又为人言说。

第四天,李乐桐高烧退了,只咳得厉害。程植来到李乐桐家问要不要再去医院,李乐桐摆了摆手,她不想去。

医院是一个让人脆弱的地方,看了那些生老病死,看了那一个个有人或没人照顾的身影,会让人心生百结。

尤其是看着老头儿陪着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更是心生羡慕。什么时候才可又一刹那变老,恩怨、愁苦都不会再有?

要多久才能熬到白头?这中间的变化,又要由谁来承受?

“蝈蝈一会儿来送饭,你想吃什么?”程植坐在她床头的椅子上,手似乎都没地方放。

李乐桐想了想,“拉面,毛细的。”

“什么?”

李乐桐又一阵儿咳嗽,程植只好重复,“拉面,毛细的?”

李乐桐点头,程植竖起大拇指,“真具有革命精神。生病了,却只吃碗毛细的拉面。”

李乐桐明知他是寻自己开心,却笑不出来。

郭远腾一会儿就来了,放下拉面就过来试温度。

“李姐,好点儿没?”

“嗯。”

程植叫:“蝈蝈,你也忒狠了,怎么只拿四碗面来?还都是毛细的?”

郭远腾转身,“谁说的?难道我没有带个凉拌蕨根粉、凉拌木耳?还有两个炒青菜?”

程植哀号,“连肉都没有,你要饿死几个?”

“爱吃不吃,不吃你出去吃雪去。”

程植长叹一声,收拾着吃饭。

三个人热热闹闹地吃了面,打包的面,收拾起来也很快。两个男人面面相觑,郭远腾说:“你不回家?”

“你要在这儿?”

李乐桐说:“都不用在这里了。今天就这样了,要是有事,我会叫你们的。”

郭远腾看着她,仿佛有话说的样子,程植歪着脑袋,“你能行?”

“嗯,我想睡一会儿?”

“也好。”程植外套扔给郭远腾,“你李姐要睡觉,走。”

郭远腾接过外套,“李姐,你真行?”

“没问题?”

郭远腾环视了一下桌子,“那晚上要喝水呢?”

“一般不会。实在要喝水,我就起来烧,反正也好得差不多了。”

郭远腾转过头,“程植,你在这里等等,我出去一下。”然后不由分说地走,程植和李乐桐目光一对,程植把两手一摊,表示他也不知道郭远腾干啥去了。

不过十分钟的光景,郭远腾回来了,手里拎了一个暖水瓶。

“李姐,这东西虽然不十分好看,好歹可又盛点热水。”说着,进了厨房烧水,刷暖瓶,又灌上开水,放在李乐桐的床头。

“李姐,有事叫我们啊。”

李乐桐的鼻子直发酸,“行啊,你们都放心吧。有什么事,会给你们打电话的。”

门关上了,屋子里静得可怕,似乎连外面都没了人的声音。李乐桐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发烧过后的身体隐隐有点痛,上一次这么凶的病,还是韩远径刚离开的时候。

又离开了。

到现在,她承认,她还是爱着他的。是爱着他的。即使是上一次他弃她而去,她还是爱着他。

“小石头,你说,你有一天不会不要我吧?”她倚着他的肩头,两个人坐在长凳上,正是春天,蜜蜂围着新开的花嗡嗡地叫着,雪松的松针在太阳下闪着光。

她感觉到韩远径的转动,他扶起她的肩,“你说什么?”

“我说,你有一天,不会要不我吧?”

韩远径抿着嘴,“你怎么会这么想?”

李乐桐拽着他的拉链环儿拉上拉下,“风险啊,总是要有风险的。”

韩远径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她的手扯住,握在手心里。韩远径的沉默让李乐桐心里有点别扭,“怎么?你为什么不说话?”

韩远径还是没回答,只是手越握越紧。李乐桐有点惊慌,又强笑,“说啊,你为什么不回答?”

韩远径看着她,“那一天,是永远都不会来的。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一天,是永远不会来的?一阵剧烈的咳嗽,代替了一切疑问。

病一见轻,就觉得日子快。又过了两天,她已经可又去单位上班了。人人都知道她生病不愿多说话,也没有人来烦她。

年会要到了。按照惯例,每个部门要出节目。财务年年是全家福,所有人都上场。节目不在好坏,在于参与。做财务的人,性格内向的多,于是财务的节目,一般都是安安静静的。

今年的节目是光影,大家随着音乐,在粗布幔后面变出各种图案。有花,有鸟,当然还有一些吉祥图案。

排练的时候,气氛很融洽,笑声不断,似乎大家真的是一个和睦的大家庭出来的。李乐桐一向淡然,今年更淡然。她跟着指挥,认真地变换着每一道光束。

一次,排练结束后,紧挨着她的同事小黄低声说:“这些人,明年不知道还剩几个?”

“怎么?”

“秦峰已经拿到OFFER了,年终奖一发,他就走了。其他人,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李乐桐“哦”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

李乐桐才见好,就轮到程植病了。李乐桐接到消息赶到医院,程植正在大口地吐着,把李乐桐吓了一跳,连郭远腾眼光中涌出来的亮光都没看见,“怎么了?胃病又犯了?”

程植虚弱地笑了笑,“不是,不是。”

“那医生怎么说啊?”李乐桐的眼光不断在他俩身上扫来扫去。

郭远腾无辜地站在一连,“行了,李姐,你别担心他了,他死不了。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