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桐一动,韩远径转过头,对上她的眼睛。两个人凝视了一会儿,韩远径掏出一个盒子,黑暗中,戒指发出柔和的光。他单膝跪在地上,举着那枚戒指,“这是世界上最肮脏的戒指,但我敢以我的性命担保,从此之后,它只会越来越两,永远离开肮脏。我不知道你,允不允许我把它戴在你的手指上。”

李乐桐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的手还在韩远径的手里握着。

风雪夜归人

恒远出事的很突然,仿佛只是一夜之间。

李乐桐和韩远径在他离开恒远之后一直过着淡然的生活。李乐桐曾问过韩远径,徐铁成为什么那么轻易地放他走。

韩远径笑得很淡,也很轻松,“我做了决定的事,他能怎么样?”

“他没有留你?”

“算是挽留了吧。”此时的韩远径穿着短袖T恤、浅色休闲裤、运动鞋,手上是一瓶矿泉水。他们正在逛植物园。

“我说,我做了选择,还是爱情重要。”

他是那么说的。

他向徐铁成告别,是很突然的事。开完董事会,他说:“徐总,您留步,我有话要和您说。”

待人走散后,韩远径说:“徐总,三年之前,我是您的秘书,我崇拜您,现在依然如此。在我心里,您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企业家,但对不起,我想,我无法承继你的事业,我向您提出辞职。”

徐铁成当时没有表现出一丝震惊,他只问:“您做了决定了吗?”

“是的。”

徐铁成坐了一会儿,“远径,我记得你为得到这个职位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是的。”韩远径的目光平视着他,“的确如此。那是我活到现在为止,所付出的最大的代价。”没有爱,没有希望,远离爱人与自己的灵魂,被魔鬼所主宰。

“那你还坚持?”

“是的。失而复得,才知道爱情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没有了,我会一无所有。”

“事业都没有那么重要?”

“事业可以有二流的,但我爱的人,只要一个。”

徐铁成长久没有说话,然后叹气,“年轻人,你说的对。人活一世,到头来一无所有。事业成功的喜悦是短暂的,之后便是无尽的烦恼,像是上了架的牛。但爱情不一样,它会陪伴你一生,温暖着你。”他笑了笑,“不像我,到了现在,又怎么样?女儿死了,连个接班的人都找不到,所谓的成功,又怎么样呢?”

“徐总,对不起。”

徐铁成笑得很宽容,“和你没关系。远径,我的确很欣赏你。即便你当初没有接受徐藏的那个…邀请,我也会给你一个不错的职位,你的确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

韩远径也笑了,却是释然,“是吗?所谓天网恢恢,是不是也有点这一丝?如果当初我不是想走捷径,也不至于人财两空,什么也没有。”

徐铁成哈哈大笑,“远径。我很欣赏你,真的,是男人的本色。不过,请你原谅,尽管如此,我还是要遵守徐藏的遗言。”

韩远径微一躬身,“您是应该,我理解。”

徐铁成站起身来,拍了拍韩远径的肩膀,“年轻人,我看好你,以后若是有难处,可以来找我,尽管恒远不能给你,但你我可以做个忘年交。”他顿了顿,“不过,你的爱人就不必带来了。我对她没有恶意,只是她会让我想起徐藏。”

徐铁成的尾音里呆着一丝伤感,让韩远径也难过起来。徐铁成何其不辛,养了徐藏这样一个女儿。而徐藏,又去怪谁呢?

“徐总,您保重。”这是韩远径在恒源大楼里和徐铁成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这之后的不久,恒远就出了事。

恒远出事,先是源于报纸的报道。报纸上爆料恒远的账目问题,说恒远逃税,说的有凭有据,让人不得不信。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税务局便要进场查。

当这件事演变成一个社会新闻时,宅在家里当家庭主妇的李乐桐才听说。

“恒远的事,是你干的?”

韩远径注意地看着她,“你这么想?”

“不。”李乐桐摇头,“我觉得你不会那么坏的。”她又肯定地摇摇头:“不,不会的。”

韩远径拍了她一下,“又摇头晃脑。”

李乐桐嘻嘻笑道:“你应该感谢我。经历了那样的事,我还相信你。”

韩远径沉默了,让李乐桐有点踹踹,也许,她不应该提这回事。没想到,韩远径先笑了,“你能相信我,是因为你爱我。”

“切,自大。”

韩远径拉过要走的她,看着她的眼睛,“难道不是吗?”

李乐桐也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有温柔与坚定。

她轻声问:“你也爱我,对不对?”

“对。”

她踮起脚尖,吻了一下他的唇,“因为爱,所以相信。因为爱,所以能坦然。”

他也吻了一下她的唇,“桐桐,我真庆幸,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韩远径约出了徐铁成,他憔悴了许多,看见韩远径,也很冷淡。

“有事?”

“徐总以为是我举报的?”在徐铁成前几次不接他电话时,他就由此感应。

“是我多虑了么?”

“是的。”韩远径很平静地说,“徐总会相信我吧?”

徐铁成没有说话。

韩远径说:“徐总,您办公室里有一个保险柜,对不对?”

徐铁成吃惊地望着他。的确是有,很小的一个保险柜,从外表看起来,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小柜子。

“那柜子不知徐总有多久没看了。”

徐铁成的脸色渐变,“你想干什么?”

韩远径拿出一把钥匙,“徐总,这个给你。”

徐铁成看着他脸色发白,他没有去接钥匙,“你要干什么?”

“我什么都没干。”韩远径很坦然,“我只是发现徐总有那个一个小本子后,我就直接把它转移到银行的保险箱里了。”

“你——”

“徐总,保存一把钥匙,比保存一个保险柜更方便。”

徐铁成头上的汗已经滚了下来,“你…你…”

“我做的,仅此而已。徐总,你相信我,真的。”

三个月后,税务局稽查恒远的结果出来了,恒远应该补缴税款达几千万之巨。全城热议,明星企业恒远,居然犯了这样的错误。企业形象倒塌,加上罚款,所耗不菲,元气大伤。幸而徐铁成本人没什么事,有人说,这也是花了银子的,否则,那巨额的罚款,从何而来。

有人叫好,有人惋惜,报纸上是长篇累牍的报道,却无人知道,曾经有一个本子,记录了更大的事实——那是徐铁成起家时打点关系的记录,现在已经经过碎纸机的粉碎,然后被冲进了下水道。

韩远径与徐铁成又见了面,徐铁成的奕奕神采掩去了不少,却比上次见面时平均了许多。

“远径,坐。”徐铁成去地早了些。

几声寒暄过后,徐铁成说:“远径,我要谢谢你。”

“徐总这是客气了,能相信我 就好。”

“也混了这么多年,总有点社会关系。我找人问过了,他们说,是有人直接把账目寄给了报社和税务局,现在这局面,只是折了点钱,已经算不错了。”

“我知道,做企业不容易。真要查出来,每家企业都有问题。”

“是啊,水至清则无鱼。那个寄资料的人,我也查到了。”停了停,徐铁成继续说,“那个本子,我也毁掉了。”

“我倒不大明白,您为什么要保留那个本子?刚开始看时,我也吓了一跳。后来发现,都是几年前的。”

徐铁成点头,“的确都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自己胆子也小,怕有一天自己说不清楚,就找个本子记下来。后来一是也不做这种事了,二是胆子也大了,这本子就再也没用过,但也没毁,觉得是自己艰辛创业的一个见证。”徐铁成说,“其实,那本子,我还真很长时间没看了。”

“您胆子可真大。”

“你是怎么发现的?”

“说来话长,有一次您不在,我去办公室找个急材料,才一推门,就看见徐藏正把这本子往外拿。她那时背对着我,但样子…”他看了眼徐铁成,斟酌了下词句,“不是很舒展,我觉得,她应该不是您授意的。后来,我退了出来,然后重新敲门——她可能是有点慌,也没锁,就出去了。我才看到那个保险柜里,原来是这个东西。我当时看了看,就直接取走移动银行的保险箱里了。再然后…”韩远径没有说下去,再然后就是他们结婚了。

“她是因为这个,而选中你的?”

“不知道。若不是因为举报,我也想不到她是想动这个的主意。她居然还有这个心机,只可惜…我如果说一声‘同情’,不知道算不算冒犯?”

徐铁成声音低沉,“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毕竟是她的爸爸啊。”

“这些日子,我似乎渐渐想明白了。她做的一切,都是希望别人关注她。”韩远径省略了一句“她也很可怜”,接着说,“她希望徐总多关心她。”

徐铁成沉默地喝茶,半响才说:“是因为这个嘛?”

“徐总您有您的事业,她有什么?母亲在时,她是世界的中心。母亲去世后,她看似什么都有,却一无所有。每个人面对落差的举动不同,也许这就是她的。”

两个人沉默。慢慢地,徐铁成拿起纸巾擦了擦眼睛。

“对不起。”徐铁成说。

“徐总客气。我现在也不恨她了,想起那些日子,只觉得遥远与不可置信,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

“你现在能这么想,我很高兴。”

“要感谢我的爱人。只要她在我身边,我就能看清楚所有的事。”

徐铁成的脸色稍雾,“你们现在还好?”

“很好。我在一家外资公司上班。”韩远径笑得很随意,“本土的公司都知道我的背景,也不能再去了。”

“外资的没人问你?”

“好一点,也离开了这个行业。”韩远径悠然地说:“乐桐还在家里犯懒,不想出来工作,我也就由着她了,我亏了她三年,能宠一时当然就宠着了。好在她也没有太多的要求,房子不要太大,车子可以没有,每天做做饭,收拾收拾屋子,就结束了。”

下班后两个人一起散散步,或者玩一会儿游戏。日子平淡又幸福,而所谓的事业成功的人,不也就如此吗?

一个家,一盏灯,一张桌子,两个人。他恍惚记得有雄心,但他更愿意踏踏实实做自己的事。一个徐藏,改变了他许多,也教育了他许多。

“我最后问一个问题,不知道可不可以?”

“您说。”

“你当时,没想着利用一下这本子?”

韩远径笑了。他怎么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当他看到徐藏在鬼鬼祟祟看那个本子时,他便知道,那个本子一定有问题,因为她从来不过问任何的正事。他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掩上门,故意用力重重地敲门,啊果然受惊,匆忙地把本子扔在一边,就走了。

他当然知道这个本子的重要性。这个本子可以要徐铁成的命,可以要许多人的命。他发誓,那时候的他真没有多想,他仅仅是觉得,放在这里不太安全了。保险箱是他自作主张找的,就是公司楼下的那间银行。他想等徐铁成从国外回来就把保险箱的钥匙交还,没想到,徐铁成回来后,却碰上了他“点”他为乘龙快婿。

他承认,在那个时候,他就想到,如果徐家耍了他,他就用这个本子搏一把。因为他看出来了,徐铁成自己早把这本子忘了,注意都没有注意。他仅仅是想做这个用途,因为他还有做人的底线——只要他该要的,绝不讹人。

在国外的三年,他每一天都在生与死的矛盾中挣扎。她从未想过用这个本子赢取些额外的利益,他是一个守信者。

但在面对徐铁成坚持要执行女儿的遗言时,他动摇了。他不能接受刘佳楠,他不鞥你接受除李乐桐外的任何一个女人。他忍了三年,为了得到恒远,但绝不是意味着他可以没有李乐桐。

绝不是。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这三年地狱般的生活,让他无比珍惜李乐桐那单纯而温暖的阳光。他既已回来,便绝不要再离开。

尤其是12月31号晚上,李乐桐那句“小石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刺激了他。他一度想与徐铁成摊牌,但是,他没,因为他知道,她是不会同意他这一做法的。他宁可诚诚实实的违背她,也绝不骗她——他对她必须忠诚,也只能忠诚。

“人有第一个邪恶的念头,就会有第二个。我当然不是一个高尚的人。但我从来想的都是:‘你不仁,我便不义。’在我与我爱人的事上,我曾想利用这本子和您谈谈条件,只是,最后我还是放弃了。因为我想过了,着一定是她所不喜欢的,我又何必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最终,我放弃了。”韩远径收敛笑容,很认真地说,“徐总,我虽然曾经恨您和徐藏联手做套设计我,但我感激您,感激您教会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爱,无与伦比。”

和徐铁成分手后,韩远径回到家中,简短地说了和徐铁成会见的情况,然后便去逗养的鱼。李乐桐听得有些发愣,她问韩远径,举报恒远的,究竟是谁?

韩远径紧紧地拥着她,他知道是谁。那个恶魔到最后也没有放过他,可让他逃过了。韩远径舍不得她的父母,还救了徐铁成一把。

可是,她现在已经无法再伤害他了。他找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颗宝石,唯此,其他东西都不重要了。

风雪夜归人。

桐桐,我终于回来了!

每一种夜,都是黑暗;每一位冒着夜雪而归来的人,都值得纪念,重新发现,去原谅,只要真的有爱情在。

而爱情,一定会在的。

愿每一个尚在黑夜中流浪的人,即便摸索、摔倒,仍然能和心爱的人相聚在那盏温馨的灯下。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白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