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什么?”千城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呼吸都艰难了起来。

“知道我就是萧寒咯。”男人微微上扬的尾音,透着愉悦。

千城再次被震得不能呼吸,伸手抓住他的袍袖,微微喘息,“你怎么知道的?因为看到我脖子上的项链吗?还是说…你…有些什么记忆?”

苏墨沉摇摇头,抬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是方芳告诉我的。”

“方芳…”千城有些失落。

也是,萧寒是他的下世,他怎么可能会有萧寒的记忆呢?

也不知道方芳跟他说了什么,想了想,又道:“那你信吗?”

“信,我信!”

他不假思索,口气笃定。

曾经他不信,经历了这么多,他信了,这世上就是有很多冥冥之中注定的东西,就好比他与她,穿过千年也能相遇;就好比他在毒发昏迷的时候,似乎还到过她的那个世界,当时,意识很浅薄,他似乎看到了一层一层堆叠起来的房子,他似乎看到了一个一个像巨虫一样疾驰的马车,这些景致她曾经画过,他知道,那并不属于这里。

他和她在一起两年多,是她让他知道,人,原来可以有那么多浓烈的情绪,悲,大悲;痛,大痛;喜,大喜;甚至连怒,都是极怒。

二十年来,能让他有如此七情六欲的人,只有她,只有她一人。

他如何不信?

“千城,你应该早跟我说的…”温热干燥的大手轻轻捧起她的脸,发现面前的人儿早已泪湿了满面。

“别哭!”苏墨沉眸色一痛,指腹一点一点拭着她脸上的潮湿,笑道:“那么久没见,你还是一点进步都没有,水做的人儿一样,瑾儿都该笑话你了。”

“你——”千城又气又恼,粉拳落在他的胸口,嗔怒道:“还不是你,净惹人哭。”

梨花带雨的模样,委屈至极,不带一丝做作,娇憨可爱。

苏墨沉低低笑了起来,将她的小手握住,一拉扣在怀里,“是是是,都是为夫的错。”

两人又温存了一会儿,千城这才想起正事。

“对了,方才的事还没说完呢!是我父亲找吴生要的解药吗?”

既然他如此处心积虑下毒,又怎会轻易将解药交出,即使两人曾经是师兄弟。

“是我父皇和你父亲一起去找吴生拿的解药。”说到这里,苏墨沉的声音明显低沉了下去,隐隐透着一丝忧伤,“我父皇说,一切皆是因他而起,这是他和薛家的恩怨,就应该由他来了结。”

看着他凝重苍凉的样子,千城蓦地心头一跳,觉得事情肯定不会那么简单,抿了抿唇,颤声道:“然后呢?吴生就给了吗?他的条件是什么?”“父皇的命!”

千城一震。

“后来,你父亲说情,父皇又自毁了双目,吴生才交出解药。”

苏墨沉口气极淡,千城却是听得心口一撞,惊得不行,“自毁双目?”

“嗯!”

苏墨沉微微眯着眸子,满目哀凉。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日,那个他叫了二十多年父皇、又怨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将解药给他时候的情景,当时,男人一身的风尘仆仆,眼睛被白布缠着,白布上面殷红斑斑,男人已看不到他,而他却可以看到男人。

男人说,沉儿,这辈子,为父亏欠你太多,好在有生之年,还能为你做一点事。

那一刻,男人是笑着的,而他,却哭了。

“苏墨沉”

看着男人从未有过的失神模样,千城伸出手臂,将他抱紧。

她知道他的痛。

虽然这些年,文帝对他不好,但在他的心里,文帝一直是他的父亲。

“我没事!”

苏墨沉弯唇笑了笑。

陡然,一股刺鼻的焦味儿传了过来,两人同时闻到了,对视了一眼,千城蓦地脸色一变,大叫:“啊!完了,完了,我的饭…”

城沉:与君共看长流水【003】

看着那一锅的黑黄米饭,千城欲哭无泪。

想都不用想,等会儿静文知道了,那是绝对会将她叫过去,接受洗礼的。

所谓洗礼,不是骂,是教育,但是,对于寒夜庵的姑子们来说,被静文大师教育,还不如被骂,因为她一教育,没有几个时辰是停不下来的。

探头看了看锅里,又瞅了瞅提着锅盖、一脸苦相的女人,苏墨沉禁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都是你!我烧了十个月的火,都没有出现这种事,今日你一来,就将饭烧焦了!”千城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溴。

似乎被她的话愉悦到了,苏墨沉却是笑得更欢了起来。

千城咬牙,恨不得将手中的锅盖朝某人绝艳妖孽的脸上砸过去。

“没事,还有时间,我们再煮一锅就好,只是可惜了这些米。”男人不徐不疾地走过来,优雅地挽起袍袖就开始拿起锅铲清理锅里的焦饭祷。

“我们两个灶膛一起烧,一个煮饭,一个烧菜,你负责生火,我煮饭和炒菜。”

男人气定神闲地吩咐。

半个时辰后——

千城坐在灶膛边,看着里面熊熊燃烧的干柴,再抬眸看看灶前默然炒菜的男人,觉得就像做梦一般。

如果不是曾经见识过司空畏的手艺,她绝对想不到,这个生在皇室的男人会做这些。

而且做则做矣,那动作还优雅流畅得让人移不开眼,似乎,那不是在做饭,而是在舞剑。

“苏墨沉,有时我其实挺羡慕云蔻的。”

男人抬眸看了她一眼,“为何?”

“在你人生中最艰难的八年,是她陪你度过的。”

千城淡淡地垂下眉眼,弯腰将一片干柴塞进灶膛中。

她记得她曾经问司空畏,一个堂堂的门主,怎么会做饭?

当时,他说,一个流浪漂泊、四海为家的人,有什么不会。

他曾经吃的苦,她只能通过想象去感受,而云蔻却陪着他一起受,分享他所有的寂寞和秘密,给他鼓励和力量。

男人又看了她一眼,觉察到她的黯然,唇角微微一勾,“在我人生以后的数个八年,将是你陪我度过,不是吗?”

不一样。

千城摇摇头,想说,这不一样,终是没有说,却只是问了另一句话,“苏墨沉,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得到他的人,得到他的心,竟然还想得到他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曾经。

她几时变得这般不知足,这般贪心?

“不!不贪心!”男人将锅里碧绿碧绿的青菜盛在盘子里,笑看了她一眼,黑眸晶亮得如同濯石一般。

这种感觉他也有不是吗?

嫉妒苏墨风、羡慕萧寒,这些他都有过不是吗?

他想说,如果可以,你还可以再贪心点。

*

两人分工合作,将晚膳烧好,刚刚擦黑,正赶上庵中的用膳时间。

考虑到一个大男人出现在一堆女人的尼姑庵里,怎么想怎么不好,所以,千城就和苏墨沉两人将就着在厨房里用的膳。

清一色的素菜,恶劣的用餐环境,丝毫都影响不到两人,两人边吃边聊边闹腾着。

“苏墨沉,你烧得菜真的很好吃,这是我自入庵以来吃得最好吃的饭菜了!”

“那是!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

“膳食美不美味,往往不在于膳食本身做得有多好?”

“那在于什么?”

“在于陪你一同用膳的人!”

男人抬眼看着她,在烛火的辉映下,眼底的暗芒闪闪烁烁,犹如湖面苍茫的波光,熠熠生辉。

千城怔了怔,反应着那句话,男人又接着说到:“如果那人对胃口了,那么饭菜便对胃口了,如果那人让人倒胃,再山珍海味,也只会味如嚼蜡!”

千城想了想,似乎有点道理,可还是故意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某些人不仅脸皮变厚了,变自作多情了,还由榆木疙瘩变成巧舌如簧了。”

男人却也不恼,反而觉得像是受了表扬一般,黑眸愈发晶亮。

打打闹闹,一顿晚膳用下来,已是到了做晚课的时间。

千城正准备先将苏墨沉带到自己住的地方,然后去庵中大殿做晚课,就有一个姑子前来,说静文大师请她的丈夫过去一趟。

千城心里一阵哀嚎,下午也就那么一说,这还真要喊过去教育了。

苏墨沉却一副欣然乐意的样子,“正好,我也要找她。”

然后,便一阵风出了门。

“你找她作甚?”

“谈谈你下山的问题。”

************

禅房,茶香袅袅

静文和苏墨沉对面而坐,中间一方小案,案上一幅棋盘,黑子白子数枚,可见已对峙良久。

静文轻轻落下一子,笑看向苏墨沉,“苏是国姓,看苏公子行尊带贵、气宇不凡,可是皇亲国戚?”

苏墨沉轻啜了一口杯中清茶,轻轻盖上茶盖,放下杯盏,白璧纤长的手指捻起一粒白子落下,亦是抬眸笑道:“苏某哪有那么好的命!”

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将他喊过来,竟是要跟他下棋。

下棋就下棋吧,一张嘴话多得不得了,从进门到现苏在,就没停过。

刨根问底、说服教导,想到哪样是哪样。

话题转换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苏公子想让静慈还俗,跟苏公子一起下山,本座也没有什么意见,不过,这也得按照庵里的规矩办,待本座看个黄道吉日,让静慈行完还俗礼才成。”

“嗯”苏墨沉点头,浅笑吟吟:“但凭师傅做主。”

心里面却是那个汗啊,总算到正题了。

“静瓷是个好姑娘,深得本座喜爱,本来还准备日后将衣钵传于她,不想,你尚在世上,这事也就只得罢了。”

“嗯”苏墨沉含笑,静静而听。

传衣钵?,亏她想得出,幸亏他找了过来。

“静慈知书达理、人又勤勉,识大体、知进退,模样也生得倾城,这下哪个男人娶得她那是他的福分。本座并不知你二人先前种种,也不想知道,但是,你纵有千般理由,也万不该弃她不管,失踪这么长时间,如此作为,也不是一个有担当的好男儿该有的表现。”

“是,师傅教训的是!”苏墨沉微微颔首。“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寒夜庵也有寒夜庵的规矩,出了寒夜庵本座管不了,但是,只要在我寒夜庵中,就是本座说了算,就算此刻皇帝老子在本座面前,也得听本座的。”

“是!”苏墨沉薄笑,眉眼弯弯,“那是自然!”

“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但先前你一声不吭、弃静慈不顾,害静慈伤心就是不对,如今就算你悔过自新,想将人带走,也没那么容易,除了要行还俗礼之外,你还得答应本座一个要求。”

苏墨沉微微一愣,垂眸将手中白子落下棋盘,接着抬手朝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方才开口问道:“什么要求?”

************

庵堂

木鱼声声、经声朗朗。

千城盘腿坐在一堆的姑子中间,边敲木鱼,边闭目诵着经文,一颗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也不知道苏墨沉和静文那边谈得怎么样了?

会不会闹得不愉快起来?

毕竟静文的啰嗦程度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好不容易挨到晚课结束,千城如同大赦,一刻都不敢耽搁,径直往静文的禅房走,刚走到门口,就正好遇到从禅房出来的苏墨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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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沉:与君共看长流水【004】

好不容易挨到晚课结束,千城如同大赦,一刻都不敢耽搁,径直往静文的禅房走,刚走到门口,就正好遇到从禅房出来的苏墨沉。

千城一怔,这就结束了?一个晚课也才两个时辰,可不是静文的作风,正准备开口询问,苏墨沉伸开手臂,将她裹了就走。

一直带着她走了一段路,这才将她放开。

“怎么了?”

千城疑惑地看着他溴。

“还不是怕你的静文大师发现你在门口,将你拖进去讲禅说教。”

苏墨沉又执起她的手,牵着她慢慢往前走。

千城怔了怔,旋即就明白了过来,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怎么?是不是被她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吓住了?祷”

苏墨沉无奈摇头,“何止吓住,简直叹为观止啊!”

看着他头痛的样子,千城就愈发乐开了花,“怎么?这世上竟然也有你苏墨沉叹为观止的人?”

“怎么没有?”苏墨沉挑眉,斜睨着她笑得嫣然的模样,黑眸炯亮:“曾经对你,我也是叹为观止啊!”

“我?”

“是啊!还记得刚开始你嫁入四王府那会儿,整个一个女娲娘娘下凡,铜墙铁壁、勇往直前,又是剖腹取物,又是乱认死罪,就像自己有着不死之身一样,我仰望啊!”

“你—”

千城气结,甩开他的手,不悦道:“还说呢?人家还不是为了你,那时你冷情地将我为你所做的一切践踏,如今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是啊!”苏墨沉低低一声轻叹,复又将她深裹进怀,“你是那样勇敢无畏、那样执着坚强、那样美丽善良,你如此美好,而我,我似乎一直在让你受伤,让你绝望,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他的声音暗哑低沉,响在寂静的夜里,就像钢琴醇厚的低音,愈发的好听迷人。

千城有些错愕,不意他会突然说这些,一时间心绪大动。

缓缓从他的怀里抬起头,她看着他,就着秋夜绵长的月色看着他,看着这个俊美无俦的男人,轻声开口,“苏墨沉,在爱的世界里,原本就没有谁对谁错,如果非要说谁不好,曾经的我也不好,我自以为是的给予、强势地给予,却从未想过你想不想要,是不是你要的,不是吗?如果非要说谁让谁受伤?谁让谁绝望?我又何尝不是!江南双桥上,众目睽睽之下,你脸上司空畏的面具被我揭下,我彻底将你逼到了绝路,后来,又自以为是的给你和云蔻下药,差点让你成为全天下的笑柄,你也都没有怪我,不是吗?过去的都过去了,苏墨沉,只要你知道,无论是伤、是痛、是悲、是喜,我都不后悔,因为那个人是你,是我甘愿伤、甘愿痛、甘愿悲、甘愿喜的你!”

“千城”苏墨沉心中从未有过的震荡,他伸出温热干燥的大手轻轻捧起她的脸,黑眸深深胶在她的水瞳上,轻声说道:“千城,我怕我不够好!”

千城摇头,只知道摇头,泪湿了双眼。

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苏墨沉低头,轻轻将她吻住。

这是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他轻轻在她的唇瓣上辗转,一点一点让她的唇齿沦陷。

千城脚下一软,薄颤着身子无力地靠在他的怀里,任由他将她的唇舌点燃。

秋月无边,清辉绵长。

朦胧的月光洒下来,将两个紧紧相贴的身影笼罩。

“咳咳咳…”

一阵不和谐的咳嗽声骤然响起,两人一怔,缓缓放开,千城看到苏墨沉微微眯了眸子,猛地转头…

好吧,她们被全庵的姑子们围观了…

所幸的是,静文不在。

一向对千城不友善的大师姐静鱼站在一堆姑子的最前面,脸色铁青地瞪着千城,咬牙切齿道:“这佛门圣地,静慈你竟然如此不知廉耻,罪过啊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