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理佳的秘密。”姜天然在电话那边说得分外诚恳,“你有兴趣听吗?”

她微微动了一下嘴角,不知道为什么,对于理佳的谜团,她的兴趣已经大不如前,但那毕竟是苏释最重要的事,心虽然已经累了,身体却依然会说“有。”

“今天已经很晚了,明天晚上请你吃饭吧。”他的声音宛若一波春水,柔柔润润,纯净无暇。

“不要!”她说,“我饿了。”

“那我现在请你吃宵夜。”姜天然说,“你想吃什么?”

“椰子蟹、龙虾沙拉和剑鱼刺身。”她说。

“我知道有个地方有特调的生姜冰淇淋。”他说,“虽然没有椰子蟹,但有很好吃的黄油西兰花。”

“我要吃。”她径直说。

“你在哪里?”

“夜间室。”她不加掩饰。

他似乎是愣了一下,“等…五分钟。”他话语中有轻微的停顿,声音原本已经很温柔,此时更温柔得仿佛要碎了。

她挂了电话,呆呆的坐在椅子上。

她在想…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温柔得仿佛都要碎了。

温柔得…

“咯啦”一声,门开了。

她抬起头来,门外站的是苏释。

他紧紧地握着那门把,她仍旧用迷茫而散乱的目光看着他,那紧握着门把的手让她想到当年他紧紧抓住草地的手。

那是苏释特有的姿态,像要把生命都抓住,费尽所有力气去握紧一样,他会握到忘记自制,最后弄伤自己的手。她不自觉淡淡的笑了笑,即使是现在她也想去心疼那双手,苏释开口了,“你还不走?”

“你呢?”她说,“你不是已经走了?”

他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一时间竟僵住,退后一步,他背靠在门上,“姜天然…没有打死我。”

她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她又缓缓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想过你还活着。”

苏释紧紧皱着眉,“枪伤好了吗?”

枪伤?她呆了一呆,才明白他指的是莎莎的那一枪,“早就好了,这么多年了。”她不自觉的又淡淡笑了笑,“我都忘了。”

看着她那样恍惚的笑,他心里的怪异和不满又涌了上来,刚才他已经走了,但她却没有跟上来,甚至他等了她好一会儿她也没有跟着出来,看着她还坐在那里,仿佛已经在夜间室安了家,无名的怒火就在苏释胸口燃烧,“你怎么还不走?”

“你的伤好了吗?”她答非所问。

他的怒气突然消散了些,“好了。”

“那就好。”她站了起来,拿起她的外衣,低头向外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她走到他身边,缓缓抬起头呆呆的看着他,她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袖,他本能的、也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挥手把她甩开,就在把她甩开的一瞬间,他看到她的眼眶湿润了。

在那一瞬间,他仿佛记起了血雨纷飞的那天,她在全世界的目光下野兽般的悲号和哭泣。

但今天她并没有哭,带着湿润的眼眶,她默默地走了出去。

听着那脚步声,他知道她有一再回头。

一再回头,却还是走了。

他紧紧地抓着门把,胸口有一种难言的澎湃和空虚,心跳得是如此快,但浑身的血却都是冷的。奔腾的血液催促着他应该做些什么,僵硬的全身却一动不动,手腕的衣袖上残留着她刚才手指的温度,从光滑的门板上他清楚的看着她渐行渐远的影子,一阵冷风吹来,抬手按住头发才惊觉…

不知什么时候,有眼泪…夺眶而出。

36 苏释05

霍星从夜间室走了出来。

一辆雪白的凯美瑞在X部门的大门口等她,她拉开车门默默坐了上去,姜天然发动车,以很慢很慢的速度往市区开去。

开到半路,她突然说,“我能不能反悔不吃生姜冰淇淋和西兰花?”

“可以。”姜天然微笑,“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能不能陪我在马路边坐坐?”她说。

车缓缓的停了,姜天然和霍星打开车门,并肩坐在距离市区还有五公里的大道旁,凯美瑞停在两个人前面,霍星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星。

“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和你们出任务,在圃元县的问仙湖边上,那天晚上满天的星星和今天的一样。”她说。

“我记得。”姜天然说,“圃元县的夜空很美。”

“我在那天爱上了苏释。”她幽幽的说,“喂,姜天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苏释没死?”

他语塞了,过了好一会儿,他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你总是说不出口。”

她笑了笑,“你怕我会生气说你骗我吗?我一直把你当杀人犯,你心里不难受?”

姜天然跟着她看天空,“我怕苏释不理你。”

她哑然了,他说的一点也没错,不管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不管苏释是死了还是活着,他依然不会为她改变什么。“他真的还是不理我,我抓住他的手,我很想他不要挣开,很想听他讲这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很想相信他已经改过自新,很想告诉他因为他我这几年过得有多痛苦…”她捋了捋夜风中的头发,“但他还是挣开了,他不稀罕这些。”她在冰冷的夜风里摇头,“他不稀罕我爱他…我不是理佳。”

姜天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微笑说,“你想知道关于‘理佳’的秘密吗?”

她回过头来,也跟着他微笑,“说罢。”

“佘华不是理佳。”他静静地说,“这就是理佳的秘密。”

她吃惊的看着他,“佘华真的不是理佳?她在派出所办‘宫理佳’的证件只是一种巧合?”这与她心底认定的相差太远了,她几乎就已经相信佘华就是理佳,以她女人的第六感。

“不是。”姜天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张证件照,照片上的女孩五官清秀,却很陌生,“这就是理佳。”

她凝视着那张照片,或许是做特勤做得太久,她的第一反应却是这张照片不是近照,照片里的女孩太年轻稚嫩,甚至看起来像个中学生,“她几岁?”

“她已经死了。”姜天然把照片放在她手里,“她是佘华的病友,一样患有脑瘤,在病房认识的。理佳是个聋哑人,佘华教她画画,她画了以后就会寄出去,寄去她想去的地方,什么西藏、新疆、北京、上海等等,她寄了很多画出去,苏释大概捡到了其中的一封。”

“她已经死了?”她追问,“她是什么时候死的?真的有理佳,这世界上真的有理佳,她不是假的?你调查过了?”

“真的。”姜天然温柔地说,“刚刚打电话给你之前,我托纯茶调查过了,这世界上真的有宫理佳,她不是假的。”

“她什么时候死的?”霍星的心情黯然了,苏释为了她能付出一切,可是她却无声无息的死了,而他根本不知道。

“五年前。”姜天然说。

她蓦地抬头,愕然看着姜天然,“五年前?”

姜天然点头,“五年前。”

“可是她要是五年前就死了,那时候还在和苏释通信的是谁?他见了鬼了吗?”她不假思索的问。

“她在五年前就死了。”姜天然慢慢地说,“之后接替她和苏释通信的人是佘华,理佳的铅笔画本来就是佘华教的,苏释当然看不出来差别。”

霍星倒抽了一口凉气,“理佳早就死了,佘华代替了她…所以寄那张网络照片给他的人是佘华,她为什么不把理佳的照片寄给他?她为什么要假冒理佳和别人通信?”

“她觉得有趣、好玩吧…”姜天然温柔的声音微微透着无奈,“她说她不认识叫做苏释的男孩,因为苏释从来没有向她报过名字。”他的声音微微变得低沉,“她说她只是认识了天使。”

天使?霍星长长吐出一口气,是啊,天使。没见过苏释杀人的人都以为他是天使,单纯、热情、清澈又执着,像块冰封火焰的水晶…但…

任何东西都能成为凶器。

何况水晶。

“知道圃元县那两户人家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做那种茶吗?”姜天然说,“因为理佳的病他们背了巨额债务,要动手术需要更多的钱,不知道谁指点了他们做假茶这条路,就这样做起来了。后来理佳去世了,债务还没有还清,而假茶又能换到天价的金钱,所以…”

她觉得很苍凉,“结果苏释和莎莎因为假茶的事杀了理佳的家人,一切的原点却是因为他们要救理佳?”

姜天然凝视着停放在黑色马路上的白色车辆,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是啊,这世上有很多事…没有道理可讲。”

“那她后来为什么不再寄画了?”她一样凝视着那辆车,“她厌倦了吗?”

“不。”姜天然摇了摇头,“那时候她被董事长送去美国看病,等她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听说理佳的家人都死了,圃元县水怪的事闹得很大。”

“原来这就是苏释说的…她要去美国。”她喃喃地说,“你说一个男孩爱着一个女孩,爱到连自己爱的人已经换了都不知道,是不是很悲哀?会不会很好笑?”

“不会。”姜天然眉线微弯,“他真心实意的爱着画里面那个叫做理佳的女孩,那有什么错?没有什么事是好笑的。”

“你从来也不觉得我很可笑吗?”她幽幽的问,“你没觉得一个女孩因为一个男孩长得好看,拼命的追求他,为了他寻死觅活,闹得天翻地覆很好笑吗?”

“没有。”姜天然安静地说,“苏释爱得很认真,小星也爱得很认真,有什么好笑的?”

她无语的望着他,星光下的姜天然温润而纯净,她伸手过去抓住他的衣袖,“你真温柔。”

他任她抓着,并不挣开,脸上带着微笑,仿佛很愉快。

因为他仿佛很愉快,莫名其妙的她也跟着心情轻松起来,本来今天遇到很多倒霉的事,今天的任务没完成、今天发现了苏释没有死、今天苏释又甩开了她、今天她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个白痴、今天发现理佳已经死了等等…都统统烟消云散了。

星光洒落在两个人身上。

无言的时间持续了很久,她觉得很舒服,于是一动都不想动。

如果人可以不用生存和思考,能一直坐在这里,吹着这种夜风一动不动,那有多好。

一个人影慢慢的从道路那边走了过来。

姜天然先看到了那个人,随后霍星也转过头去。

在来路的方向,一个人站定在星光下,那双睁得很大的清冷如珠的眼睛在夜里璀璨生辉。

苏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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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释?”她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出现在大马路上,“很晚了,你怎么不睡?”

苏释瞪了她一眼,她看到他穿着夜间室薛纯茶那恶趣味的布拖鞋,单薄的衬衣,瘦小的身子在深夜中瑟瑟发抖,但他既没有理睬她,也没有和姜天然打招呼,就这么大步走过去了。

他穿着布拖鞋从X部门走到这里走了几个小时?她目瞪口呆的看着苏释那瘦弱的背影渐渐远去,他是要去哪里?

“苏释!”姜天然站了起来,“你要去哪里?”

“执林苑。”苏释冷冷的说。

她知道执林苑最近传闻在闹鬼,而且还伤了人,但半夜三更,苏释一个人穿着布拖鞋要从X部门走到执林苑,那未免也太奇怪了,“执林苑很远啊!有什么急事不能明天再去?而且你也没开车啊…薛纯茶呢?”

“我送你去吧。”姜天然温柔地说。

苏释别过头去,“不要!”

他仍然一个人笔直的往前走,在漆黑的深夜,荒凉的郊区大道上,他的背影单薄得像个孩子,苍白的手指紧紧的握拳,仍然在不住的发抖。

“苏释!”她奔过去拉住他,“这么晚了你去执林苑干什么?我们和你一起去吧。”苏释的手指冷得像冰,手心依然灼热非常,听到她说“我们”两个字,他宛如被针刺到一样一把把她甩开,大步往前走,“让开!”

“小星,你和苏释一起去吧。”姜天然温柔的说,“这么晚了,我也累了,执林苑我就不去了。”

她愣了一愣,姜天然竟然不去?一时间她有些不知所措,只见他打开车门,对苏释微笑,“我送你们去执林苑,然后我就先回家了。”

苏释仍然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她叹了口气,从这里要走到执林苑至少要三个小时,怎么样也不能放任苏释这么走下去,不管他到底有多厉害,这么单薄的身体等走到执林苑也要感冒了吧?“快回来!我们去执林苑!”她一把抓住苏释的手,硬生生把他拽进姜天然的车里。

白色凯美瑞启动,以平稳的速度将两个人送到执林苑,随后离开。

一路上苏释没说半句话,支颔看着窗外,霍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一路偷偷看他,全然莫名其妙。姜天然打开了音乐,放着柔和的歌曲,一路上三个人没有说话,时光就这么一晃而过。

执林苑是一处尚未完工的楼盘,一共有十五栋,楼盘计划中有一座小学。现在楼盘接近竣工,小学已经封顶,却屡屡闹鬼,说半夜在小学中有女鬼半夜三更在笑,有附近的居民好奇去查看,结果不知被什么东西袭击,重伤昏迷。

这种怪事的确一向是夜间部的工作,但就算是工作也没必要穿着拖鞋走几个小时过来查案吧?霍星上上下下看着苏释,从她肤浅的判断来看,苏释肯定有什么问题…难道是他知道了理佳的秘密,太受打击,所以才从夜间室跑了出来?

越想越有可能,她小心翼翼的偷看苏释,干笑一声,“那个…你想要怎么查?”

苏释走进执林苑,凌晨的时候看守施工工地的工人也已经熟睡,他走到一堆瓷砖旁,弯下腰双手撑在那瓷砖上,他撑得很用力,仿佛必须要有什么东西帮他撑住什么,即使是一堆沾满水泥的瓷砖也好。

“苏释?”她拿出纸巾塞在他口袋里,撑再久也要起来的吧?到时候满手是灰像什么样子?“心情不好?”

他仍然撑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往教学楼里走。她莫名其妙的跟在他身后,他登上了楼顶,这座小学共有十层,他就站在十层的天台上。

他要干什么?

他慢慢的走到天台边,目光清莹的看着楼下,她看到那眼中分明有万千思绪,但那双眼也清清楚楚的表露出拒绝一切的强烈感情。

他是一团冰封的火,靠近都会受伤。

他温暖不了任何人,只能焚灭自己。

“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是想做什么?”她叹了口气,她从来不知道男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即使她花脑筋去猜,十有八九也是猜错,难道性别之间的差距真的有从地球到火星那么远?

苏释突然翻过围墙,一下子跳到了屋顶边上。

她大吃一惊,“你干什么?”她也一下跳上了屋顶边缘那条窄窄的水泥槽,“你到底想怎么样?半夜三更跑到执林苑来,又不是要查案,难道是来跳楼吗?”

他站在屋顶边上,单薄的衬衣在夜风里猎猎的飘,他站立的姿势很奇妙,仿佛一用力随时都可以跳下去,对那高度没有丝毫恐惧。

然后他微微一倾,真的对着空旷幽暗的楼下扑了下去。

“啪”的一声,霍星一把拉住他的手,硬生生把他从边缘拉了回来,苏释回过头来,看到她惊恐苍白的脸。

“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跑到这种地方来跳楼?青天白日,好端端的,干什么要跳楼啊?”她头脑真的完全混乱了,惊恐和迷乱充斥在心,苏释的行为完全无法理解,他到底在干什么?到底想怎么样?难道是她不该在四年后出现?难道是他知道理佳死了所以要殉情吗?

苏释那光滑尖秀的下巴在月光下闪着柔润的光泽,分明是那么精致的线条却表露这那么强烈的情绪——他刚才真的想从这里跳下去,没有丝毫矫情的成分。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因为他如此瘦弱娇小,她本能的把这个站在屋顶边缘发抖的人搂进怀里。

他被搂进她的怀里,然后闭上眼睛紧紧的抱住了她。

像个婴儿抱住了母亲一样。

她还来不及感到愕然,在苏释紧紧抱住她的一瞬间她突然明白——

他不是想死。

他只是想发泄。

发泄一种他快要控制不了的情绪,他是如此挣扎、彷徨又脆弱,现在他必须她陪在身边,否则他…否则他会崩溃会碎掉。

她坐了下来,紧紧地抱着他,坐在屋顶的边缘,尽量放柔和了声音,“别怕…你心里到底…觉得什么事让你受不了?”她像对着一个执拗的孩子说话,“说给我听好不好?我会帮你,谁也不会怪你,真的谁也不会怪你,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觉得你错…”

苏释抬起手捂住了嘴,他的脸色如此青白,那激烈的情绪刺激得他几乎要晕厥了,她不知道他为了什么而如此痛苦,吓得她也跟着脸色苍白,“苏释?苏释?冷静一点,听到我说话没有?换一口气,快点换一口气。”

他死死的抓住霍星的手,她只觉得手腕剧痛,不知道是不是又被他弄脱臼了,却也半点顾不上去看自己的手,只是紧紧地抱住他,怕他情绪一过激又要从屋顶上跳下去,“我会保护你的,别怕,我会一直在这里。”

“放手!”苏释换了几口气,情绪稍微镇定下来,突然一把摔开霍星的手,他脸色青铁的看着她,仿佛她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放手?她被摔开的那只手还在半空中,她愕然的视线是看着苏释的手,苏释大叫她“放手”,他自己的手却还紧紧地抓住她,就像抓着一根求生的稻草一样。

苏释跟着她看去,看到自己紧紧抓住她的手,脸色越发青铁,他却仍然抓住,死也不放手。

她忽然…有一点明白了…

夜风吹来,吹在脸颊上显得彼此的脸颊都是如此的滚烫。

“你…是追着我…来的?”她低声问,目光落在苏释的布拖鞋上。

苏释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那青铁的脸颊渐渐变得苍白,随后变得通红。

他是因为她没有追在身后,所以就穿着拖鞋走了几公里的路出来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