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奇又说:“不管是不是,他受了伤,应该走不远。”

霍星抽了根烟,“在这地方,想藏起来,也没那么容易找到。”

村寨四面环山,相当于一处洼地,往下走是从山上流下来的一条河,唯一能通车的,就是他们上来的那条环山泥巴路。

王奇问:“那女孩是怎么回事?你俩还搭上了?”

霍星眯了眯眼,陈晚还在用手机拍照,他吐了口烟,声音平平,“…她能惹事。”

像是察觉到什么,陈晚突然回了头,直瞪瞪地看着霍星。

霍星一顿,嘴边的烟掉了一截烟灰。

午饭有点晚,一点半才吃上。

内容也简单,四碗面条,面条上扑着一个煎蛋,撒了几颗葱花。

陈晚向来挑食,挑了挑面条,尝了几口鸡蛋,兴致缺缺。

霍星头也不抬:“别浪费。”

陈晚瞥了他一眼,碗一推,“那你吃啊。”

霍星放下筷子,竟然真的把面条端过来,把陈晚咬过的煎蛋分成两半,咬过的那半放一边,另一半直接吃了。

面条三两下也都下了肚,霍星把碗一收,直接起身送去厨房。

陈晚目瞪口呆。

卓炜嗤笑,“待会你就饿肚子吧,还有,这边人真的没什么钱,你觉得一碗面不算什么,可他们下个山买回来不容易。”

陈晚心里五味杂陈,淡淡瞥了一眼卓炜,“待会回去的时候,你系好安全带。”

卓炜:“…”

下午两点,天色却越来越暗,这会子跟黑了天一眼,是要下大雨的前兆。

果然不多久,雨跟泼水似的往地上砸,打雷闪电一个不落,陈晚等雨停,可偏偏越下越大,还起了大风。

陈晚坐在门口看了一下午的雨。直到霍星走来说:“今天走不了了,下山路被淹了。”

卓炜总算逮着报仇的机会,看她一脸不爽就高兴,凑上去笑:“老天不给我系安全带的机会啊!”

陈晚看了看雨势,问霍星:“你有没有充电器,我手机快没电了。”

霍星说:“没带。”顿了顿,又说:“你要打电话,用我的吧。”

天色渐暗,雨也没有停。

陈晚坐在门口发呆,阿娇的孩子就是叫她姐姐的那个,这会也蹲在地上,睁大眼睛望着她的包。

“还想吃糖?”陈晚勾了勾手指。

“姐姐。”小孩反应迅速。

陈晚通体舒畅,把最后半包糖都给了他。

王奇和卓炜都在屋里聊天,却单独不见霍星。

陈晚问小孩:“看见那个叔叔了没?最帅的那个。”

小孩捂着糖,胖手一指,陈晚顺着看去,大雨倾盆的水帘中,一身黑衣的霍星撑着伞正走来。

雨太大,他浑身都湿透。陈晚问:“干嘛去了?”

霍星没说话,递过来一样东西。

一看,是充电器。

“借来的,你试试看能不能用。”霍星把伞撑在地上,甩了甩头,一圈的水珠垂到地上。

陈晚握着东西一时无语。

山雨欲来风满楼。

陈晚抬头望了望天,蓦地想起这句话。

大雨里,一抹白色身影匆匆跑来,陈晚眯了眯眼,确实是个人。

他边跑边喊,雨雾蒙蒙听不清,近了,是在喊——

“救命!有人掉井里了!”

霍星第一个冲了出来,跑来求救的是个中年老乡,带着口音解释一大通,最后脚一跳,“老白家的孙女也在下面!”

陈晚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他们跑了出去。她捡起刚刚霍星放地上的伞,也跟进了大雨里。

转向南面是一大片竹林,半面山坡都是,郁郁葱葱遮天暗地。大雨让泥泞小路更加湿滑,陈晚勉强跟得上他们的速度。

出事的地方是一口弃井,井口本来用木板盖着,但今天雨太大,山坡上的泥流都冲到了上面,木板不堪重压,踩上去就塌了。

见救兵到了,围着的人自动让开一条道。

霍星探身看了看,眉头紧皱,“太深了,我只看到一个人在下面。”

一个老婆婆哭的撕心裂肺,报信的老乡抹了把脸,说:“小白那女娃子看不到脑袋了。”

卓炜看了一下地形,“这井至少有三米,下面都渗水了,再久一点,地下水涨上来就完蛋了。”

王奇趴在井边,目测了一下距离,“越往下洞子越窄,得赶紧把人拉上来。”

霍星边脱外套边说:“我下去。”

黑色制服里面是件迷彩短袖,雨水一湿,绷着他的上身线条展露无遗。

霍星把绳子往腰间捆了四圈,系了个死结,翻身一跃,扶着井口慢慢往下滑。

卓炜带着村民拉绳子,王奇给霍星指位置。

“重心往左,那人在你右边,你要落到左边,对,对。”

霍星不能完全看到下面,靠着王奇的指路和自己的判断,但很快,他就滑不动了。

王奇也看明白了,这口井打的时候就不规则,上大下小,所以才荒废,霍星身材高大,卡在离井底两米的位置就再也动不了。

他转动身子,尝试各种姿势,没有一点效果。

霍星被拉了上来,雨越下越大,他不死心地往井里看。

就连井内大人的脑袋都快被淹,庆幸的是,小女孩被他抱在手里,露出一颗脑袋没被水呛。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个瘦小一点的下去救人!”卓炜大声道。

但在场的五六个人里,都是壮年男人,个头矮的,身体胖,剩下的是老白家的两个老人,七八十岁了,也不顶用。

王奇环视一圈,眼睛突然一亮:“霍队,她合适!”

陈晚撑着伞站在人群外,一声不吭。

霍星直接回绝,“不行!”

王奇也急,“再去村里喊人就来不及了,你看这水涨起来不要命了。”

霍星紧了紧牙关,说:“我再试一次。”

小女孩的奶奶哭的都快晕过去,挣着跑到陈晚面前“通”的一声竟然跪了下去。

“求求你啊求求你啊!”

陈晚从没见过这阵仗,脑袋发懵。

霍星三两步走过来扶起老人,在她耳边说着什么,老人才边哭边离开。

陈晚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湿的鞋,哭声雨声风声围着耳朵飞。这本不该她的事,这么深的井,这么业余的救身设备,谁去谁傻。

霍星又捡起绳子往身上绑,几乎一瞬间——

所有人都看着她丢了伞,走向霍星,她把绳子抢过来,“快点,乘我没后悔,绑紧点。”

霍星眉峰下压,略带警告,“这不是闹着玩的。”

“说吧,我该怎么做。”陈晚看了看井,想不到这么深。

霍星迟疑两秒,便迅速单膝跪地,脱下自己仅剩的迷彩短袖,垫了一圈系在她腰间,然后再缠绳子。

“你腰细,这绳子会越勒越紧,扎一圈衣服会好受点。”

陈晚走到井边,拿着另一根救人的绳索,她要下去,把绳子给人系上。

霍星扶住她的胳膊,“脚往下放,我会抓住你。”

陈晚压下恐慌,强装镇定,抬起头说:“姓霍的,最好把我抓紧了,上次你把我抛在半路,这事还没完。”

霍星一字一句道:“陈晚,好好救人,再出岔子,我一枪崩了你。”

见她脸色大变,霍星勾了勾嘴角,“想打我?安全上来,这账一起算!”

陈晚舔了舔嘴唇,没心思跟他生气,她小心翼翼往下滑,雨水浇在头上流进眼里,腰上的绳子勒的太疼了,她抓住井壁想分担点力道,可井壁都是泥巴,一用力,一块块往下掉。

陈晚失去重心,一摇一晃在半空中飘。霍星死死抓住绳子。

终于到了井底,水已经覆盖上了胸口,她站不稳,连着呛了几口水,终于把绳子套稳了小女孩,霍星等人齐齐用力,陈晚双手托着孩子,看到霍星抓住了她,才松气。

可井外却传来一声大喊,“另个人不能救!是个偷小孩的!我们小白就是被他带走才出事的!”

陈晚看向身边的男人,虽然狼狈,但五官间透着一股劲,男人没有闪躲目光,任她看。

陈晚低声说:“不管你有没有犯事,我都会救你。”

她抬头大喊:“赶紧把人拉上去!”

喊话的同时,绳子就已往上吊。等那男人出了井,水已经到了她嘴巴,陈晚不敢张嘴,一张嘴就喝泥巴,等霍星再来拖她,陈晚已经快支持不住,奋力仰起脑袋。

霍星看见她的姿势,像只乌龟。

他忍不住想笑,可他马上发觉不对:“陈晚,你是不是不会游泳!”

陈晚不能说话,怒瞪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霍星心头一跳,像是山风突然吹进了胸口,又凉又呛。

陈晚湿漉漉地爬出井,泥巴裹了一身,形象全无。她想站起来,可腿软的像面条。

霍星一把扶住她的手臂。

陈晚用力把手抽出来,问:“你刚才笑什么?”

霍星沉下声音:“真想知道?”

陈晚:“你敢不说,试试看。”

霍星轻轻笑了一下:“那就试试看。”

第五章

第五章

风声雨声没有停。

陈晚一个人走到旁边,坐在雨泥里,她低头看自己的手,一道道刮痕深深浅浅。

头上一阴,霍星撑着伞站在她面前。

“我扶你。”他伸出右手。

陈晚伸手扶住,霍星一用力,她顺势站了起来。身上仍然没力气,陈晚半个人都靠在他身上。

王奇走过来说:“弄清楚了,掉下去的男人是隔壁村的,他看见老白家的孙女出事,于是去救人,自己也掉了下去。”

陈晚回头看了一眼,那男人还站在井边,也往她这边看。

卓炜小跑过来,“都处理好了,我们先回寨子吧。”他对陈晚竖了大拇指,“看不出来,你胆挺大。”

陈晚没理他,问霍星:“小孩没受伤吧?”

霍星早就注意到她手背上的血痕,沉默了一会,说:“比你少。”

雨还在下。

霍星的大半边伞都支在她头上,陈晚走了十几米,觉得自己腿在发颤,霍星突然把伞递给她,整个人蹲了下去。

陈晚一愣,就听他说:“上来。”

男人宽厚光裸的背近在眼前,因为用力,背上的肌肉线条分明。陈晚学的是美术,对美好的人体轮廓格外注意。

她伸出手摸了摸霍星的肩膀,霍星一把抓住,陈晚便整个人趴了上去。

她闻见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温热的,明明混着雨水,却一点也没消散。

其实霍星的动作很小,只抓着她的两条腿,背也挺得直,这个姿势可以避免更多的亲密接触。

陈晚侧了侧头,去看前面的路,可她突然笑了。

像是有所感觉,霍星问:“你笑什么?”

陈晚把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手掌垂在他脸边,霍星一僵。

她的声音仿佛也染着笑,说:“…你耳朵上也有颗痣呀。”

他们回到阿娇家。

堂屋里放了六个木桶,木桶里装的都是热水,阿娇说:“这都是邻居烧的,知道你们淋了雨,不用一个个等,都可以马上洗澡。”

阿娇冲她招了招手,“妹子,你将就着穿我的衣服吧,一身湿要得病的。”

陈晚看了看霍星,他正用毛巾擦头发。

“你先洗吧。”

霍星动作没停,说不用,“我和老王去旁边那家。你动作快点,山里雨凉,容易招病。”

陈晚跟着阿娇去内屋。霍星抬头看着她的背影,他注意到她的耳朵,白嫩小巧,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霍星冲完澡出来,卓炜和王奇在抽烟。

王奇递给他一只,“救了个小孩,也算没白来。”

霍星点燃,夹在手指间,问:“掉下去的男人呢?”

“没什么可疑,有村民认识,就是邻村的。”王奇叹了气,“阿娇男人救的人跑掉了,我原本以为是邱吉,但上头给了回复,邱吉没回云南。”

卓炜怀疑,“邱吉要往缅甸谈生意,他不可能不回云南。”

邱吉为人狡诈,疑心重,早有线人来报,这一次他们要走批大家伙,依邱吉的性格,必定现真身。

霍星咬着烟,说:“过几天就该来消息了,确定了交易地点就好办。”

卓炜撑着懒腰,“把这伙人铲平了,我一定得申请调岗,我家老头说了,今年再不娶媳妇,就跟我断绝父子关系。”